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笑风生 文礼论道 | 与胡大平博士等一席谈
季谦先生(右)与胡大平博士(左)
季谦先生:大家请坐。
胡博士:这样跪着好吗?还是盘着好?
季谦先生:照理说,应该跪着,对于身体健康比较直接。因为跪着对几条经络起作用,尤其可以调理胃肠。还有,跪坐着,上身比较容易端正,如果盘腿,一般没有工夫的人,腿盘不起来,初学者,盘起来,也坐不正,上身会歪,会弓背。如果像这样跪坐,学起来很容易,身子也很自然就正了。我听一个修道家功法的人,他说这就是古人所说的“正襟危坐”,这是最自然最舒适的姿势。古人说坐,是跪着坐,就是先曲脚跪着,脚板伸直,臀部坐在脚跟上。古人说跪,是指长跪,又叫高跪,就是两腿直立起来,只用膝盖顶在地上或席上。那怎么叫正襟危坐呢,他说,跪坐以后,先提一口气,收下额,顶头悬,把腰杆挺起来,然后微微吐气,腰杆往下稍稍一放,这样一放,刚好脊梁正直,气沉丹田,打开命门。
胡博士:命门打开是什么意思?
季谦先生:就是命门这个地方不要凹下去,因为你如果把腰挺得太僵,命门这个地方的脊椎就缩进去,腰部紧张,气血凝滞。如果把腰杆放松,命门那里刚好凸出来,上下气脉贯通。
胡博士:放下去就凸出来了?
季谦先生:你试一试,好,吸气,腰挺起来,再来,吐气,腰往下一放,有没有感觉这里就……这样才叫正坐,有的人为了练功,挺着腰杆,好像很有精神,但不自然,不合养生之道,也不能坐久。如果这样稍稍一放,就舒适了。这坐姿是中国古人就如此的,我们看孔子讲学图,他们师徒也都这样坐的,所谓席地而坐。后来佛教传进来,中国就加上了盘腿的坐法,所以唐朝人也有跪坐的,也有盘腿坐的。唐朝文化传到日本、韩国,现在韩国保留盘腿坐比较多,日本保留跪坐比较多,这两个民族受我们影响,那中国人什么都忘了,也不盘腿也不跪坐。我这样坐,有人反而说我是学日本人(众笑)。
都这样,整个中国文化就这样,非常遗憾。不过,我现在并不是为了恢复古代的坐姿,而是这样坐很舒服。当然,一般人刚练习坐的时候,脚会痛会麻,但是坐久了,可以坐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坐整天。我现在可以坐一个小时没有问题,最初也是只能坐三分钟,脚痛脚麻,没关系,那是因为血气不通,慢慢就通了,通了以后,就好了,就可以越坐越久,可以享受,听说也可以养生。
说到养生,我曾看过一个日本人的书,提倡散步治疗法,他说一般人一天走上五千步,就能够保健身体。如果有病,走一万步就能治病,所以他专门提倡散步。我曾试过,走五千步要将近一个小时。如果这样跪坐,不必出门,在室内就可以,很方便,而且据说坐十五分钟的养生效果就等于走五千步,因为这样跪着,对许多经络都有按摩的效果,至少对胃肠的消化有所帮助,试一下就可以感受得到的,所以吃饱饭后最适合这样坐。以前我在台中教育大学,曾经讲给我同事听,我同事没有做,她回去讲给她妹妹听,她妹妹坐了两个星期,听说减肥了。不过我没有很认真去练,只是偶尔午饭后坐一下,当做午休。有客人来的时候,这样正襟危坐接待,也表示我的恭敬。
胡博士:王老师我想问一下,从您的人生历程来看,您把它分成几个阶段?这几个阶段有什么特点?
季谦先生:哦,这倒象是一个问题,我没有这样归结过。现在一时要我回答,我认为是没有什么阶段的。如果要分阶段,就是什么时候读书、什么时候工作,不过,这不是你要问的吧?
胡博士:我问的是您生命的体验。
季谦先生:哦,对生命的体验,我也没有感觉有什么明显的阶段,只有现实上,事情越做越多越大,对于所谓生命的体验,好像也没有感觉越来越深。
胡博士:没有感觉越来越深?为什么?
季谦先生:就一样啊,人生不就这样吗?比如说我去演讲,我讲读经理论啊,讲教育理论啊,我讲了二十年,有的人把我前十几年的演讲拿出来看,跟他最近所听到的几乎一样。虽然讲法、语句上必定会有不一样的地方——因为不是背书嘛,都是临场发挥的,所以每一次都是新的,但是其中的意思却是一样的。所以我常跟一些朋友开玩笑说——因为有的人听我演讲好几次了,我都认识他了,他还来听,我就叫这些人不必再来了,因为我讲的跟他以前听的一样,我二十几年来都没有变。为什么这样呢?这里面可能有两种原因。第一种,有人说:就是因为这个人啊,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他刚愎自用,他不长进。那我说,你讲对了,我姓王,我是老王,我专卖我的瓜,我自以为是,我就不长进了,所以讲来讲去还是那一套。第二种原因呢,可能是我第一次就讲对了,讲得合理了,那我不能够把它讲错啊,所以讲来讲去总是那些啊,我是没办法变花样的。
我是1949年生的,与共和国同岁,回想起我自己十五六、十七八岁的时候,曾经对自己生命,甚至对日常生活的期待,我还觉得现在的我不一定就比以前的自己更加完满、更有志气,我当时的志气就差不多这样了。所谓志气,就是对自己生活的要求,对为人处事的期待,对生命价值的追求。只是那时候没有出来做事,因为那时候是学生,如果以学生做学生的事,我是可以及格的,因为我是同学当中相当好的学生,老师说我是模范生。我20岁从师专毕业,到60岁退休,我一直在教书,从小学教到大学。40年间,以老师比老师,以教授比教授,我也是没有什么大遗憾的,因为我在学校里也是相当有名气的,能为学校争光的,我对学生是相当尽心尽责的,对学生有好处的,而且我这个好处还不只是当时上课的好处,我常跟学生们说我教你的是你一辈子的好处,甚至是你子子孙孙的好处,所以我认为我对我的职业是对得起的,算是及格的。
大家现在比较注重我推广的读经教育,我这套教育理念,是打从十五六、十七八岁,在师专读书的时候,就有想法了,20岁以后,自己就在小学中实践,35岁以后,在社区里里陆续开了几个业余班,从1994年,我45岁以后才正式对社会推广。对于这样的推广,我觉得我也是相当负责任的,这可以由理论和实证两方面来说明:从理论方面说,我推广的这些道理是我长久反复思考、一直反复比较而形成的——思考是往深处思考,比较是往广处比较;思考是回归到人性、回归到天理,而且从理想到现实两方面十字打开来思考,比较是考察全世界的各种教育理论,相互做比较。就理论来说,我觉得我并没对不起人。别一方面,从实践方面看,凡是接受读经的理论,用读经法去教学的,几乎没有例外,都是有益处的。所以在当今这个时代当中,虽然我所推广的读经教育是不合时宜的,但是还有那么多的人,在实践这种教育,而且已经有长期实践的人。他们为了什么呢?他们不是受了我的忽悠啊,因为我既不得他的名也不得他的利,我不需要忽悠他,而且大部份的人也不认识我,只在网络上听到,或者只是听别人介绍,他就接受了,他就尝试了。有许多人,一做就有效了,因为有效,所以他有信心了。所以,不论我在学校的教学还是对社会的推广,我的愿望素来就是如理而行——依照道理做人,依照道理做事。从十几岁我就这样想,只是很惭愧的是,那时候我做得更单纯。
胡博士:我想再问一下,您这二十多年来讲的都一样,是你自己悟到的还是有高人教你的?还是读了经典?过程是怎么发生的?
季谦先生:也不是突然,也没有人指点,因为在学校里,整个中国的教育思想断了一百年了嘛,有谁来指点呢。但是我有真正的老师,他们对我是起了很大作用的,因为他教我读书,真读书,读真书,而且还教我明理,真明理,明真理。我有两位老师,一位是民间的隐者,隐居之士,他给我展示一个文化的典型,就是一个儒者要这样做,不求名不求利,好读书,关怀社会,爱护年轻人,这样一个老者,他给我这种人格的典型。这一位老师就是掌牧民老师,我曾写过一篇文章纪念他,题目是《掌老师与我》,在网络上流传很广的,看过的人成千上万吧,每一个看过的人没有不感动的,掌老师这种古典式的儒者人格典型,是很动人的。我的第二位老师是牟宗三先生,也是很动人的,但牟先生不是以这种人格典型出现,他是以善于哲学义理、思考明辨而动人的。
有人格典型又有思考明辨,这两位老师都给我启发,但是他们不直接讲读经,不过,给我启发的是,凡是做人,要走正道,凡是讲道理,要讲清楚。有了这样的启发,因为我的所学在教育,我因着教育思考教育问题,首先要合乎教育的原理,而且又能讲得非常明白,每一个概念都要非常清楚——为什么而做,要怎么做,一五一十铺摆出来。按照对于人性开展全幅的体会,依照对于人生成长阶段全程的考察,面对时代的风气,按照逻辑的推理,解读各种流行的教育理论,反省当前的世界教育。很少人像我这样反省五四运动的,也很少人像我这样反省杜威哲学的,也很少有人真正认识新儒家的理想。
胡博士:那如果用一句话你反省五四运动和杜威,怎么来跟我们解释?
季谦先生:就是庸俗、肤浅。不是他不合道理,他的道理是庸俗的道理,他的道理是肤浅的道理。
胡博士:为什么说他是庸俗和肤浅?
季谦先生:庸俗、肤浅是同一件事。为什么说庸俗?他跟俗人见解差不多;而肤浅呢,就是他对人性的了解不够透彻,他只看到人性的某一面,而且所看到的那一面是下层,没有看到上层。因为肤浅,所以庸俗。而庸俗,就会受到很多群众的拥戴。
胡大平:那您对人性是怎么看?
季谦先生:用佛家的话讲,就是真俗不二。用儒家话讲,就是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就是内圣外王。用道家的话讲就是一片的纯真自然,逍遥自在。这三家的高见是合一的,也就是都见到了人性的完整性——完整性就包含了高明性和广大性。借用《中庸》的话就是“极高明而道中庸,致广大而尽精微”,高明不只是孤高,它还可以在平常的事物中表现;广大不只是浮泛,它是本末表里精粗都要照顾周到的。
胡博士:精微的本质是什么?
