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2月14日,第56届慕尼黑安全会议(MSC)在德国慕尼黑举行。本届会议以“西方缺失”为主题,旨在探讨世界安全形势与欧美关系新风向。会议共吸引了来自政界、商界和学术界等领域的超过500位全球高级别的决策者和研究人员参加,包括数十名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以及100多名外长和防长。当日,全球化智库(CCG)作为慕安会唯一来自中国的机构,与慕安会联合举办主题晚宴——“中美冷战?迷思与现实”(“The US-China Cold War? Myth and Reality”),为从贸易和安全的角度审视美中双边关系、减少两国间的误解、加强交流搭建了国际平台。美国前国务卿约翰·克里(John Kerry)在会上发表了主旨演讲。
CCG理事长王辉耀:感谢克里国务卿能够参加CCG与慕尼黑安全会议联合举办的“中美冷战?迷思与现实”的主题晚宴研讨会。克里先生曾担任美国国务卿,曾是美国总统候选人,也曾多次访问中国,非常期待听到他对中美关系现状和未来趋势的判断。
美国前国务卿约翰·克里(John Kerry):谢谢王辉耀博士的介绍。
叙事的方式会影响人们对事情的看法。眼下,人们正在为“冷战”创造条件。慕尼黑安全会议的整个讨论,围绕的是我们会不会和欧洲——我们的朋友在持续数月的华为问题上发生对抗?我的发言不代表特朗普政府,我只是想表达我对某些事情的一些看法。
“没有人能在这场‘贸易战’中获得胜利,也没有人想要‘贸易战’”
我们花了两三年的时间在这场摩擦上面。在我还担任国务卿期间,我发现在处理重大的全球性问题时,需要的是和懂得尊重和实事求是的人打交道。
当前世界很迫切的现实是,我们其实有更好的选择。两个伟大的国家不应自动陷入使我们分裂的角色,从而妨碍世界解决真正重要的问题。
我认为我们应该实事求是。我们之间有差异吗?是的,我们之间有非常大的差异。但是,如果你追溯美国和中国的历史,你会发现中美合作有着非常了不起的一段历史。你可以追溯到1784年,以及鸦片战争和各个力量对抗和平衡的时代,还记得一直与中国进行贸易的第一艘商船吗?第二次世界大战,我们有多少飞行员在中国获救?有多少 “驼峰”飞行员坠机在中国?是你们救了他们,他们才能回家。
我们时而同仇敌忾,遗憾的是,时而不在一条战线上。我们是两个不同制度的国家。现在,我们很乐意看到中国正在解决存在的一些有悖于我们价值观的问题。关于人类生命的价值观,不是美国和西方世界所独有。从中世纪到“强权就是正义”的时代,这种理念最开始从欧洲兴起。继“三十年战争”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我们终于试图团结起来,建立起一个世界秩序,以制止人们相互残杀并为世界创造更美好的未来。回想一下人类的至暗时期,1915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是有史以来最可怕、最愚蠢,最没有必要发生的战争。这次战争使人类见证了最惊人、最荒诞的杀戮。首领站在战壕中,吹一声口哨,接下来数百人爬上墙,然后他们都在下一场浪潮中死去。
我反战,那绝对不是自我标榜的。因为战争对我们的国家和整个世界都产生了根本性的影响。所以我对来自中国的朋友说,我们必须非常理性和谨慎。衡量历史,当前我们必须往前看。中国现在有14亿人,是美国人口数量的三倍,中国将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
美国将永远不会停止推动某些事情,我们相信我们的信仰。但是,中国不喜欢我们做的某些事情,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对于公平竞争,强迫技术转让,外国投资委员会的决定等这些事情,我们必须非常谨慎地来对待。
如果我们彼此之间没有就如何弥合差异抱有根本性的尊重,我们将无法避免一个混乱的世界,然后将我们推向我们真正不希望去的方向。我们认为商业应该有公平的赛道,认为不应有干预、操纵以及货币等问题。然而,这场“贸易战”并没有解决这其中的任何一个问题。
布什政府和奥巴马政府做到了让大家坐下来谈谈怎么处理矛盾和分歧,每年开展双边经济与安全对话。如今中美关系经历了三年的动荡和混乱,而回到了原点。现在的贸易谈判到底是关于什么, 增加关税只会提高商品的价格,我们也有一再强调的意识。
“是否存在对华为的恐惧?”
