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转载】《松山高中》StunningKat(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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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第二天一早,暴雨后的温度果然直降了好几度。气象局通过各种渠道提醒市民变天,要多加衣服。宋清让出门时,宋母塞给他一件外套,他随手拿了就赶去了学校。
班里学习委员正带着同学早读,朗朗的读书声从每一个班里清晰传来。
宋清让走进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盛安的座位方向望去。盛安披着校服外套,只露出半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安安静静地趴在桌上。
宋清让在讲台上站了一会儿,走到他的桌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盛安?”
半梦半醒间,盛安听见了宋清让的声音。
他撑着昏昏沉沉的眼皮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说:“宋老师。”
“不舒服?”宋清让蹲在课桌旁,轻声问道。
盛安硬撑着摇摇头,苍白的脸色和额头的细汗却在说着相反的话。
宋清让用手背贴上了盛安的额头,盛安一愣。宋老师的手修长干净,微凉又细腻,像块美玉。他原本正浑身冷热交替,十分难受,宋清让的手这样贴住他的额头,他竟觉得莫名舒服了一些。
宋清让却是皱紧了眉头,把手收回来,说:“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盛安说:“早上起来的时候还好。”
“你这样不能上课,”宋清让站起身,说:“医务室老师这会儿还没来,我给你叫个车,你去医院看看。”
盛安说:“我能坚持。”
宋清让的态度很坚决,“不行,你这样硬撑肯定会烧得更厉害。来,趁上课之前我送你出去,——能走吗?”
盛安也不和他继续拧,拿着书包和外套慢慢站起来,笑了笑说:“发个烧而已,当然还能走。”
宋清让把外套披在他肩上,说:“穿好衣服,外面风凉。”
赵骥一边读课文,一边看着宋清让和盛安一前一后走出教室。他回头对身后的女生说:“哎,高妮,你觉不觉得宋老师好像特别偏心盛安啊?”
高妮放下书白了他一眼,说:“偏不偏心,跟你有关系吗?”
“嘁,没劲。”赵骥撇了撇嘴,转了回去。
宋清让在校门口拦车,盛安在一旁站着。
地上还是昨日大雨后留下的深深浅浅的水洼,落在地上映出破碎的天空来。沥青路被雨水浸染成了乌黑色,空气里潮湿又携着寒冷,发着烧的盛安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等了几分钟,不远处驶来一辆空车。宋清让伸手拦下,把盛安塞进车里,站在车窗外对司机说:“师傅,麻烦把他送到松山医院。”
“门诊急诊?”师傅问。
“急诊吧,”宋清让打开钱包,数了五百块钱出来塞到盛安手上,说:“我身上只有这么点,钱不够的话,你给我打电话,你有我号码的。”
盛安想,就算推脱可能也推脱不掉,便干脆收下,又催促他,“我知道了,宋老师,您快回去吧。”
宋清让裹紧身上的外套,往学校里小跑着回去了,盛安见他背影走远,转头对司机说:“师傅,调头吧,去景西路。”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打量着盛安,说:“学生,你老师让我送你去医院……”
“钱在我这里。”盛安平静地说:“麻烦了,去景西路。”
宋清让一上午都有点心神不宁。
他坐在办公室里改作业,改上两笔就要打开手机看看,横竖是没有来自盛安的短信或者电话。
这孩子也真是,到底情况怎么样,都不报个平安。宋清让重重叹了一口气。
再到下午,他一下午都没课,班里也没什么通知要发。他收拾好东西,正要去医院看看父亲,宋母的电话打来,问他今天晚上有没有空回家吃饭。
“我去趟医院看看爸,”宋清让说:“看完就回来。”
挂了电话,宋清让急急向医院赶去。他父亲在做术前化疗,手术大概一个月后进行,所以这段时间是他和宋母包括二叔家的婶婶轮流照看。宋父在松山这里德高望重,人缘不错,病院替他安排了单人间,并且常有人去探望。
宋清让在路上给盛安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心里愈发担心。
在医院里陪宋父呆了一会儿,聊了聊学校里的事情。宋父问:“有碰见难管的学生么?高中生比起大学生来还是要多操心。”
宋清让摇摇头,“班里女生多,倒不是很调皮。”两人聊到班里的学生,宋清让便说了昨天班长选举,盛安替他解围的事情。
宋父听说,觉得很好:“这是个好孩子,命苦了点。”
“你对他好些,可以,”宋父顿了顿,又提醒道:“但是别太明显,不然其他学生见了,容易徒生枝节。”
宋清让却没有听进去。
从医院里出来大概四点多,盛安的电话还是没有人接。
宋清让知道盛安早就不住在他舅舅家里,而是住在景西路那套他父母从前的房子里。
之前和盛安一起坐公车回去时,景西路就在花朝路前一站,他见过。
此时心里也庆幸,因为学生联系册上写的住址和联系电话还没改过来,都是盛安的舅舅家,所以前段时间问过他现在的地址,随手就存在了手机通讯录里。
那是一个普通小区的三楼,外形有些老旧,但十分整洁。宋清让沿着层层的楼梯上去,扶手上的绿漆被磨得深深浅浅,露出一些铁锈来。
三楼有两户,一户只关着外面的纱窗铁门,门里挂着半截碎花门帘,是松山这边的老人所习惯的通风方式。另一户则只有一道普通防盗门,牢牢关着。
宋清让去按防盗门上的门铃,响了几声,门内没什么动静。
没回家?宋清让打了电话,依然没有人接。
他四处看了看,左边门上挂着一盆塑料假花,干干净净的。他皱了皱眉,伸手在花盆里摸了摸,果不其然,找到一把钥匙。
一个人住的话,大部分人都会放一把备用钥匙在门口。
“盛安?”宋清让打开门探身进屋,见盛安的书包放在玄关的桌子上,手机和钥匙串摆在一边。他慢慢往里走,有一间屋子虚掩着门。
他轻轻推开门,见盛安正躺在床上,蒙着头,朝里睡着。
“盛安,盛安?”
