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入前三：女团SNH48的粉丝决战
7月28日，上海，2018SNH48年度人气总决选，李艺彤夺得冠军。图片来源：CFP
文 | 蔡家欣 黄蕙昭
编辑 | 孙俊彬
“冯！薪！朵！”
当主持人念到这个名字时，一位穿着雪白色的纱裙，系着水晶蝴蝶发卡，宛如芭比娃娃般的少女从16人的队列中欠身鞠了一下。她皮肤瓷白，透出青春的光泽，大眼睛扑烁扑烁着，身体伸直时，得体地微微一笑。
这个再正常不过的细节瞬间引起了热烈回应。台下冯的众多粉丝齐刷刷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晃动绿色的荧光棒和应援毛巾，声嘶力竭高喊着“冯薪朵”、“冯薪朵”。
“这个（主持介绍）环节一定要用劲喊，绝对不能输给别家”，身旁19岁的男粉丝小可一脸认真地对我说。粉丝们铆足了劲要给冯薪朵“长脸”，为此应援会特意购买了团票。应援物资一应俱全，座位前面的栏杆上挂着自己设计的应援毛巾，彩色围巾上写着：“狗子配酒，天下我有”—— 冯薪朵的小名叫“二狗”。
对冯薪朵和她的粉丝来说，经过50天的拉票阵地战，今天是总决战的时刻。
7月28日晚上，由丝芭文化传媒公司主办的第五届SNH48偶像年度人气总决选（简称总选）在上海梅赛德斯奔驰馆举行，这座可容纳18000名观众的会场今晚化为一片星海。
总决选现场李艺彤粉丝统一持红色心形灯牌。受访者供图。
在48系303名偶像成员中，粉丝投票排名前66名的成员将坐上舞台后方金字塔内的对应位置。决赛三甲将戴上镶嵌着红宝石的王冠，冠军则直接坐上悬空的宝座，背靠两只巨大的天使之翼，缓缓上升，如女皇般俯视整个会场。
冯薪朵今年的目标是“御三家”，也就是要冲进前三，戴上王冠。
为了给偶像打气，小可早上7点就从南昌坐火车来到上海，刚下车就马不停蹄奔到会场，寻求自己的大本营——冯薪朵应援团。这时候，夜猫正在和其他“朵推”把应援会“攒着”的5万票一口气投给了冯薪朵，这些票价值将近200万。
冯薪朵竞争对手陆婷的应援会此刻也在剧院切盘、扫票、投票。“来上海之前我就做好了第四名的准备，不然怕承受不了”，小可边跳边喊。
当晚10点03分，主持人宣布完第四名陆婷的票数：145963.66，“稳了，稳了”，五层看台上冯薪朵的粉丝跳跃了，纷纷举起手中的绿色荧光棒。
当晚10点半，这场比赛以创造历史的成绩拉下帷幕，李艺彤以40万票的成绩坐上了冠军的宝座，比上一届冠军鞠婧祎整整高出12万票。夜猫的偶像冯薪朵位居第三，得票数为174020.18。他们实现了目标。
《后窗》尝试还原干枯的赛果数据背后隐藏的复杂较量和运行机制：剧场作为大本营处于基础地位，总决选驱动了组织的养成，钱起到了根本的助燃作用，而粉丝和偶像之间的情感粘合才这台机器的灵魂。其意蕴不是简单的经济维度里娱乐机器对年轻的收割，更重要的是其折射的消费时代群体心理变迁及文化反思。
剧场：流量的大本营
上海嘉兴路267号的大楼里总是溢满青春气息，如今它是一座梦工厂，也是SNH48 GROUP的票仓中枢和流量入口。
这栋民国建筑前身是嘉兴影剧院，由著名的Atkinson & Dallas英国建筑师事务所设计，原名天堂大戏院，以表演淮扬剧为主。80年后，这里摇身变为大型女子偶像组合SNH48的专属剧场，更名为“SNH48星梦剧院”。天堂和星梦，百年斗转，娱乐本质不改。
上海嘉兴路星梦剧院门口，等待店员活动的粉丝。受访者供图
进入大楼，沿着贴满少女画报的粉红墙面和蓝色楼梯，右拐进入咖啡厅，时空的色彩变为亮黄色，一张据满半面墙的榜单提示着观众这里的紧张气氛。榜单下方，一台点钞机迅速转动，一叠叠橙色的选票被年轻的女孩熟稔地放进机子。