在座的各位都很聪明,有些机密的事情我们无法在这里讨论。我在竞选美国总统时,曾经起诉过俄亥俄州。为什么?因为它计算票数的算法,这种算法,实际上是将每五票中的一票投给了另一方,当投票关闭时,该算法消失,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就是网络世界的现实。我们现在真正应该做的我们在奥巴马政府时期就着手做的事情,那就是网络规范。
我们已经建立了一个基础,中美可以在这个基础上进行合作。我们为何不能讨论如何真正实现以低廉的成本迅速的开发5G技术呢?如何保证问责,透明和对等,以确保双方都互惠互利?对于安全,中国可能也和我们有同样的担忧。为什么?美国的Stuxnet系统就曾经被运用到伊朗,成功的推迟了他们的拥核进程,这件事现在全世界都知道。
朋友们,我为什么要对你们说这些呢?我成长在上世纪60年代,那时我们上学时经常伏在桌子下,双手抱头,为核武器袭击做准备。这就是当年人民的日常,直到里根和戈尔巴乔夫都看到,我们有5万个导弹互相瞄准对方,我们走错了方向,我们正在浪费数万亿美元,我们需要结束这种疯狂。
现在的我们该怎么办?朋友们,想想我们曾经走过的路。当年参议院批准美苏削减战略武器条约(START),我参加了这个过程。今天的世界可以不必重复过去,但前提是伟大的领导者站出来提供不同的选择。习近平主席在达沃斯填补奥巴马离任留下的空缺时,当时我也在,倾听他发表了奥巴马本来也想在会上表达相同意思的演讲。
习近平主席发表了出色的演讲,在开放、公平贸易等等议题上,他是一个优秀的领导人,有着负责任的态度。我们听到一些看法,认为美国和西方国家在衰退,本世纪是亚洲的世纪、中国的世纪,而不是美国的世纪。最近我参加了一个会议,有俄罗斯人站起来说,我们不需要美国,我们不需要西方国家,这是俄罗斯的世纪,这是中国的世纪,俄罗斯与中国同在。对于这些看法,我们不太同意。在座的Graham Allison教授是我很敬仰的朋友, 他有一本非常出色的书很快就要出版了,届时大家可以一起讨论修昔底德陷阱,还有强国竞争等内容。
中美间没有必要开启新一轮“冷战”,相反可在气候领域加强合作
我始终相信中国和美国没有必要开启一轮新的“冷战”。我代理美国代表团去巴厘参加APEC峰会的时候,当时美国政府正在面临停摆。顺便说一句,如果你是中国人、俄罗斯人或是来自其他国家的人,你看见美国政府停摆,连预算都没法通过,你会不会坐在那儿问你自己,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今天中国人和俄罗斯人可以谈论他们的政府如何更快地做出决定以及他们不需要什么。我们将教育我们的孩子们,民主在今天受到了考验,因此我们必须有远见,我们必须对我们想要的世界有愿景,这就是领导力。
我已经就气候变化议题研究了35年。自首次里约热内卢地球峰会以来,我参加过每一届会议。老布什总统在里约热内卢地球峰会上签署了一项自愿协议。我去过京都,和戈尔等人在那儿进行谈判。我们达成了《京都议定书》。但我们无法在参议院中推动它。为什么?因为中国做得还不够。我们无法在参议院提出这个建议,因为美国人说,为什么中国不减排,为什么美国就应该减排?所以朋友们,我们应该一起行动起来。在担任国务卿时,我荣幸地带领我们的谈判团队参加了巴黎气候大会。那时,我去了中国,习主席在我面前做出了决定。我们在同一个小组中一起合作直到奥巴马总统和习近平主席在人民大会堂一起宣布中国和美国将会共同削减排放。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整个世界都知道美国和中国开始合作了,它传达了一个信息,沙特阿拉伯,澳大利亚,巴西也无法避免削减排放。
我们去巴黎时,我们达成了这项协议。196个国家参加了巴黎大会并且表示我们不会保证可以将地球的温度涨幅保持在2℃,但是很有希望,我们会尽力将这个信息传递到市场。196个国家/地区正在尝试做同样的事情。
朋友们,想想吧,世界上最大的市场是新能源市场。今天这个市场有45亿用户。在未来三年内,它将有90亿用户。它已经是一个数万亿美元的市场。这将创造数以千万计的工作机会,根据尼古拉斯·斯特恩爵士和马克·卡尼的估计。我们保证,我们将尽最大努力共同实现这一目标。
