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锡进斥洗白瑞典警察者为“西奴”,其实以孔子和唐朝标准,他们就是瑞典人、美国人、西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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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孙立平说,“在眼花缭乱的变化面前,在莫衷一是的纷争之中,不要模糊了一条最基本的边界——文明与野蛮。”
在与野蛮相对应意义上的文明,指的就是人类为了活得更好一点,在文化、行为方式、生活方式、制度安排等方面所获的进步的积累。
文明与野蛮的大致轮廓不能否认,否认了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了是非。
政治上说,文明与野蛮的界限,一是把人当人来看待,而不把人当手段来对待;二是权力必须规范、平和、周期性交接,防范权力滥用。
这一点,无论东方,还是西方,都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如果说发达国家还多少有点迷失本钱的话,我们付不起这个代价。
关于文明与野蛮,中华文明,自古就有所谓的“华夷之辨”,或者叫“夷夏之辨”。
“华”、“夏”,就是中华文明。
“华”意华美,“夏”意广大。
所以,中华文明,就是“华夏”——华美而广大。
就看这名称,是怎样的一种自信!
“夷”是什么?非我族类就是。
古代,典型的四方族群,称为东夷、西戎、南蛮、北狄。
从这些名称就可以看出,中原居民对他们的歧视——看看“狄”、“蛮”这样的字,偏旁不是兽类,就是虫,和今人骂小日本、鬼子、阿三、美帝等,就差远了,“夷“在古人眼里,根本不当人看?
更多例子还有,比如,灭亡西周的部落叫做“犬戎”,还有“獯鬻”、“猃狁”这样的名字,据说,就是后世匈奴祖先。
其实,“匈奴”这样的名字,自然也不是什么好词。
直到近代,华夏族对外夷的蔑视,就没有改变。
比如,我国56个民族中,人口第二多的民族是壮族,“壮”这个字,以前可是写作“獞”的;
瑶族的“瑶”字,以前写作“猺”的。
直到解放后,在民族平等政策下,这样情况才算消失。
问题来了,既然华夷待遇、地位等如此不同,文明与野蛮也以此划定,那么,古代究竟用什么来区别“华人”和“夷人”呢?
尤其是大唐以后,中外交流频繁,比如,唐朝朝廷里还有不少外国人都做大官了,这在今天都不可以,“夷人”怎么能享有这样的权力呢?
在早期华夏历史上,一开始是“华夷杂处”,各种非“华夏”的“野蛮”民族与华族犬牙交错。
秦始皇统一之后,统一的中原王朝内部自然没有了蛮夷生存的空间,所谓的“四夷”就成了“天朝上国”的边患,中原王朝与北方边患的战争,一直持续到大清。
但是,由于长期的战争和不断的交流,“四夷”认识到中华文明的巨大优越性,就逐渐把中华文明学过去了。
“五胡乱华”,在北中国折腾的五胡十六国到北中国统一于北魏,重要原因就是北魏孝文帝改革,整个鲜卑族汉化。
此时,文化上,鲜卑族已是华夏族了,他们创造的一些制度甚至超过中原王朝。
那么,这是以华胜夷了呢,还是以夷胜华了呢?
鲜卑族算华夏族吗?
至于大宋时期的辽、金、西夏政权,一面有很强武力,一面又有不弱于宋朝文治,政府组织很像样子,不是之前的草原民族所能比。
更到后来,北方游牧、渔猎民族甚至在中原建立王朝,到底算不算华夏族?
如果以出身、区域、服饰等划分,显然不是,那他们算什么呢?
其实,唐人对此已有一个很先进的解读,以文化来界定,文明与野蛮的界限问题,也一并解决了。
我们看看唐人怎么说的?
其实,同历代中原王朝一样,唐朝也将周边民族或国家通称为“四夷”或“夷狄”、“蕃夷”等等。
但是,同样是“夷狄”,性质却有所不同。
同时,唐朝是一个极为开放王朝,唐初以来,“四夷”各族就或慑于唐威力,或仰慕唐富裕,纷纷内附。
为了管理这些外国人,《唐律》将蕃夷划分为“化外人”和“化内人”两种。
化外人,“谓声教之外四夷之人”,或“蕃夷之国别立君长者,各有风俗,制法不同。”
化内人,《唐律》没有解释,顾名思义,即“归化”或“归附”唐朝周边各族,属唐国内的少数民族。
对化内人,唐朝一般设羁縻府州进行管理。
据《新唐书·地理志》记载,唐以内附部落设置的羁縻府州有856个,比正州多出528个,由此可见唐朝外国人的人口规模。
当时,唐王朝也欢迎各部族归附,对他们予以种种优惠待遇,如在经济上,唐朝《户令》规定:“诸没落外蕃得还及化外人归朝者,所在州镇给衣食,具状送省奏闻,化外人于宽乡附贯安置。”
《赋役令》中又规定:“诸没落外蕃得还者,一年以上复三年,二年以上复四年,三年以上复五年。外蕃人投化者复十年。”
从中看出,“外蕃人投化”唐朝者,竟比唐人“没落外蕃得还者”在免征赋役上优惠出许多。
今天,我们对少数民族和外国人也有“超国民待遇”,形同此吗?