这是SNH48 GROUP第五届偶像年度人气总决选中报榜单。总选期间，官方分三次公布成员票数，分别被称为速报（6月）、中报（7月）和总决选。
总选是48系之父秋元康于2008年在AKB48引入的制度：由粉丝投票，成员按照票选高低进行排名，所获排位决定其下一单MV站位，并影响到未来一年的资源分配。这是一场“大逃杀”式竞争游戏，top级别的资源集中度不断累积，后来者想要进入的门槛也就更高，因此，中报意味着选手能否进入top级别的最后决战。
7月21日是冯薪朵的拉票公演，夜猫这天注定不轻松，他是偶像成员冯薪朵粉丝应援会的管理人员，俗称饭头。对夜猫和冯薪朵的粉丝来说，这场演出“十分重要”，因为冯薪朵的竞争对手陆婷的拉票公演也在星梦剧场同台举行，狭路相逢。
梅赛德斯奔驰馆外一粉丝等待中。受访者供图
前一天下班刚回家，夜猫开始着手准备应援物资，这是一个管理人员的日常工作，包括准备海报架、荧光棒，然后为每根荧光棒贴上印有call词的纸条，这样，第二天的演出现场，现场观众就可以齐声念出纸条上的文字，为小偶像助威。公演的当天下午2点半，夜猫背着两个海报架，坐了一个半小时地铁，提前4个小时到达了剧场。
公演很顺利，事后回想起来，夜猫对小偶像冯薪朵和应援会的表现都很满意。他伸出一根指头，得意地告诉《后窗》，“比对方多准备了一个海报架”。
公演的目的是刺激应援会粉丝的集资。22号晚上9点半，冯薪朵后援会在众筹平台“摩点”上发起的“浩瀚之旅PK”集资活动中，共筹到将近50万元，21号晚上这一数字仅为18万，一天之内增长30余万元。
“浩瀚之旅PK”是李艺彤应援会向冯薪朵、莫寒、陆婷等7家应援会联队发起的集资pk赛，21日的剧场公演之后，李艺彤应援会共筹到83万元。这其实是场双赢的合作博弈，在这总选的过程中作为一种集资策略被使用。
由于总选筹备时间长，不少应援会面临后期集资疲软的状况。为了刺激投票，各家应援会之间通过举办“PK”赛来刺激内部粉丝投票。群雄进入阵地战的白热化阶段，“血战到底”、“诸君战斗”、“最后的冲刺”等决战式的口号充斥于各家应援群。
总选期间，主办方丝芭传媒与众筹平台合作，各应援会可直接通过摩点“代购”丝芭官方商城产品。为鼓励众筹投票，总选期间摩点会免除应援会集资提现手续费。
丝芭传媒CEO陶莺曾表示，与传统艺人经济不同，SNH48并不主要依靠唱片、演唱会、大型演出进行盈利，而是坚持以剧场为圆心的运作模式。剧场是粉丝粘度制造的核心环节，通过剧场形成的流量入口在生态圈内分发流量从而实现价值变现。
中国SNH48系以上海为本部，分别在北京（BEJ48）、广州（GNZ48）、沈阳（SHY48）、重庆（CKG48）设有分团，目前共有303名成员。以上海SNH48的“大本营”星梦剧院为例，剧场可容纳300人，每周举行六到七场演出，还有握手会、店员活动等让粉丝和偶像直接交流的活动。
每周聚集在剧院的高粘度粉丝群带动了SNH48这台机器运转。以北京（BEJ48）剧场为例，粉丝购买公演门票、握手劵、店员套餐等每个月可以带来超过20万的流水，总选期数额更大。
总选就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PK赛中集资的大幅上升并没能让夜猫喘一口气。
公演结束的当晚，竞争对手陆婷应援会集资金额反超冯薪朵，这个差距逐渐由1000上升到10000,再到更大的数额。
“怎么办？”凌晨两点钟，夜猫还不断收到来自粉丝们询问的私信。第二天与《后窗》会面时，这个男生低着头不停地刷手机，盯着集资金额的变化，神色严峻。“没别的办法了，现在是真的投不动了”，夜猫看起来有点疲惫。
