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谁也不知道男人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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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画 / 拖延征 ♢ 文 / 沈嘉柯
1
我在一个签售会上，所有人都开始撤退，有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犹犹豫豫等到最后，郁闷沮丧问我求解，孩子大了，家里现在就她一个人。为什么她的丈夫就是喜欢去外面钓鱼，不肯回家跟她在一起。
她说：“一天到晚买蚯蚓虫子，研究什么牌子钓鱼竿子好，开车去郊外。”
她说：“让他今天陪我来咖啡馆听作家讲东西，他也不来，还说作家说的都是大道理，有个屁用。”
说着说着，这位女士失控愤怒了，“钓鱼那么无聊的事情，他怎么就那么迷？难道我还不如钓鱼重要？说几句他就嫌我啰唆了。”
我想起托马斯•沃尔夫的一句话了。
他说“男人最深层次的两种冲动——永远游荡和回归大地。”
这是文学的婉转说法，换成直白的就是：要么去外面浪，要么死了就消停了。
托马斯•沃尔夫是个犀利的作家，写《在路上》的凯鲁亚克都当他为偶像。不过他活了37岁就死了，死于脑炎。死前一段时间的旅行中，还跟一个有夫之妇搞上了。
男人就两种：长大的，和不管什么年纪心灵永远长不大的。
托马斯•沃尔夫就属于没长大的那种，人到中年了，仍然是个浪荡的天才作家。一会儿说自己的小说“如果在《星期六晚邮报》上发表了，就可以去欧洲旅行一趟，可是《耶鲁评论》所给我的却只够买一件大衣。”
一会儿说“我可从没有明确地想着是为卖钱写过一个字，一个句子，或者一段文章。”
这就叫口是心非。
成熟男人，没这么口是心非，欲盖弥彰。写作本来就是一份名利场的手艺活，要名利，也要用心写好，对得起读者。
2
有段时间我挺迷哈兰•科本的小说，写得特别有现代感。他有个故事说的是原本美满家庭的男医生，儿子离家出走玩失踪，跟妻子感情也出问题。妻子失去儿子格外痛苦情绪崩溃，变成终日念叨的怨妇。这个男医生疲惫不堪，一路搜寻儿子。
在小说里的社会背景下，男医生收入不错，也是体面职业，平时身体强壮，喜欢体育运动，能打架。这是个特别有责任感的男人，全力维护照顾着老婆孩子，但是却遇到了意外的大麻烦。
这个男人自己也思念着儿子，竭尽全力寻找儿子。受不了妻子念叨的时候，这个苦闷的男人带上吊床，跑到树林子里面，一声不吭静静地待着。就像远古的男人打猎结束，筋疲力尽，找个安全孤独的地方，短暂喘息休憩，养足精神，再去养家和照顾妻儿。
中国男人的郊外钓鱼，其实就是美国男人的林中过夜。想躲开老婆，想静静，想独处。
这个时候女人就不懂了，就愤怒了。什么，你想静静？静静是谁？
“钓鱼到底有什么意思？比我还重要吗？”
我完全能够看见画面：怨恨激动的女人加大马力，质问的语言像连珠炮，像箭雨一样射向男人，男人就变成了一身筛子眼的箭猪。
怒从心头起的男人心想，真烦啊，老子不跟你玩了。老子还有一帮狐朋狗友，哪怕所谓的好兄弟其实不交心，但至少没这么烦。
成熟与不成熟的标志是，成熟的男人在外面“静一静”了以后，情绪平复了，又回到家里了。他没忘记自己还是女人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
哈兰•科本写的那个男医生，最终找到了一个黑帮巢穴，找到了儿子，把儿子带回家，和妻子修复了关系。
3
最后再说钓鱼。
我问那个女士，“你能克制自己，不去念叨吗？找点自己的乐子，跟闺密去玩。男人玩钓鱼，女人们也有逛街的乐趣。”
