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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于 2018年7月29日 被检测为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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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僧”一龙 | 拳王的盾与荣耀的囚徒

龚龙飞 后窗工作室 今天

一龙从31岁才开始与世界名将对决,这本是退役的年纪,近几年他想摆脱“武僧”的名号,以前没得选。10年了,他从草根变成拳王。一招一式,大风大浪。他憋着劲头打,顶着身体扛,但面对高手,就有漏洞,记分也吃亏,争议就多了。


一龙输给西提猜时,状态差,人们就猜测一龙将退隐,西提猜比他小8岁,是新一代拳王。


没想到他重回擂台,怼上了同龄的杀玉狼,从商业价值来说,这是最差的选择,但他希望捍卫拳王的荣耀。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文 | 龚龙飞 

摄影 | 吕萌

编辑 | 冯翊

一龙太想赢了。

赢下杀玉狼能够证明实力,让质疑者闭嘴,让离开的拳迷重新回来,理解和同情他。


杀玉狼是曾经的泰拳四大天王之一,只是拳怕少壮,他已经35岁,腰间已有赘肉,在中国的战绩是4负1败。在一龙眼中,杀玉狼并不算一流高手。


6月2日重庆忠县的比赛之前,媒体说一龙“选了一头老狼”,也有人说,“只要不被KO,就能点数获胜”。


一龙同样35岁,按理说,应该算得上“拳王”了,他有五条金腰带,但与那些搏击强国的冠军相比,成色终归要差一些。自由搏击引进中国不过十来年历史,还有些土气,这注定了第一代人将从草根中走来。


历史从这些人中选中了一龙。


他直到20岁才接触传统武术,26岁从业余的“百姓擂台”起家,那已经不是一个拳手的巅峰期,但他自己或许无法料到,10年后,他将被认作传统武术的代表人物,一跃成为中国商业价值最高的现代搏击手。更没有料到的是,他的影响力很大一部分来自于争议。


多年来,赛事直播里的一龙大多保持了固定的出场模式:在一段寺庙生活的宣传短片后,屏幕上出现“佛光”,一队携长棍的武僧众星捧月地将他推向擂台,伴随着“少林,少林,有多少英雄豪杰都来把你敬仰”的电影音乐,他有时将双手伸向观众,有时行古礼,让人有隔世之感。


与杀玉狼的比赛临近,一龙的安眠药剂量在加大。赛前最后两天,凌晨4点,他跑到长江边找老渔夫聊天。忠县的街道处处是他的宣传照,不上街的渔夫让他感到轻松。


“以前打比赛,就是放开手脚干,现在感觉是为了别人打,而且不能输。这种感觉是不对的!”贵宾室,他一边热身一边说着,距离比赛开始不到2个小时。


一龙身体天赋好,爆发力强,有传统武术的底子,但后天专业训练不足,防守意识弱,依靠超强的抗击打能力弥补了这一短板,他凝神吸气,展开架势,有时就像一面盾。他的打法有一股拙劲,让对手很不适应。一龙击败过乔·丹泰、赛瑞思·华盛顿等名将,也打败了伊萨、罗德里格斯等对华保持战绩不败的拳手。在一分惜败“泰拳王子”播求的“世纪之战”里,他差一点就KO了这位风头最劲的拳王。


他曾希望成为父亲口中江湖故事里的侠客,正如经常表演的咏春拳一样,出手刚猛,又点到为止,追求仁者无敌。这被称作“武德”。他为了挽救家庭的贫弱而弃学,又曾为了解除老东家、河南卫视《武林风》的危机,将自己推到危险境地。


在朋友眼中,他是一条重情义的好汉。


但近年来因为“打假拳”“假武僧”“炫富”“过度包装”等标签让他的公众形象走到了理想的反面,这令他不知所措,旧时代的侠客并没有这样的烦恼。


在当下中国,没有第二个人能像他一样,横跨武术界与搏击圈。


他是武术界各大门派的座上宾,受到全球顶尖拳手的尊敬,是港台动作明星的朋友,是第一个将门票卖出过万的拳手,还曾是上海武警总队的搏击教官,他甚至在好莱坞大片中崭露头角,从拉斯维加斯的赌客,到意大利的富豪家族,再到泰国的出租车司机们,都能竖起大拇指,念出他的名字:“yilong”。


正如这场全球直播的比赛,一龙出场时受到了巨星的礼遇。


只是开场2分20秒,一龙被杀玉狼高扫KO了。


在为数不多的败局中,这是最惨烈的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已到凌晨,一龙的体能训练结束,他独处休息。


连败


关上门,走进贵宾室的一龙才躲开了镁光灯、话筒以及睽睽众目,他再坐回到这座低矮的沙发时,中间仅隔了30分钟。这座耗资40亿的电竞馆修筑在长江峡谷之滨的忠县,虽然交通闭塞,但在6月2日的夜晚却座无虚席,门票卖出了300万元。


半个小时前的23点30分,正是搏击节目收视率最高的时阶,一龙压轴出场。他走出通道,神情凝重。擂台上尚有选手酣斗。那些人到中年的拳迷涌向入口,呐喊一龙的名字,霓虹灯下,一龙抿嘴示意。