作为SNH48原型的日本AKB48今年总选投票期为18天，而中国SNH48总选投票周期长达50天。官方投票渠道于6月9日开放，为了抢得先机，不少应援会几个月前就开始筹备集资了。黄婷婷应援会去年12月就开放总选集资，今年2月初，李艺彤应援会总选集资活动也开始了。
多家应援会管理人员向《后窗》表示无奈。“别家都开始了，那你就只能开始，不然就亏了”，夜猫说道。
“大逃杀”规则下的城邦式粉丝组织
夜猫从事IT类工作，加班是常态，但不管多晚，一回到家还是会立马打开电脑进群吆喝，鼓动粉丝投票。形势严峻，冯薪朵应援会管理团队经过讨论，决定于2月底开启集资活动。
在48系模式中的“大逃杀”规则下，粉丝对偶像起到了决定性的支撑， 应援会管理者则起到调控中枢的作用，大应援会“饭头”的产生一般是推举制，由上一任饭头推荐被管理团队普遍认可的人选继任。
2017年总选冯薪朵排名第四，今年目标是冲进前三名。7月8日中报发布，第一名李艺彤和第二名黄婷婷的得票数分别为28万和21万，第一名票数已经超过去年（27万），从去年前三的分割比例来看，想要进入前二名已经基本没有希望，因此“所有人的目标就是争第三”。
总决选当天冯薪朵应援会在会场外的大合照。受访者供图
问题是，怎么动员粉丝投票呢？
来自大连的阿伤是黄婷婷的粉丝，她算过一笔帐，位于48系金字塔顶端的黄婷婷，微博粉丝有200多万，刨掉路人粉等，如果以100万粉丝计算的话，每个人投2元钱，那么票数就能追上了，“为什么他们不投呢？”阿伤感到苦恼。
然而，微博的广场特征并不是48系的动员主流。大规模投票需要的是人力动员和组织驱动， 48系偶像——粉丝体系缺乏基于强大核心认同的“帝国”基数和组织力。
打个比方，鹿晗身后拥有庞大的粉丝群体，被媒体描述为一个组织严密、行为规范严格且价值统一的“帝国”。个站、贴吧等粉丝组织以极其严格的条例规范起来，去人格化的组织架构和对偶像的无条件忠诚结合，让这个群体创造出一次又一次集体运动的奇迹。
资金的筹集可以看出差异。曾任陈伟霆应援会管理人员的饱饱也向《后窗》透露，应援会的资金主要用于日常应援，来源是售卖周边，很少进行集资。除了日常的应援服，每年年末固定会有一次周边大礼包售卖。从会务组织到样式设计、物料采购再到发售，都有严格的流程和专门人员负责，“每个人就好比是企业的一小部分”。
不同于帝国式粉丝的“螺丝钉”心态，在投票机制和金钱竞争的推动下，48系的粉丝始终被置于主体位置，在政治体制模式里，更像是高度自治的战国城邦，城邦之间争夺资源和排位，最后逐鹿赢得总决选，“登顶王座”。
“48系粉丝的投票对偶像是决定性的，中国48系又格外强化这一点，粉丝的主人翁意识会格外强”，媒体文化评论人罗雅琳分析道。
区别于帝国式粉丝平面化的“乌合之众”。每年总选，官方会选出每一位偶像成员投票数最多的一位粉丝，也就是单推王，单推王可以获得官方专门定制的纪念品，比如偶像亲笔写的一封信。
事实上，支持48系偶像的基本是核心粉丝。无论PK有多少种玩法，“带”票始终是拉动投票的核心。当筹款达到一定数量， 会有“土豪”粉丝以“追加”的方式砸入承诺比额的金钱，以大带小，刺激散粉投票。
按照SNH48官方商城相关规定，每消费1元钱便可兑换1个积分，当达到一定积分后，便可以提升会员等级，不同等级的会员会有相应的优先待遇。
资源的大小必然导致群体区分。这种由粉丝，尤其是由头部粉丝圈层“意志”所驱动的偶像链条最容易带来的后果就是粉丝分化，甚至是饭圈动荡，最后将影响到角逐封王的整体态势。
李艺彤的粉丝小i告诉《后窗》，目前许多应援会仍然会把期望寄托在“土豪”身上，指望个别大粉来带动普通粉丝。但小i认为这样只会加剧粉丝群体的分化，“你让个别的人突出了，特殊了，其他人心中是有不平的。”