当我从战争中回来后,我就开始了我的职业生涯。在反对声中,在我们的体制下,美国通过了清洁空气法案,安全饮用水,海洋哺乳动物保护,沿海地区管理,濒危物种保护等相关法案。因为有识之士站出来发声,我们创建了我们的国家环境保护机构。现在每个人都会站出来为保护环境发声。在这个问题上,我比过去更加奋勇。如果我们没有完成这些工作,我的子孙将会继续奋斗。
但当前的事实是,美国、中国、欧洲和印度的排放量还在上升。难怪这些孩子罢课上街抗议,对我们这些成年人表示愤怒。我们要做的工作还很多,我们要赚更多的钱,创造更多的工作机会,做成更多的成绩,为什么偏偏要选择“冷战”?我们应该一起应对气候危机。朋友们,我们还应该花时间与世界其他国家共同探讨如何应对这些挑战。昨天在南极是70华氏度,一周前我知道报道的是华氏零下65华氏度,这已经够糟糕了。
我去过南极洲。科学家告诉我情况是这样的:温暖的水从冰壳流过,融化了冰,这个不稳定性能够使得整个巨大的冰川滑落到海洋中。现已发现冰洋流的移动速度比以往快76%。在西伯利亚和阿拉斯加,甲烷正从冻土带的永久冻土地面中倾泻而出。
我知道我从习主席那里学到了一件事,我们共同努力,一起合作,并带领世界达成了《巴黎协定》。现在,我们必须比以前更加努力,应对气候变化的挑战。
在电池存储领域,我们正处于突破的边缘。中美两国应共同努力,并组成一个国际财团,以加快问题的解决。我们应该与加州理工学院和麻省理工学院合作,进行创新练习,以发现我们将如何采用负排放技术或者是任何可以解决问题的方法。
让我整理一下我的思绪。当我代表我的政府宣布我们政府停摆时,我遇到了一群外交部长,他们对我说:“国务卿,我们对你的政府关闭了这件事感到难过。我可以请你吃饭吗?我们的飞机可以送你回家。”这很尴尬。
在与习近平主席的谈话中,我说他,“为什么我们需要更多合作?”他跟我说,听着,这就是我们要做的,我们要做的事情叫做“一带一路”倡议,而且我们将在世界各国投资。我说,“主席先生,这个想法听起来很不错,我们为什么不一起做呢?”他给出了回应。但我们政府的运作没有允许这个对话变成现实。
我们从来没有机会坐下来谈谈这个项目,中国在某些国家和地区花费了上万亿美元,但我不得不说,我们可以有一个更好的选择,那就是将人工智能与量子计算结合使用。我们有能力在大范围内运行智能电网,通过智能电网,我们可以将风能,太阳能,水力发电和生物燃料融合在一起,然后将这些电输送到我们国家的任何地方,我们为何不共同努力来发展这种技术呢。
这可能会改变当前中美两边的态度,或者代替“冷战”,我们需要与气候变化议题进行对话。我们共同努力,使世界变得更好。因此,我希望中国在这个新世界中认真思考这个倡议。在21世纪的曙光中,我们不能停留在总是为了“冷战”而战,或者总是被旧思维困住。看看当今冲突最严重的中东地区,伟大的亚伯拉罕宗教的发源地,是全世界在社会、政治、经济和安全领域融合程度最低的区域。
朋友们,让我们在2020年想想当我们为世界共同努力的场景。王毅先生,他非常高效,非常开放,随时准备工作。每次我对他,或对杨洁篪,对李克强或其他人说,您是否仍准备与美国合作以帮助开发这些领域并改变世界?每当他们说“是”时,我们都愿意这样做。因此,我希望今晚的讨论不要回到“冷战”范式的轨道,我们将讨论如何更好实现更好的愿景并避免造成灾难性错误的可能性。非常感谢大家。
随后,在讨论环节,克里表示,中美两国必须努力通过寻找共识,从而重建互信。他指出,当前美国政治受煽动情绪影响较重,并非建立在事实基础上,这并不有利于解决当前中美间面临的挑战。同时,中国也应正视自己被国际社会误解的因素和原因。他表示,中美两国都应更加“克制”和“成熟”。此外,克里还提到,美国对中国的部分商业行为感到不满,这亦是美国两党达成的共识。最后,克里强调,他十分不愿看到中美间理性的相互理解被吸进一个可怕的困境,中美应共同努力避免犯下这种错误。
(本文根据克里先生在全球化智库(CCG)于2020年2月14日与慕安会联合举办的主题晚宴——“中美冷战?迷思与现实”上的发言整理,未经本人审阅,转载请注明出处)
关于演讲人:
约翰·克里(John Kerry),1943出生,2004年7月29日获民主党提名为该党美国总统选举候选人;2013年1月出任美国国务卿。美国民众对国务卿克里上任以来在推进美国外交方面取得的卓有成效给予了很高评价,美国多家媒体将克里评价为“美国历史上不可多得的外交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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