宣传片里,一龙说:“失败以前对我意味着愤怒;现在,失败只意味着感悟,我就是中国一龙”,很长时间来,他不自称武僧。 


追光灯打在一龙身上,音乐《少林少林》响起,他缓步走向擂台,打出几记空拳,观众的轰鸣进入高潮。这支歌作为出场音乐已经10年,恰如其分。这首《少林寺》主题曲旋律质朴宽厚,歌词平快,像一套流畅的拳法。“精湛的武艺,举世无双,少林寺威震四方”的歌词很容易引发观众的豪情。这个头平肩阔,肌肉雄健的“功夫和尚”,穿着黄色僧裤,双拳合十,笑容亲切,配上佛光普照的舞美,徐徐走来,完成了文化乡愁与现实语境的统一。


6年前,他在微博中回应自己只是少林俗家弟子,“武僧”只是绰号,但人们相信他就是武僧。


10年了,他不再白净,皮肤黝黑,胡须短而硬,酒窝深了,目光变得柔和,电子屏上那张标准相,拍摄于2009年,杀气逼人。现在他失去了往日的神勇,宽阔的电子屏里是离场观众的身影,脸上尽是失落的神情。


一龙坐在沙发上,射灯照在平缓的光头上,松节油泛着光,他用手抹掉脸颊的汗珠,手指带出一丝血,开赛仅2分20秒,杀玉狼将他逼到绳角,一记高鞭腿击中这里,瞬间,一龙双手垂下,轰然倒地。裁判读秒时,他恍惚一下,试图奋起,却已重心不稳,裁判哨响,比赛结束。


十几秒前,他试图追击对方,但动作显得迟疑。开赛时,面对杀玉狼一套组合拳重击,一龙摇晃得让观众心惊胆战。临赛前半个月,他意识到久疏战阵的危险。他告诉我,临场的时间差与距离感需要不断进行实战打磨,他一年却只有一场比赛。上台前,粉丝提醒他,要抬起手,这是现代格斗中最基本的防御姿势。


开场后,一龙伺机进攻杀玉狼,但他双拳护腮的位置过低。


然而,他并没有意识到,他双拳护腮的位置依然过低,这和一年前被西提猜KO时如出一辙。刚满300场比赛纪录的杀玉狼不会错过这个杀机,在体能充沛的开局就将一龙击倒。


没有教练的训斥,这些提醒很难变成与生俱来的习惯。他确实没有教练,在无往不胜的岁月里,混合着传统武术与现代搏击的训练体系被认为是独门法宝,没有人敢“教练”他,经此一役,这样的自信跌入了谷底。


凝神片刻,一龙对经纪人说:“我们一定要进入专业机构里训练,要多打一些比赛,找回感觉,不能一年一场热身赛,还是打高手。”周遭陷入沉默。过了一会,他语气低沉,又对经纪人说,“我们心不在这里了,我们已经不是拳手了。”他回过身体,安慰身旁的人说:“你是不是很难过?”


几分钟后,他抬起头:“难道一龙就这样结束了?”


《武林风》总导演徐广志敲门进来,他将手搭在一龙肩头,一龙满脸歉意。比赛结束时,一龙向颁奖的《武林风》创始人吴立新下跪磕头,他又接连低下身子向四周观众下跪,全场哑然。


他对徐广志说:“真是对不起老东家!”


当晚同时段节目中,《武林风》收视率全国第二,腾讯视频一龙专辑的点击量涨到1.2亿。接近凌晨,各大新闻网站弹出快讯,其中一条是“一龙自称回不去了,一龙时代宣告结束”,“回不去了”是他在通道里对年轻拳手说的话,晚辈们见到一龙,总得喊一句“龙哥”。


一龙本名刘星君,据说,“一龙”是浙江道士用生辰八字计算了两次得出的名字。他的头顶平而阔,娃娃脸,样子亲切。在一家大数据机构提供的2017年运动员权威影响指数中,排名第12位,超过了宁泽涛,是非国家队运动员中的第一名。


4年前他一分点数惜败于播求,命运在此转折。次年二战播求,对方扬言要KO他,虽然最终一龙被判获胜,但某著名搏击平台将这场比赛评为“世界五大黑哨之首”。赢下播求后,去年底《武林风》举办了一龙王者挑战赛,一龙被泰拳新晋拳王西提猜KO,这次,更为激烈的质疑将他淹没。


赢下杀玉狼是一个救赎的机会。


过去近20场比赛中,杀玉狼的胜率仅有一半。这场比赛牵动了许多人的心,企业家朋友,五台山的道长,当地政府领导,娱乐圈明星都赶来助阵,“他们就感觉我肯定会赢,就像来看一场表演似的。”一龙说。


时针再倒回3个小时,一龙下车走向场馆,穿着单薄,行色匆匆,他害怕被人认出。他越想赢,失眠和焦虑就越严重。当你坚信救命稻草就在眼前时,你极有可能失掉它。他并不知道墨菲定律,只是红着眼睛告诉我:“感觉就像进刑场一样”。


他的比赛越来越少,安眠药却越吃越多。


早些年,他心里只有一个念想,以体面的方式干掉对手,让粉丝陷入狂欢。他打过不同规格的比赛120多场,击败了大多数对手,KO率达到一半,仅有10场失利。但现在,他不再拥有它们了。他觉得粉丝喜欢自己,在于自己一再证明了功夫的神奇,现在,自己辜负了那些勾着金边的想象。


朋友们发来慰藉,回复中他总是删掉最想说的话:“你们离开我吧,我是一个失败者。”


赛后,一龙向观众下跪致歉。


愚公


“什么是功夫?”一龙皱起眉,从藤椅上坐起。“暗器是不是功夫?太极是不是功夫?棍棒是不是功夫?就说这铁砂掌吧,它也是一掌一掌练出来的功夫啊”,他话语一顿,双手扶在椅子上说:“但大家就是混为一谈,就问一句能不能打,这是对传统武术文化的侮辱!”