尽管粉丝的圈层大家心知肚明，但却三缄其口。投票数超过100的粉丝都是每家应援会的重点关注对象，或者称为“核心饭”。“核心饭”可以干预到偶像的星程规划。一位应援会管理人员反复强调要尽量避免“核心饭”这一提法，“不然很多人就不干了”。
去年12月，冯薪朵在事业规划上与部分“核心饭”意见相左，导致部分粉丝“退坑”，一位“核心饭”在微博上说，“冯薪朵不配拥有这么好的粉丝。”很多人点赞支持。
核心资源的比拼会刺激各家应援会的相互猜忌。中报出来后，遥遥领先的冯薪朵并没有让夜猫气定神闲。冯薪朵在中报榜上得票数为7.7万，排名第三，超第四名陆婷2.7万票。夜猫并不认为2.7万票是绝对安全的数字。因为差距过大，反而有可能激起其他家粉丝的胜负欲，“要是有人被刺激到，一下子砸很多钱，也是有可能被追上的”。
“（中报以后）他们（其他家应援会）一见面就喊没钱，都说all in 了，但肯定多少都有藏点”。“你们藏了吗？” 夜猫心虚地点了点头，答道“一点点”。
在北京悠唐星梦剧院，相互忌惮的战火愈烈。在最最看来，北京分团票数总体基数会比上海总部小，被追上的可能性更大。因此，“在现场点票都要藏着掖着，一旦被发现有赶上的可能性，有人就会去投”。
在规则的灰色地带，人只能摸黑前行，最重要的引导是人性的“规则”。凭着对小偶像共同热爱的那份信任，饭头和粉丝都在硬着头皮向前冲。“你需要粉丝投入的不仅仅是‘点赞’‘转发’这些精力上的奉献，而是实实在在的金钱”，波克参与过两个应援会的管理，“总选又拉得那么长，必须用各种方式打鸡血促进粉丝冲动消费”。
段艺璇中报排名是十四，这一结果本在最最预估之内。同样有望冲刺北京分团（BEJ48）第一位的苏杉杉票数超过段艺璇近6千票，最最对此十分焦虑，因为这可能会直接影响到后期集资，“很多粉丝会看不到希望，就不再投钱了”。
曾任某应援会集资负责人的李天然告诉《后窗》，投票都是一瞬间的冲动，需要有人去不断刺激。李天然曾把自己的钱分散到几个帐户中去投票，为的是“让出”单推王，刺激其他粉丝投票。
“这本质就是一场博弈”，李天然这样评价总选。
在波克看来，这完全是一个由人与人关系建立起来的体系，“说白了就是与人斗嘛，其乐无穷。”
冯薪朵获第五届总选第三名。图片来源：CFP
投票券才是最核心的东西
钱是这台庞大机器运转的燃动力。
投票花了夜猫3000多块，这已经是他手头可以支配的所有现金了。上半年，夜猫在家休息，没有出去工作，积蓄本来就花得差不少了，到现在就是个“能勉强吃饱饭”的程度。夜猫的生日在7月中旬，当时请朋友吃饭花了五百多，事后他遗憾地表示，五百元在这个关键阶段意义重大，因为“能投好多票”。
“没钱是入不了坑的，”粉丝一七谈起他的印象，“常来剧场的很多人都是有工作，不少人IT或金融职业。一开始男饭占压倒性比例，后来女饭慢慢多了些。学生党也不少，基本是本科或本科以上学历。”一七是一所985高校的学生，每年在SNH48内投入两到四万元，大概相当于四年学费。为了维持饭偶像的开销，他找了份兼职家教。
不止夜猫一个人“倾家荡产”。阿伤粉了SNH48两年多，但从未到上海来见过小偶像黄婷婷一眼，省钱投票是阿伤目前最迫切的事了。7月19日那天，阿伤刚刚找到新工作。尽管待业过一段时间，她前前后后还是投了一万多元，“即使只有一块钱也想着要赶紧投出去”。
据往年经验，中报以后也是票数增长的白热化阶段。2017年总选冠军鞠婧祎中报排名为第二，得票数为100204.9，总决选票数为277781.3，增长率高达177%。
危机感就像一团烈火，追在所有人的身后。这一阶段，各家应援会的集资节奏明显加快。以冯薪朵QQ应援群为例，中报之后，7月9日至25日共发布90次应援公告，平均每天6.4次；此前，这一频率为3.7次/天。