而且,唐太宗曾一再标榜自己“不猜忌异类”,对夷、夏“爱之如一”。
他说:“夷狄亦人耳,其情与中夏不殊。人主患德泽不加,不必猜忌异类。盖德泽洽,则四夷可使如一家。”
唐太宗还说:“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落皆依朕如父母。”
唐太宗被尊为“天可汗”,除了国力,政策的确也接地气。
唐太宗还采纳大臣温彦博意见,将10余万突厥“降户”安置在边州界内,落实自己标榜的“不猜忌异类”,对夷夏“爱之如一”的思想。
唐朝提拔起用一大批蕃胡族人担任军事将领,有的甚至做到了高级将帅。
如,贞观4年,突厥降附后,其酋长至者,“皆拜将军中郎将,布列朝廷,五品已上百余人,殆与朝士相半”。
而且,唐朝在武将提拔任用上,胡人甚至往往要优先于汉人。
更重要的是,文化上,唐人也不排斥胡人文化,胡舞胡乐登上了大雅之堂,甚至进入了皇家宫廷,胡服胡食则为庶民百姓,乃至上流社会所接受、喜好。
这种社会现实,无疑会对士人的思想观念产生重要影响,对古代中国传统的“华夷之辨”思想,是一种新考验。
你看,说来事就来事了。
唐宣宗大中(847—860)初年,宣武节度使卢钧推荐大食人(阿拉伯帝国)李彦昇参加科举考试。
有人对此提出责难,说:“梁,大都也,帅,硕贤也。受命于华君,仰禄于华民,其荐人也则求于夷,岂华不足称也耶,夷人独可用也耶”。
为此,进士陈黯作了《华心说》一文予以辩解:
苟以地言之,则有华夷也,以教言之,有华夷乎?夫华夷者,辩在乎心。辩心在察其趣向。有生于中州而行戾乎礼义,是形华而心夷也;生于夷域而行合乎礼义,是形夷而心华也。(全文附后)
陈黯并且列举汉代卢绾和金日磾为例,前者是“形华而心夷”,后者则是“形夷而心华”。
这里还须注意的是,作为“硕贤”的卢钧,居然也“荐人也则求于夷”,可见,他与陈黯具有同样的思想。
据此,李彦升不仅参加了科举,还是至今所知的我国的第一位回回进士。
事隔3、40年后,唐昭宗乾宁(894—898)中,进士程晏作了一篇《内夷檄》,对华夷观作了更为详细论述。(全文附后)
他说:
四夷之民长有重译而至,慕中华之仁义忠信,虽身出异域,能驰心于华,吾不谓之夷矣。中国之民长有倔强王化,忘弃仁义忠信,虽身出于华,反窜心于夷,吾不谓之华矣。
从中可以看出,陈黯、程晏以“礼义”或“仁义忠信”作为区别华、夷标准,就是从文化而不是种族出发。
即凡是愿意接受中华文化礼仪道德,“能驰心于华”,虽然“身出异域”,“吾不谓之夷矣”;相反如果是中国之民,“反窜心于夷”,那么,就算“身出于华”,“吾不谓之华矣”,表明决定民族归属的关键作用是文化和心理认同。
对于陈黯、程晏思想,大文豪韩愈早就说过“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陈黯、程晏是对韩愈思想的具体化。
虽然,韩愈概括的是《春秋》之义,但反映的是他本人观点。
其实,这种以文化而不以种族或地域作为区别华、夷标准,孔子早已提出。
鲁定公10年,齐国和鲁国会于夹谷,齐国有司请奏“四方之乐”。
于是,旌旄羽袯矛戟剑拨鼓噪而至。
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举袂而言曰:‘吾两君为好会,夷狄之乐何为于此!请命有司’”。“景公心怍,麾而去之” 。
杞国国君成公、桓公、文公,孔子都贬称为“子”,其原因是因为他们“用夷礼”。
在这里,孔子将语言、音乐、服饰等文化外在作为区别夷、夏标准。
到了唐代,如上所述,“胡乐”已经作为“国乐”而登上大雅之堂,唐朝宫廷音乐中的10部乐中,龟兹、疏勒、康国、安国、天竺(或扶南)、高丽、高昌7部都属于夷狄之乐。
而胡人服饰,也是唐人所喜好的,甚至连达官贵人,往往也胡服骑射,外出巡游。
如果按孔子标准,唐人胡人也,还是胡人唐人也?