季谦先生:精微的本质就是一五一十都是非常透彻、明晰,所谓“博学、审问、慎思、明辨”,明辨就是精微,辨就是把道理看得明白。
胡博士:怎么才能做到精微跟明辨?
季谦先生:这要经过长期的思考训练,第一关,要养成思考的能力和兴趣,第二步要去做真正的思考、分析。
胡博士:思考的本质是什么?
季谦先生:思考的本质是依照人类的逻辑法则而推理,而逻辑所推致的理,可得到外在的数学、物理、化学之理。人类还有内在的道德之理,道德之理虽然是以实践为目的,但是它也可以用理论说明。对道德之所以为道德的意义,怎么构造理论系统把它明白地讲出来?讲到不只服人之口,还能服人之心,讲到好辩者也不能辩,这样才可以把道德之教稳定住,而有助于人类长远而广大的实践。这两类的学问,是人类最重大的学问,而数理化学是比较容易讲清楚的,要讲到人不能辩,是比较容易的,对道德的理要讲清楚讲到人不能辩,是不容易的。
胡博士:是谁现在把道德之理讲到不能辩了?
季谦先生:古代是孟子,中间是陆象山、王阳明,现代是牟宗三。他们就讲到你不能辩。要不,谁要肯跟我辩,我可以跟他辩。
胡博士:您可以吗?
季谦先生:我可以。
胡博士:为什么是您呢?
季谦先生:不只是我,大家都一样。说不能的人,只是他泯灭了自己的良知。他明明对,却不肯承受;他明明错,他也要辩到对,这样的人就不能明辨了。一个人如果能把自己的私意交出去,回归于天理,他心中就有一种明白,这所明白的就是人性。人性是客观的,是大家共有的,大家完全一样,所以你依照人性而辩,就没有人能跟你辩。对人性的体贴,是内心的事,是一种主观的见解。但这种见解虽然出自于主观,这主观却含有客观性,所谓客观性就是普遍性,普遍性就是必然性,必然性就是永恒性。讲道理讲到客观性、普遍性、必然性、永恒性,就不能辩。
胡博士:你有没有把这一套,用很简单的流程或者一个图像或者公式总结出来?
季谦先生:我没有这样特意做过,我这些道理是在我的演讲中随时表现,当然也有些比较集中讨论的文章或演讲,比如《儒释道西四家基本原理》,就比较简洁地说明了儒家、道家、佛家、西方的哲学本源。既然探讨到了哲学体系的本源,如果用一个图表或公式表示也可以。不外就是刚才说的内圣和外王两面,而以内圣包含外王,没有内圣的外王,不是真外王。
胡博士:内圣的内涵包括什么?
季谦先生:内圣的内涵就是明德。
胡博士:明明德是什么?
季谦先生:把自己的明德明白过来,所谓“明白过来”大家都知道,那“自己的明德”是什么,这需要解释一下。
胡博士:对啊,自己的明德是什么?
季谦先生:自己的明德是每一个人随时会有的、对于善的自觉。善的自觉就是——善就是良,自觉就是知,叫做良知,就这么简单。对于自己良知的省悟,就是明你的明德。
胡博士:那这个不容易啊。
季谦先生:这个很简单。
胡博士:为什么?
季谦先生:因为人本来就有良知啊,为什么不容易呢?
胡博士:但是很多人被这些贪嗔痴啊,被一些习性盖住了。
季谦先生:对的,容易在这里,不容易也在这里。不过,说不容易的人是他甘愿做一个庸俗的人,那真就不容易了。他反正赖在那里,你怎么说怎么劝,都没有办法。但一个有志气的人,就比较容易,甚至非常容易。容易不容易,就看你生命的清明度。像颜回就是一念即觉,一觉即化,像尧、舜就是不必念,就觉了,孔子要从十有五至于学一直到七十岁,经过六十年的努力,才到达如尧舜般的完全自觉。
胡博士:您也是很早就开始“明”了。
季谦先生:开始尝试去“明”,我不敢说“明”了,如果都已经“明”了,就是圣人了,我们不敢说。我们是向往于“明”。
胡博士:我看您就是圣人了。
季谦先生:这也不敢当,而且如果这样说,我看你也是圣人啊。
胡博士:因为你的陈述,和你对明明德的理解,和你的语气,和你的眼神,我觉得是圣人了。
季谦先生:不敢当,因为每一个人都是圣人。王阳明的再传弟子叫罗近溪,罗近溪讲学,连村里农民都可以来听讲,罗近溪就要讲得让村民也可以听得懂。罗近溪常说“因为良知人人俱在”,所以每个人都可以成圣人,甚至人人当下就是圣人。
胡博士:但是他们的圣人是隐性的圣人,你是显化出来的圣人。
季谦先生:不敢当,为什么呢?有一个故事是:虽然听罗近溪这样讲,大家似有所悟,但是总觉不踏实。有一天当又讲到人人皆是圣人的时候,刚好有一个童子端茶进来,鞠个躬把茶放好,又鞠个躬退出去。罗近溪就说:各位,你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个圣人?那个端茶的童子就是道,为什么?这时,道就在童子身上显现,圣人端茶也不过如此。只是他这一刻是圣人,但不保证他出门去还是圣人罢了。(众笑)哦,当下是圣人,但不保证是,所以真正的圣人要有纯度啊。
胡博士:持续做圣人不容易,是吧?
季谦先生:是的,是的。
胡博士:那您平常有没有恶的念头?有没有烦躁的念头呢?
季谦先生:不敢说没有,但是要看觉醒的快慢。颜回也有昏沉的时候啊。但是孔子以复卦的第一爻来说颜回——复卦是上面是五个阴爻,最下一个阳爻,五阴压一阳。但是《易经》的卦气是从下面升起的,这样,一阳在下,却象征着无限的生发的力道。所以,古人把这一个卦配上冬至的节气,冬至之时,虽然大地都是冰雪,似乎生机殆尽,但也就在冬至之夜,一阳来复,春意发动,所以我说这个复卦是希望之卦。孔子就以这一卦的第一爻来比喻颜回。《易经》复卦初九的文句是:“不远复,无祇悔,元吉”,是说还没有走得很远,就回归过来,于是没有产生大的悔恨。就有如冬天的太阳没有走的太远,它就复还了,于是世界不至于大悔恨。要不然太阳一直远离一直远离,永不回头,地球的生灵就毁灭了。孔子就以此爻比喻颜回,说颜回的德修几几乎可以做到不远而复。
所以我们人心一失落、一迷茫、一烦躁,立刻要再回来,这个就要看一个人的工夫了。每个人要在工夫上琢磨,工夫的修练是真的,工夫到哪个境界了,也是明白的——自己明白,明眼人也一看就明白。所以我教学生各人要好好做自己的工夫,每一个人每一刻工夫的情况都不同,但是我鼓励大家要以颜回为标准,不远就复,才动即觉,才觉即化,你不要一直沦落再沦落,让它发作得不可收拾了,才来悔恨、愤怒。要以颜回为典范,不善之念一升起来,就要觉察,不远,就要复了。
胡博士:那就相当于佛家的一直都处于当下了。
季谦先生:都一样的,修行都一样的,都争当下。儒家也是这样啊。过则勿惮改嘛,就是每一个当下,而且每一个当下都很警觉。至于警觉得快与慢,就要比工夫了。那快到如闪电一样,一下就回复,这就接近圣人了。孔子是从心所欲不逾矩,几乎没有一刻是走出去的,所以那时候不必再反省了,那时候就到达圣人境界了。但是颜回还在学习中,还需要一出去再回来,一出去再回来,所以他是过不惮改,而且不迁怒不贰过,一回来以后不会在同样的事件上走失,这样的生命就非常可贵了。我自己认为我还不行,还差得远,但是我还是要鼓励我的学生,我认为他们行,我期待他们行,我称为“颜回之教”。这一种教法要推广,因为颜回之教在中国儒家的传统中,几乎是丧失不传的,也没有人敢提倡,只有陆象山跟王阳明稍微走这条路,就是叫人要从本心,要发良知。只要守着你的本心良知,生命一有善恶之动,那本心良知就马上能分辨清楚,且能有力为善去恶。
胡博士:那您跟王阳明相同的和不相同的在什么地方?
季谦先生:大体是相同,而且应该是完全相同,所谓不相同是我认为王阳明比我精到而纯粹,我还不够。
胡博士:你为什么不纯粹呢?
季谦先生:工夫不够嘛,心性修养还不够,所以我佩服王阳明,我还不够,正在努力中。
胡博士:您为什么这么谦虚呢?
季谦先生:实话实说。(众笑)
胡博士:王阳明他是在社会转了一圈啊,他从政又从军,他身体又不好,身体不好跟修行有关系吗?
季谦先生:没关系,因为他患了病,我曾听他家乡的后人说阳明从年轻就患了肺病,当时没有好的药,阳明每天要吃少量的砒霜。
胡博士:然后活着的人和死了的人,您比较认同的是谁?就是历史上和现在的。
季谦先生:我只认同有道理的,不管他活着还是死了,如果他是有道理的,这道理是永远活的。
胡博士:举几个人吧,我们好对应一些。
季谦先生:孔子、孟子、老子、庄子、象山、阳明、释迦摩尼佛、耶稣,就这些啊,没有办法再举别的例子了,这个岂不是一般人都知道?对啊,一般人都知道,但是为什么一般人会知道?因为他们既平常又很特出。
胡博士:孔子跟孟子差异在哪里?
季谦先生:孔子是圣人,孟子是贤者。
胡博士:圣人跟贤者的区别在哪?
季谦先生:程伊川这样说“圣人之道必降而自卑,贤人之道,必引而自高”,圣人之道很高,但他已经化掉高的样子了。所以说他好像自我把身份调降,卑下得像平常人一样。“不卑”呢,他如果不平常呢,“则民不亲”,百姓就不能亲近。而“贤人之道"呢,“必引而自高",他没有那么高,但故意讲得那么高,“不高则民不尊”所以孟子低了一格,他一生是维护孔门,所以他要讲得壁立千仞,所谓“中道而立,能者从之。”那孔子呢,就不需要如此,孔子只是如如然表现,所谓“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孟子有秋杀气象,孔子则像天地运行。(众笑)孟子泰山嚴嚴,孔子平地坦坦。请问泰山高还是平地高?大家都说泰山高,呵呵!(众鼓掌)
胡博士:这个太美了,这个太美了。啊(众鼓掌)!那释迦摩尼跟耶稣呢?