阿伤现在每天的业余时间都用来上网盯群看集资，她甚至想过要往所有的同学群里发放资集链接。提到总选事项时，阿伤一句话要重复两三遍，“非常”、“极度”这类词汇也不断从她口中蹦出来。她形容自己的心情是“已经跑到山顶上了”。
但在夜猫看来，着急容易坏事情。作为吸收燃料的“发动机”，夜猫不仅筹钱要有道，花钱亦要有道。6月17日速报发布，冯薪朵没有进入前66位，榜上无名；同样令人“跌破眼镜”的还有黄婷婷，这位后来在中报结果中位居第二的选手，在第一轮结果中仅排第54位。
对此，夜猫淡定地表示，“那个时候积分价格低，还没开始投”。
各家应援会一般通过购买唱片的方式进行投票。投票唱片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剧场版”，除了CD和歌词本外，还附有一张投票券和一张握手券，售价78元，当一次性购买40张唱片，就可以获得偶像的签名以及合影机会；还有一种叫“应援版”，又称大盘，除了CD和歌词本，内附有48次投票权，售价1680元。
来自山西的银行职员井井7月中旬把股票户头的钱都取了出来，一口气扫了47张大盘，花掉近8万元，“反正最近股市又不怎么样”，她无谓地耸了耸肩。她支持的那位偶像今年进入前66名，井井一人投票占比就接近20%。饭头透露，她无疑是该偶像的单推王。
女团BEJ48的剧院表演现场。图片来源：CFP
资本对商机的触角延伸到了每一个缝隙，购盘凭证——一张普通购物小票也是炽手可热的商品。粉丝拿着小票，就可以换取和小偶像长达1分钟面对面聊天的机会。票价从40到100元不等。
每个人想要获得的体验不同。有人想要和小偶像握手，有人想要见面聊天，SNH48周边交易群持续总有人在不断地出售积分、合影签名和小票。
每年丝芭官方发行的专属投票唱片年年创造纪录。2016年5分钟销量破6万，2017年破10万，今年继续保持势头，首轮发行的20万张CD在短时间内抢售一空。但是包括夜猫在内的多名粉丝都表示从来没有播放过唱片。
“每到这个时候，最开心的就是嘉兴路收废品的老奶奶了”，夜猫狡黠一笑。上海星梦剧院周边的一位老太太指着垃圾桶告诉《后窗》，“他们（粉丝）直接就一大袋子（光盘）扔这”。
对应援会来说，每年总选期间投票券才是最核心的东西，其它的附加价值已经不再重要。为此，夜猫需要“精打细算”，尽量以高价格将积分和其它商品转卖，从而压低每张投票券的成本，尽量用同样多的钱去获得更多的投票券。由于今年北京剧场积分价格高于上海，应援会的另一名管理人员还特地飞到北京卖积分买票。
2016年第三届总选，冯薪朵位居第五，与第四名仅差58票。“58票，咬一咬牙，就投出来了”，回想起这件事，夜猫很遗憾，旋即又坚定了决心，“（今年）一定要把人推上去”。
每年总选票数名次将会直接与偶像成员发展资源挂勾。据SNH48官方网站公告，不同的名次将会对应不同的资源，小到日常公演中的舞台站位，大到专辑录制、综艺节目参与、广告拍摄等机会。
曾在国内某女团做过偶像的Miyo透露，偶像在舞台上的站位，在团队的资源，甚至是个人工资都与粉丝人气分不开。受中报成绩的影响，段艺璇在新的宣传海报站位中由原来的C位变成了排到第三位。
这个细节刺激到了最最，她向《后窗》表明决心，“希望最后能靠粉丝的努力，让她站回C位”。
7月28日，决战的时刻到来，现场星光璀璨，人声雷动，仿如盛宴，不过，“韭菜”还是由主办方丝芭传媒收割。
从2012年，上海丝芭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在日本AKB48总制作人秋元康的指导下开始运营SNH48。自2014年举行第一届总决选，已经举办了五年，粉丝投票总数成绩年年上涨。《后窗》根据公开数据统计，今年现场公开的前66名成员总票数为2972571.54票，比第四届多20万余票，增比为7%。