盛安睡在很沉的梦里。
梦里有向他微笑的父母,有松山市外那条仿佛望不见尽头的高速公路,有亮着惨白色荧光灯的医院和太平间,有舅舅舅妈的无视与苛待,还有这么多年以来,他生命里从未被点亮过的黑暗。
他在梦里挣扎,感觉自己在一片漆黑中走了很远,四处都没有光。
然后他听见不远处有个声音在叫他,由远及近地:“盛安,听得见吗?”
那声音焦急,却依然温柔。
盛安努力睁开眼。
宋清让长出一口气,“可算醒了!我差点就要打120了。”
盛安头晕脑胀,眼前模模糊糊的,甚至都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宋老师?你怎么来了?”
宋清让听他声音沙哑,又气又心疼,说:“我再不来,你就死在家里了。你等着,我给你倒杯热水来。”
盛安喝了半杯水,觉得视线清晰了些,却还是头疼欲裂。
宋清让坐在床边,接过杯子,说:“让你去医院,你怎么不去?”
“我不想去医院,死也不去。”盛安在这个问题上近乎偏执。
宋清让刚要责怪他,转念一想起他小时候经历的那起事故,又觉得实在情有可原,没法再说下去,只得换了话题。
“体温计呢,”他说,“你比早上烧得更厉害了,刚才我叫了你半天才醒来。吃退烧药了没有?”
盛安乖乖地点头,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体温计递给他。
……
“38.5!”宋清让把体温计拿出来一看,说:“烧成这样还不打针,难怪吃药压不下去。”
“睡一觉就好了。”盛安整个人都蔫搭搭的。
“那怎么行?你先睡着,退烧药什么时候吃的?”
“九点多吧。”
“嗯,再吃一次。”宋清让把退烧药和消炎药拿出来放在床头柜上,起身要走。
原本乖乖躺着的盛安见他要走,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连忙支起身,单手拉住宋清让的手腕,急急地说:“宋老师,你……你别走。”
宋清让一愣,然后回身拍拍他的手背,像是一种安抚,轻声说:“我不走。我去找找家里有没有酒精,给你退烧。”
“真的吗?”盛安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真的。”宋清让说:“你先吃药。”
宋清让在客厅的储物柜里翻翻找找,找到了半瓶酒精,家里实在没有棉花,他就拿了一卷纸巾走回房间。
盛安已经吃过药,老老实实地躺在被子里,正眼巴巴地盼着他进来。
宋清让见他这副模样,忽然有点想笑——平时里成熟地像个大人似的,眼下这病了,反而像个少年般,可爱极了。
他把酒精和纸巾放在床头柜上,盛安问:“要酒精做什么?”
宋清让把酒精倒了一些在纸巾上,伸手去擦拭盛安的额头,回答道:“物理退烧。我小时候发烧,我奶奶就是这样给我退烧的。”
酒精轻轻地擦在额头上,清清凉凉地很舒服。盛安偏着头,仔细打量一脸认真的宋清让,嘴边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擦过额头,宋清让又换了一张纸巾,给他擦拭手心。
手心里酥酥麻麻的触感传到他心里,惹得他心痒难耐。
宋清让细细照顾了一会儿,盖好酒精的瓶盖,倾身问:“好受些了吗?”
盛安的困意袭上,低低应了一声。
“好好睡吧,”宋清让说:“睡醒了就好了。”
“你不要走……”盛安迷迷糊糊地拉住宋清让的手。
宋清让应下,轻声说:“我不走,快睡吧。”
盛安睡着了。
不同的是,在这次的梦里,他的世界不再是一片漆黑。他好像远远地看见了一丝光线,光线很微弱,明明灭灭地颤动着,却很坚定。
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夜色朦胧。月光正亮,落在窗框和屋子里,皎洁又清冷。
屋里没开灯,盛安坐起来,身上不再软绵绵地没有力气,也不觉得忽冷忽热,应该是退烧了。
宋清让在一旁的书桌上趴着睡觉,月色落在他的鼻尖与眼睑上,有一种清清淡淡的好看。
盛安看得心动。
他却不知道这心动从哪来,又究竟是什么。
他蹑手蹑脚地下床,从椅子上拿了一件外套,轻轻搭在宋清让的肩上。后者睡觉太轻,稍稍一碰就醒了。
“哎,醒了?”宋清让回头见是盛安,道:“还烧吗?”