季谦先生:他们都显戏剧性,但是释迦摩尼佛的戏剧性,可能是他后代的这些信徒把他推上去的,而耶稣是他自己本身的生命就显戏剧性。戏剧性就是张力,有剧情就要有张力,有高潮,才能动人。耶稣甚至把自己生命都牺牲了,而且用最悲苦的方式牺牲,这样才能够大动人心,叫做“剧力万钧"。释迦牟尼佛真正的传道生涯是很平常的,可能没有那么多戏剧性,是后代的信徒们苦苦地一定要让他声光眩耀,剧情跌宕,所以宗教性就出来了嘛。
胡博士:那您的戏剧性谁给你显呢?
季谦先生:我好像没有,但假如有一天来了不可抗的天灾人祸,那戏剧性就来了。(众笑)
胡博士:不过这二十年您一直这样讲已经够戏剧了,平淡的戏剧啊。
季谦先生:说平淡的戏剧,就不是戏剧,这种戏没有人要看的。
胡博士:您完全可以显点戏剧性啊?
季谦先生:为何要显戏剧性呢?那是不合孔子之道的。孔子是平平常常,孔子是家常便饭。所以我们要学孔子,孔子就是一个平凡的圣人,他不显精采。
胡博士:但是您需要一个孟子这样的人。
季谦先生:不,不需要,我希望我的学生都是颜回,不需要孟子(众笑)。传道就好,不需要卫道,默默中行道就好,不需要去呼喊,我是希望我的学生都是这样,不做孟子,做颜回。
胡博士:王老师,为什么你这些事情讲得这么透呢?
季谦先生:刚才不是说嘛,如理而思,如理而言。平常要如理而思,就是一直运思反省,临事就能如理而言,就把它用逻辑的可以让人理解的方式辨示、表明。
胡博士:您在反省的时候用了什么工具,用了什么方式去反省?
季谦先生:这或许不需要工具,这是每个人自己问自己就可以了,就是德性本在,每个人都知道,道理都是明白的。比如说举个例子,我推广读经——哦,三句不离本行啊,老王又要卖瓜了(众笑)。
胡博士:我们很想吃瓜(大笑)。
季谦先生:比如有人会说,光背书有什么用,读书不是要学以致用吗?我们读书,当然是为了要用啊,这句话没错。但说读书为了要用,但用之前呢?用之前有一个关键,叫理解,所以应该说读书为了理解,而理解为了实用,这样说,没有人能反对。但是如果你想问题只思考到这里,就肤浅了,庸俗了。你是否还能再进一步,把读书放在整个人生的历程中来思考,有谚语说“教育是百年大计",什么叫做百年?人生数十寒暑,号称百年,而“大计"就是大的规划,就要对各种阶段做应的安排。所以那百年大计就是要从他生命开始的那一天一直到他的生命结束的那一天,要替他做出教育的规划。那谁来做这规划呢?第一个,是父母,第二个,是老师。现在国家把教育的权利收归到体制里,所以政府就要替百姓的教育做规划,做一生的规划。
而百年的规划当中,我认为十三岁之前是最重要的,因为那是打基础的时机。但是我们如果把刚才所说的学以致用的要求放在十三岁之前,行不行?甚至再把十三岁分成幼稚园、小学两个阶段,如果在加上婴儿、胎儿,这样,胎儿、婴儿、幼儿、儿童,这四个阶段总共十三年。我们是否思考一下,如果教育是以学以致用为标准,那么我们在这四个阶里,如何段要求学以致用呢?我认为应该就着每一阶段来讨论。从字面上说,哪一阶段有哪一阶段的学,于是哪一阶段有哪一阶段的用,这样的学以致用是应该的。假如我们从百年来看,一个三岁的孩子,我们应该有两种观点:第一种观点,他现在是三岁的孩子,要学到三岁的学问,以改善他三岁的生活。三岁当然有三岁的学问,三岁的生活当然也要照顾,六岁进小学一年级了,也有小学一年级的学问要学,小学一年级的生活要过嘛,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这叫庸俗之见——我说庸俗之见并没有说它错,只是比较肤浅就是了。
但是另外一个观点,一般人是想不到了——不是因为道理太深,想不到,其实每一个人都能想,都知道,只是他不去想,当作自己不知道。不去想不知道没关系,听人家说起来,他总是要承认一下感动一下嘛,他却也不承认不感动,他安于肤浅了,这才糟糕啊。什么是第二个观点呢?就是,孩子是活的,孩子会长大,三岁的孩子,不只是三岁的孩子,他是会长大的三岁的孩子——这谁想不到呢?谁不明白呢?但真明白孩子还会活下去的时候,你的个教育就不应只教三岁可以学以致用的学问,你同时要教他一辈子可以学以致用的学问。那三岁怎么教一辈子致用的学问呢?《三字经》有一句话“幼而学,壮而行”,这句话被大家忘记了。所以现在的教育就是现买现卖,当三岁的孩子现买现卖三岁的学问之后,到了六岁,他三岁所学的,就几乎没有用了,还能用到五六十岁吗?所以,所谓教育,所谓百年大计,应该是在三岁时,在教他三岁致用的同时,也要对他的六十岁负责。这叫做教育的时机要把握,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只是你不去想,或是你听了也不感动。可是这有什么困难的呢?当这样想的时候,整个教育的效应就改变了。
胡博士:这一点是您什么时候想出来的?什么年龄段?
季谦先生:十六岁吧。
胡博士:那我们这些人还活着干什么?都被您搞完了?!(众笑)
季谦先生:每一个人随时都是十六岁啊。
胡博士:您十六岁,就像您说的就是接下来几十年讲的都一样,对那个东西已经问到究竟了,然后您只是用不同的语言来表达,“神”一直在那呀。
季谦先生:是的,为什么呢?因为我当时是非常痛苦的,所以想这些问题。但我说每一个人都可以跟我一样啊,所以有些记者采访我,常问这个问题,说你怎么想到的,是受了什么刺激啊,才忽然想到的呢?(众笑)
左敏先生:开始编剧本了(众笑)
季谦先生:我回答说:你们是看多了洪秀全的故事吧。听说洪秀全有次生了大病,几个月间昏昏沉沉的,醒了之后,他来了精神了,宣说他是耶稣的弟弟,原来上帝有两个独生子——两个还叫独生子吗?(众笑)这样,他的戏剧性不就出来了吗?所以说我没有戏剧性,我没有这样的经历,我教育的观念不是这样来的,教育不可以耍花样,出精彩,我跟每一个人都一样。
到了十五六岁青春期嘛,而且那时候刚好远离家里,我是乡下孩子,离了家去城市里面上师范学校,那时候我就觉得,班里很多同学都是城市的孩子,我聪明比不上他们,漂亮比不上他们,外交能力比不上他们,讲话口才也不好,都不敢跟人交谈,一个畏缩的乡下孩子。我回想我在小学的时候还是模范生,全校第一,很厉害的呢!但是到了如今十五六了,反而没有什么表现了,我就想该怎么办呢?找个老师吧,我从小到如今也经过几十位老师了,他们也没有帮到我,于是我就想到古人所谓“道德文章”,我既然想要有品德,有文章,应该找他们来作为我的模范,那怎么找呢?当时也是孤陋寡闻的青年,所以就从语文课本里,尤其初中以上到高中,语文课本中的文章都是高明的作品——我们小学的语文课本是真不行的,那些课文都是乱作的,初中以上就是名文正选了,所以初中以上文章不管白话文还是古文都还可以看。那课本上的每篇选文后面都附有作者介绍,那些作者都是我所敬佩的,至少他们的文章好,有的甚至在历史上有表现,或者功业盛大,或是品德高超,所谓立德,立功,立言,总之是一个年青人的典范。
那我就特别去考察那些作者,结果我发现一个秘密——这或许有一点戏剧性了——我发现一个教育的秘密,我注意到他们也都是五六岁开始读书,而我也是五六岁开始上学的啊,他们都很用功,而我也相当用功啊,他们都很聪明,而我也不笨到哪里去啊——我小学时常当小老师,老师还没教,我就会了,我还替老师教同学,可见不比古人笨多少。但是我终于发现了一个秘密,他们从小读的书跟我所读的书不一样,我从小所读的书到年青时就没有用了,我称为无用之书,而他们从小所读的书是有用的书,一辈子用不完——我从这里就开始想到,我是被牺牲了,我立志将来不可以再牺牲我的学生——因为我是学教育的,将来要当老师的——我就想到,说将来我有学生,必定要教他们有用的书——这算不算是戏剧性呢?
胡博士:那是几岁的时候?
季谦先生:师专,等同高中一二年级,十五六岁。发现了这个秘密,我课余时间就开始自己去找古文来读了。虽然并没有读多少,但经过两三年,要毕业的时候,我古文的能力,就是中文的能力啊,就跟其他同学不一样了。后来我就往中文方面发展,再去大学读中文系,然后读中文研究所,然后再转哲学——因为二十二岁时,掌老师叫我读牟宗三先生的书,我一读就觉得牟宗三先生了不起,后来,我二十八岁时,刚好牟先生到台湾讲学,我就去听他的课,就跟着牟先生,一直跟到他过世为止,跟了十九年,有好几年跟牟先生住在一起,最后我也参与安排他的葬礼。
胡博士:如果说牟先生的话,你从他身上学到哪三点,你觉得对你有影响的?
