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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于 2019年12月8日 被检测为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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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故居:20岁大学生航拍拆迁,“我试图用照片提一些意见”

文章摘要:段浩明是大连工业大学摄影系的大三学生,他拍摄的《山河故居》(组图),记录了发生在他家乡山西太原的拆迁景象,获得第五届(2019)中国无人机影像大赛“最佳图片奖”。颁奖嘉宾称赞这组作品“有人间气息又有思考”。 他希望通过照片思考人与城市与时代变迁的关系。他注意到被遗弃的日常用品,“人要离开故居,留下的(房子)也不再有温度。”他关注荒草中的建筑,“也不知道曾经住在这里的人,现在的生活是不是幸福。


文|高佳

编辑|胡大旗

 
二十岁的段浩明有许多疑惑。他刚刚接触社会,“发现现实世界和老师讲的不一样”;作为摄影系的学生,好的照片是应该注重线条、构图、色彩,表现美?还是干预现实“引人思考”?
 
段浩明是由搜狐创设的第五届(2019)中国无人机影像大赛“最佳图片奖”的获得者,入围者里年纪最小的摄影师。
 
他获奖的纪实类作品《山河故居》(组图),记录了发生在他家乡山西太原的拆迁景象。不久前,这组作品也被邀请在大理国际影会上展出。
 
《山河故居》背后,是一个年轻人认知自我、世界的过程。之前,他和城市风光摄影爱好者们拍摄高楼大厦、日出晚霞。现在,他更想观察现实世界。
 
改变源于一年多前的一场讲座。主讲人张克纯是2017年玛格南摄影大赛中,唯一入围的中国摄影师。他展示的一张照片让段浩明印象深刻,那是一个中学班级,在正建设的高架桥下上体育课。“他想表达大背景下小人物的状态。”
 
段浩明正是希望通过《山河故居》思考人与城市与时代变迁的关系,甚至组图的色调也有着讲座中张克纯的影子,张克纯展示的照片有被雾气笼罩的发黄色调,《山河故居》是黄灰色的画面。
 
颁奖嘉宾称赞这组作品“有人间气息又有思考”。他注意到被遗弃的日常用品,“人要离开故居,留下的(房子)也不再有温度。”他关注荒草中建筑,“也不知道曾经住在这里的人,现在的生活是不是幸福。”
 
以下是段浩明的口述:
 

1


 
《山河故居》拍的是拆迁,我家也是在十几年前被拆掉的。
 
那时我刚读小学,家在太原市南边的村子里,住的是自家盖的两层小楼。我对“拆迁”没什么概念,只记得和我妈经过一栋高楼时,她经常会指着楼里的一间窗户,告诉我那是我们以后的新家。
 
对我来说,那场拆迁只是一次“平和”的搬家而已。但姥姥、姥爷不那么觉得,他们和我一起搬进新房,住在29层,总说起以前在村里的好,有院子,养着鸡,姥姥还说,在村里,晚上睡觉也不用锁门。我偶尔会怀念在村子里度过的新年,那时候过节有过节的样子,烟花满天飞。但除此之外,我很少想起它。
 
前年寒假,我带着新买的相机去村子周围逛,那里建起了写字楼,在那附近,我们曾经住过的安置房人去楼空,已经荒凉的不成样子,垃圾堆在单元门口,路边的杂草长得很高。
 
以前居住的环境一下子变成这样,让我觉得对比感特别强烈。当时新闻上说,城西社区有村子刚被拆迁,我赶过去,想看看村庄被拆迁之后是什么样。
 
一面孤零零的迎门墙。
 
我看到了这面迎门墙,上面有个残缺的“福”字,周围都是荒草,它孤零零的立在这儿。这样的墙,在我们那儿很常见,一家的大门打开,首先出现的就是迎门墙。
 
离这面墙不远,我还发现了一辆被遗弃的共享单车。单车曾经象征着新时代,但现在也和这废墟一同被遗弃。我把它跟墙摆在一起,感觉有种反讽的意味。
 
我想,这面迎门墙建好的时候,人们对未来应该是有憧憬的,现在“福”字已经不完整了,也不知道曾经住在这里的人,现在的生活是不是幸福。
 
对村民来说,拆迁不仅仅意味着换个地方住。有些人因为拆迁一夜暴富,也有些人会觉得虽然搬到一个更舒适的环境,但人跟人内心的距离被铁门封锁,也不像以前在村里那么悠闲自在。真正的幸福不是由外在条件决定的,而是取决于是不是有归属感。
 