盛安摇摇头,说:“已经退了。”
宋清让也站起来,又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说:“嗯,是退烧了。”
盛安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一条灰色的运动长裤,光脚站在地上。
宋清让说:“别光脚站着,地上凉,穿拖鞋去。”
盛安乖乖地去床边穿拖鞋。
宋清让伸了一个懒腰,一看表,都已经十点多了,顺口问道:“饿不饿?”
盛安一天没吃饭,当然饿。
宋清让想着横竖也是十点多了,晚一点回去也无所谓,便绕道厨房去找吃的。
盛安跟在他后面,眼神黏得很紧。
他实在有好多好多想问的,可他又害怕问出口了,会打破眼前像场好梦般的这一切。
宋清让在厨房里上下忙活,盛安的家里食材不少,炉灶边有些油渍,看得出来平时也常开伙。盛安就在一旁替他打下手。
最后做了两个简单清淡的菜,下了两碗清汤面。
吃饱过后,两个人在餐桌上面对面坐着,一时间没人说话。
宋清让看着时间不早了,刚刚起身要走,被盛安叫住:“宋老师。”
“什么?”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盛安问道。这问题一直他心头绕着盘旋不去,终究是没憋住。
但这问题的答案他心里其实有数的——不外乎就是同情,可怜,可他还是抱着侥幸,想亲耳听听。
宋清让没有多加犹豫,说:“因为你是个好孩子啊。”
盛安一愣,“什么?”
“你很聪明,又善良,是个很好的孩子。”宋清让说:“好孩子值得这些。”
盛安听见这话,意外却没有觉得轻松。
他抬眼看着对面的宋清让,眼里有着难以察觉的惶然:“如果我没有这么好呢?”
这回轮到宋清让愣住,他重复问了一句:“什么?”
盛安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那我先走了,”宋清让也不多问,说:“明天要是病好了,就来上课。”
盛安点点头,送他到门口。
走道的声控灯坏了,外面一片漆黑,宋清让跺了几次脚都没能让它亮起来。盛安站在他身边看着,忽然凑过去,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蜻蜓点水般地。
——吻嘴唇、吻额头都会显得暧昧,只有脸颊,会显得天真烂漫又无辜,也不会让宋清让觉得过于尴尬。
宋清让反应过来后睁大了眼睛,看向盛安,见后者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似乎那脸颊上的一吻只是自己的幻觉似的。
“路上小心。”盛安说。
07.
宋清让走到车站,脑海里一直在想盛安的那个亲吻。他不觉得过分尴尬,却也没到觉得这一吻理所当然的地步。
晚上十一点,车站里早已没有人了。松山这个偏安一隅的小城市就像个年迈老人,进入夜晚后,总是安静地比别人要快些——即使是在市区当中。
他等到一辆末班车。
在眼下的时代,同性恋虽然已经是可以光明正大提起的话题,但在这样一个民风多质朴的小城市里,这件事情,他还未曾听说过。更遑论就在他回到松山的两天后,还听说他母校有位男老师与女学生恋爱,最终闹得沸沸扬扬,十分难看的事。
这个城市对这些超乎纲常伦理的事远没有那么开明。
对盛安过多的关心,让宋清让对盛安的言行举止都有了过于细致的分析与猜测。但他实在不想用这种角度去揣测一个善良又内心温柔的孩子,便只催眠般地告诉自己,也许盛安只是不会表达感情吧。
他看着车窗外寂静的街道和晦暗不明的路灯,心下觉得有些烦闷。
他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九月的最后一天是运动会。
运动会的那天热得很,原本被一场大雨尽数带走的燥热,随着秋老虎的降临,重新张牙舞爪了起来。
艳阳炙烤着橡胶跑道和塑料草地,站在操场的铁丝网边缘,甚至可以看到远处有若隐若现的热浪。
宋清让最讨厌这种天气,但他不得不面对。
盛安体育很好,自然揽下了班里大部分男子体育项目。
宋清让坐在四班的位置上,盛安的水杯和衣服就放在他身边。比赛进行了两个小时之后,广播里担任播音的高妮开始陆陆续续的播报项目冠军,“高二四班的盛安同学”可以说是出尽风头。
宋清让拿着一本杂志扇风,意图卷走些热气,远远看到盛安结束了跳高比赛正在走过来。他把放在盛安座位上的东西挪到别的空位子上,抬头问:“累吗?”
盛安揉了揉头发,在宋清让身边坐下,“还好。”
“没有你咱们班简直就是娘子军,”宋清让笑着说:“不过咱们班的姑娘都不错,拿了好几个第一名。”
盛安点点头,看到水杯在宋清让的另一侧,俯身过去拿。
宋清让见盛安突然凑了过来,连忙往后一躲,说:“干什么?”
盛安拿水杯的手一顿,一头雾水:“什么?”