每张选票的背后是粉丝强大的金钱投入能力——这同时也是一场由手握金钱的粉丝宣判偶像命运的游戏。按照丝芭官方投票券均价35元计算（按照大盘1680元含48次投票算），此次公开的前66名成员票数价值合计超过1亿元，李艺彤一人的票数价值就高达1400万，这些不包括当晚的直播、广告、授权，还有大量的CD、握手券、合影等周边衍生品出售。
“这里的‘梦想’归根到底还是金钱游戏。”罗雅琳说。
情感粘合：“没有出坑的理由”
今年6月，冯薪朵发布了第五届总选政见（竞选视频）。视频中，一个小姑娘束着额带，身穿白色绸质汉服，挥舞着与身高等长的毫笔，在脚边的空白卷轴上写下二个字：“拏云”。
夜猫旋即上网检索。“少年心事当拏云”，这句诗出自唐朝诗人李贺的《致酒行》，寓意少年要志存高远。夜猫记住了这句诗，他意会到了小偶像心中的壮志——登顶揽云。
“既然小偶像都提出这个目标了，你肯定要帮她实现的”，说这话时，夜猫抬头和我对视了一眼，嘴角扬起带着不可质疑的微笑。
苏杉杉获第14名后向观众深鞠躬。受访者供图
作为偶像成长和蜕变的见证和参与者，粉丝们表现出了强烈的责任感。48系提倡 “可面对面偶像”在粉丝的情感粘合上起到重要的作用。丝芭官方APP首页弹出的口号是：“有你陪伴，梦想注定不会孤单”。
这是一种双向的需求。曾为某女团偶像的Miyo告诉《后窗》，对小偶像来说，一个粉丝的力量都很大，能多一个粉丝都是开心的事情，因为有粉丝才能（在这个圈子里）活下去。
最最曾经是韩国女团少女时代的粉丝。她坦言，一开始并不是太能接受SNH48的偶像模式，“觉得有点Low”。第一次参加握手会彻底改变了她的想法。那次，最最别扭地坐着，既不伸手也不说话，气氛有点尴尬，小偶像直接拽过最最的手，主动找了很多话题，“这在以前是无法想象的”，最最仍记住那种兴奋和神奇感。
星梦剧院创造出了独特的小剧场模式，这种现场互动产生了一种区别与传统粉丝-偶像之间的强连接关系。当最最第一次坐在只有246个座位的北京悠唐星梦剧院观看表演时，她能清晰地看到台上小偶像舞动中皮肤上细密的、散发芬香的汗珠，“一下子就被感染了”。
粉丝和偶像的互动除公演之外，在App“口袋48”的房间、直播和微博让偶像的生活大量地被展示、被分享，粉丝可以跟偶像互动。井井非常享受和小偶像微博私信，聊天时，井井发给小偶像的微博私信对话框显示“已读”，她兴奋地指着屏幕说，“她看到了，看到了”。 在微博上，“已读”是小偶像能给粉丝的最大回应。
在李艺彤的资深粉Adi看来，“羁绊”是48系下最强的粘合剂，“一旦你与偶像建立这种情感羁绊，就会发现她的故事也成了你故事的一部分，她的经历不断地唤起你的生活的共鸣”。
夜猫不去定义偶像，而是陪伴着她成长。这个94年出生的IT宅男初次见面看起来很腼腆。和第一次见面的紧张相比，如今见到小偶像他已经能够轻松自如地和她聊天。今年的速报出来后，冯薪朵没有“进圈”（前66名），夜猫特地在店员活动中向小偶像当面解释，对方回答说，“你们去年不是也没投吗？”这句话让夜猫事后兴奋不已，“说明她这个人性格很直。”他反复强调，“冯薪朵没有黑点。”
最最人在东北，开始喜欢上SNH48时，她能保持每周往返一趟北京的频率，她戏称这个阶段是“热恋期”。慢慢地，频次逐渐变低，直到现在几个月一次。不过对最最来说，到北京看演出就像是习惯，“跟有空了就和好朋友见一面是一样的”。
