花垣，那段25年前在吉峒坪小记

作者：雪袂

那是一段不曾远去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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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12月1日  星期三  阴天

经过两天的颠簸，我们终于在湘西花垣县团结镇的一家小店里住了下来。

一切比预想的顺利。坐了一天半车没有任何不舒服，相反还觉得很惬意。

从桑植往大庸(大庸即现在的张家界市)，一路上风景优美，车在绵延高山、清澈绿水之间奔跑，山路非常崎岖，没有到过的人，是万万想不到的。

路一直在山脚山腰山颠之间盘绕，迎面一个大转弯，再连着一个又一个急转弯，我们的司机第一次走湘西，在这样寒冷的冬天，他惊得一身一身的冷汗。

车爬上一个高的山顶，往往会有一览众山小的雄壮感，四周的山峰被云雾缭绕，那种美直扑心底，象泼墨画中大写意的大手笔。车从山顶下坡的时候，就直接看到路的一旁峭壁一般地削下去，往下望，便是令人生畏的深谷和绿水，各种深绿浅渌相映成美。

车在不断地行进，而那美又正是在不断地变化之中，每一秒每一处的美都不同，甚至每一棵树都各具风采。

也有平坦一些的地方，公路在山脚下延伸，对面的山峦便伴着一条细细长长的绿水，那一种清碧，是我从来也没有领略过的，或许是因为没有过污染、没有过现代文明侵蚀的缘由。

车行驶到一处陡峭的高山上，对面便是深的笔直的岩石峭壁，很深的谷底有绿水流动，远远的山洼里若有若无地一群房屋，视线渐渐清楚，车下到山底，开过一座大桥，我们便来到了离花垣县二十七公里的保靖县城。面对眼前的豁然开朗，再次地感叹，怎会有如此美丽的山城？一片宽阔的水面出现在我们眼前，水中有一座小亭，有小桥从亭中通到岸边，却又被水隔断，这边的山如一块很大很大的石头，临水的一面象石墙高耸，对面山上，依次由上而下，楼梯般的一群屋落，倒映水中，真是另一番风味、另一种风情。

而那条属于保靖的河水流动着，再次展示了湘西水的清绿，宽广的水面一碧如缎。

真是太美了，让人顿时失去了言语表达的能力。这山城憾人的美带不走丝毫，太遗憾了，令人顾念不已。

这样美的湘西，现在接纳了我，我还有什么不快乐呢。

花垣的美又不同。刚进团结镇，一眼便看到山上的锌厂，那古朴的陈列，满山的白石，以及用大石垒起的工作保垒，还有小小的草棚，古色古香，在这个冬天里更透出一股苍凉。

远眺吉峒坪 （龙恩泽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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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12月2日  星期四  阴雨

今天正逢镇上赶场，一条长街满满的全是人，一大早，街的两旁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来赶场的人则多是大背篓，从街头到街尾仔仔细细地一样样看过来。

最多的似乎是大白菜，一堆堆到处都有，一毛钱一斤随便挑。还有的拖来一车车的凉薯、一车车的木炭。而远近四乡的人们都匆匆老远赶来，有的牵着牛、羊，有的挑着一篮篮的鸡鸭、一篮篮的小猪仔；市场里有普通的鸡蛋、鸭蛋，也有湘西这儿特有的泡萝卜、泡白菜；还有衣、裤、鞋、袜等各种日常用品。

一天渐渐过了，人们都满足地结伴满载而去，远的甚至要赶回几十里外的家中。

镇里安排我们在一家个体饭店里住了下来，老板是州里的模范，人特好，老板娘也对我们特别热情。

住在这里实在是很不错。

团结是一个小镇，四周都是山，一条马路横穿镇子的头尾，两排古老的木板房青砖屋相杂，构成了马路的宽度，而房子的后面便是田，田的不远处是山，连绵不断的青山。

从小镇中心穿进去是牛市场、肉市场，这也许是条古老的小街，街尾有那么一排青砖老屋，屋顶有两头高高翘起的脊檐，错落有致，远远地望去，屋顶上一丛丛的狗尾巴草，长长的，随风摇动，别有一番风味。

