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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吵中长大,争吵中死去 | 长沙最小植物人在医院的九年

后窗小狐 后窗工作室 2019-04-08

尧尧一周岁生日时,一家三口的合照。受访者供图。


对尧尧来说,他的人生只存在于尚未学会说话的前三个月。在这个世上,他没开口说过一句话,也没有机会像其他小孩一样玩耍、上学、认识同龄的小伙伴。重症监护病房的 42 号病床——那个长约1.5米,宽约1米的地方——就是全部世界。


他的生命像是一根橡皮筋,在医院和父亲唐运章的争吵声中,被一点一点地拉长,在九岁生日刚过去86天的时候,断了。


盘在医院和唐运章之间的“死结”忽地松了下来。


文 | 王丹妮

编辑 | 冯翊


走到距离湖南省儿童医院 200 多米的地方,唐运章挪不动步子。这是他近 13 天来第一次试图靠近这里。九年来,他无数次出入这家医院,走进重症监护病房的探视室看望9岁的儿子尧尧(注:尧尧为患儿小名),如今,他再也见不到了。

2010 年 1 月 30 日,38 岁的浏阳农民唐运章将3个月大的尧尧送到湖南省儿童医院救治,当天诊为支气管炎,第二天病情恶化,尧尧被抢救下来了,但成了永久性植物人。从此躺在重症监护病房,直至 2019 年 1 月 8 日去世。

唐运章坚持认为尧尧的植物人状态由医院误诊所致,拒绝支付医疗费用。但医院否认误诊,认为九年来医院已尽职照料,患儿家长长期占用公共医疗资源。

二者开始长达九年的维权拉锯战。

对尧尧来说,他的人生只存在于尚未学会说话的前三个月。在这个世上,他没开口说过一句话,也没有机会像其他小孩一样玩耍、上学、认识同龄的小伙伴。重症监护病房的 42 号病床——那个长约1.5米,宽约1米的地方——就是全部世界。

唐运章没有其他选择,“把尧尧接出医院就是个死”,高额的医疗费用几乎把整个家庭压垮。他明白这些年是医护人员把儿子养大,但“是他们把尧尧搞成这样的,要对他负责。”

医院于 2015 年 8 月对唐运章提请诉讼,遭到反诉。案件经历多次开庭,延续三年,至今仍未有最终判决。

纠纷陷入僵局,尧尧被视作父亲的道德枷锁和医院的人道主义负担。当双方都以各自的方式善待他时,这个还没徐徐展开的小生命,却在重症监护病房走到了尽头。

盘在医院和唐运章之间的“死结”忽地松了下来。

湖南省儿童医院。王丹妮 摄。


3370天后的终点

每天深夜,唐运章困得眼皮都快黏住了,却总睡不着。凌晨两三点,身边的妻子、女儿都睡熟了,他睁着眼,望着头顶的一团漆黑。半夜睡过去,六七点钟醒来,接着又要熬过漫长的一整个白天。

医院探视这个日常行程被挖去后,他的日子显得空荡荡的。

尧尧和父亲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1 月 7 日。和此前的九年一样,下午,吃完妻子送来的两个小菜,唐运章向医院出发。他们一家三口住在长沙城南边一间废弃的幼儿园教室,离最近的地铁站有约30分钟的路程。

尧尧在“等”着他。

此刻,内科大楼四楼,厚重的米色大门后,危重病医学一科的副主任医师杨梅雨、护士长刘美华等医护人员正在对患儿进行日常监护,他们经过42 号床的尧尧。尧尧躺着,一动不动,四肢弯曲“像个青蛙”,两边鼻孔插着塑胶管,一个是呼吸机、一个是鼻饲管。

唐运章坐地铁1号线抵达医院已是三点多了。到探视室时,又等了1个半钟才轮到他。

“42 号床的家长在吗?”