他的怒气被两位来者打断。两位年过半百的村民从家里赶来,拍拍他的肩膀,用浓郁的河南方言说,“一龙,我们知道你来了,过来找你拍个照片!”他起身陪笑,右手搭在农夫的肩上,左手握拳,顶出大拇指,露出酒窝。老人们看了一眼手机,很满意,走了。


武林风创办至今已有15年,在中国培育了大批电视观众,至今还保持着多项收视率全国第一,是河南卫视的金字招牌,这些纪录之夜都离不开一龙的身影。村民们看到一龙,总是目带温情,语带敬意。


一龙坐在村口的藤椅上,招呼朋友吃饭。


6月中旬,烈日的光穿过槐树叶子照在一龙的头上,暗绿色的运动鞋上还粘着泥,风从王屋山的峡谷里吹来,比赛过去半个月之久,一龙来山里见朋友,也想散散心。知了的鸣叫,徐晓冬对他的评价让他坐卧不宁。


徐晓冬在10秒KO雷雷之后迅速蹿红。更早前,他就多次在搏击圈挑衅一龙,但从未正式邀约一龙,一龙认为是炒作,均未回应。在《局面》主持人王志安面前,徐晓冬称,听说一龙与播求二番战存在暗箱操作。


《局面》随后采访了MMA(一项规则极为开放的综合格斗赛事)中国选手李景亮,王志安问他,如果在综合格斗规则下和一龙打如何,李景亮说:“那他分分钟倒地啊”。


“那么差吗”?王志安反问。


“就那么差”。


“如果是散打规则呢?”


“我也能赢他,但首先我们不是一个级别嘛”。


赛前,徐晓冬在微博上预测“只要不被ko,一龙将以点数获胜”。赛后改称:“一龙不假。我骂一龙因为他知道被包装,但还是狼狈为奸。”他评价一龙的实力是“业余高级水平。”


黑色轿车开往苍绿的王屋山,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一龙打开车窗,闷热的空气涌进来,他将手指伸出去,摆弄了路边的树叶。“很多人说,我这两次输了是因为没有穿黄裤子。”他苦笑了一下。


半年前,一龙接受了《局面》采访,他剖析了传统武术的分类,认为必须放在具体领域内讨论。他试图用讲道理的方式普及传统武术:套路有套路的标准,器械有器械的标准,“现代搏击为啥就爱和养生功夫比?你去找练棍棒的,给他一根棍子,看他能不能打死你。”


又比如,“MMA与站立格斗规则不同,怎么能比?”在那场号称“金钱大战”——梅威瑟VS嘴炮康纳的比赛中,嘴炮康纳扬言在拳击规则下打败梅威瑟。“结果(嘴炮康纳)那么壮的人,第八回合,手都抬不起来了。”


一龙也认为徐晓冬的行为具有合理性,“很多江湖练养生武术的夸大能实战,那些应战者也有为出名的中了徐晓冬打假的圈套,所以说徐晓冬打假也有好处。”


一龙下车,走向王屋山的山腰。那里是愚公移山的典故发源地。愚公成为坚韧,谦卑、执着品行的象征。在面对智叟挖苦时,愚公的坚韧与一龙颇为相似。


在擂台上,一龙并没有使出他表演的传统套路,而是最实用的踢拳动作,他直拳快,摆拳和后手拳的力量足,传统武术说“起腿半边空”,他以幅度小,发力沉的低扫腿打击对方重心,以及突如其来的反身抽拳闻名。他时不时显出超强的抗击打能力。在新西兰、拉斯维加斯的一些比赛中,一龙摸清对方拳力分量后,直面对手重拳,不做任何躲闪,虽然有被KO的风险,但这种“喂招”能震慑对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传说中的金钟罩,铁布衫,人们相信这是武僧才有的神功,不得不为之呐喊。


徐广志说,“这在与一般拳手对阵自然没有问题,但面对超一流拳手时,就非常危险了,一龙有时候就在防守上吃亏。”


在《局面》的采访中,他声明自己并没有打假拳,他对王志安由结果倒推动机的提问方式很反感,他反指王志安的肚子说,“你这么胖,肯定是作息不规律,不然就是抽烟酗酒?”王志安予以否认,“没有没有,”转而说,“现在是我采访你,不是你来问我。”


《局面》采访徐晓冬与李景亮的内容如期播出,但大半年过去,对一龙的采访没有公之于众。直到近期,一龙团队追问《局面》未能播放的原因,对方未作任何回复。


很多人出钱希望一龙能和徐晓冬约战,但一龙担心这将产生不好的影响,他败给杀玉狼后,不少年轻选手在微博上约战一龙。搏击圈已有名言:“要想红,打一龙”。


在山腰间的小木屋,一龙渴了,他将水瓶对准鼻子倒下,然后用气喷出。这是每次喝水前的动作,他意识到周围人觉得姿势怪异,滑稽地说:“我长得不好,全靠鼻子撑着。”


一龙备战半年,这是他在一次夜跑中坠入河沟,大腿被划伤,他坚持运动,结果流汗发炎了。


他早前鼻子挺直,现在断了6次,总是没有及时纠正又被打断了,反复的断裂导致鼻腔骨长歪了,鼻梁右侧的皮肤线条模糊,堵住了呼吸道,引发炎症,不时要用水冲开,才能正常呼吸。比赛密集时,一龙半个月会打四场。2014年,他刚做完纠正手术,《武林风》就给他排了比赛,在浙江温岭,对战泰拳手,一龙想等痊愈再打,赛事组要求“再坚持一下”。