走入一条居民小路去，家家户户门前都堆满红薯，乡人们在勤劳地工作，把红薯碾碎，煮熟，然后通过古老的陈旧的工序做出最好的红薯粉丝。这是镇里的特产，也是远近有名的。只是工序太落后，产量很低。

镇里有一家粉丝厂，座落在小山脚下，背靠的山上有镇里的自来水厂，真正的山泉水，那水源是从山脚的一个洞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的，清澈润泽自不必说，在这样的寒冬竟没有一丝凉意。掬一捧在手中，看不见一丝杂质杂色，喝一口甜到心头。

然而，住下两天了，最首要的吃饭问题还没有解决好，因为本地风俗只吃两顿，时间自定，我们实在有些不能适应过来。

晚上下了一阵大雨，淅沥的雨声仍在继续，也许明天又有另一番景色在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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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12月4日  星期六  阴  小雨加雪

昨天开了一天会。

虽说是开一天会，实际只有半天。因为会议是中午12：30才开始。

听说开会，我们一大早起来，准备好一切，9点钟去镇政府食堂吃了饭，却没有等到开会人员的到来，镇领导们说要到11点钟，于是我们又回来烤火，11点半去，人仍未到齐。

因为是各村干部会议，有的村干太远，一大早赶路，中午方能赶到。然后没有中饭就一直开到晚饭了。这只是最寻常的一次大会。

晚上写一个广播稿。

今天一大早，还未到吃早饭时间，坐在屋里，听得屋顶沙沙地敲打声，心里一动，跑出去一看，果然，下雪籽儿了。虽然后来下得不大，雨加雪而已，我还是去領略了一番任雪籽打在头上身上，只身走在乡村小路上的滋味。真不错。

今天去了团结锌厂，因技术问题，工厂停工。工厂旁边还有私人挖的几个石灰窑子，搭了几个小草棚，与锌厂连起来，构成一片苍凉的景象。

后来又去了硫化锌选矿厂和尾沙坝，汽车带着我们从山脚婉延而上，先只能看到几处农田与小山头，渐渐地视野开阔了，看到众山绵延，农田一片连着一片，而公路就修在悬崖峭壁之间，满山的大块山石，只有几许苍凉野草，却没有一棵绿树，更显出老山区的苍凉。

到尾沙坝时，汽车在山谷中行驶，向谷底望去，心里会顿生恐惧，似乎随时会掉下山去。

这个山谷却是绝美的，两边峡谷是直直的陡峭的岩石，如果有瀑布，定有一泄千里之势；谷底深处有几处天然大洞穴，苍山的阴河叮咚而出，清清的山水便灌溉着山下的农田与千家万户。

这里山石、岩层，基本是矿石，资源非常丰富，可惜管理不善，人们还没有得到甜头，贫穷就是这里的本色。

那些经历了几千万年的岩石，很美，各种结构都有，有的天然就是石板……

据说，这里曾经是满山的油茶，到了春天，开满了白色的山茶花，那该有多美呢？而现在，一切已经让人无法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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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12月7日  星期二  晴

前天是星期天，县里工作队的黄主任来看我们了。

日子过得飞快，今天已是出来的第九天了。昨晚作梦都想见秋，乱乱地也不知为了什么事，反正梦里也没见到他。

早晨起来后，对着屋后的青山，伸一个懒腰，真是美极了。太阳从山的那边射过一些光芒来，到慢慢升起来的时候，又被山雾遮掩得朦朦胧胧，只留一个光饼子。当雾徐徐散去时，阳光普照大地，新的一天开始了，乡人们披着阳光开始一天的工作。