宋清让也愣了,他顺着盛安的手的方向看去,才发现是自己误会了。
他慢慢坐直身体,说:“哦……没事。”
盛安似笑非笑地眯着眼睛看他,刚想开口说什么,一旁却有人正在走近,到底是没机会说出来。
运动会结束后,宋清让回办公室清东西,盛安拎着书包在办公室外等着。
即将到来的国庆长假让整所学校都处在一种十分散漫的氛围当中,宋清让带了一摞重重的书和笔记本电脑在手上,盛安见到,伸手要去接,宋清让往旁边一侧,晃开了他的手,说:“这个太重了,我来拿就行。”
盛安说:“我力气大。”
宋清让感觉自己作为老师的尊严被鄙视了,说:“那我也拿得动,走了。”
两人都已经走到传达室,盛安才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哎,宋老师,我有个东西忘记拿了。”
“落在教室了?”宋清让问:“班里钥匙在你那里吧。”
盛安摇摇头,“不在班里,在我平时练跆拳道的地方。但钥匙我上午交给孙老师了。”
孙老师是高二年级的体育老师,这会儿早就回了家。宋清让想了想,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传达室的大爷,说:“大爷,您帮我看一下吧,我们马上就回来。”
“你有钥匙?”盛安问。
宋清让点点头,说:“孙老师临走之前把钥匙放在了高二年级组。”
于是两个人又折回高二年级组的办公室拿到钥匙,往盛安练跆拳道的地方走去。
那间教室在活动楼的一层,其实是跆拳道社团几年前用来进行社团活动的。后来社团没有人参加,就租出去当做跆拳道培训地点,再后来校内禁止外租,这间教室一直没有人用,跆拳道的设施还在里面,最后便宜了盛安。
两个人往活动楼走过去,边走边说一些有的没的。
“什么时候开始练跆拳道的?”
“从小开始练的,后来我父母去世,自己没事的时候也练一练。初中时和跆拳道老师关系不错,虽然我只交得出一半的钱,后来甚至交不出钱了,他也毫无保留地教我,慢慢地就练到现在。”盛安解释道。
宋清让半开玩笑地说:“那你岂不是打架很厉害?”
盛安漆黑的眼眸里明明灭灭,半晌才说:“还可以。”
盛安的两套换洗衣服和钱包都丢在这里,宋清让一边数落他忘性大,一边参观这间教室。正中间挂着一个很大的红色沙袋,宋清让看着好奇,试着打了一拳,用了八分力道,红色沙袋非常不给面子地轻轻颤动了一下。
盛安憋着笑,甩给他一只手套,说:“这样手会很疼,用这个。”
宋清让接过来戴在手上,打了一下,红色沙袋的颤动幅度依然十分微弱。
“疼是不疼了……”宋清让有点窘迫地说。
盛安的笑意漫出眼角,他走过来,摘下手套戴在自己手上,击打了一下红色沙袋,那原本稳稳当当感觉动都不会动的红色沙袋,竟然轻轻晃动了起来。
宋清让:“……”
盛安耸了耸肩,眼角眉梢终于有了些少年人的得意神情,说:“我力气大。”
宋清让只好扯开话题,“你一个人住,是要学这些防身的东西。”
盛安见他尴尬,心如明镜,便也不再说这些事。
“哎,有时间的话,你也教教我吧,”宋清让说:“简简单单的招式就行。”
盛安说:“这东西没什么招式,就是巧劲。——你学这个干什么?”
“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别人。以后要是结婚了……”
盛安一皱眉,“结婚?”
宋清让点点头,说:“家里长辈着急,说要让我相亲呢。不过最快也是明年的事了……”
话音未落,宋清让只觉得自己的重心一倒,他的双脚骤然离地,整个人被外力忽然带走,毫无还手之力地被放倒在盛安身下。
地板很硬,但他的后脑勺骤然后倒,却不觉得疼。缓了两秒他才意识到,是盛安的宽厚手掌正垫在他的脑袋后面,稳稳当当。
而盛安的手肘虚虚悬在他的咽喉上方,是个制服的姿势。
宋清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盛安的眼睛。那眼神里有一种隐秘而不可言说的疯狂,直截了当,却被困在牢笼里,有着若隐若现的光亮。
那眼神他好像看懂了,却宁愿自己没有看懂。
盛安说:“像这样吗?”
宋清让一愣:“什么?”
“你想学的,是不是这样?”盛安说:“防身,也可以保护别人。”
宋清让笑了笑,说,“是。”
盛安没再说话,眼神闪烁。宋清让的眼睛太过澄澈,干净到让他原本还懵懵懂懂的心思猝不及防地现出了原形。
他极其少有地慌张了起来。
宋清让躺着拍了拍他的腰侧,说:“以后还有的是时间学,先起来吧。”
盛安听话地站起来,再伸手拉他。
回家的公车上,难得两人一路上无话。
盛安满心烦躁,这烦躁比知道宋清让要选班长时来得更加真实和汹涌。而这种他将和旁人分享宋清让的心情,正让他心底的破坏欲成倍疯长。
为什么宋清让不能只是他一个人的老师呢?
08.