第一回合,因为惦记着鼻子,一龙躲着打。搂抱对方时,对方无意间起肘,“啪”地一声闷响,鼻子变成了S型,“当时心里非常难受,知道又断了。”


与播求一番战的赛前训练中,又断了一次鼻子,但为了不让对手知道这个软肋,他躺在地上“休息”,等到血液凝固才起身。


公众并不喜欢一个硬汉诉苦,他曾被指责“软弱”,“此后就再也不晒苦了。”就在赛前,他身上又新添三处伤痕:夜跑时曾掉进水沟,大腿处裂开了一道10公分长的口子,踢铁柱时,右脚脚踝又裂了一个开口,头顶上还缝了两针。


这些与少年时家庭的贫瘠之苦相比,又相去甚远。


山腰处散落着几座被村民遗弃的土屋,阴暗而低矮。一龙走到墙边,“看,我家以前就是住这样的土房”,他走进去,在潮湿的屋里比划,那时候家里的炕有三米长,边上就是门,生活“就像没有光”。


王屋山下,一龙坐在废弃的土屋里回忆少年往事。


救母


一龙出生于山东省武城县的一个村落,20岁接触传统武术,为了比赛,教练将他的年纪改小了4岁。


武城县位于黄河下游灌溉的农业平原,又是孔孟之乡,正是费孝通《乡土中国》里描绘的熟人社会。数千年来,这种差序格局的伦理关系帮人们克服了黄泛与兵灾,也使得地方性格中有了忠义与仁爱的一面,在武术界,它被归纳为武德。


乱世侠客则是一再证明武德伟大的例子,杜心五,燕子李三,许世友,父亲最喜欢对一龙讲这样的故事,翻开一龙的微博,那里遍布说教。十年来,他与《武林风》未有一纸合同,因为这份“君子协定”,推掉了超过两千万元的挖角合同。


礼尚往来是熟人社会的核心要义,一龙很小就知道,要借拖拉机,就要先给东家干足一天活。


一龙少年时仗义,打群架总是一马当先。后来,他不打架了,因为老师教训他:“如果打坏了,你们父母就养他负全责。”


一龙听了,脊背发凉。


母亲的眉头总是锁着家里的清苦。在姐姐的记忆中,一龙从来不向父母提任何物质上的要求。“如果我回家看到地上的橘子皮,就会哭,认为家里人躲着她吃好东西,但他不会”,刘灿说。在姐姐刘灿考上中专后,家境更加恶化,9900元的学费让家人借遍了所有亲戚。家里的一只鹅得瘟病死了,母亲哭到昏厥,父亲掐着人中弄醒了她。13岁,他就主动去工地上搬砖挣钱,“孩子懂事”给了母亲很大慰藉。


读初二的一龙已经16岁,最害怕周末回家。每次回家,躺在炕头的一龙就要听父母在昏暗的灯下争执卖东西,他们为姐姐来年的生活费发愁,亲友的能量已经耗尽,卖粮食还是卖家禽,都是两难。


一龙总是彻夜难眠,“我姐都这样难了,我还上个屁,现在想起来,还很难受。”


作为班级里成绩最好的两个男生之一,他告诉母亲决定去淄博打工,每月能挣600元。


“刮粉瓷是个技术活,你要先把墙铲平,保持干净,然后打上一层均匀的腻子,”一龙一边比划涂墙的动作,一边说如何刷出一面完美的墙面,“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镜子一样反光才好!”


工地的生活乏善可陈。在没有门窗的地下室里有水,有老鼠,有蚊子,还有一龙的床,用砖铺好床架,搁上床板。每天傍晚,浑身涂料的一龙就躺在这里,心里记下20元的收入。


为了省下尽可能多的钱,一龙吃了一整年的馒头:每天拿出2元钱作伙食费,可以买8个馒头,这正是他饭量最大的年纪,他早饭就能吃掉8个。


但他听说早上要吃得好,中午吃得饱,晚上吃得少,于是做了周密的安排。就按2个,4个,2个来分配。菜就是辣椒油,抹一点在馒头皮上。他记得曾经在窗台上发现一枚被遗弃的馒头,“你知道吗?我当时想这真不错,省了一个馒头啊”“哇靠,没想到那么硬,实在难以下咽”。


有时也会遇到包工头拖欠工资的情况,弥补的办法就是去干私活。有老师傅看一龙勤快,就在夜里把他叫醒,通宵给私人翻新刷墙,两人能挣150元。


第二天继续干活,有次太困了,走到长凳尽头,睡着了。凳子失去重心一倒,他一怔,铲腻子的刀就从右脸的唇边插了进去,他一说话,满嘴是血,还感觉通气了。一龙用手指向右唇边,有一道半公分长的伤痕。


当时有个小女孩,每周给他送粥,别人说女孩对他有意思,“但不行,我有远大梦想!”一龙说。


到了秋天,因为营养不良,头发全黄了,就像染了发,指甲盖凹陷下去,他回家为父母收麦子,把工资交到母亲手里,她却依然愁苦。


“我想我都这么拼命还是解决不了问题。”这一年,他的头顶高过一整块泥砖,长了12公分左右,肩膀也宽了,这是他长个最猛的一年,也是最缺乏营养的一年。


他决定要去更远的地方,上海的电视机厂来德州招流水线工人,17岁的一龙黄发披肩,穿上了宽大的西装,拍了一张照片交到中介手里,跟着整火车工人一道去了大上海。


相较于繁华的上海,一龙更喜欢“土气”的郑州,上海更讲规则和契约,却更冷漠,他喜欢人情味,喜欢熟悉的环境和朋友,但当时,上海有更高的薪水和可能性。也在这里,真正接触到了武术。