看到此,你看看,是不是在大唐时,文化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文化交流与融合非我们今天之想象。
这两天,瑞典警察“辱华”事件闹得沸沸扬扬,真假难辨。
著名的《环球时报》总编胡锡进怒斥那些为瑞典警察洗地的中国人,从骨子里都被西人奴化了,连瑞典这样的北欧小国都能给他们当精神上的爹,为瑞典警察恶劣做法叫好的中国人,尤其差劲。
其实,如果按照孔子核唐人陈黯、程晏等人以文化作为区别华、夷标准,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现在网上辱骂的“带路党”、“华奸”““西奴”等等,人家就是瑞典人、美国人、西方人,只不过有一个华夏的皮囊而已。
话说回来,唐人对外国人普遍能持如此开放态度,与当时长安城中胡贾云集,异教传播,任用为高官不在少数的状况密不可分。
当时之流风,当代之不及。
原因也简单,彼时中国国力处于日如中天地位,文化上很有自信,相信自己可以做到“俾日月所烛,皆归乎于文明之化”,所以能海纳百川,兼容并蓄。
此种文化上的自信,不是靠自吹自擂可以确立的。
谁先进,谁落后?
那个文明,那个野蛮?
谈及文化复兴,如无文化继承基础上的吸收融合与推陈出新,民族精神真正振兴,终不免流于奢谈。
排斥的文明形态,不是高级文明形态。
世界现代史表明,凡是迈过了所谓“中等收入陷阱”的国家和文明形态没有一个被打回原形,被打回原形的都是现代转型中中途夭折的文明和国家。
大英帝国虽然衰落了,但英国是落后国家吗?
不是,它还是最先进的国家之一。
华心说陈黯,唐(约805—877)字希儒,号昌晦,又自号场老。唐朝文学家。大诗人罗隐和他有过交情。陈黯10岁能诗文,勤奋练笔,才思日增,存世《全唐文》中10篇,《华心说》影响最大。
大中初年,大梁连帅范阳公得大食国人李彦升,荐于阙下。天子诏春司考其才。
二年以进士第名显。然所宾贡者不得拟。
或曰:‘梁大都也,帅硕贤也。受命于华君,仰禄于华戾。其荐人也,则求于夷。华不足称也邪?夷人独可用也邪?吾终有惑于帅也。’曰:‘帅真荐才而不私其人也。苟以地言之,则有华夷也。以教言亦有华夷乎?夫华夷者, 辩在乎心。
辨心在察其趣响,有生于中州而行戾乎礼义。
是形华而心夷也。生于异域而行合乎礼义.是形夷而心华。
若瀚少卿之叛亡,其夷人乎?金日单之忠赤,其华人手?徭是观之,任其趣响耳。
今彦升也,来从海外,能以道祈知于帅,帅故异而荐之,以激夫戎狄。
俾日月所烛,皆归乎于文明之化。’盖华其心而不以其地也,而又夷也。作《华心》。
程晏,字晏然,里居及生卒年均不详,乾宁二年(公元895年)乙卯科举进士及第(榜眼)。
其他事迹均不详,著有《程晏集》7卷,《新唐书艺文志》皆为杂文传于世。
四夷之民长有重译而至,慕中华之仁义忠信,虽身出异域,能驰心于华,吾不谓之夷矣。
中国之民长有倔强王化,忘弃仁义忠信,虽身出于华,反窜心于夷,吾不谓之华矣。
岂止华其名谓之华,夷其名谓之夷邪?
华其名有夷其心者,夷其名有华其心者,是知弃仁义忠信于中国者,即为中国之夷矣,不待四夷之侵我也,有悖命中国,专倨不王,弃彼仁义忠信,则不可与人伦齿,岂不为中国之夷乎?
四夷内向,乐我仁义忠信,愿为人伦齿者,岂不为四夷之华乎?
记吾言者,夷其名尚不为夷矣,华其名反不如夷其名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