相安无事的国庆节长假慢慢到了尾声。
这天下午日头并不毒辣,风吹过街头巷尾,带来秋天的气息。
宋清让原本在家里备课,半掩着窗子。宋家的小院儿里不知怎么地飞进来两只麻雀,停留在宋父悉心种植的花花草草边,眷恋不舍。
课备到一半,宋清让只觉得脑子里全是鸟雀的长鸣短叫,眼花缭乱,课本和教案上的蝇头小字全都张牙舞爪地在他眼前跳舞。
他关上窗,凝神又看了一会儿,发现精神实在集中不了,索性拿起钥匙,出门了。
他早上才去了趟医院。
宋父的化疗已经做完,现在只专心在医院肿瘤科唐主任的名下排队,准备做手术。唐主任是肿瘤科的第一把刀,手艺很好,手下排了长长的一溜等候名单。医院领导原本要给宋父加塞儿开绿灯,宋父却固执,说什么也不愿意,于是全家也只能跟着耐心等待。
松山市不大,没什么可去的好地方。所以才有了这样的尴尬:想着要散散心踏出了家门,竟不知道该去哪里。
不然回母校看看?他想。他的母校永仁高中就坐落于市区中,紧紧挨着松山图书馆。说起来,自打他回了松山,还没有去永仁探望过,这样想着,便上了车。
永仁高中装潢一新的大铁门紧紧地锁着,门内空无一人。
宋清让站在高中门口,自嘲地摇摇头。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都没睡好,做事情总是有气无力,又迷迷糊糊的,连所有学校都在放假这种事也能忘得一干二净。好在不远处就是松图,节假日都不休息,他调头往那边走了。
这间图书馆是宋清让高中毕业的那年,有从松山出去闯荡而发了大财的富人筹资修建,正门口放着一座翻开书页状的石头雕塑,上面刻着那位富人的名字和资助记录。
左边是松图旗下的书店,右边是安静的读书室,正中间是图书馆。
他走向左边,想去书店买一本有关癌症术后护理的书,推开门时,却看到了盛安。
盛安实在是一个非常引人注目的年轻人。
一头黑色短发干净利落,长身玉立地站在收银处,有的顾客路过,还会装作不经意地瞄他几眼。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帽衫和牛仔裤,外面套了一件胸前写着书店名字的卡其色围裙,面无表情,目光冷淡,手脚麻利地拿环保纸和绳子捆好书,头也不抬地对客人说:“一共七十九块,有会员卡吗?”
宋清让在门口看了半分钟,见盛安没注意自己,便也没上去打招呼,先进去选书了。
医疗区域的书都杂乱地摆着,有些书时常被人翻看,显得十分老旧。放在最上面的几本书更是,封皮的边边角角一概破烂不堪。宋清让挑了挑,好不容易挑到一本内容合适的,实在是烂得他无法忍受,只得放下,打定主意去图书馆里找找。
他随手拿了另一本装帧不错的书,走去收银台。
盛安还在那站着等人来结账。
书店人少,他就站在收银柜台后,用胳膊肘撑着桌子,百无聊赖地看手机。
站了一会儿,他余光见有人来,将手机放在一边,低头接过书,熟练地扫码看价:“二十七块八,有会员卡吗?”
宋清让站在他面前,忍俊不禁:“没有哦。”
盛安听这声音熟悉得很,一抬头,见对面的男人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心中十分惊喜:“宋老师!”
宋清让把零钱递给他,说:“在打工啊?”
盛安说:“算是吧。”
这倒也在宋清让的意料之中,他嘱咐了一句:“也别耽误了学业。”
“嗯。”盛安答道,原本还要说些什么,看着宋清让拿着书就要走,心里却蓦地一慌。
他原本是不再打工了的。
满十八岁后,父母的遗产回到了他的手里。
这图书馆是他原来打工的地方,今天两个收银都临时有事,老板进书又走不开,才匆匆拜托他来顶班。
好不容易见到宋清让,怎么能打个招呼就走掉。
盛安这样想着,连忙伸手拉住他,说:“等等。”
后者疑惑地看着他。
他扯掉围裙,潦草折叠好放在柜台上,回头对不远处正在整理书籍的老板讲:“老板,我先走了。”
老板还没反应过来,是宋清让抢在前面问了一句:“你走了,收银柜怎么办?”
这问题在盛安的脑海里甚至都没出现过。
他只是发现长假以来,内心所有的焦躁和烦闷都在见到宋清让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了,这让他满心舒爽。
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想念松山高中,想念会有宋清让在的那个办公室,想念那个灰白色的转椅,和桌子上摊开着的,写了熟悉字迹的书本。
——想念宋清让。
多少天?他一时也想不起来。也许就比一个周末要长远那么几天。
对他来说,却像在沙漠里等待一场暴雨那样渺茫。
如同一个笨拙的孩童,连冷静地剖析自己内心深处的思索也不曾,连处理感谢、喜爱、甚至嫉妒这些寻常感情的技巧也不会,只是惊慌地试图抓攥住他能够感受到的那一丝温热。
他什么都不会,没人教过他人情世故,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遵循内心的本能。
“我……”盛安一时语塞。
宋清让见那老板抽不开身,盛安又拉着他的手臂像个赖皮小狗般不肯放他走,无可奈何地把那条围裙塞回盛安手里,问:“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盛安其实没什么话要问的,他只是想和宋清让多呆一会儿。
“是,我有话要说。”
——无论如何要先把人留下。
“几点下班?”