小时候,一龙就对武术杂志爱不释手,母亲却把这些杂志都烧掉了。刘灿说,他会在地上挖3米的深坑,埋上草,一边跳,一边把草抽走,练轻功。


“我说实话,我觉得我挺神奇的,我以前真的是很底层很底层的人,当时,感觉没有光,只是,我在黑暗里有一点信念,就是要练武。”一龙说。


一龙在村口的黑龙庙拜神,他表示将出资修复这座古庙。


武僧


在上海的公园里,一龙第一次见到了练习螳螂拳的老师傅,他兴奋,毕恭毕敬,老师傅乐意教他。“螳螂拳里有几个动作是不错的,”他边说边比划,后来,就开始站马步,打树桩,把大树的一面皮都打平了,就去打另一面。


之后下广东打工,他学了一年多的咏春拳,就拿了全国咏春比赛的冠军。又去学了少林功夫,在广东打了一些不同拳种的比赛,当时的绰号叫“山东猛虎”,2009年,他第一次出现在《武林风》时,就以光头示人了,也用上了“武僧”的绰号。


徐广志回忆,他们在山东举行百姓擂台的海选,负责外场的教练蒋威向他推荐一个好苗子,说这个人功夫扎实,很放松,打得好,又去过很多地方学武术,还是少林俗家弟子。“他的光头和一般人不一样,他的头顶很平,很自然就让人想到功夫小和尚的形象”。


母亲曾经认为,学武术不是正当职业,打架是坏事,不如司机、厨师务实,但一龙很固执,只是给家里寄钱,三年学武而不回家,母亲无奈,让姐姐刘灿去找他。


一龙进入《武林风》后,很想向组织靠拢,漂泊多年让他在心理上对武林风有家的投射。导演拍赛前短片,要消耗很多时间,只是要求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只要安排了比赛,他就克服伤痛去打。


但导演组在他连赢了十几场比赛时还没表现出热情。一龙有些灰心,他想,可能是当时昙花一现的好手太多了。他举了一个例子,管理演员服装的女孩叫佩佩,每次比赛,她就站在台后说,“那个红衣服的会赢”,几乎不会猜错。


直到一龙第一次和职业拳手打了5个回合,还赢下了比赛。这是百姓选手很难有的身体素质,导演组才觉得他有点“神奇”。


作为一档武术类的综艺节目,《武林风》为了包装武僧形象,还将另外三名练习少林拳的拳手命名成“一虎,一豹,一尘”,组成佛门师兄弟,拍摄寺院生活故事短片,办了系列赛。这种故事非常符合民间的喜好——高手在民间,有趣而传奇。短片中,每一位拳手都有社会角色,“中华英雄”王洪祥是保安出身,一龙的陪练是卖包子的功夫高手。


《武林风》相信,这样的功夫故事能弘扬传统武术。


造就了一龙的《武林风》,在最困难的时候也被他拯救过,就像曾经拯救自己的家庭。


在创业热潮中,《武林风》引来了许多民间资本的关注,姜华创办《昆仑决》,2015年就号称估值3亿美金。但作为一家官办节目,体制化结构让它难以改变,但资本在催生改变。


2015年,就在一龙败给播求一番战的次日,《昆仑决》在重庆为赛后的播求举办庆功宴,后者成为《昆仑决》签约的主打选手,因为一番战,播求身价翻三倍,跻身百万之列,这让他成为全球身价最高的自由搏击拳手。同一时间,《武林风》与《昆仑决》分道扬镳。


随后就是漫长的厮斗,2016年9月,《武林风》当家主持人郭晨冬离开,创办了《勇士的荣耀》,他挖走老东家的核心团队成员,带走了五虎上将中的四人。


《武林风》大厦将倾。此前的培养策略是待王洪祥、方便、一龙“三巨头”老去,由“五虎上将”接班。但现在“三巨头”中只有一龙还在比赛,作为全国最大的搏击赛事组织,在群雄并起时,竟无知名拳手可战,节目都无法保证收视率。


徐广志回忆,“这是武林风成立来面临的最大危机”。


一龙认为兄弟反目可以理解,但师徒反目不行。《武林风》是抚育中国搏击的母亲,“一个人做什么都可以,但不能诋毁母亲啊”。


吴立新团队祭出“一龙王者挑战赛”的最后一张牌:从国外十几位顶尖高手中,选出八人,开出百万奖金,两两捉对拼杀,冠军再与一龙决赛。


“其实我们都是知道,这里面都是顶级高手,把握住了时机,任何一个人都有KO一龙的可能性”,徐广志说。这样的赛程设置将一龙推到危险境地。一龙也没有胜算,但最终接受了这样的安排,他也希望在职业生涯末年与顶尖高手过招,“我得到的都是武林风给的”。


最终西提猜轻松战胜了年长8岁的一龙,“不论他怎么训练,他肯定是打不赢西提猜的”,徐广志说。


对于失败,一龙说,“外界说我是被捧杀,我们每个人本来就是一颗棋子。”这场延续9个月的比赛为《武林风》赢得喘息之机,重新招兵买马,稳坐中国搏击龙头老大的位置。


3年来,中国的搏击赛事数量暴涨10倍,达到了300多家。《武林风》也正由综艺节目向竞技赛事平台转型,遭到了其他新赛事关于“原罪”的攻击,大量搏击类自媒体账号翻起旧账,认为《武林风》为了讲好“打败外国拳王”的故事,将国外拳手包装成某某拳王,而靶心就是作为招牌的一龙。


