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递爆仓、外卖无人接单，我亲身经历了骑手日赚1500背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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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手日记系列记录了一名外卖女骑手，在送餐路上真实的人间观察。希望能从离我们最近的陌生人“外卖骑手”的故事中，寻回人与人之间稀缺而宝贵的连接感。本篇文章为系列文章第38篇。（点击阅读原文看更多骑手日记）
这两天在北京点外卖，太考验运气了。
北京西北四环的产品经理HILL，通过外卖APP点了一碗皮蛋瘦肉丝粥。
他吃惊地发现，平时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配送费，如今涨到了30多块钱，已经超过了餐品本身的价格。即便如此，依然没有骑手接单。他在好友社群分享说，“我们这里的外卖，真的没了。”
望京的Bonnie说，即便是能点到外卖，如果2-3小时能送到，已经算是运气好的。他今天点了个餐，从中午11店等到下午1点，实在没有骑手接单，被迫自己去饭店自取的，他决定明天上午9点就开始提前点午餐了。
Rock这两天点外卖最后都是自己去取的。他自己先到店把餐品拿走，后来隔了很久很久以后，系统看到有个骑手接单了：骑手假模假样走了个流程，到了Rock家附近点了个“送达”。
丰台的洋洋说，北京很多地区菜也不好买了。“有菜没人送，永远是运力已满。”只有两次凌晨过了12点，买到过两次菜，最近又买不到了。
电商购物买的物资，多没了物流动态或半路显示物流异常，中断了。
01
为什么点餐变得这么难？
药单更急也更赚钱。病痛之中的客户同理心上升，比平时大方的多，他们不约而同地给骑手加小费。
有个同城骑手接了个1KM的送药单子。正常运费是12块钱，但是那个客户，直接给加了40小费。
还有人用跑腿，或者私下加微信请骑手帮助代购物资，350块钱的物资，客户直接就给了400块钱。
——说非常感谢。
——你能帮我买，已经很感激了。
最近北京同城骑手里的佼佼者，是能达到日赚1500元这个水平的。但不是所有骑手都能有这么高的收入。
它需要同时满足一些条件：
1.超时加班，他们每天的出勤时间可能超过了14小时;
2.自己所在的片区客户群消费能力较好，请人帮忙愿意加小费；
3.特定片区当日瞬时单量较多，系统派单量增加。
我问过好几个一天1400以上的跑单大神，他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技巧，主要都在说自己“运气好”。
骑手这个职业，被算法搞成了提线木偶。
最终某个人每天收入的多和少，还是要看平台算法+人工调度在派单策略的眷顾。而且跑单运费之外，骑手的高收入增量部分，很依赖顾客的小费加持。
小费是偶然因素。但随着疫情进程的向前，这个部分确实增加了。
但在骑手社群，骑手们日常聊的话题依然是，为什么这个时候了，单价还在降低？
顾客这一端，其实很难理解骑手的这种困境。
因为顾客这边的用户体验已经很差了。明明点餐买菜，送东西，既延长了时间，又增加了运费。能做的努力都做了，为什么还没有对应的服务跟上来呢？
骑手的处境也日渐艰难。
城市的感染人数在暴增，天气更冷，出门风险更大，很多兄弟倒下了。他们所在系统的单价，就像波浪一样，起起伏伏。但绝对没有普涨。这就注定了仅有的少量出勤的人，会尽量筛选优质订单交付——这也是很多人抢不到运力的主要原因。
平台的运营策略，永远是在寻找最低价，能够接单的人。这一核心中台策略和商业化上的基本盘，决定了骑手不会是个高薪职业。
有些低价单还是在系统里被接单了。