“五点。”
宋清让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不到四点,说:“那我在旁边等你,”说着,脸上也浮现出一丝老师该有的严厉神色,“还有,不管多不起眼的事情,答应了别人的就一定要做完,知不知道?”
盛安闷闷地点头。
两人就这样站在柜台两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还是后面有客人来,试探地问了一句,宋清让才回过神,拿起书对盛安说:“忙你的吧,我就在旁边。”
09.
收银台的旁边有地方可供顾客阅读,米白色布艺沙发靠着落地的大块玻璃窗边,阳光十分强盛。
盛安站在柜台后,不远不近地看着那边。宋清让坐在逆光处,似乎连指尖都在发着光。
有客人见他神情温柔又模样帅气,结账时客客气气地想与他说几句话,他回过神来,脸上又会在一瞬间变得冷淡疏离。
老板焦头烂额地整理书籍,间或看过去,觉得好奇。因为他还没见这几年的盛安会那样热切地望着一个人。
她几年前就认识盛安。
那时盛安才读初中,偶尔和几个朋友结伴过来。因为他们总是在学生该上学时的下午出现,所以印象要格外深刻些。
那几个朋友也都和盛安年龄相仿,只是比他多了些痞气与社会气息。
不过后来很久,他们都不来了,老板也没再见过盛安。再见是前几年,某天下午,盛安拿着身份证过来说自己满了十六岁,可不可以让他在这里做一份兼职,老板不曾犹豫,答应了。
她对盛安印象其实不错,虽然不怎么了解,却觉得这孩子和他的那些朋友不尽相同。可惜的是,她发觉后来盛安的脸上再没有那种似少年般的无邪和不设防,盛安的身边也再没有任何人出现过。
老板放下手里的活儿,往宋清让身边走去。
“您好。”老板问:“打扰了。”
宋清让合上书,也礼貌地向这位三十多岁的女人点头示意:“您好,有事吗?”
“哦,没事,就是想问问,您是盛安的……?”
“我是他的老师。”
“原来如此,”老板笑着寒暄:“我看他啊,挺服您管的。”
宋清让回头看了看盛安,后者正在老老实实地给客人结账,便轻笑道:“他也不是很难管的孩子。”
这书店老板轻声细气的,宋清让虽然头一次见她,却觉得还有些投缘。老板坐在宋清让旁边,正好能看到收银柜的盛安。只见他手边不忙,眼神却一点也不闲着,隔一会儿就向这边张望,或者是看看时间。
老板又和宋清让聊了两句。
这时,书店推门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她左右看了看,然后向老板招手:“姐,我来了!”
老板连忙起身,说:“哎,终于来了。宋老师,要不您和盛安就先走吧。我妹妹来了,让她管着柜台就行。”
“没关系吗?”时针指向四点半,离盛安规定的下班时间也只有半个小时,宋清让并不介意再等等。
“没关系,”老板豪气地摆摆手,“我看盛安那颗心早就飞了,留他在这儿,没准儿还会收错钱呢。”
宋清让便也没再推脱,说:“好,给您添麻烦了。”
那边老板的妹妹和盛安交好班,盛安才有点抱歉地对老板说:“对不起,今天的钱就不用给了,是我没做满工时。”
说完也不等老板反应,匆匆拿着外套和包就追着先走一步的宋清让出去了。
“宋老师!”盛安大步流星追上,“怎么也不等等我。”
“我要是不等你,早就走了。”
盛安一想也是,心里莫名有些开心,说:“哦。”
“说吧,有什么话?”宋清让一边往车站走,一边问。
盛安脑子里咯噔一下:他当时不过一心想把宋清让留下,哪来的什么事可说?见宋清让这样问,想了想,灵机一动:“有道题想问问你。”
宋清让当下觉得有点荒谬,反问:“历史题有什么好问的?划好题干,照着知识点答不就可以了。”
盛安被干脆利落地戳穿,心想这谎是怎么也圆不上了。
索性破罐子破摔,咬咬牙回答道:“就是不会,你帮我看看。”
宋清让叹了口气,应下:“知道了,知道了。”
——也不清楚是不是他的幻觉,他总觉得盛安在自己面前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两人往回家的路上走。
过了立秋时节,太阳落得比以往要早,才五点出头,天边已是沉暮。
节假日,路上行人稀少,不比寻常周末。这附近有一所老年大学,来来往往的,很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耄耋老人。
宋清让还是会和盛安聊天,而盛安的回应明显在一点点地增多。
盛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是摘下了一张面具。有喜有怒,并且不设任何防备。
两个人正说到打工的事情,途径僻静小道,路上无人,忽然听见前面小巷里一阵惊呼。
过了两秒,从里面飞速跑出一个带着黑色鸭舌帽,穿着球鞋和深灰色夹克的小个子男人,手里抱着个玫红色的女士手袋,擦着风从他们两人身边跑了过去。
两人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又过了几秒,转角小巷里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位女人,花容失色地大喊:“抢劫啦!”