唐运章站起身来,跟着护士穿过了那道银色的铁门,来到探视室。

摄像头将孩子的状况传递到家长眼前,对讲机连着屏幕那头。唐运章在一台显示屏前坐下,看到粉色的方毯盖住了尧尧的身子,脑袋微微后仰,嘴巴张得很大。

他9岁了,约50  厘米高。

危重病医学一科副主任医师杨梅雨说,尧尧长期处于植物人状态,无法像正常小孩那样有吸吮动作,九年来都是这样。

这些年,唐运章几乎每周来探视两到三次,他觉得尧尧那天的状态极不正常,“感觉在大口大口吸气”。

最后一次探视。受访者供图。


此前,危重病医学一科护士长刘美华曾经跟他说过,尧尧的病情不容乐观,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唐运章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盯着屏幕。“谁知道医院哪句话真哪句话假”,他说。

这次探视,亲眼看到孩子有些不对劲后,唐运章还是不信,他觉得“医院正在完成最后的计划”,便握着对讲机,冲着屏幕那头喊:“尧尧不管发生什么,爸爸一定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十多分钟后,离开医院,唐运章感到恐惧、不安,在附近漫无目的转了很久。那天,他跟另一位病人家属和好几位红网论坛网友说,“医院正准备结束尧尧的生命!”但没有证据,也说不清缘由。

1月 8 日 13:02,危重病医学一科42 号床的监护仪响起报警声,杨梅雨等医生赶过来,尧尧的心率下降到 56 次/分。唐运章接到“尧尧病情恶化”的通知后立刻赶往医院,还没出地铁站又再次接到了医院的电话。那一刻,他瘫倒在距医院 700 米的地铁站。

13:45, 40多分钟的抢救无效后,医生宣布尧尧临床死亡,守在旁边的护士长刘美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止不住流眼泪。

尧尧在生命中的第3370天抵达了终点。

人生三个月

尧尧的遗体留在湖南省儿童医院的太平间。他的生命开始于浏阳市永和镇医院,不远处的孚田村里住着家人。9年前的 10 月 14 日凌晨,尧尧在妈妈的肚子里折腾到天亮,才呱呱坠地。他传出的哭声,让34岁再婚、37岁再为人父的唐运章“笑个不停”。他给家人打完电话后,又给红网论坛的网友们逐一发消息,“我儿子来了!”他在 长沙打拼六年,2008年接触了红网论坛,一年后是长沙板块的一位版主。

唐运章的事业开始于一个手机维修培训班。毕业后,他给人打工的工资从 400 元涨到 2000 元。2006年和现在的妻子结婚,夫妻俩在长沙市北正街开了家手机维修店,攒了些钱,唐运章花 3000 块钱买了一台数码相机,常常出去拍风景。有时候也会关一会儿店门,带妻子去湘江边散歩,给她拍照。接触红网后,唐运章就常常在论坛里分享自己拍的照片,也会去参加线下活动,结识了一帮好朋友。

那段时间,算是唐运章的“黄金时代”。

尧尧的到来,让幸福加倍。他的名字花了二十多天才起好。唐运章想起村子里满大街都是“凯凯”、“荣荣”,不喜欢,就抱着字典选定了“尧”,取自“尧、舜、禹”。

像千万个人家一样,新生命的到来让家庭充满活力。尧尧的很多样子被父亲拍成了照片:吃东西、笑、呆呆地躺在床上。照片里,尧尧戴着粉色的毛线帽,肉嘟嘟的小脸上两只有神的眼睛望着镜头背后的爸爸。三个月大时,他还常常踩着躺在床上的爸爸的肚子,被爸爸举着、跳着。尧尧一笑,爸爸妈妈也笑。

这三个月,是尧尧最后的童年时光,也是这个家庭最长的一次完整亮相。

三个月大的尧尧。受访者供图。


2010 年 1 月 30 日凌晨,尧尧开始咳嗽并发烧,在镇医院被诊断为支肺炎,建议到上一级医院诊治。当天下午,尧尧被送到了湖南儿童医院。

唐运章原本以为,尧尧的病看一周足够了,等病好了刚好回老家过年。但没想到,尧尧被送到长沙后就再也没能回家。

在湖南省儿童医院,尧尧被诊断为支气管炎,据该院出具的关于患儿医疗过程的说明(以下简称《说明》),当天医嘱予抗感染、退热处理,进行了输液留观。输完液后,孩子的体温降至正常,他们要求输液留观,但家属要求带药回家。

直到现在,唐运章坚称,医院没有安排“输液留观”。门诊病历上最后一行有医生写着“要求带药一天”的字样。他认为,这是医院后来加上去的。

入院第二天下午1点多,尧尧呼吸急促,唐运章赶紧送到急诊室。《说明》称, 13:56 送到时,尧尧的心跳和呼吸都已停止,经过抢救后被送进重症监护科室住院治疗。唐运章记得,医院当时让他做好心理准备,“孩子熬得过晚上12点,也熬不到天亮。”