这也会引起其它骑手的不理解。他们私下讨论，为什么单价那么低，还有人接。“那么远，一点不加钱，出来秒没”，“可是你要放空两个多小时才能跑回（市区）来啊。”
——“使劲干，把单价干到白菜价。”
——“骑手们是要自己卷自己吗？”
——“我怀疑他们（那些接单的人）是被威胁了。”
02
疫情来袭 当下骑手的困境
为了降低自己工作给家人带来高风险，他们很多人甚至选择了夜里住在车里，不再回家。
有些加价很多的订单，被骑手们称为“惊喜单”。但惊喜单也常常都是“坑单”。送货距离非常近，又加了很多小费的订单，多半是给阳性患者送药单。
——有骑手说，进了走廊隔着门，都能听见房间里面剧烈的咳嗽声。
骑手不想置自己于风险之中，但他们又没有选择。并非每个客户都愿意在备注中告诉骑手，自己阳了。也不是每个客户都会因为自己阳了，而给骑手加钱。
骑手之间也会在无心之中互相伤害。
闪送骑手“过客”前一段时间发烧了，两道杠。已经休息了一段时间，在等着康复后好出去赚钱。但他昨天点了个外卖把自己吓坏了——外卖骑手剧烈咳嗽着来给他送餐。
“过客”心态有些崩了：“TMD他都阳了剧咳，还给我送吃的，真是挣钱不要命了。”“我都没敢吃，这刚好点了。”
北京今天大风。有一位闪送骑手，选择了坐地铁给客户送单。
他说，地铁暖和，舒服，遇到穿城单比骑摩托车还快呢。反正都是送药，也不涉及超重不好拿的问题。他的这一订单交付方法，很快被其它骑手否定：累死，下了地铁你还得到处找自行车，使劲蹬骑自行车！
——把你派到没有地铁的地方，你咋整？
——自己抢单，看订单地图选择离地铁站近的。
一颗布洛芬
闪送骑手BOLE在群里发出求助。
——兄弟们，谁有布洛芬？
——卖一颗给我。
听到关键词“一颗”，骑手“心态哥”有点吃惊：一颗够吗？伯乐赶紧说：江湖救急！你有没？“心态哥”说，除了退烧的没有，其它的倒是都有。一分钟后，另一位骑手“阳光”晒出了自己的两道杠，他也阳了。
很多骑手没有药。
又过了几分钟，骑手”凉”主动艾特了BOLE，“我有”。BOLE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问：真有假有？
——真有。
他们俩不认识。BOLE问多少钱？一颗也行。骑手“凉”说，“不要钱啊，你离我远吗？咱俩加个微信。”BOLE说，“我现在发高烧了。难受死了。”“我加你，咱们互相发个位置。”
这几天阳的人很多。烧过的人多少有了一些经验。有人说，“可以整个湿毛巾，放在额头上，物理降温。”还有人说，“酒精擦拭耳根，脖子，腋窝，胸口，脚心，擦一会就退下来了。”
或者“冻点冰块，用毛巾包住，放在额头上。”“喝电解质水。”群里有位认识BOLE的骑手说，“你这运气真不好啊，刚隔离回来没几天吧？”
另一名骑手小A，也阳着。他说，自己倒是没烧，但就是咳嗽。嗓子疼，鼻子难受。无题推荐了一种止咳胶囊，说自己吃这个立马不咳了。能撑几个小时，药效过了，又开始咳嗽。
五十分钟后，闪送骑手“凉”终于叫到了闪送。
闪送前脚把药取走，“凉”第一时间告诉BOLE，刚刚来的闪送员，他的交通工具是小汽车。
——这是一种骑手颇有体感的幸运，因为它意味着速度更快。
凉在通州，BOLE在双井，两人之间有28KM的距离。因为都是骑手，心算就知道骑摩托和电动车大概需多少时间，也知道小汽车会比两轮车，节省多少时间。
BOLE烧的太厉害，想求一颗布洛芬，也是为了救急。
他可能没想到自己那么幸运，群里素不相识的兄弟，竟然给了他一整盒的布洛芬。他跟“凉”说，谢谢你，你来双井，我请你吃饭。“凉”嘱咐他先想办法退烧：“一次吃一颗，一天吃两次。多喝热水。”
旁边骑手看到退烧药困境，有了令人欣慰的结局，心情很好地来开玩笑：你俩现在先别凑一起吃饭！
顺便也调侃BOLE，“你请他吃饭，你可就再也没有药吃了。”言外之意，如果囤药大户“凉”也阳了，就很难有余量退烧药分享出来了。
事实上，“凉”前面已经烧过了，他大大方方地表示，自己抗了过来。
——“我阳过了，我有抵抗了，没事儿。”