盛安回头,看到那人跑走的背影,皱了皱眉,遂把包和外套塞到宋清让手上,说:“我去追他,你先报警。”
“哎,等等!”宋清让担心他受伤,当下想要阻拦。
盛安却已经拔腿追过去了,他拉都拉不住。实在没办法,只好拿着盛安的东西,远远朝着他背影喊道,“你注意安全,别硬来啊!”
被抢了手袋的女子也追过来,焦急地说:“怎么办啊?我刚取的大几万块钱都在里面!”
“别着急,”宋清让拿出手机来拨了110,说:“你仔细想想那人长什么样子,还有包包里面都有什么,我帮你报警。——能追回来的。”
女子颤抖着手接过手机,宋清让则担心地望着盛安和抢劫犯跑远的方向。
他这时候才恨起自己打小体育就不好,如果他也有盛安那种体能,这种危险的事情,应该是他去做的。
宋清让陪在那女子身边,心里的石头高高悬起,担忧不已。
盛安追着那小个子劫犯到了另一条破烂的巷子里,狭窄得几乎只能容得一人穿行,那人被路边的垃圾袋和置物箱绊了两脚,速度慢了下来,很快就被盛安追上。
“站住!”盛安伸手揪住他夹克的领子,一手将他带到自己面前,两人迅速扭打起来。
打斗间,那人的鸭舌帽被无意间扯下,盛安一瞥就看到那人的脸,当下愣住。
两人正处在激烈扭打中,盛安这边骤然停手,自然是结结实实吃了对方两下。
一拳招呼上嘴角,一脚踹在他小腹。那人个子小,力道却不小,盛安疼得一声闷哼,捂住小腹,蜷缩着身子坐倒在地。
那人没有帽檐遮挡视线,看到盛安后也怔住,半晌,不可思议地、试探着叫了他的名字:“盛安?”
盛安坐在地上,忍着痛楚慢慢抬起头,咬牙切齿道:“小五,你怎么开始做这种事!”
“真的是你……”被叫做小五的男孩先是震惊,然后一张脸换上了厌恶和可笑的神情:“见义勇为?呵呵,盛安,你还真是从良了啊。”
盛安脸色一白,欲言又止。但终是没搭理他的挑衅,决定放他一马:“片警马上来,你把包留下,快跑吧。”
计划了好几天,跟踪了那女子好几天,终于才挑在今天好不容易得手,结果竟然被盛安抓到……小五愤恨地把手里的包扔在地上,唾骂道:“盛安,你真TM是坏事的一把好手,以前是,现在照样是!”
盛安瞪了他一眼:“你到底走不走?!”
小五蹲下捡起鸭舌帽,重新戴在头上,面容又没入帽檐下的阴影里,他冷笑:“你以为你从此以后可以逍遥自在了?”
“他明年就出来了,你等着吧。”小五说:“他可从来都没忘记过你。”
……
报过警,宋清让和那女子往抢劫犯跑走的方向走去,宋清让拿着电话不停地拨打盛安的号码,响到第四遍,盛安终于接起。
“你在哪里?”宋清让忙不迭地问:“还好吗?”
“还好,”盛安拿着电话和那只手袋,正从巷弄口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往左一望,才远远看到宋清让,他招了招手:“我在这儿。”
那女子眼尖,说:“在那里!那个是不是我的手袋?!”
宋清让顺着看去,果然是盛安站在巷子口向他招手,手机都忘了挂断,连忙跑过去。
走近后看到盛安的嘴角破了一块,还带着血和一点点淤青。
“受伤了?疼不疼?”宋清让皱着眉,虽然心疼,嘴上最还是不留情地数落他:“叫你不要那么鲁莽追着过去,跑得比谁都快,拉都拉不住你!疼不疼啊?”
盛安摇摇头,沉默地把手袋递给后面跟过来的女子。
女子接过去打开包,宋清让说:“您看看少不少东西和钱,这是我学生受了伤给您追回来的。”
“不缺,不缺!”女子详细看了看,连声道谢:“太感谢了,真的是……”
宋清让见她没少东西,也不再多问,转头又去查看盛安的手臂和脸上,反复问:“还有别的地方受伤没有?”
盛安不想让他担心,勉强笑着摇摇头。
宋清让松了一口气,手机一个没拿住,脱手摔在地上。盛安条件反射要弯腰去捡,刚一弯腰,便一声痛呼。
宋清让心里又是一紧:“怎么了!”
盛安刚想说没事,帽衫下摆就被人掀了起来。
宋清让倒吸一口冷气——盛安精实的小腹上,一片触目惊心的淤青映入他眼帘。
难怪他都无法弯腰,连站都站不太直。
“这叫没事儿?”宋清让生气地质问道:“跟我去医院!”
盛安连忙反对:“回家擦点药膏就好了。”
两人就那样僵持着,宋清让见盛安又倔又不肯让步,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说:“那你别动,你这样走不了太远。我去拦车,先把你送回家。”
10.
到花朝路的时候大约五点多。
宋母给宋清让打电话,问他回不回来吃饭,宋清让说他学生见义勇为受了伤,他得去学生家里照顾一下。
宋母问:“怎么不去医院?”