他不信,跪在地上哭着求医生、求天求地,“请一定要救活我的崽,让我死都行!”当晚他在病房外坐了一宿。第二天,尧尧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坏消息也一同到来:尧尧成为了永久性植物人。

从那天开始,湖南省儿童医院重症监护一科就成了尧尧的家,他再也没离开过病房。

42号病床。王丹妮 摄。


爱与僵局

尧尧的一天往往是从洗澡开始的,而后换衣服、吃饭、躺在床上,这是尧尧9年里每天都会重复的人生,其中的生长不易察觉。直到一天早上的8点,护士长刘美华发现给尧尧用的小圆澡盆放不下他了,意识到孩子长大了。洗澡的工作由一个护士变成了三个:一个人扶住头,一个人扶住腿,还有个人一边洗一边跟尧尧说话。

尧尧没有回应,护士说,“我们是在帮你洗澡哦。”仍然没有回应。

自住院以来,尧尧的成长环境被突然中断,从靠近永和镇中心的农村楼房变成了并排着几十张病床的无菌病房,最亲近的人从父母变成了病房里的陌生叔叔、阿姨。他在护士刘美华等人的陪伴下度过了一生中的绝大多数时间,偶尔会在每周一三五“接待”自己的父亲。

2010 年 3 月,医院给尧尧安排过几次高压氧康复治疗,需要家属陪同。那是自尧尧入院以来,唐运章第一次近距离、长时间的和儿子接触。他环抱着尧尧柔软的身体,躺进油桶状的透明高压氧舱。长达 70 分钟的治疗过程中,双耳塞着棉花,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躺在父亲臂弯里的尧尧,喉咙里冒出“呜呜”声。

每年生日,尧尧的床边都会放上父亲送来的蛋糕,“吃不了,闻个味道也好”。中秋节,旁边摆的是两三个月饼。唐运章给儿子买的是20 多块钱三个的月饼,自己和妻女吃的是超市特价产品,8.8 元一斤。

2013年端午节,唐运章有机会走进病房抱起尧尧,怀里的儿子突然发出“哇哇”的轻微哭声。入院以来,他从没见尧尧有这样的反应,激动地说,“原来我的儿子会哭”。

每次探视时,他用手机拍下显示屏上的儿子,放大反复看,捕捉到尧尧面部的细微变化:有时候嘴巴张得大一些,有时候眼珠的方向变了。

危重病医学一科副主任医师杨梅雨(注:图中患儿并非尧尧)。王丹妮  摄。


杨梅雨见证了尧尧的成长。在她的记忆中,尧尧四肢弯曲,总是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由于是永久植物状态,没法像正常小孩一样生长发育,体重、身长落后于一般小孩。虽然长到9岁,但一生中只穿过包裹式的婴儿病服和开襟式的幼儿病服。

在 3200 多天的擦身子、剪指甲、剃头等细碎日常中,尧尧身边的陌生叔叔阿姨似乎成为了他最亲的人。

“可以说,我们是彼此见证的关系。”杨梅雨说。自从2012年以来,尧尧的每一份病历都由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上去,底部签名上的职称,从住院医师、主治医师变成了副主任医师。

九年里,刘美华从一个孩子的母亲,变成两个孩子的母亲。她挺着大肚子的那段时间,还天天帮尧尧抹澡。

“尧尧,尧尧……”刘美华回忆起叫他的场景,那时她靠在42号病床边上。

孩子没有回应,偶尔动一下眼球。

刘美华猜想,“这么多年了,肯定能辨识出我们的声音吧。“出太阳时,护士把尧尧的床推到床边,“今天是晴天,晒太阳可以补钙,你就可以长得更高。”

有时怕他觉得孤独,护士会拿火火兔早教机放音乐、讲故事。

过年了,尧尧换上了一件新的病服,床头上,多了一个护士阿姨写有“康”字的压岁红包。

尧尧仍保持惯常的姿势,张大着嘴。

在无数个昏昏睡去的凌晨,唐运章总梦见健康的尧尧从医院向他跑来,及腰高的儿子拉着他的手回家。唐运章明白,这些年全靠医院的治疗儿子才活下来。尧尧一周岁生日时,唐运章在送到医院的蛋糕上写下:“辛苦医护人员”。