他们认为对方攻击《武林风》有竞争的需求,很自然地将点打在“过度包装”和“虚假造势”上,徐广志认为,《武林风》的定位就是融武术、竞技、娱乐于一体的综艺节目,所有综艺节目都走娱乐化路线,都需要包装。“只是搏击类综艺节目容易遭致反感,因为虚假与夸大,违背了人们最基本的对体育精神的认知,而人们对娱乐类综艺节目更为宽容”。


一龙在擂台上迅速成名。他首先引来的是武术界的青睐,中国各派掌门、名家不在乎辈分,师承,将这位草根出身的拳手捧为座上宾,“因为终于有人证明了传统武术不是废材。”徐广志说。胡同里的北京“御医”成了一龙的朋友,有自称首长气功师的高人在一龙比赛前到场发功助阵。


应酬越来越多,一龙却很难开口回绝,他常常为武术界的活动捧场。


重庆忠县的赛前降重,在绝食脱水的情况下,一龙还在体能训练,身体达到了极限。


复仇


25岁是拳手的巅峰期,速度、力量、经验都是最好的平衡点。2009年,一龙进入《武林风》时,已经26岁了,他在早年的比赛中,就显露出特别,敢于表演,敢于出动作,有时将双手举起,有时左摇右晃,毫无畏惧,这让观众着迷。他多次提议要打更强的对手,都被《武林风》回绝了。


直到他第一次被KO。


战胜了210公斤的黑人保镖后,一龙的信心大增。2010年,一龙领军《武林风》前往美国,迎战特警格罗特,虽然格罗特不是专业拳手,但体格比一龙大了一圈,肌肉发达。


在拉斯维加斯酒店里,裁判一开哨,撞钟才过去2秒,格罗特正欲起脚,一龙低扫腿将他撂倒。10秒后,一龙截腿后手拳再次击倒格罗特正面,随后做出挑衅动作,台下的中国拳迷手持国旗叫好。这让格罗特恼怒,他加快进攻节奏。第二回合,一龙防守放松,双臂又不自觉地下移,这被解读为轻慢。就在一龙准备左脚高扫时,格罗特右手摆拳正好击中一龙没有防御的下颌,一龙倒地,眩晕,比赛结束。


一龙回国后,看到网上言论一反常态,“国内一龙,出国一虫”。小区楼下摆象棋的老头们以前总是笑嘻嘻盯着一龙拿奖牌回来,打招呼:“哟,一龙又赢了啦”,现在是挖苦的语气:“这是咋啦?”


质疑让他苦闷,并揣测每句言论背后的意思,他仍然用“大家”来称呼不同声音的集合,不理解为什么从赞美转向质疑时没有同情,也没有片刻的迟疑,他开始怀疑那些爱与尊敬的真实性,在他成长的山东农村,人们总是相敬如宾。


他买了零食和酒,趴在出租屋的地板上躺了一周,睡意昏沉,胡子拉碴。


“(后来)那3年,他其实赢了不少比赛,但没有任何比赛比打赢格罗特这一战更重要,格罗特就像他的初恋女友。”徐广志笑着说道。


2014年,一龙再战格罗特,开赛仅仅41秒,双方就放开手脚,直接拼拳,一龙面部两次被重击,身体后退了两步。台下的徐广志看得心头一惊,“要是再输掉就糟糕了!”


在称重前,一龙还有超重,他提前到场,做最后的减重努力。


一龙“抖擞”了一下。59秒,一个低扫腿令格罗特单膝跪地,双方再次进入试探阶段。格罗特又再次击中一龙面部,正准备起手发力时,面部出现空档,一龙一个右转身鞭拳抽中他的头部,格罗特晕眩。裁判读秒,格罗特长吁一口气,举拳,面露笑意,示意还能继续战斗。


电视解说兴奋喊道,“三年过去,一龙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一龙了!”


1分58秒,一龙一记左脚中位扫腿,重击格罗特腹部。格罗特身体前倾,倒地,失去了战斗力。在场的拳迷“嚯”地站了起来,全场轰鸣!“祝贺一龙复仇成功!”主持人说道。


复仇给人快感,复仇成功的故事则震撼观众。一龙喜极而泣,五官拧在一起,被高大的吴立新抱在怀里,发出“嘤嘤”的哭声,像一个孩子。


一龙声名日显之时,对他功夫的质疑越来越多。有人说:“要是一龙敢和播求打,我就直播吃翔。”播求是世界两届k1的冠军,有400多场比赛的经验,在当打之年,被视作全球技术最顶尖的踢拳高手。到2015年时,播求盛名日隆,状态却有所下滑。他希望《武林风》促成比赛,加价到100万时,播求同意了,他比一龙年长一岁。


这场比赛号称世纪之战,裁判来自五个国家,漫长的宣传期引来密集关注,被认为是中国功夫第一人与泰拳天王的正面决战,全球直播,而比赛地点就在河南济源。


一龙一开场就展现了极强的求胜欲,一改常规打法。高手对决,第一回合总是互相试探拳风,保存体能。一龙上来就是一记抱摔,将播求举起砸向擂台中央,全场沸腾。随后又是一记低扫腿将播求打倒,再来一记截腿摔,三次撂倒对手,播求面露尴尬,全场的叫好声一浪接一浪。


一龙面露微笑,这也是一种威慑,播求有些困惑。面对第一回合的压制,播求第二回合反扑,他加快节奏,多次使出了他著名的正蹬技术,挽回了一些局面。


台下的教练喊叫乱作一团,一龙的陪练喊到:“把手拿高!把手拿高!”他又暴露了防守漏洞。


第三回合,播求大举进攻,一龙也变换战术,两人的搂抱增多,回合过半。一龙出了一记左腿高扫,播求识破,低身躲过,一龙左腿落地利用惯性带出一记隐蔽的右身抽拳,正击中刚刚起身的播求头部,“嘭!”