宋清让话里有话:“他倔的很,不爱去。”盛安在旁边用手蹭了蹭嘴角的伤口,装没听见。
宋母又多问了两句,才知道这学生就是宋清让常提起的盛安。
她向来觉得这孩子不错,便说:“现在有胆子追抢劫犯的学生不多啦,你这学生真是厉害。”宋母道:“不如你带他到家里来吃饭吧。我今天正好去了菜市场,晚饭比平时丰盛些。”
“啊……”宋清让拿着电话,看了看身边的盛安一眼,盛安回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宋清让用手捂住话筒,问:“我妈问你,来不来我家吃饭?”
盛安有点犹豫:“可以吗?”
宋清让倒是理所当然,这时候也不担心盛安对他是不是有所企图了,回答道:“那有什么不可以的,”然后转头向宋母说:“那我们马上回来。”
这个长假里,宋清让仔细想过有关盛安的问题。
他心里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对盛安的关心有些过了头,有意识地想要收一收。但盛安唯独望着他的眼神,总让他想起街边无家可归的小狗,每每就心软得无法实行。
当老师实在一件十分复杂的事情。宋清让这些天愈发频繁地觉得。
可是话又说回来,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他是盛安的老师,盛安是他的学生。——只要记住这点就足够了。
回到家,盛安显得有些局促,但还是非常礼貌地向宋母问好。
他正要浅浅弯腰鞠一躬,又被腹部拉扯般的疼痛提醒,尴尬地弯到半途。宋母有些莫名,宋清让只好在一旁解围道:“他腰上有伤。”
宋母了然一笑,“有伤就别站着了,先把伤口处理一下,然后出来吃饭吧。”
宋清让的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半掩着窗子,秋风习习,在屋内缓慢流动着。
“你在床上坐一会儿,”宋清让说:“我去拿药。”盛安点头,乖乖坐在床沿。
而宋清让拿着家里那瓶很少使用的跌打损伤膏回来的时候,盛安却开始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出神。
骨节分明的双手松开又握起,握住又松开,远远看着,似乎有些微的颤抖。
宋清让站在门口看得皱起眉,轻咳一声,问:“手也受伤了?”
“没有,”盛安回过神,说:“你别担心。”
宋清让佯怒着把药和冰块在桌上重重一放,说:“还没说你,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空手就追着跑了,万一他带着刀或者什么别的呢?”
“当时没想那么多,”盛安说:“反正我跑得快。”
宋清让也不是真的生气,努努嘴,示意盛安把衣服掀起来。他旋开药瓶的盖子,中药的浓烈气味瞬间在空气中蔓延开。
于是一边给盛安上药,一边继续着刚才的对话,“那也不行啊,你还这么小,冒冒失失的很容易受伤。”
盛安闻言,不服气地反驳道:“我明年满二十岁,早不是小孩子了。”
宋清让就顺着他,却还是用着哄小孩的语气:“好好好,二十岁,一点也不小。”
盛安郁结。
药膏在宋清让的手中搓热后才会贴上他的腹部,温热又轻和。
他私心很喜欢宋清让的这双手,虽然不像女人那样美似柔荑,但白`皙而指节分明,掌心和药膏一起落在他的皮肤之上,将他心理和生理上的疼痛一并缓缓纾解。
这双手蓦地让他想起他的母亲——即使如果不是家中那仅存的几张全家福,他早已不记得双亲的模样。但他这些年来每每被梦魇惊醒、或是当他见到别人的母亲心疼地触碰自家孩子的伤口时,都会想起母亲的那双手,温柔又慈爱。
他受过更大的伤,那时他是一个人熬过来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看着宋清让的手,听见宋清让询问他关心他的声音,心中不无欢欣地想,现在,他终于也有了那个会为他心疼的人了。
家里没有冰袋,宋清让便拿毛巾包裹住冰块将就来用,他贴了贴底部,说:“是不是有点太凉了?”
盛安拿过来试了试,摇摇头:“不凉,正好。”
宋清让在桌子上找到创口贴,“那你敷一下,淤血散了就不疼了。——脸伸过来。”
盛安把脑袋凑过去。
“这个晚上记得拿下来,创口贴捂久了可能会发炎。”宋清让把创口贴贴在他颧骨上的小伤口上,嘱咐道。
“知道了。”盛安说。
宋清让把东西收拾了一下,转头看他,噗嗤一笑:“你这脸上贴个创可贴,看起来倒像个问题青年。”
盛安却经这句话蓦地又想起他下午遇见小五的事,便敷衍地笑了笑,心中惴惴不安。
两人起身出去吃饭,盛安瞥眼看到宋清让摊在桌上的教务处通知和文件,随口问道:“要考试了啊?”
“嗯,”宋清让一想,这件事本来就要提前告诉盛安的,连忙说,“对了,有个任务交给你。”
“我打算在班里做个1对1学习互助小组,除了几个特别差的,其他的看看班里谁和谁关系好一些,给我列个表出来。”
盛安瞪大眼,说:“我怎么知道谁和谁关系好?”
“留心观察,也可以问问看。”宋清让揶揄地打趣他:“你反正聪明嘛。”
盛安语塞,“……喂。”
“哈哈,出去吃饭吧,”宋清让笑了笑:“开学后就给你三天时间,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