季谦先生:哦,那影响可大了。牟宗三是这么一种人物,是在当代这个大的历史交汇中的一颗明星、亮点,也刚好出现在这个时代,他才有这样的成就,什么成就呢?就是所谓的融贯古今,会通中西。我的整个学问的体系,或者说办书院的理想,就是当代新儒家的理想。一般人称牟先生为当代新儒家理论的集大成者。当代新儒家就是继承了原始儒家(先秦儒家)和宋明儒家而在当代的发展,儒家因为有新儒家,可以让世人看到儒家的学问还在人间,而且还在展现其活力,只是现在似乎隐藏着,没有显发在世界上,一般人不了解。其实,新儒家的理论深度是够了,完整度也够了。新儒家之学隐而不发,是可惜的,所以,我要替新儒家尽力,把新儒家的理想展现在天地之间。
所以我要培养学生,但不是为了新儒家——我常要这样解释——有人说我是来讲读经,我说我不是来讲读经的,我是讲教育;有人说我是来复兴中华文化,我说我不是为复兴中华文化来的,我不是讲复兴中华文化,我是讲复兴人性——当一个学派是为了人性而奋斗的时候,他就不再分学派了。(友人:太棒了!)所以儒家不是一个学派,儒家是一个X家,这个X家以全人类的理性为他的根据,他之所思所为就是要发扬人性,当这样做的时候,他就通于各家,各家都在他的观照之中,他不跟各家对抗。所以我的教育理论不跟杜威对抗,不跟学以致用对抗,但是把学以致用摆对了位置。一方面是现在学以致用,一方面一辈子学以致用,两方面的学以致用加起来,也是一体照应,当下的跟永恒的一齐照顾,如果这样看,就完整了。
有许多事就这么简单而已啊,这谁不知道呢?说不知道的,一听讲也就知道了,尤其是心灵还没有死掉的人。如果心灵死掉了,就很难醒过来,他心灵死掉了,就只看别人都在做什么,他就跟风。所以我一定要对时代风气做推广,推广另一种风气。如果有人听完我的理论,他不信,我说没有关系,再等十年,我非叫你信不可,他说为什么?因为你身边的亲戚朋友都信了,国家都信了,美国也信了,你还不信吗?他说“那我信!”人就是这样子。
胡博士:那王老师你有哪些不足呢?你感觉需要改善的地方在哪?
季谦先生:我当然很多不足,比如说学问不够,尤其我外文不行,这是我最大的遗憾,外文不行对世界的推动作用就不够,所以外文不行,在现在这个时代里,就代表能力不够。还有另外一点不足,就是我比较谦退,比较不会去冲闯,所以对于社会的经济高层,以及对政治的高层我比较少去接触。
胡博士:为什么要谦退?
季谦先生:或许是个性不够好,或许是我比较专注我所做的事,照顾那一边就不能照顾这一边。
胡博士:那是你认为。
季谦先生:对,因为我能力不够,假如一个能力够的人两边都可以做。
胡博士:我有一个理论跟你分享一下,叫四能。第一个能叫能力,就是自己的脑力和体力。第二个是把身心灵合在一起,那个叫能量,磁场出来了。你坐在这,我们坐了飞机、坐了汽车到这见您,那就是能量,左总说要来要来,我就过来了,这就是能量。第三个能,叫能势,就是这边是能量那边是趋势,从能力和趋势一个彩虹挂过去,这中间是空间。第四能,叫能神,就是这个人的能量跟任何行业,跟任何人去对接,瞬间让他绽放。
季谦先生:这四能说的不错,但我的才华不够。
胡博士:是你才华不够,还是你认为你才华不够?
季谦先生:我主观自己认为才华不够,但客观上是不是够,我不晓得,要等待时机,现在你们来了,或许我的能量也可以绽放出来,时机到了!
胡博士:对,还有一点,你说你外语不好,毛泽东外语也不好啊。我说外语不好不重要,是因为你有思想,做翻译的人多的很嘛,当然,要能翻译你思想的人这个需要培养一段时间。
您的智慧不仅是在教育方面,在方方面面都有。
胡博士:你怎么来评价马英九?
季谦先生:我看马英九先生是这样,人家说他能力不够,确实是,他不适合做总统职务。但是他也留个典范,就是干净。固然不是污浊才能办事,不过,一个人要办大事,除了干净之外,他还要有手段。或许不是他手段不够,而是他不愿意用,他或许认为凡是手段都是不对的。但我想,手段也不一定要恶劣,所以当时我都想写个信给他,建议他怎么做,后来我就……所以我说我冲闯力不够的地方就在这里,如果我当时写信给他或找机会去见他,表达我的看法,不过,是不是对他有用呢?也不一定。何况我一向对于所谓政治是不很关心的,譬如哪一年发生什么事,那一派有什么心眼,我是不很在意的,谈论政治须要有这些才华,我如果只讲一些道理,必须心思灵活善于转换的人,才能受用。
胡博士:您为什么没有去转换?背后是什么原因让你不去转换?
季谦先生:因为我所做的事是千秋万世大业,而不是一时的。
胡博士:其实我觉得你可以转换。
季谦先生:不,我还是专心来做教育,培养学生。
胡博士:就是你让你的学生或是让其他结了缘的人,用思想去转换?
季谦先生:嗯,或许是。但是我对人性还是很有信心的,对中国还是有信心的。功成不必在我嘛,如果我没有成,或者别人成,或者下一代成,都可以的。我在现实里比较没有那么积极,我不想主动去争取机会,当然机会来了,我也不会放弃,我一定会把握。
胡博士:还是有点保守了,我觉得你。
季谦先生:或许是。
胡博士:保守后面的原因是什么?
季谦先生:才华不够吧。
胡博士:王老师说才华不够,那我们这些人……那您对才华的定义是什么?
季谦先生:才华就是各种生命力以及学问的总和,一个能成事的人,要有学问,也要有生命力。生命力要带一点英雄气,才比较容易呼风唤雨。但是我从根本上不赞同英雄气,我取消自己的英雄气,我想要的是豪杰气。那豪杰是为道而担当,不一定要为事担当。
胡博士:让别人当英雄,你当豪杰?
季谦先生:不是,真正的豪杰必定也要带英雄气。
胡博士:对啊,是啊!
季谦先生:所以我要教出既有豪杰气又有英雄气的人,在表现英雄气的时候不失豪杰圣贤气象,他是以圣贤之道来展现为英雄,展现为呼风唤雨的力道。但是呢,如果圣贤豪杰没有站得稳,他就去呼风唤雨,往往会坏事。你看最近一百年,中国不是出了一些英雄吗,但他们豪杰之气不够,圣贤之气不够,他颐指气使,挥洒的结果就是千万人头落地,这不行的,这要非常慎重地防范。
所以人生啊,历史啊,难说难讲,每个人各尽其责,我大概力量尽到现在这里,但是我并没有去限制自己的力量,机缘如果越来越好,那或许真的可以发展出去,即豪杰而英雄,即道义而功业。以前我没有主动去争取,我只有被动。所以,把道理讲过了,我没有去追综,没有再催促。我没有什么组织,不会拉帮结派。
胡博士:那你怎么来看现代世界这几大文明的走向?
季谦先生:都在没落中,而恢复的方式也只有像这样恢复经典的教育,这样的经典教育已经在中国和美国消失了一百年,在欧洲和印度消失了五十年,世界上只有一个民族没有消失,就是犹太,所以犹太现在正在领导世界。将来如果中国文化不复兴,这个世界走向会一直被犹太所引导。
胡博士:犹太现在用什么方式在引导?
季谦先生:用他的非常根深蒂固的宗教,这是他的主题,然后表现为他的聪明,表现为他的财富。
胡博士:犹太文化引导,还是到最后是中华文化去引导这个世界?
季谦先生:本来,中国文化引导世界才是中正平和的,宗教总是激昂慷慨的,而且有排他性。因为宗教本身就有排他性,为什么?因为宗教信仰的对象是唯一的,在超越处可以唯一,但教徒们往往把那唯一用在现实世界,于是就有排他性。宗教教育是把宗教情操和才华的培养一体完成的。最重要的培养方法是读宗教的经典,而且犹太人读宗教的经典,不只是一般人读,而是教儿童读,而且不只是读,是背。
原来世界上有三大背诵的民族,都曾经是历史上光辉灿烂的民族。第一个是中华民族,从几千年前就背书,以背书为主的基础教育,但是现在中国人不读经了,不背诵了。再就是印度,印度到现在还有一些传统,藏传佛教也来自印度,现在那些所谓的仁波切啊、活佛啊,他们都要从小背很多经典的,所以才会有那么大的能量。现在印度剩下很少数的人,因为印度也是追求现代化嘛。三个民族的背诵传统,中国忘得最快最彻底。印度也忘了,只剩少数人,虽然这些少数人还是有很多人,包括西方的修行者,跟着他们,但些人也限于宗教圈,所以对世界影响不大,这样,印度文化也算没落了。剩下的就是犹太,犹太一直还没有放弃背诵教育的传统,这样的教育带给他们民族哪些作用呢——他们人才辈出!我们可以看一看犹太人,他们两千多年来散落在世界各地,他们子孙所受的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几乎跟世界各地是一样的,只有一点不同,就是他们的家庭教育,也就是儿童教育。犹太家庭的孩子在十三岁之前被要求要背诵数万字的经典,就只有这一点不同。犹太的人才比其他民族多一百倍,大家都说犹太人聪明,我把犹太人的聪明归功于他们的儿童读经教育。这是有科学根据的,科学的实验就是分组观察,如果各组条件一样,改变其中一个条件,而造成不同的效果,就可以断定这个条件就是造成那个效果的必要的甚至是充足的因素。
说犹太人聪明,说当今世界是犹太人的世界,大家不是都赞同吗?尤其那么多出过国的人,难道没看到这个现象吗?但很少人把它跟教育联想在一起,我现在把这个现象跟教育联结在一起,大家不是应该好好想一想教育的问题吗?进一步看,犹太人用经典教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孩子也没有抗拒,也没有说没有兴趣,为什么现在的中国人就说教孩子背书,孩子就会抗拒,就会没有兴趣?这道理从何而来?我就为此不平!你听了五四运动那些人对背书的污蔑,你自己还没有实地去做,就这样信了。更何况纵使是有些古代的孩子背书是痛苦的,所谓的私塾——私塾又称扑扑斋,扑扑,是打屁股的声音,扑扑斋就是打人的学堂嘛。五四运动的人就把背书跟体罚跟痛苦跟压抑,连成一气,而反对背书,我认为这叫做罗织罪状,莫须有。其实,教背书不一定就要体罚,那体罚,也不一定就会压抑,背书跟体罚压抑是可以切断关系的。为什么我们五四运动那些人不去调和背书跟体罚压抑的关系,让它缓和?而一定要用体罚压抑来反对背书?这是思考的混乱。所以我说中国在这一百年来是不会思考的民族,光凭这一点,就可以验证了。你问我中华文化能不能领导世界,我说如果中国的知识分子恢复思考能力,教育能回归本位,就可以。但是一百年来中华民族成了丧失思考能力的民族。
胡博士:这最可怕的。
季谦先生:最可怕。知识分子丧失思考能力以后,民众也普遍不会思考,就认那些人为意见领袖,盲从,而那些意见领袖是不是真的足以当领袖呢?他们自己不反省,众人也不会反省他们。而且他们振振有词,我们是不能反对的,因为我们是跟着世界潮流走的——跟着世界潮流走,真的是无坚不摧啊。我常常问一个问题:跟着潮流走可以作为一个正当的依据吗?没有人想这个问题的。
胡博士:世界潮流现在都出问题了。
季谦先生:一定要警觉这个问题,一定要跳出来。你能够从世界潮流跳出来,你才有一点清明的心。我们的读经教育就是要教这些,大声疾呼要教这些。现在国家已经知道传统文化并不一定要全盘毁灭,甚至它还有很多优秀的部分等待发扬。如果果真有尊重民族文化之心,想要恢复发扬,那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要依靠教育。那教育怎么实施?要让经典进校园。校园怎么进?现在国家提倡经典要进各级校园。其实最重要的是进基础校园,进幼稚园跟小学。现在国家要求各级学校都要有国学课程,这当然很好,但读经是一种打基础的教育,如果幼稚园小学阶段学好了,到了初中、高中,不学也没有关系了;反之,如果幼稚园小学阶段没学好,到了初中、高中再学,就来不及了。我说读经背书是基础,背书不是一切,我从来没有说读经是一切。读经背书只是种下种子,期待它有机会发芽。
胡博士:能不能把背书的规模减小一点呢?再提炼一下。
季谦先生:都可以,但是不见得对,读经是越多越好。
胡博士:为什么?