最最自称“亲妈粉”，看着小偶像一步一步地成长和变化，会操心小偶像的工作、生活和人身安全，她甚至常常希望小偶像能过另一种生活，因为“太辛苦了”。丝芭官方规定女团成员不能在集中宿舍养宠物，最最的小偶像为了解闷在食堂里养了只鹅。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友谊”更多是情感上的连接，丝芭官方对于粉丝和偶像的交往做了严格且细密的商业切分。
丝芭官方公布的《SNH48成员行为规范》中，规定成员不得私下与粉丝联系，对收受礼物金额、社交平台互动都有严格的界定。保持距离成为了这个圈子里默认的规则。不管是公司，粉丝，还是偶像，私联变成了不可触碰的边界。
在Miyo看来，小偶像一定要和粉丝保持距离，才能专注于这条道路，“越界的粉丝我宁可不要”。今年6月，偶像成员费沁源被爆出与粉丝私下见面吃饭事件，官方应援会立即启动总选集资退款。
在虹桥火车站为各地分团来的小偶像接车、拍照的粉丝。受访者供图
一旦成员决定离开，脱去小偶像的身份，滑落到平凡的生活中时，粉丝与小偶像那层联系便中断了。2016年11月13日，偶像成员王璐宣传退团。梧桐曾经是王璐的粉丝，直到现在，他仍不愿意提起这个事情，偶像的离开曾让他低落很久， “当时甚至决定离开（48系）”。阿伤则难以想象自己未来将如何面对这样的情况，在她看来，“这很残忍”。
然而，大多数人仍选择留在48的体系内，寻找新的支持对象。李天然就是一个例子。从鞠婧祎，王璐，到现在的苏杉杉和冯思佳，有人登上神坛，有人黯然离开过，只有他兜兜转转还是在剧场。
在机场的时候，李天然背着相机，流利地游梭在拥挤的人群中。每次他都能抢先别人，跑到小偶像的队伍前方，举起相起，“咔嚓”数下，然后又继续往前跑。这个20出头，总是郁郁寡欢的瘦弱少年，在这一刻迸发出了投入所带来的快感，他拍的照片在粉丝群里被广泛传播，这让他感到被需要和认可，“离开了这个圈子，你就什么都不是”。
进入大学的时候，“为了维护正义”，李天然选择了法学专业。大学第一堂课，他记住了一句话：“法律是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老师要求他们念三遍。当他产生场景迁移时，这句话就出现在脑海里，他质疑金钱堆砌下，粉丝与小偶像关系的真实性。
“她们对你是真的吗？” 他问自己。
“不能想太多，想多了就会觉得不公平”，随即他又释然地安慰自己道。
到日本旅游是夜猫毕业三年来的心愿，但一直没有实现，因为“攒不下来钱”。他不止一次透露出想要退出的念头，但又必须“加倍努力”，因为这关系到小偶像未来一年的发展机会。
看着至今单身的夜猫，母亲叹着气问他，“你什么时候能离开（饭圈）？”夜猫自己也回答不上来。想了很久，他给了自己一个答案，“冯薪朵还没有让我出坑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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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家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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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蕙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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