前两天他确诊时，高烧不退，体温计直接顶到了头——40度往上，快接近42度了。这个温度直接惊到了半路加入对话的其它人：烧多久了？要去医院打点滴了。
“凉”说自己现在已经退烧了。但前几天，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烧爆表的。反正当时自己在路上骑车都有点迷糊，浑身疼。体温计一测，直接到顶了。
接近42的高温把“凉”自己也吓到了，想方设法降温，合租的室友们也纷纷出主意。
他的一个哥们来了一句：吃黄桃罐头管用，他马上去买了几个黄桃罐头；另一个哥们告诉，喝可乐管用，他又买了四大桶可乐。他说由于买的太多，“现在还在家喝呢。”
最后帮助他退烧的是布洛芬。
“凉”的朋友从老家，给他寄了10盒布洛芬和一些其它感冒药。退烧后，他陆续分享了一些出来。因为，越来越多骑手因为发烧倒下了：“我认识好几个跑闪送的哥们儿，他们都没有药。”“布洛芬在北京，现在是有钱也可能买不到的啊。”
03
该把布洛芬给谁？
我接到这个任务，马上去骑手社群筛选求助信息，希望可以把物资给到最急需的人。用“正在发烧”做关键词搜索后显示，早上又有四五名骑手正在发烧，手里一颗药都没有。
他们几个人在群里抱团问了半天，终于等到有一个人上线说：我有药，不要钱。
那个人叫BOLE，就是昨天发烧求助的那个骑手。
昨晚BOLE高烧时，有一位叫“凉”的骑手，隔着28KM的距离，连夜援助了他一盒布洛芬。他吃了药以后，今天退烧了。退烧后的BOLE在社群里传递了昨晚的爱心，不但认真回复了每一个求助的人，还让对方单独找自己拿药。
昨晚的那盒布洛芬，一共24颗。
他和他室友吃了几次之后，应该只剩十几颗了。今早五个人同时去找他，我猜会有人分不到，或者分到了但不够用。做完功课，我在社群发出了王玫托付给我的赠药消息。很快，就有一位名叫夏夏的骑手来联系我。
他说他昨天十混一阳，今早做了单管，估计要晚上或者明天才出结果。但从昨晚已经开始有症状，所以今天被迫休息了。
他还说自己刚刚超剂量服用了过期的中药，现在很需要布洛芬。我尝试跟他商量：群里还有其它骑手也正在发烧呢。您这边，给您半盒，也就是2联里面的一联，一共给您12颗，是否可以？
04
一个焦急万分的人
但对方沉默了。
后来，这个人再也没有理我。
过了一会，再回来看社群时，发现有一个叫陈法的骑手疯狂的艾特我。他问：是布洛芬吗是布洛芬吗？我需要布洛芬，给我，给我。我家里人正在高烧。（我加你好友了）。
——通过下，看到以后通过下。
——我留电话了，直接打我电话就可以。
——我急需，我可以自己去取。我可以付费。
接着，在微信好友请求中，我发现他一分钟内给我发了4次好友申请。通过后他说，他老婆发烧了，需要布洛芬，但是哪儿也买不到布洛芬，心急如焚。问我是否愿意把取货布洛芬的地方告诉他。
——他说他现在就骑车去取，愿意为药付费，多少钱都行。
——他说他在顺义那边，药在哪里都行，不管多远都去取，距离没关系。
他打的字和发的语音泡泡，字字句句透着急切。
我给了他地址，告诉他布洛芬是王女士送的，不需要付费。只是要辛苦你自己跑一趟了。从他的位置，到王玫的小区，差不多有三四十公里的距离。
隔了几个小时，我收到了他拍的一个小视频。画面中，他从电表箱里拿到了布洛芬，并且很认真地对着王玫家关闭房门，说了一声谢谢你。微信这边，王玫也在小窗跟我同步消息：药取走了，还打来电话专门致谢了。
夜里十点半，那位骑手又发来一条语音消息。再次表达了感谢，他说这两天眼看着家里人高烧，真挺着急，感谢那盒布洛芬解了燃眉之急。看他发消息那时间，应该是刚刚结束一天的跑单工作，下班回到家中了。
以上，就是北京骑手日赚1500背后的故事。他们为了顺利交付订单，所承担的风险和额外付出，是配得上日薪1500的。
但不是每个骑手都有日薪1500的运气。
他们只是被代表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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