季谦先生:因为背书,尤其是儿童背书,它的效能是全方位的,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胡博士:哪百种利?随便举几个。
季谦先生:第一个,语文能力一定好。所谓语文能力的好是怎么好法呢?不是你平常的说话、读书、作文好,它是通于几千年的好。这语文能力有这样的特性——既然其好可以通于几千年,当下的运用也就好,所以用文言文做教材,就可以学会文言文,会文言文就可以通几千年。会文言文就会白话文,但会白话文不一定会文言文,你看这多么顺利对不对?为什么要反对?
第二点,有文化熏陶的作用。因为所读的都是圣贤之言,这时他懂不懂没关系,他只要懂一点点,已经很了不起了。何况问题主要不在于懂,而在于熏陶。幼稚园的孩子读经以后,显得教养比较优雅,这很奇怪,是不是?你都解释不出来,到底哪一句影响他了,他是全方位就被影响了,这是所有教过幼稚园读经的老师都发现的。所谓文化素质,那是要长期培养的,及早熏陶的文化教养,是为将来接上文化大流,接上就是天心天性做准备的,没有及早预备,是很难接上文化传统的。文化教养关系着社会的安定。一个人的文化素养深厚了,心思就不会浮动,不容易受到现实的引诱和冲击,否则他的心灵很容易淹没在现实中,追名逐利,社会便充满争夺和斗争,各种的恶运由此产生。
第三点,学生既然有了教养,在学校,就可以减少校园问题,校园平顺,老师轻松,家长安心。出社会,成为堂堂正正知书达礼的国民,社会和谐,国家安定。
再来,还有对于脑神经的发展,更是一般人想不到的。一般人认为,用数理化来训练头脑,可以增进聪明。其实,要聪明,重点不在训练思考,而是要先培养思考的工具,也就是脑神经的网络系统。比如想要让一个城市交通顺畅,同时跑很多汽车,重要的是你先要建许多高速公路,而不是去训练司机的驾驶技术。高速公路系统不是汽车跑出来的,是有了高速系统才可以跑汽车。
胡博士:道和术的关系。
季谦先生:对。在脑神经发展的时机里,利用诵读来建构脑神经系统。脑神经的发展有利于思考的运作,而不是思考的训练有利于脑神经的建构。
胡博士:从脑神经建构来讲,诵读和思考的区别在哪里呢?
季谦先生:思考是利用脑神经系统,而不是建构脑神经系统,它是开用。诵读不是用脑神经系统,它是建构脑神经系统,它还没开用,它是建体。
胡博士:诵读增进聪明,其原理在什么地方?
季谦先生:这要牵涉到人类心智发展科学,现在心智发展科学研究出来了,古人不知道,古人是从长久的生活经验中默默中体贴出来,居然做对了,所以我说古人以读经来提升聪明,是暗合于道。现在我们推广读经是明明白白告诉你,尤其用科学的研究成果来证明道就在这里。怎么说呢?因为聪明的程度就是人类脑神经发展的程度,而人类的脑神经系统是由脑神经细胞发展而来,而人类原初的脑神经细胞数量有几百亿个,这是每个人都差不多的,各个民族都差不多的。但是脑神经细胞要有所发展才有用,脑神经细胞本来是各自独立的,它要受世界讯息的刺激才会激活发展,就是会长芽,凸出,延伸,称为树突,树突跟邻近的树突相接触,成为突触,这两个脑神经细胞就真的活了,就可以有脉冲的交流,一个细胞发展得好的话,可以长无数的树突,形成无数的突触,这样,几百亿的脑神经细胞树突交错,将来讯息如何流通,那是天地的秘密。
总之,脑神经受刺激充足,突触越细密,讯息交流量大,那个人就越聪明。反之,刺激不足,脑神经细胞发展就受阻,那个人就比较笨。还有一个细节,就是脑神经的发展,除了丰富之外,还要强壮,如果神经纤维太细就容易断裂,聪明也会提早衰退,所以,要在建构之初,就要建构得强壮巩固,以保持一辈子的聪明。读经是眼到耳到心到口到的一种教育,讯息最大,最能刺泪脑神经生长,提升聪明,而反覆诵读,同一讯息反覆刺激,又最能让脑神经突触巩固。所以,若只从聪明一方面看,读经教育是简便而有高效的教育。但是脑神经建构的时机,大约只有十三年,这是科学家研究出证明的。而且脑神经建构的机会是越早机会越大,建构的速度也是越早越快,犹如一片纯净的空地,比较容易做都市建设。所以只要把握时机和方法,生个天才是可以如愿的,因为每个人还没有生下来就有天才的基底,其中有一些遗传的因素是没错,但遗传因素只占百分之一的影响力,百分之九十九都可以用人为的教育开发,使他的脑神经发展到非常的精密。发展精密了就是聪明,聪明他就方便去学各种学问,包括数理化。
杨校长:先生,我来做一个补充。就是2000年,埃里克·坎德尔,生物学家,他对短期记忆合成的研究,获得了当年的诺贝尔医学奖/生物学奖。他的研究揭示了短期记忆只是通过改变已经存在的蛋白质来改变了现有大脑神经元链接的强度。长期记忆涉及基因表达,新蛋白质合成和新突触链接的生长。简而言之,短期记忆没有增加神经元的链接,没有改变大脑的“硬件”,而长期记忆的形成过程改变了脑神经细胞的基因表达,增加了大脑的神经元之间的链接数量,从而使大脑“硬件”升级!这项研究结果提示大量信息的长期记忆会使大脑神经网络得以增长,从而使人变得更聪明。这项研究印证了读经教育强调记忆训练的科学性。也为我们指明了提高儿童智力的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法。
胡博士:太棒了!
季谦先生:所谓的记忆的教育,我常用另一种观点解释,其理更明。就是人类之所以成为人类,按照佛家来讲,“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入”,六入其实是五入。眼耳鼻舌身意,称“六入”,是人的生命与世界交流的六个管道。本来众生的超越真心应是物我不分的,但是成为现实生命,物我就分离了,这就是唯识系统所说的众生。但是众生的生命,不忍物我分离,还要求物我结合,但既在现实中,在分离中结合,就不是全方位的物我合一了,他必需要透过六个管道,这六个管道叫六入。其实只是前五个管道,眼耳鼻舌身五种管道,叫五官,五种感官,感者感受,官者官能,五种感受的官能具有摄取外境的功能,使我们的内在生命跟外在讯息可以交流。而第六个管道是当五官把客体吸收到主体里面以后,再做分辨、判断、认识的活动,这第六种功能,叫做意识。脑神经医学家发现,人类从胎儿开始,五官和六入渐渐成形,起作用。凡是五官六入的活动,就刺激了脑神经系统的发展,就像建在都市还没住人的时候,就先建构了许多的高速公路。现在,建构脑神经的方法就是透过讯息刺激,而且只有五种模式——天使或许有很多种,人类只有五种——眼耳鼻舌身,所以我们要在十三岁之前尽量让眼耳鼻舌身得到最大量的讯息交流、讯息刺激。
在眼耳鼻舌身五官中我们注意到,耳朵和眼睛是最锐利的,是人类两大最敏锐的器官。佛教讲眼耳二根最利,一般人也知道。所以眼和耳这两根的教育是需要给予最高重视的,鼻子的教育一向不被重视,因为我们日夜都在呼吸,而空气中也有诸种味道,所以鼻子不需要太多特别的教育,其教育的成效自然几乎满额了,但我想,以后我们也开始重视它,也要发明闻香教学法。至于舌头的运用,有两方面,一方面是尝味道,一方面是讲语言,这两方面都可以增加脑神经发展。最后是身,就是我们的皮肤触觉,举手投足,穿衣服、玩东西都在刺激皮肤。学乐器的人为什么会增进聪明?因为他的身,他的手一直做精密的动作。对于身的教育,我也打算将来倡导按摩教学法,摩娑皮肤,推拿内脏,既可让孩子聪明,又可让孩子健康。
刚才说,眼睛跟耳朵最利,而耳朵更是特别,因为听觉神经是最早发展的,从胎儿就快速发展,听觉到三岁就大柢发展完成了,胎儿的成长最快速,对一生的影响最大,所以从胎儿就要开始教育工程了,叫做胎教。而胎儿的五官只开耳根,所以胎儿开始就要做听觉的教育了。视觉呢,人类的眼睛是出生才见到光,视觉神经才开始正式发展,到十三十四岁,视觉神经发展大柢完成,所以在出生以后就要做视觉的教育了。我的读经理论中,胎教是以听为主,出生以后,加上看。那听,听什么呢?听最丰富最优美的声音,丰富——刺激脑神经发展、聪明;优美——涵养他的心性,扶持他一生优雅的性情。那丰富优美的声音在哪里?很简单,只有两种。一种是好的音乐,合乎天地之道的音乐,这古今中外都有,那些音乐都被音乐家所承认了,叫做古典音乐——古典的意思就是流传千古的经典叫古典。第二种声音就是经典诵读,琅琅书声也是声音,它也刺激脑神经发展。这两种声音都含有两种教育功能,一是聪明,一是智慧,所以听,要听这两种声音。再来,看呢,要看美的东西,最好在三岁之内,看尽世界名画,看尽世界有名的雕塑、建造、舞蹈、戏剧,总之美的东西让他多看。这样的视觉教育也含有两种教育功能,聪明,教养。音乐经典和艺术经典的教育,我称为美术读经,而最主要的读经,是语文读经,就是能念的时候给他念,能读的时候给他读。读越高深的越好,读越多越好,读越熟越好。这些理论,古今中外通用,近代一百年忘记了,现在重新开始回归,已经流传很广了。但还是有很多人不敢相信,最主要的关键就是一个心节解不开——他懂吗?