这位女士固执起来，“他为什么不能陪我一起呢？他是不是不爱我了。”
我说，“你可以陪你丈夫去钓鱼嘛！”
女士嘀咕：“钓鱼闷得要死。我其实去看过一次，几个男的坐在池塘边抽烟，无聊透顶。”
好了，变成死循环了。
我怎么好意思说，她其实是把自己的内心焦虑，投射到了男人之上。她的丈夫并不成熟，哪怕赚了不少钱。男人不回家的病根在社会文化的深处。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得先自己解放自由，别把注意力都放在丈夫身上，你还有自己的广阔世界。
这也太拗口，太故作高深。我让她回头给我写邮件，我会细细回复。
就像大部分当面找我求解的人一样，回过头，她根本没有写信来。她对于真的去解决问题没有什么兴趣，她陶醉于抱怨和指责了。
4
女人的唠叨，并不需要男人善于倾听，因为女人其实要的并不是倾听，而是陪伴。而陪伴这个东西吧，要得越凶猛，越吓跑男人。陪伴的本质是爱。不爱的人，我们没耐心去陪伴。
人生的真相是，不分男女，人生中大部分时候，都需要自己陪伴自己。女人也需要找到自己的独处方式，找到平静。内心平静饱足的人，会生出引力，像泉水吸引着口渴的人。
男人真正要的也不是静静，也是爱。独处之中，男人会想着，人生怎么过得那么快，世俗该有的我都努力争取了，有老婆孩子，衣食无忧，为何还是摆脱不了烦恼？自己老了，伴侣也老了，彼此都开始鸡皮鹤发，生命的大限不远，内心充满死亡恐惧，空虚挥之不去。干脆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吧。
有人转移注意力是寻找情人，有人是饮酒贪吃沉湎享乐，有人是沉迷钓鱼赌博摄影，还有人是出家修行求解脱生死，有人则更加疯狂地赚钱赚钱赚钱。
塞林格说：“一个不成熟的男人总是为了某种高尚的事业英勇地死去，一个成熟的男人总是为了某种高尚的事业卑贱地活着。”
托马斯•沃尔夫和塞林格真是天造地设的一组对照。一个早逝，一个活到了91岁。塞林格30来岁就出版了《麦田里的守望者》，牛气哄哄地进入文学史，然后晚年隐居，避不见客。
5
长不大的男人要么一直浪荡要么死了，归于大地。成熟的男人把远方和诗意长埋心底，骄傲沉默，忍辱负重，生活再苟且也要过下去。
成熟男人永远是社会的基石。但这么一看，做一个成熟的人，实在太不容易了，远远不如自由率性浪荡快活。
人的天性趋利避害，向往快乐，拒绝痛苦。除非忍耐得到更大的回报。
天底下，并没有无条件的成熟。
年轻时，对孩子的爱，提醒男人他还是个父亲。老了，妻子的平静和爱，安抚男人的焦躁恐惧与空虚。
男人接受了衰老，接受了人会走向最后的湮灭。男人愿意回家了，女人也得到了男人的陪伴。回到家中，一起看看电视，一起吃饭，你给我洗头，我给你理发。黄昏时分，携手去公园中散步。
我们的文学，我们的社会，不再热衷于歌颂男人的游荡远方多么洒脱诗意激动人心，也不再鼓吹塞壬女妖的歌声多么勾魂摄魄，不再嘲笑居家男人没有英雄气概。我们回到了鲁迅的“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疲惫生活里的英雄梦想，不再是抛开家庭，浪迹天涯。而是一箪食一瓢饮，也不改其乐；是岁月长脾气温，越来越有夫妻相；是你我皆凡人，那就把平凡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 你自己独处的方式是什么？
作者：沈嘉柯：著名作家、评论家。已出版30多本作品，逾百万销量。登上众多畅销好书排行，入选2015年当当影响力作家文学贡献榜。新浪微博&公众号：沈嘉柯，本文经授权发布，感谢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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