公鸡不停地打鸣，似乎也为这么美丽的一天而开心。

今天又是赶场日，一大早，街上就涌来了不少人，连汽车与拖拉机也比平时多了几倍，拖拖啦啦啼啼叭叭的声音响之不绝。

将近年底了，人们一年的劳动将见成果，不少的人就到饭店打打牙祭，龚妈妈的店逢这一天就特别热闹，人流不息，龚妈妈一家从老到小也越发地忙碌不停，一直到太阳下山以后。

赶集时，长街上摆了各种商品，如果你走一走，你会发现一种萝卜，圆圆的，也有长条的，它们的心是白的，皮却是一种鲜艳的红色，满满堆成一箩筐，很是好看。本地的风俗喜欢将这种萝卜切成丝，然后浸泡在酸水坛中，当它们从坛中出来时已被它们的红皮全部染上了淡淡的红色，当你不知道时，还会以为是被染上了红颜料呢，因为那种红太艳了，实在不象是天然的色彩。

这里的风俗喜欢将白菜、萝卜、大头菜等泡在酸水坛中，可以捞出来生吃，也可以用油炒了来吃，不管怎么做，你都会觉得酸酸脆脆的，特别爽口开胃。

集市上也有酸菜买，有的泡萝卜切成很大块，大半个萝卜，切上几个口子，抹上一些辣椒酱，五分钱一块，买上一块，一路吃着逛集市，还挺有意思的呢。

在这里一天两顿，我们总有些暴饮暴食，每餐吃得肚子很胀，到下一餐时候又能一口吞下去很多，没办法，得习惯这儿的饿，又得习惯这种肚胀，挺难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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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12月10日  星期五  多云

昨天去汤(汤字音为上shang)水坪村。

今天我们又走路去了保靖的毛沟镇。大约步行了十多里，1个半小时。

走一走，心情真好，风景不停地变化，有的地方多水，有的地方多山，又多岩石矿石，有人家的地方也多种有一丛丛的青竹和木芙蓉花。

走过马道子村，先是一片片田地，有的整座山头都是层层梯田，没有人家，书记介绍说这里是工作区。再爬过一道山梁，便换了一个样，有树有小道环绕着农舍，视野并不开阔。路上填了很多大石头，渐渐地便能听到叮咚的水声，看到路边脚下就是一条小溪流，水边有人浣洗衣物，一群群的白鹅白鸭在水中游玩，沿水往深处，经过几家农舍，过一道石桥，眼前却豁然开阔，一条很宽的清水河横在眼前，先前的那条溪水就注入了这条河中。

河的对面便是毛沟镇，这边岸下是一片石滩，对面却是一处悬崖，不太高，崖顶有房屋。水弯弯地看不到来处，滔滔地流过，清清地让人真想跳下河去洗把脸，凉凉走累了的脚。

不远处有几叶小舟，负载着过渡的任务。

很可惜我们不需过渡，沿公路我们走向下游的毛沟大桥。

毛沟大桥很高，因为两岸高，谷深水却不深，浅浅地只能走极小的船，水很清，可见水底的大岩石，一条条地错列有致，站在桥头，看远处，有两条小舟缓缓地划向下游，还有两只很小的“打渔鸟”在水面飞来飞去，头身是黑色的，尾巴却红红的，高高的看下去，好象蝴蝶一般美丽。

毛沟比团结要美，绿化也比团结强，有不少青青的松树。

听说从毛沟镇往龙山县的里耶只有四个小时路程了，不过离龙山县城还很远，可惜我没有机会去看看妈妈的家乡洗车河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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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12月11日  星期六  多云

今天又走去了汤(音为上shang)水坪村。

早晨没事的时候，一个人去爬了镇子边上的那座满是石头的小山。石头很大很怪，有的连成一大片，有的单独一块从地里露出来，象牛的脊背一样。石块有的尖尖高耸，有的又很平滑，有一层层的纹路，总让人觉得它们在很久很久以前被水冲过。

有的石块有天然的小洞从这边通向那边，很圆润的，若就此搬作江南圆林中的假山假石，一定很美。

山上全是石块，石与石的间隙有些泥土，不很深，长着些草，常常明明觉得前面有路，却已来到一块大石的脊背上，高高的，无路可走了，只能返回另寻去路。

在石上坐得片刻，太阳照着，很是舒畅。

沈从文先生《边城》中的茶峒，离我所住的团结镇只有几十里地，因当时离开得急迫，无缘去一睹翠翠梦乡中浮起歌声的美丽山镇，很是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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