刚才说这个时机越早越好,现在普篇有一种烦恼,孩子看不懂啊,名曲怎么听得懂?名画怎么看得懂?我都不懂,他怎么懂!还到这样的质疑,我都会跟他说:你庸俗了嘛,所以你听不懂看不懂。孩子的心灵正好跟音乐家美术家心心相印,因为音乐家美术家就是不失其赤子之心的人啊。音乐家的音乐就是由天地而来的声音,可能孩子的心灵更能有相应的感受,只是他讲不出来,于是你我们大人就认为他不懂,而不懂就没有用,这就是现代教育观念对人性的重大误解。所以我把教育定义为开发人性的工程,要了解人性,才能依照人性开发人性。对一个理解能力未成熟的儿童,只要让他听让他看,就完成了我们对他的教育了,不要要求他马上理解。现在流行的教育观念都以理解为标准,父母和老师总是问,他听得懂吗?他看得懂吗?他读得懂吗?我当然也知道他听不懂,看不懂,读不懂,但我要问的是:不懂就没有效吗?一般人都说,是的,不懂就没有效,于是当代的教育完了,费力多而收功少!所以我推广读经教育,只是把教育的道理讲清楚而已。
左敏先生:大平,有没有考虑转型?(众笑)不要陪那些老板玩了,那些负能量太重,从现在开始,我们陪儿童玩,陪婴儿玩。
季谦先生:要度大人,不如渡小孩。
左敏先生:对,渡大人不如渡小孩。这个效率高。
季谦先生:这里能看到“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的效果。你在他小时候种下去种子,就是留在他生命中的神。你刚不是说一个人的最高境界是能神吗?对儿童所做的教育,真是能神,对大人,则这边过来,那边出去了,留不住,也影响不到处,所以教大人是很难的。但儿童呢,只要把好东西放在他心灵里面,就有长远的效用。弗洛伊德的心理学说人的意识可分三层,有显意识、下意识、潜意识。儿童的潜意识世界是打开的,到了六岁潜意识就关闭了,但下意识世界还开着,到了十三岁,连下意识世界隐伏了,剩下显意识,活跃蹦发。我们现在教育都在显意识上作用,就讲究了解啊,思考啊,发明创造啊,这就是唯理解主义,唯科学主义。
本来东方的学问,注重本心本性,而通于天德,所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是天、命、性、道通而为一。在心理学上,也可以说是意识、下意识、潜意识通而为一,这才是完整的人格内涵,人生的意义和价在这里才可以彰显出来。西方自基督教文化占居主导地位以后后,是以宗教来保存了这种向往。这一种对形而上世界的向往,对人生价值的追求,在中国,是以道德,在印度,是以禅定,在西方,是以宗教。而科学在这条路上是隔绝的,它只是开现实之用。当然,那现实之用也是应该有的,现在的中国文化发展就是要学会这现实之用,不过,不可以忘了中国文化原有的超越的智慧。我认为要两层兼备,我们才真正把中国文化复兴了,因为我认为当今的复兴应是整体的复兴,不只是复兴古代中国的智慧,也复兴孔子的理想——内圣外王。所以我的文化复兴的定义跟一般人不一样,一般人提到复兴中华文化,几乎只是复古,我不是,我是依着儒家恢复孔子的理想,孔子如果生在现代这个时代,他会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那孔子会怎么办呢?我想,他会融贯古今、会通中西
所以我这个书院的教育宗旨就是融贯古今、会通中西,希望学生可以十字打开,他们既有品德又有才华,这才算完整的教育啊。每个人不都应该这样思考吗?如果有人不是这样思考,觉得我很怪,我倒觉得他很怪。我有特别吗?我没有特别;我有发明吗?我没有发明。如果我有发明,我就是作假,就是错的。所以孔子自己说自己是“述而不作”,只是传述,他不创作,这是老实话,不是谦辞。你干嘛要创作呢?尧舜都已经做给你看了,你还要什么创作?《中庸》说孔子祖述尧舜,也只是说述,没有说作啊。所以我推广读经,我开书院,也是述而不作,我们如果对人性讲清楚了,也是述啊,人性本自如此,难道是你创作出来的幺?所以如果没有深刻领悟人性,就不可以妄作,老子说“妄作",就“凶”。所以我不敢妄作,不敢讲一些让人觉得稀奇古怪的东西。所以也就没有戏剧性,只是平平常常,就这样子。
胡博士:有的时候戏剧性是为了方便。
季谦先生:也可以这样说。让人惊悚一下。
胡博士:但手段要是成了目的,那就迷失了。
季谦先生:对。你既然有这种见识,你是写剧本的人,就可以把我的观念写成剧本,让它张扬豪盛、惊心动魄,以此警醒世风。为了一个良好的目的,我们不择手段,也可以啊。(笑)
左敏先生:胡博士写个剧本拍个电影,这也可以啊,王老师讲的你可以写成戏剧拍成电影。
胡博士:王老师的价值是什么?他是超越宗教,通达神灵,虽然好像是通俗易懂的生命方式,但不是简单的生存生活方式。当他用生命方式来覆盖一切的时候,跟西方对应的时候,他用逻辑和科学是讲得通的,可以跟我们的儒释道对应,所以现在怎么把它融合起来变成一种世界文明?
季谦先生:很简单的,就是要培养人才。现在书院的孩子就是在接受这样的培养。
胡博士:那王老师,刚才我用这种方式跟你沟通,我给你留下什么印象?
季谦先生:咄咄逼人(众笑)。还好,我城高池深。(众笑)。
季谦先生(左二)与胡大平博士(左)及左敏先生(右二)
左敏先生:你这个问法好像王志的《面对面》那个节目。
胡博士:我跟王志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因为我是非常尊敬王老师的,表面上好像这些话有一点(咄咄逼人)……因为透过这个方式让王老师把他更多的道显化出来。
季谦先生:也没有那么曲折,大家谈天嘛,如果是我有特别的东西让你惊悚一下,那你就要小心了。如果听我讲起来,你会觉得,咦,我也是这样想的啊,而且每一个人都要这样想的啊,那就对了。我没有讲出什么特别的,因为天底下没有新鲜的事,但是,天底下也时刻都是新鲜的。
胡博士:你不是把我头搞晕了吗,这是矛盾的,我越听越糊涂了。(众笑)
季谦先生:其实你这句话是讲假话。(众笑)
胡博士:你一直都那么真,我也衬托一下你的真嘛。(众笑)
季谦先生:所以“酒逢知己千杯少”,知音难得。
胡博士:是,因为我觉得智慧有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举一反三,是在自己的范畴;第二个层次是触类旁通,跨行业;第三个就是您这了,点石成金。就是能神啊!
季谦先生:不敢当!这也只是平常啊。
胡博士:凡是不敢当的已经当了(众笑)。再谦虚我就生气了,我也不是一般(一班)的人,我是二班的人。(众笑)从一班留级到二班,然后您还反过来攻击我,说我咄咄逼人。
季谦先生:你是故作糊涂(众笑),只有最聪明的人才能故作糊涂。
胡博士:我姓胡,所以糊涂是正常的。
季谦先生:我姓王,所以老王卖瓜也是正常的。(众笑)
胡博士:您想一想,苏格拉底他最喜欢说他不知道,所以我觉得他太狡猾了,知道也说不知道,不知道也说不知道,你就搞不清楚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季谦先生:因为他认为人人都会跟他一样知道,他只是产婆,把人人知道的引发出来就好了。
胡博士:你是超级产婆,因为你把儒释道西都搞在一起,你是四合一产婆。
季谦先生:说我是三姑六婆一类啦。(众笑)
胡博士:同时接生四个不容易啊!
季谦先生:因为是新儒家的理想,因为儒家是X家,他没有什么特定的主张,他主张一切的主张,这种心量是很不容易的。所以我有幸能够成为新儒家之徒,我不是要维护师门——我常常这样讲——而是本来应该这样就这样,所以我不认为我是新儒家,我是X家。
胡博士:用佛家的话,你是空门之门啊。
季谦先生:也可以这样说。
胡博士:这都不重要,但我感觉到您的能量,在古今、在中外自由的穿梭。
季谦先生:因为同一个道理啊,没有别的道理,一理啊。
胡博士:所以二十多年一直都在讲那个东西。
季谦先生:对对对。
胡博士:这个是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季谦先生:世界本来就是如此,如果讲对了就好了,如果有些地方还没有讲对,就要修正,有些讲得不够,就要填补。就着自己所能,尽可能地完整丰富。
胡博士:你认为我刚才除了我咄咄逼人,还有什么呢?
季谦先生:还有你比我聪明,我差一点被你问倒了(众笑),因为你知道要害所在。还好我不是阿奇里斯,我没有罩门。所以你想要找我罩门,还好我也都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也就是说你也是一番诚恳,就如你说的要是发我之高致,就是你知道这样一问,可能会有很特别又不特别的讲法,希望听到一些很平常又很特别,于平凡中显特别的东西。如果你对我有这样子的期待,故意试探一下,那你是高看我了。
胡博士:不,我只是陈述事实啊,我没有高看啊。
季谦先生:那这样是最大的高看。
胡博士:您对这个千年的书院和人类文明千年的走向,您是怎么看的?或说现在人类走到什么阶段?下一步该怎么走?