被丢弃的电子挂历。
 
我还看到了人们搬走时,丢下的一些日常用品。有特别大的电子日历,沙发,拖鞋,内衣,还有小孩用过的语文课本,它们都在空旷的地方堆着。人要离开故居,留下的(房子)也不再有温度。
 
这些画面需要实地观察,但我不太会和人打交道,经常被看守建筑废料的保安驱赶。后来我买了无人机,去年寒假的一天早上,突然想到:为什么不用无人机拍些更宏观的画面呢?我在微博上搜索“太原拆迁”,能查到太原市周边正在拆迁的村庄。再打开卫星地图,找到这些村庄的位置,挨个观察,找一些看上去不太平常的景象。
 
建设中的高架桥和将被拆迁的村庄。
 
有这样一座跨河的桥,修到了一个村庄跟前。在卫星地图上看,这座桥叫晋阳桥,它跨越汾河,连接东西,但在这个村子跟前“戛然而止”。
 
看上去特别奇怪,这里有个村庄,路肯定是通不过去的。如果要让桥正常发挥作用,只能拆掉村庄。这有一种入侵的感觉,以前和现在正在发生冲突。
 
高架桥从村门和村庄之间穿过。
 
有个村子叫北瓦窑村,这是它的村门。以前走过村门,应该就看到了村庄,看到了家。但现在高架桥很突兀的出现在村门和村庄之间。
 
一栋没有被完全拆掉的房子。
 
在卫星地图上,还有一种看上去不平常的景象——周围都是荒地,只有一栋建筑还没被推倒。我从这栋房子旁边走过,看到里面一、二层还有些生活的迹象,站在旁边等了半个多小时,始终没见人来。太原的冬天很冷,天空灰灰的,远处的建筑很难被看清,好像也被拉得更远,就像这张照片上一样。
 

2


 
在拍这组拆迁的照片之前,我没做过纪实摄影。有种照片叫“糖水片”,注重视觉刺激,追求高饱和、高对比,会加一些很火的网红色调,我以前喜欢的是这类。
 
我经常跟人一起爬楼,拍城市风光。就拍风光来说,策划是很重要的环节,天气是前期准备中必须要注意的点,比如要拍今晚的晚霞,那有没有晚霞?晚霞的质量高不高?我得分析云层,云层有高、中、低云,低云是不会出现火烧云的,只有中高云会。另外还得考虑,日落的时候,我站的这个点,前面多少公里远会有中高云,得找准位置。天气难预测,是拍这类片子最难的地方。
 
爬楼能带给人一种生理上的刺激感,站在城市之巅,肾上腺素飙升,我感觉整座城都是我的。但拍出来的照片千篇一律,一样的城市灯光,一样的蓝天,我后来觉得挺没劲。它可能是美的,但那种美非常直接,没有破绽,它其实不是日常,是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之后塑造出来的。
 
现在也流行在风光类照片里加入赛博朋克元素,赛博朋克设定的背景是人类生活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世界,但科技带来的并不一定是进步,也可能是贫富差距越来越大。就像电影《阿丽塔:战斗天使》里,天上是天空之城,地下是平民,阶层分化更加明显。我看过很多加入赛博朋克元素的风光照片,前景是一个收废品的老头,后面是高楼大厦,感觉没什么力量,是很形式化的人与城市的对比。
 
张克纯的照片就不一样,那些照片能让我思考。我在去年的暑期夏令营里听了他的讲座,他当时分享了一张在贺兰山脚下拍的照片,那是一个石油公司老板捐建的一尊巨大佛像,佛像做坏了,只留下一个佛头放在煤厂里,照片上,有个人背着手,仰头望着佛像。我能感觉到这就是他(张克纯)想表达的,大背景和小人物。
 