播求头部被重击,汗液像喷薄的雾气散开,他有些晕眩,身体靠向左侧绳角。一龙知道机会来了,快速吸气,左右开弓,两记摆拳被播求隔开,一龙将身体前移,打出两记威力更大的摆拳,播求却犹如神助,他轻靠在绳角上,利用绳索弹力,身体后压,低头,将一龙右摆拳躲过,回弹后,身体再后压,又躲过了左摆拳。


播求立即搂抱住一龙的身体,压向绳角,再度放开时,他已经清醒过来了,他打出一记未能击中一龙的转身鞭拳,自行摔倒,两人再度陷入缠斗,直到哨响。


一龙就这样错过了最有可能KO播求的机会,即便未能KO,两记重拳得分也将改变战局。最后,裁判判一龙一分惜败。


从比赛结束时的氛围来看,一龙似乎要拿下比赛,他非常兴奋,满脸笑意,播求显得沮丧,不愿意讲话。宣布比分时,两人表情瞬间逆转,但出于“东道主”的礼貌,一龙上前祝贺,还参加了播求当晚的庆功宴。


徐广志认为,“这恰恰说明了播求的本领,在非常危险的境地依靠下意识作出动作,这正是超一流选手的天赋,是400场比赛的经验救了他。”


一龙虽然输掉比赛,但场面上的优势让他获得更多的掌声,舆论的天平几乎倒向他。这可能是一龙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


有时,打出一记重拳的最好方式是后退一步。吴立新建议一龙隐退,递出橄榄枝的还有影视圈的诸多导演。作为最后一战,它的争议也将为后人长时间的反复讨论,一龙将变成一个悲情英雄。一番战后,网络上到处要求一龙二番战。擂台上,拳脚无眼,输赢无定。“但输掉的场子一定要找回来。”这是一龙与播求二番战的动因。


后来公众认为他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被判赢下了与播求的二番战,这引发了更多争议,播求团队将播求重击一龙的画面截图发在微博上,徐晓冬指责一龙操控裁判,“打假拳”。


一龙的微博还不到40万个粉丝,每条微博的评论数不过百条,他会仔细翻看,尽可能对那些友善评价进行礼貌回复,而在播求二番战后,微博里的调侃与戏谑成了常态。


这成为一龙失眠,焦虑的转折点,他形容这种状态是“心理扭曲”,他开始减少社交,去野外独处。


“其实,这几年,我没想好要怎么做一个名人”。一龙向播求提出既然双方都未能KO对手,不如三番战,不要裁判,打到力竭为止。播求没有答应。


在断食一天后,一龙在做平板支撑,他低下头,嘶吼至力竭。


碎梦


盛夏的郑州烧烤城,一龙带着高檐的帽子不敢放下,怕被别人认出,拍照时,他要求将桌边的啤酒桶移开,“对大众影响不好”。他喜欢可爱的孩子,向往家庭生活,但不敢结婚,他并不知道当年为了配合节目组拍视频的武僧故事,现在会留下这样的遗产。


曾经有人出2000万希望他拍部以少林武僧为主题的动作电影,一龙没有同意。一龙试图改变绰号,有段时间叫“行者”,但观众并不认同。


“前几年,我感觉我什么都可以,”他做了一些投资,均失败了。“我后来明白了,你玩拳脚10年,别人玩生意10年,怎么比?现在,我要不是有这个一技之长,估计在这个社会很难生存。”


峨眉传奇的负责人告诉我,中国的格斗运动在商业化道路上还只是起步,伦敦即便是一般选手的赛事,也能卖光票。但在中国,即便将门票降至百元,也仍以送票为主,只有一龙的比赛能够盈利。中国搏击圈将影响力辐射出圈外为市场接受的,只有邹市明和一龙。


一龙的百万出场费在中国搏击圈独此一档,再下一档就是30万左右,大多数二流、三流选手也就1-5万一场,甚至还有几千一场,每个拳手在不受伤的情况下一年也就5-8场比赛,好手则更少,如果受伤,中断的比赛间歇期还要啃老本,很多运动员伤残后,惨不忍睹。


一龙商业上的成功,推动了中国搏击职业化发展。新人看到了成名的可能性,他不断增加的出场费拉高了搏击圈的水平,他还频繁在海外推广中国搏击的影响力。当年,一龙报名《武林风》海选时,还要缴纳200元报名费,打赢比赛的奖品只是一部老年手机。当时公众对于搏击的热情呈现出了极大的市场潜力,山东菏泽一地,2000人参加海选。


6月2日的正赛开始前,竞技馆内还有漫长的垫场赛,场内没有观众,各家俱乐部教练台下叫喊,新拳手在擂台上拼杀。4人一组,两番拼杀后,胜利者才能获得《武林风》正式比赛资格。失利者只能从头再来。