不是没有尝试过“唤醒”尧尧,但对唐运章来说,能做的就是在探视室通过对讲机和孩子沟通,“爸爸来看你了”“快点好起来”,这些话重复了很多遍,尧尧未有任何反应。

自从 2010 年 3 月 5 日最后一次缴费后,唐运章没有给过医院一分钱,他掏不出更多了。仅一个多月,唐运章就东拼西凑交了 77600 元,每次都是刷那张额度两万的招商银行信用卡,刷完四处借钱还上。治疗期间,一万块钱四天就没了。唐运章盘算着,如果自己还像以前一样一个月能挣 2000 元,尧尧住院一个月,他就得干 30 多个月。

很多亲戚朋友都劝他放弃,“毕竟还有两个孩子”。大儿子是他和前妻在 1999 年生的,常年留在老家交给老人照顾。小女儿出生于 2011 年底,那时她的小哥哥已经在病房躺了两年。有网友质疑唐运章生女儿是为了代替尧尧,唐运章否认,“女儿就是女儿,尧尧就是尧尧,怎么代替!“

对唐运章来说,这不是一个选择题。因为“只要一离开重症监护病房,孩子就是个死”。另一位病人家属提到,他将孩子从重症监护病房接到康复病房后每一分钟都过得“提心吊胆“,每天都只能睡三个多小时,“稍微不小心呛到,孩子就没命了”。

唐运章不敢冒这个险,他跟医院多次交涉,双方最终都无法接受各自的条件,尧尧继续留在留在监护室。

遗弃还是误诊

从尧尧住进病房的第一天起,唐运章和医院就针锋相对。

2010 年头几个月,他借住在妹夫家里,天天往医院交涉,要求医院“对误诊负责”。后来浏阳长沙两地跑,为了省钱,他常常睡在医院附近20元一天的小旅馆。

网友“老满哥”建了一个“小石头援助群”,四个长沙论坛版主一起帮他出主意、介绍资源。后来,有六年拆迁维权经验的“锦旗哥”也加入了这个群,教他写反诉状、帮他介绍律师。

唐运章也联系媒体采访、向网友征集祝福、直播为尧尧祈福……2016 年 9 月 26 日,尧尧七周岁生日前夕,唐运章身着写满冤屈的白色T恤,和几位网友一起上岳麓山跪拜。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他们从东方红广场爬到岳麓山上的观音寺,祈求尧尧早日康复。

2016 9 26 日,唐运章爬到岳麓山上的观音寺为尧尧祈福。受访者供图。


尽管获得了大量关注,但唐运章并没有医院误诊的实质证据。去年,唐运章在堆起来有一米高的病历中搜罗医院误诊的“蛛丝马迹”。 他认为医院在诊断程序上有瑕疵,医生先打针后出检验结果、病例上性别填写错误。他还记得,当天诊治医生与签名医生不一致,试图以此证明是医院将肺炎误诊为支气管炎,从而贻误了尧尧的病情。

但院方律师段顺红解释,病历完全符合书写基本规范,部分涂改属于正常现象。而且,误诊与否的关键在于就诊当天的急诊病历,而医院认为门诊的初步诊断没有问题,患儿病情突变是因其母亲喂水,造成窒息。

根据《说明》,医院称,在唐运章多年欠缴医疗费的情况下,继续保持着对尧尧的基础护理与治疗。但在院方看来,在儿科资源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尧尧的存在属于长期占用公共医疗资源,“少一个床位,其他急需救治的孩子就进不来了”,杨梅雨说。

2015 年湖南省儿童医院对唐运章提请诉讼,要求他支付医疗欠款并立即为患儿办理出院手续,腾退所占病床。据医院的民事起诉状,当时拖欠的医疗费用达到 54.7 万多,截至尧尧去世,欠款已增至 103 万余元。

“病房里有的药,我都会尽可能地提供”,杨梅雨说,他们能做的就是保住尧尧的生命,但医生护士无法代替母亲。 “对于植物状态的孩子,父母的陪伴和唤醒可能病情更有帮助”。

她跟唐运章解释过很多次,但他并不相信这一点,拒绝将尧尧转出病房,“你们把我的崽搞成这个样子,你就要跟我负责!”