季谦先生:人类本来只有一个方向,就是所谓道。天命之谓性,率你这个性之谓道。所以人总是要走在道上,如果你失了道,那就是违背了天地之理,你在天地之间又违背了天地之理,等于是你违背了你自己的本性,你违背了人性,就不像人。如果离得太远的话,就会遭天谴。天谴不是天来毁灭你,是你自己毁灭自己。所以不要失了人性,不要违背人性,我们要尽量开发人性。人性有两个层次,一是智慧,一是学问。就是一是内圣,一是外王。所以将来文化的走向就是内圣外王,让两层都充实饱满,也就是回归人性,完成人性。
自古以来,世界各种文化对人性都有相当的体会、开发、宣导,但是时刻都还要重新反省。如果文化的内涵还不够纯粹不够完整的,当然需要反省,或提升或扩充,以渐臻完善。如果那原本已经相当纯粹的,则应回归他原本的纯粹,因为有时候文化智慧会越传越传会迷失,或是渐渐走偏,所以随时要警惕,要反省,要回归。譬如基督教,要尽量回归耶稣,因为耶稣是希伯来宗教的改革者,而耶稣的改革之后,形成教会,后来有马丁路德重新反省,再做改革。他们为什么要改革?马丁路德认为这样才能回归耶稣之教,而耶稣当时是认为他这样,才是真正的上帝之教。不过,犹太人还保留着旧约之教,基督徒首先应该理清楚新约跟旧约的关系,再看耶稣的新约改革是否是合理的,然后再看近代的基督教合不合耶稣,才能确定未来基督教的走向。但这些关系在西方的宗教界是理不清楚的,他们也不敢去处理。
胡博士:您怎么看这个?
季谦先生:旧约就有类似周公的制礼作乐,新约就有类似孔子摄事归心。孔子反省周礼,说:“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提出人心作为礼乐的内在根据。基督教的旧约比较客观化,新约比较主观化。旧约高举高打,显示权威,就比较远离人性。新约比较贴近人性,比较亲切。但在宗教的立场上,不管如何贴近人性,对人性还是虚看的,所谓人性还是掌握在救世主手里,而不是贯澈到人类生命本身。因为西方的文化传统是不允许人有超越性的,所以,对人性的认识可能还要更进一步。当面对这样的问题,对整个世界文明的发展,整个世界文化的走向,关涉到对人性的认识。何谓人性?要不要重新的思考,回归的路在哪里?这是非常要紧的,也是非常明白的。
我对西方人以及现代的中国人讲话,都不敢讲得太满,因为这一百年两百年来,中国人确实没有表现,西方人和中国人都鄙视中国文化了。所以,我劝有心要恢复中华文化的人,有两方面要很注意:第一,一定要把中国文化的真智慧继承下来,并以之来融通西方文化。第二,要以一种非常平和的方式展现,以免刺激中国人,也以免刺激西方人。目前如果有中国人想要继承自己的文化展现自己的文化,首先会受到中国人的反击,如果中国人想要以中国文化会通世界文化而造就新一代的文化,会受到西方人的不屑。不过,我相信西方人必定也有些有见识的、有良心的人。现在西方人看不起中国人,只怪中国人自己没有本事,不要怪西方人骄傲。先让有见识的西方人见识到中国文化的价值,相信他们的态度会转化的,西方人的态度转了,中国人也就转了。
这是我对于整个世界文化局势的一种观点,(友人:太美了!)所以将来我们的学生必定是温良恭俭让的,但他内在有无穷的愿望,他有非常精密的眼光,他既有高度的学见识和学养,他也知道要怎么表现,我们要培养这种人才。为人类指出从人性而发的永恒之向往,合乎人性,就是合乎天性,合乎宇宙之性。
胡博士:人性和天性融合。
季谦先生:对,天命之谓性嘛,我们率这个性,遵循这个性走出人生应有的路,便谓之道,就是人的道。人道如此,就合乎天道,人德就与天德合一。一定要顺人性开出教育,志向才能高远,人格才有尊严。那高远和尊严,用西方宗教家的话来讲,那就是终极关怀。所以,终极关怀不一定要像西方宗教那样由上帝启示,而是可以从人性自己本身反省过来。你看,中国的教化多么亲切,多么自然!所以,如有将来的人类还要活存下去,这其中便有最大的保障,如果人类还要追求幸福,这里便是绝大的幸福,这种幸福是从我这里发出来的光明之德所自给自足。康德论德福一致,幸福来自环境的调配,环境调适当然是幸福的,但一个有德者,不论环境调适不调适,一个有德者以光明之德来照亮环境,天地的一切都是他幸福的内容,这样才有完满的幸福。从人性出发,以以天地之德行于人间,在人间中表现天地之德,这就是儒家的愿望——内圣外王,就这么清楚明白,当下即是。
并不是因为我是中国人,所以我称赞中国文化伟大,也不是因为我是儒家,所以我认为要归宗于儒家。总之,可以不谈中国文化,也可以不谈儒家,一切从人性出发,是将来人类重大的功课。如果违离人性,人类将自取灭亡。我常说我们这个时代是人类文化融合的时代,东西方相见一百年了,本来应该已经完美融合了,可惜,这一百年来并没有前进多少,反而丧失时机,不进反退(胡博士:在漩涡里转啊)最主要的责任在中国,为什么呢?因为融合世界文化的任务本来就要由中国人来担当的,这是老天给的使命。为什么呢?因为我们不能把这个责任交给西方人,西方人有两大难点,导致他们不能负起这个责任,至少是比较难以负担。第一大难点,是义理上的,就是在哲理上,西方人的心灵向下而不能向上。西方文化传统从苏格拉底以来到近代两千余年,大体是希腊加上希伯来,牟宗三先生称为“二希”。从希腊开始,西方人就是往外看世界,尤其经过柏拉图,再到亚里斯多德,这三个师徒啊,这三代啊,一步一步地堕落。本来,苏格拉底的学问,虽没有成型,但气象浑然盛大,总归向往于正义美善。柏拉图还有向往于天国的情怀,他的理想国就是从天国的理型衍生出来的。但到了亚里士多德,其学问之出发点渐渐转为现实心,渐渐以认知的心灵面对世界与人生,但也没有完全下降为只有逻辑、实证、物理、科技,从整个大势看,西方的心灵对于天道的向往之情是日渐没落的。对天道的向往是由希伯来宗教保持,希伯来宗教由旧约转成新约,那已经很亲近于人性了,但他还是一直保留着超越者的尊贵性,认定人类是有原罪的,天人是永远隔绝的,这个传统一直打不破,因为打破了,宗教性就减弱了,消失了。西方目前受科技的影响,似乎渐渐打破了他们的宗教传统,但是这打破的意思是取消超越界,只剩下现实层,甚至只剩下逻辑、实证、物理、科技。他们打破宗教,是跟中国打倒传统全盘西化的心态是一样的,他们不是保留了形而上的向往而把科技做恰当的安排,而是推崇一边而取消一边。所以西方科技的发展助成文化急剧的没落,让西方心灵越来越远离人道,就是越来越远离了天道。
西方文化这样的走势,近一百年来东西方民族会面以后,本来中西文化是要融合升进的。但是由于在哲学义理的了解上,西方人对完整的真理是有隔阂的,尤其他们把超越性归给一个不可知、不可触及的世界,人类是永远的有限。东方文化,包括中国儒道两家和印度的佛教,都是人人都可以成圣成佛成真人。但西方人没有这种思想,他们的天人是隔绝的,所以他们的完整性永远是不够的。依常理,超越可以笼罩现实,而现实不能照透超越,所以他们在超越层不透达,就不能讲真俗不二,不能讲物我为一,不能讲人德与天德相贯通。人类的生命应再往前更进一步,那理想性要真实的开发出来,真正的理想是完整的,真正的理想本身是发于高明而顾及现实,而不是疏于现实而只崇拜高明。
胡博士:太美了。就好像一句名言所说:I am the God, I am the world, I am everything。
季谦先生:所谓知识的传统,是西方的一大特长,同时是他的一大缺憾。所以不能够让西方人来融合世界的文化,因为智慧可以了解知识,知识不一定了解智慧。既然中国文化属于智慧的学问,西方文化属于知识的学问,虽然有智慧的人并不一定已经完整地开出知识的学问,但他遇到知识之学必定会尊重,必定会学习。所以中国人是注定了一定会主动去学习西方文化的,但是要让西方人尊重东方的智慧,那是不容易开出来的,他们有心灵层次上的限制。所以从哲学思想上、文化形态上看,我们很难期待西方人来负担中西文化会通的责任。
其次,是从历史的机缘上看,历史机缘是近代三百多年来,西方的知识传统一直开展得非常灿烂,而且在现实上富国强兵。中国人这三百多年来——就从明朝末年,清朝入关以后,中国的政治越来越腐败,国势越来越衰弱。所以堂堂的大国被一个小小的国家打败了,中国人难免丧失信心。而西方人趾高气昂,西方文化当令,而中国人又没有人表现中国的精彩给他们看,所以西方人在这现实的历史机缘上是看不起中国人的。从外在的环境说,中国人既没有榜样表现给他们,从他们的内心说,他们不屑,没有学习的紧迫感,西方人自己设了障碍。
由于这两点,所以我认为我们不能把会通中西的理想寄托给西方人,这给中国人一个机会,中国人要负起责任,因为从学理上看,中国智慧是内圣与外王超越与现实兼容的,从历史机缘看,中国人很尊重西方,正在努力地学西方,中华文他的前途是无可限量的。但很可惜的是,中国人在这时代中犯上一个最大的错误、盲点,就是为了学西方,就主张要打倒中国,这点变态心理害了中国一百年,也让世界文化融合的脚步延迟了一百年,这是五四的罪过。五四流辈赶时髦,没有关系,而他们思想的混乱,才是问题。他们认为如果要学西方,一定要打倒中国,他们不知道要学西方,不必打倒中国;他们不知道我们继承中国,也可以学西方。
胡博士:那就是他们没学透嘛,才出笑话。
季谦先生:对,就是没有学透,我们现在看起来是笑话,但是能够知道这是笑话的人,在目前的中国,一万人里面没有一个,大众还是茫茫然。一直到眼前,许多知识分子还在说:你看,中国被打得落花流水,一定是中国文化有问题。他不知道文化的问题跟现实的表现是可以分开来看的。所以我常说中国人一百年来丧失了思考能力。我们推广读经,开书院,就是想要恢复人类的思考能力,让他能够同时知道理想的价值和现实的艰难。只要从教育着手,现实的艰难是可以改善的,教育是百年大计,我们至少要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来改善。你不可以一下就说我不行,该做的,就要去做。既然世界文化融合的责任在中国,中国人如果负不起这个责任……
胡博士:那这个责任在王老师身上。
季谦先生:每个人都要承担,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胡博士:为什么我说在王老师身上?因为你是把这个东西悟透了,然后讲清楚了,然后你要把这个种子播出去。