不到20平米的休息室内,挤着20余名拳手,他们或躺或立,汗液的咸湿气味混合着药酒和松节油的味道,他们在等待第二场比赛。首轮输掉的拳手没有进入休息室的资格,在走廊里,接受教练训斥。


垫场赛失利的年轻拳手在走廊里接受教练的训斥。


一个名叫张岚佩的苗族拳手,身材壮实,动作灵巧。擂台上,喜欢发出李小龙一样的尖啸,第二轮比赛中,他KO了比他高大的拳手。因为表现好,获得了录制武林风节目视频的机会,镜头前,摄像师教他说:“我已经休息了2小时,有信心拿下比赛!”他记不住,重复了三遍,遭到训斥:“这么笨,两句话都记不住。”


2014年,拳手上官鹏飞在海南的比赛中被打昏,几天后逝世。这对一龙冲击很大,他至今还保留着上官鹏飞的电话号码。一龙曾经希望赢下与杀玉狼的比赛,做更有影响力的新赛事平台,对接《武林风》,将老东家的团队成员薪水翻一倍。他还希望为那些伤残队员建立基金会,让他们老有所养。


一龙并没有传闻中的富有。直到去年,他才开始购置房产,而房贷还在缴纳按揭。


他认为很多人觉得拳手只能做拎包小弟,这很悲哀,他要争口气。微博上,一龙偶尔会显摆生活,作为头牌,他认为自己必须向外界展示他能吃上饭,还吃得不错。刘灿是山东省柔道队队员,她为弟弟感到骄傲,“我们是这样的家庭出身,能够和世界排名前列的拳手比赛,我很知足了。”


格斗是拳手在狭窄空间内的直接对抗,没有亚军。对抗赛前面一般会标以“中美”“中日”“中泰”等等国别,容易引起民族主义情绪。曾经功夫电影中“霍元甲”与“叶问”对洋人拳王的胜利让国人获得了民族尊严的满足,现在他们希望在擂台上见真章。


一龙进入《武林风》的2009年,名字颇具中国武侠色彩的五位泰拳王来华挑战中国功夫,声称:先灭少林,再灭武当,还要挑战释永信。少林没有应战,国家散打队挺膺而出。最终中国战队以4比1的比分大胜对手,一时为人热议。类似炒作还有:中国女拳手KO日本男拳手,职业拳手邹市明对战木村翔前发出“缅怀七七,来者必干”的言辞。


在传统武术与现代格斗交替,中国搏击与世界搏击对抗的十字路口,一龙出现了。


人们希望看到一龙与日本拳手的比赛。在香港,他与日本k1选手森小太郎的比赛引来了动作电影明星助阵,他们在台下呐喊“打!”其实他对阵日本选手的战绩并不好,仅一胜一负一平。“因为他的心理压力太大了。”徐广志说。


现在他输了,不再那么“神奇”了,人们希望他征服一个又一个国外挑战者的梦碎了。与杀玉狼开赛前半个多月,一龙说,“我曾经也以为英雄可以造时势,其实,每个人都只是一粒沉砂。”


此后入行的新拳手,从入门开始,就完整地接受了现代格斗的训练。“不论寒暑,我早晚扎都两小时马步,汗水从手臂上往下滴,这样的人,以后没有了。”一龙说。


徐广志说自己很庆幸经历了一龙的故事,一龙退役了,自己也该落幕了,因为“这样从土里长出来的拳王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和杀玉狼比赛前,一龙要在两周内完成10公斤的降重,这是运动员最痛苦的过程。


5月30日,上飞机前他吃了一小颗西红柿,接着不再喝水。他需要通过大密度的运动减脂除水,忠县最好的健身俱乐部挂起了横幅,当晚,老板遣散了所有来健身的会员,“只要一龙能打赢泰拳,我们做什么都行”。


与降重相伴的是狂躁,俱乐部的做法令一龙有些不高兴,他忍住,不说话。


他穿着不透气的减重服,在这里长跑,跳绳,做了一组又一组的力量训练,三个小时后,地上留下一滩汗。他嘴唇起泡,含一口水,又吐掉,“这是骗一下胃。” 5月31日晚上,他一边举铁一边嘶吼,眼皮因为缺水褶皱成好几重,刘灿发现他的皮肤不再流汗了,比划了一下他的腰部,“很薄了”。


6月1日早晨,还未达标,他继续打沙袋,意志已经昏沉,最后走上体重秤,裁判宣布,72.75公斤,通过。10点47分,他打开葡萄糖水,这是他喝到的第一口水。


他的房间里摆上了轻食,他大口吃起了西瓜,心情大好,“很多人都说我是富二代,还要遭这种罪吗?”果汁进入他的身体,就像迷路闯进了沙漠的河,因为胃部萎缩弯曲的脊椎开始伸展,眼皮充水,褶皱散开。


他很高兴,在路边的报刊亭逗了一只狗,又跑到长江边,和老渔夫聊天,他开始向往田园生活。


只是好心情没有撑过一天。


上场前20分钟,摄像师和各路朋友离开了贵宾室,锁上门,片刻的宁静让一龙歪歪地靠在沙发上,他打起了瞌睡,姐姐刘灿把他叫醒,轮到我们上场了,他晃了晃神,抹了一下眼角,说:“怪了,我梦到一只小狗了。”


临上场前,助手为一龙抹油放松,他失眠多时,困意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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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龚龙飞

长得丑,但想得美。

作品包括《天降》《村里来了外星人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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