院方宣传部门指出另一种“真相”——唐运章存在遗弃的可能性: “一年只来几次“、“只有病情变化、生日或过年才来”、“从没见过妈妈来”。

唐运章否认这些指控,他开始在微博、微信或论坛上发布自己探视尧尧的照片和视频,配上文字,算着尧尧住院的天数。透过“小溪里的石头”这个账号,尧尧的命运开始被越来越多的陌生人关注。

2015 年 11 月 30 日开庭当天,唐运章向湖南省儿童医院提出反诉,要求医院继续履行与他的医疗服务合同,并赔偿医疗费、精神损失费、各种补助费共 248 万余元。

唐运章曾委托“老满哥”替他与医院协商,但最终因为赔偿金额问题不欢而散。

三年来,法院判决迄今没有下达。

尧尧继续留在重症监护病房内, 3个小时通过鼻饲管“吃”一次配方奶,4 到 6 个小时清理一次口鼻腔的痰和污物……保持惯常的姿势,生命徐徐延长至新的一天。

“小石头援助群”里的几位网友劝唐运章放弃,后者只是点点头,但随后继续在网上发帖、搜集病例里的“疑点”,去医院探视尧尧。

刚开始维权时,唐运章在群里发探视尧尧的照片和视频,大家会回复几句。生日或节日的时候,偶尔会跟他一起去病房探望尧尧。但时间一久,事情看不到任何进展,尧尧也几乎完全没有变化,微信群变得越来越沉默。

“大家不知道该回复什么”。有次几个版主约在“锦旗哥”家吃鱼,都没敢喊上唐运章,“怕影响气氛”。

 “不把尧尧带回去,事情就解决不了;带回去了,孩子肯定活不了”。“老满哥”觉得这个事情充满了悲剧和矛盾,是个死结。

九年里,尧尧的生命像是一根橡皮筋,在医院和唐运章的争吵声中,被一点一点地拉长,在九岁生日刚过去86天的时候,“啪” 地一下断了。

“石头被这个事情困住了这么多年”,说起尧尧之死,“老满哥”长叹一口气,“从某方面来说,这也是种解脱吧”。


死亡和未解的局

尧尧去世后的 13 天里,唐运章没有心思工作,只能让妻子代工。他不敢待在家里,怕影响妻子和女儿的情绪,出来又不知道还能去哪。47岁的他显得更老了。稀疏的头发一簇一簇地黏在一起、凌乱地贴在头上,深陷的眼窝底下耷拉着近大拇指宽的眼袋,脸上充满哀伤。

唐运章只能记得和尧尧相关的事情,大儿子近况如何、什么时候大专毕业、在哪实习他都不知道,小女儿的生日也犹豫了很久才想起来。

高额的医药费和两个孩子的学习生活费用,让唐运章欠下上万元外债。2010年大儿子读小学时,唐运章拿不出100 块的学费。

尧尧去世后,延续三年多的案件再度开庭。庭审时,唐运章全程都将尧尧的遗体照片摆在桌上,要求医院“还他一个公道”。“要是不给个判决,我就死在这里!”说完,就用头“砰砰”撞向桌子。

唐运章曾穿着一件写满冤屈的白色T恤在医院门口抗议,引来很多患者围观。医院安全办主任彭国强记得,唐运章还集结其他与医院有纠纷的病人家属在大街上哭诉。而今,将近九年的维权拉锯战即将画上句号。“我们已经尽到自己的良心了”,主任医师杨梅雨说。尧尧的遗体已被推入医院太平间,属于他的 42 号病床也已经消毒,并安排给了新的患儿。

朋友们都希望,这能成为唐运章新生活的起点。为了让唐运章清醒过来,“老满哥”说,“这几天都不想理你,我要等你冷静下来”。

1 月 14 日,唐运章在朋友圈里告诉众多关心他的朋友,自己会调整好心态、好好吃饭。“今天是尧尧住院XXXX 天” 的计数,变成了“今天是尧尧去世的 “ XX 天”。

唐运章没有在医院的死亡告知书上签字,他希望法院给出最终判决,然后带尧尧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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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丹妮

描述复杂性

作品包括《消灭“娘娘腔”争议》

《<我住进了全世界最拥挤的群租房>作者口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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