季谦先生:是的,讲清楚了,不只是把道理讲出来,而且要落实,其中有方法、有实践,可以真正做给你看。
胡博士:我原来思考了一个问题,就是什么时候中国人能做一个超越诺贝尔奖的那么个基金。指望李嘉诚已经不行了,指望一般的富商也不行,不是他们没有钱,是他们格局不到。王老师您做的这个,到最后影响大了之后,你找几个有钱的人又有智慧的,来做这么一个类似诺贝尔这样的人类文明基金吧,给世界树立一个超越意识形态、超越宗教的,对人性有研究和贡献的,这么一个新标准。
季谦先生:这个当然也很好,但是有这样理想的人就无所谓得奖不得奖了。
胡博士:不,给别人设立奖,我们设立一个奖,他们到中国来领奖啊。中国这些企业家或者政府需要,现在我们中国正在参与制定世界贸易的规则,货币的规则,我们要往外走嘛,“一带一路”是经济的规则,而思想文化的规则也应该是在中国设立,它不仅是为中国,它是个开放给世界的,它是一个universal(普世的),不是一个local(地方性的)。
季谦先生:或许不一定由我来设置,知道这道理的人都可以立此志愿,譬如你你来发起,更方便。
胡博士:是,这个思想传播出来了之后,世界需要。您说的新儒家,它不是新儒家的事情,它是人类的问题。正好新儒家发生在中国,世界需要这么一个学问,能走向内心,为世界和平、为环境起个基础作用的……
季谦先生:对世界的关怀嘛。
胡博士:而且这个关怀它是可以操作的,不是太玄的,道是变得可以操作的。
季谦先生:是的,真道理是可以操作的,不玄。
胡博士:王老师,我们刚才说的,我们把这个东西放在脑海里,然后要经常说出去,有些人就觉得,哦,还有这样的事,他就来了。
季谦先生:真好,可我已经说了二十几年,还没有遇到这样的人。
胡大平:有的,可能机缘还不到吧。
季谦先生:是的,要等待,但是这个理想是永远不变的,不为它是不是有所成就而改变我们的方向,减低我们努力的热忱。
胡博士:您是没有时空概念的,没有世俗的功利的,发自内心的,天然的,已经是具足圆满的,正可以去谈这个事。
季谦先生:从道理上是这样,但我自己觉得所能做的还不够,但我会尽力。如果每个人都尽自己的力了,这个社会就蒸蒸日上了。
胡博士:我五十五岁了,这是我这几十年来听到的最精彩的一次思想的分享,用佛家讲叫开示。确实我的这些问题有时候也是一个接一个,但王老师一挥剑就把箭给挡掉了。
季谦先生:“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众笑)
胡博士:这个喜悦是难得的,跟王老师照个相……太喜悦了。
(照相者:王老师有点远)
胡博士:王老师哪有远和近啊,高和低,都有了。太喜悦了。
季谦先生:“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孔门的教学风格就是悦乐两个字,所以我提倡悦乐的教学,教者悦乐,学者也悦乐。早上我跟学生晨训——每周一早晨的训话,今天我和学生说:一刻不悦乐,就代表你心灵堕落了。
胡博士:这句话精彩。一刻不开心就是堕落啊,看着抑郁症的患者快成鬼了,有一个多亿啊。
季谦先生:这个社会问题很容易解消的。
胡博士:这是一个巨大的产业,一亿个客户在等,你想一想。(众笑)这是从商业的角度来看。
季谦先生:儿童多动症的,(要改善)是几个星期的事。感统不良,是几个月的事。学习能力不好,后进生,要改善,是半年到一年的事。甚至生理上的疾病,自闭症,也可以有明显的改善。我常想正式向世界发布一个改善自闭症的方法——几年来,我们所遇到的自闭症,几乎没有不改善的。再进一步,那在医学的学理上几乎无能为力的病症,都可以有缓解的效果,就是所谓的唐氏症。
蔡孟曹:我们这有唐氏症的儿童,从出生以来,一直用读经的方式,脑神经受了大量的刺激,现在可以生活自理,几乎接近常态儿童,这是个历史性的奇迹。
季谦先生:这个孩子可以读书可以认字,他会背《大学》《中庸》《论语》,现在在背《孟子》,读《易经》。据说唐氏症是基因的突变,是先天的障碍,医学上认定是不可能治疗的,但因为读经,都有改善的实证。
胡博士:读经可以改变基因的是吧?
季谦先生:不是,他基因还是没有改变,而是增长了他的脑神经,就如刚才杨校长所说,大量长期记忆的训练能改变脑神经元的基因表达。如果头脑聪明的话,不仅肢体运作能力好,对五脏六腑的运作应该也有帮助。先天的缺陷可以用这人为的教育来补足了,何况一般读经的孩子?他们不只心灵得到滋养,他们的身体也大体比较健康,比较不生病。而且将来长大之后,才华出众,到老年也比较不会痴呆,这是对人生全体的造福。
胡博士:王老师,您现在读经吗?
季谦先生:我当然读啊,陪孩子读,自己读。但是没有孩子读的那么多,因为我成人了,老了,没有福气读那么多了。我小时候是没有人教我读的,我是长大以后才知道自己要读,但还是读得很少,不及我的学生,不及天下的孩子。所以我常说我不是要叫人家学我,我是后悔才来推广读经的。有人以为我对读经的理论说得头头是道,有些经典也随手拈来,他们就以为我是不是从小读经来的,才这么行。其实我读得很少,我很不行。但读经是任何时刻,任何人都可以当下开始的,不只是孩子要读。孩子是有家长老师引导他,他幸运,而错过时机已经成熟的人,是不幸的,但一个会自我反省的人,自己也是可以引导自己读经的。所以,读经不是小孩的事,只是他的时机最恰当。如果错过时机,怎么办呢?他也可以随时开始,只要当下把自己当小孩就可以了。他如果不把自己当小孩,他读一句,就要了解一句,他还没读多少,就想要学以致用,那才不行。如果一个人抱定在一段时间之内,他只是学,不管用不用,心理知道它一定有用,但什么时候有用,不管它,这样就可以读经了。每一个人都可以从听到“读经”的那一刻开始。天地始者,今日是也。
我们推广读经,对成人也已设计出很方便的方法,就是“全民读经·论语一百”——把《论语》读一百遍,他就开始读经了,他就开始受益了。所谓受益,首先,虽然他或许不能再增进脑神经的发展,但是他以前的聪明会恢复过来,他也会感觉比以前聪明。其次,他的语文能力会很快增强,他看古文就比较简单,至少不再恐惧。其三,他在默默中会受到圣贤智仁勇的熏陶,他只要得到一两句,作为他人生的座右铭,就值得庆幸了。然后,他的心理也比较宁定,志气比较大。他会改善他的生活习性、改善他的人际关系,等等,等等。这是很容易操作的,把一本《论语》拿来,从头到尾,读它一百遍,每个人都可以做到啊。何况如果他拿到有拼音的版本,他就不会读错音,他只要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下去,从头到尾读一遍,就有效,读两遍、三遍、读一百遍,不要求了解,自有了解。
胡博士:刚才我突然感觉到读经的重要,就是当你读经的时候,就有一个高人在引导你,读了经GPS就有了,就导航了是不是?
季谦先生:是的,本来就是这样,与圣贤为师,与经典为友嘛,这是你最好的师友嘛。什么时候你领悟到什么,不知道,但是你读它,它就会给出机会。而这种读来的领悟呢,不是听人讲的,是你自己悟出来的,是比你去听课还要深刻,还要真实的,而且这种领悟的能力会越来越强。当然,成人是急于理解的,你读了一百遍之后,如果想要理解文义,可以去看注解,或听人家讲学,而那时候你的领悟能力也自然增强了,你就可以听得懂人家在讲什么,看得懂注解在讲什么。还有呢,你把文本读熟了,就可以以经解经,你解经的时候,就可以左右逢源,读书的乐趣就出来了。你如果文句都不熟,读那种艰深的经典,实在是很枯燥乏味的。
读《论语》一百遍,是为将来深入经藏打个基础,任何一个人读了《论语》一百遍以后,都有他的心得。从来没有一个人读了以后,他说我让他浪费时间了,从来没有,都说是一生以来进步最快的时候。如果你立志要把《论语》读一百遍是很容易的,不限时间。平均读一遍要一个小时,每天可以读半部,或者读三分之一,有时间就多读一点,没时间就少读一点,在哪里停,从哪里接,都没有关系。本来《论语》的篇章就不连续,它不是数学。你可以用三个月、半年、一年、两年,把它读一百遍,这是最简单有效的读书方法。
胡博士:我们这有教材吗?
季谦先生:等一下送你。记注,读经时,不要有功利的心,不要有求了解的心,就成了。
胡博士:那本身也是修行啊。
季谦先生:对对,一经在手,琅琅书声,自然会让人定静下来。
胡博士:王老师,我本科读的是英文专业,我还到加拿大留学,我的目标就是要把中国的文化跟世界交流,我把您的思想再学一学,有机会下次出国的时候,到一定水平可以做你的翻译。
季谦先生:当然,这马上就可以,我刚才讲的话谁不懂呢?这里有本书,也送给你,我基本的理论都在这里了。
胡博士:好,谢谢,谢谢。哎呀,太美了。
季谦先生:是的,人间之乐尽在于此。
胡博士:(看手提袋上有字)博文约礼,这个约是什么意思?
季谦先生:约有约束的意思,也有总括、总结的意思。这个礼通于道理的理。
胡博士:把一切都连通了。
季谦先生:约礼到最后是约于人性,约于天德。
胡博士:王老师是世界的财富,不仅是China,是World啊!
季谦先生:其实我讲的道理很简单,就是句句从人性出发,从人性出发就是从道理出发,从道理出发,那就是客观的、普遍的、必然的、永恒的。
胡博士:就是我心即宇宙。
季谦先生:应该是这样,要不然心就必定有所限制,或是有所偏差,一定要达到高明而完整,这是我对儒家学问特色的解释。凡是高明完整的学问,我们就说它是X家,我们就是要追求这种学问。儒家就是向往于高明而完整的一种学问。高明就是通于天德,完整就是包含外王。我们要尊重一切,完成一切。
胡博士:尊重一切,完成一切。那不就是“道”吗?
季谦先生:对啊。就是道的展现,道的实现,所以道不只是虚悬的一个理想。
季谦先生:这才真的是中国的软实力。最好不要说中国要领导世界,中国是要奉献给世界。
胡博士:奉献就是领导啊,能奉献就说明你有啊,有些人一奉献就没了,就说明他本身缺少。
季谦先生:是,道是无穷的,越奉献越有。
胡博士:太美了。
(整理:王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