张克纯拍摄的《煤厂里的佛像》。图片来源:网络
 
他在黄河流域拍的照片是偏明调的淡黄色,那种感觉让我很熟悉,有我们家乡的气息。拍摄《山河故居》时,我试着模仿张克纯,以拆迁为主题的照片已经有很多了,我想拍一些能体现我们那儿特征的。
 
盖在建筑废料上的布。
 
拆迁的地方大多有围栏围着,很多井盖都没有了,我之前骑车过去,没注意到,还差点掉进去。可能因为风沙大,房子拆掉之后的建筑物废料一般都用布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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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图:四周的房子已经被拆完,地上盖了防尘布,现在只剩这一栋。
中图:拆迁村里的篮球场。
右图:拆迁村里的一座庙宇。


我还拍了很多村里的门,那些被漆成红色,又认真贴好瓷砖,选好横联、竖联的门,看上去很有仪式感,它们也要被拆掉了。拆迁是一种非常粗鲁的行为,又很果断,它不可能会跟你有妥协,你(对老房子)的记忆现在必须停止在这儿,很残忍。
 
村里将被拆迁的门。
 
一个待拆迁村庄的俯视图,每个凹进去的院子,又像一个门。
 
门后不再是家。
 

3

拍《山河故居》的时候,我没问过别人的意见,也没跟谁商量过,完全是凭着感觉来做的。
 
学校的老师们有点老派,停留在以前的教学方式和内容上;我的同学对纪实摄影好像都不感兴趣,我从北京领了奖回来,他们会说:“厉害!牛逼!”但没有人会问创作动机,没人想知道我是怎么拍的。
 
寒假的时候,我每次拍摄,都是把电拍没了才回家。我会给我妈看满意的照片,但她不觉得好,因为那些都是她身边常见的景象。
 
我就是想靠近这些常见的景象,因为我发现现实世界和老师讲的、媒体上说的都不一样。我想看真实存在的东西。
 
后来我拍了一组关于共享单车坟场的照片,也是在微博上看到别人分享了太原几个共享单车坟场的位置,我觉得好奇,就赶到现场。
 
太原一处共享单车坟场。
 
被拆卸下来的轮胎堆在一起。
 
共享单车当初作为新兴事物出现,不知道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现在只能废弃在旁边。其实它们并没有坏,只是缺少维修和运营的人员。
 
站在坟场前,就好像在拍恐怖片,车子像尸潮、虫子,有种要爬出来的感觉。不用非常靠近,就能听见各个方向此起彼伏的“滴滴滴”声,像是在告诉别人,它还有生命。
 
还有一组关于海洋污染的照片。原本我打算拍“荧光海”,在5月份,大连有时会出现这种景象。海滩会变成蓝色,景象很壮观,能吸引很多游客。但其实这是藻类大量繁殖的表现,可能会引发赤潮。
 
我到海边去了好几趟,都没拍到荧光海,听别人说是因为今年大连入夏太晚,这种景象一般会受海水盐分、温度和风象的影响。
 
排污管里的水正涌入大海。
 
无人机拍下的近海养殖区。
 
共享单车坟场和海洋污染,都是能引人思考的话题,这也是摄影的重要作用所在。我觉得我正在走出“只表现画面上的美”那个阶段。像课本里讲的一样,摄影应该回归它的本属特质:真实性、即时性、现场性、还有......好像是新闻性。以前背过的,我有点忘了。
 
拍纪实摄影很有魅力的一点是,你总会碰到一些景象,在预料之外,让人欣喜。
 
在已经被拆掉的村庄,有路人经过。
 
或许跟我的性格相关,我不知道怎么和陌生人打交道,在拍摄过程中,也从来没有去接近那些正在经历拆迁或者污染的人,所以照片中很少有人物出现。但《山河故居》中拍到了这样一张(照片),两个村民正从荒地上走过。
 
它让我一下子感觉到,人非常渺小。我和他们一样,也经历过像拆迁这样的事,我们只能跟着发展去走。那个时候,我意识到我是以他们的视角来拍摄的,我们是一样的角色,在这种角色下,我试图用照片提出一些反对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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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佳


因为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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