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C采访王辉耀：气候变化是改变当下全球紧张局势非常好的切入口

4月12日，全球化智库（CCG）主任王辉耀博士就气候变化问题接受了BBC的采访。鉴于美国总统气候问题特使约翰·克里近期访华，以及即将在华盛顿举行地球日气候峰会，王辉耀博士与BBC就中美合作应对气候变化，中国在清洁能源方面的议程和行动，以及峰会的潜在成果进行了讨论。

BBC:王博士，感谢您抽出时间接受我们的采访。你曾经见过约翰·克里。跟我们说说见克里先生的事吧。

王辉耀：是的，我认为去年与克里的会见非常愉快。他当时正在参加慕尼黑安全会议。他参加了我们的圆桌会议。这是去年由CCG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组织的一场圆桌会议。这是一次很棒的会议，他谈到了气候变化以及美国和中国都面临的挑战，实际上他是巴黎协定的推动者，他也和中国讨论了这个问题。中国实际上也参与了这项协议。他谈到他什么时候将再次来到中国，我们希望他能访问并更多地谈论气候变化方面的合作。

BBC：拜登总统已经把气候变化放在他议程的绝对中心位置了。那么，气候问题对习主席有多重要呢?

王辉耀:我认为习主席非常重视这个问题。中国是个幅员辽阔的国家，地理环境很多样化，地貌也很丰富，在气候变化方面也面临很多挑战。中国也是世界上发展最快的经济体之一，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之一。在应对气候变化方面，还有很多挑战和工作要做。所以我认为习主席非常重视这一点。他去年在联合国会议上提出，中国将在2030年之前达到碳排放峰值。2060年之前，中国将实现碳中和，但请记住这个词他说不是“在”，而是“在之前”。因此，我们可以看到中国在这方面的坚定决心。在习主席上任之前，北京被雾霾困扰了很多年，但最近几年，北京的空气干净很多，特别是冬天的北京空气开始干净。政府关闭了北京周围的很多热电厂和污染工厂，北京有很多清洁能源汽车，使用新能源车牌。你可以看到现在越来越多的汽车都有一块新能源车牌，这意味着有清洁能源驱动。所以我们有很多行动的决心。中国已经把气候变化问题列入第14个“五年计划”，这表明中国在应对气候变化方面确实制定了很高的标准。我认为这反映了中国高层领导人对中国应对气候变化的高度重视，也反映了中国与世界各国的合作。

BBC：与此同时，我们还看到许多报道，说全国各地正在建设几十座新的燃煤电厂。你担心官方的计划吗？您对中国的官方计划能否实现习主席所说的这些目标有多大信心？

王辉耀：我不认为有很多，但可能还是有一些。原因是中国仍未达到碳峰值，还有9年的时间，我认为中国已经为洁净煤制定了非常严格的标准。我们看到中国正在为此努力。例如，中国现在是世界上最大的清洁能源汽车生产国。我们看到中国现在是世界上最大的太阳能生产国。我们看到中国也是世界上最大的风力发电国，可能也会成为最大的水电发电国。你可以看到所有这些替代能源的发展加速,我相信还有建筑节能,中国政府所说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已经被中国社会广泛接受。这种火力能源可能将逐渐式微。我认为中国人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可以给你们举一个很好的例子，北京过去在北京周边地区有很多热电厂，现在你可以看到已经减少了很多。我认为对这个概念的理解是存在的。我相信，在国际社会的共识下，中国将加快发展绿色经济和绿色能源，减少火电厂的建设。

BBC：我们很幸运能和你交谈，你也是一位能为政府提供建议的人。可以跟我们说一说在华盛顿举行地球日峰会之前，北京在发生什么？中方将做哪些准备？

王辉耀：我个人认为，首先，中国一直在为此做准备。我认为拜登总统之所以能赢得这次选举，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提出了两个非常重要的建议。一是抗击全球疫情。我认为，与上届政府相比，这为他在美国赢得了巨大的支持率。第二，他是应对气候变化措施的忠实支持者。他上任后签署的第一份文件是重返《巴黎协定》。所以我想，为了支持他的倡议和气候变化协议，中国政府已经在去年11月的纽约联合国峰会上提出了一个具体的建议。习主席当时谈到，中国将在2030年前达到碳排放峰值，在2060年前达到中性。因此，我们已经概述了具体目标。这对中国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因为中国是一个巨大的国家，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中国的能源供应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热电厂。因此，这对中国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但我认为中国确实拥抱了这一挑战。而新通过的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实际上是中国政协和国务院各级部门反复推敲的，“十四五”计划听取了100多万条规划意见和建议。其中一个很受关注关键领域就是气候变化。中国要走绿色经济、节能环保之路。我认为对政府来说重要的事情是建立共识，真正引导社会，我们需要对环境更加敏感，气候变化是我们应该关注的关键领域之一。我认为政府对此有非常明确的计划，政府也在一些省市进行了试点。比如，中国最大的省份之一，拥有8000万人口的四川省，已经开始了如何真正减少碳排放的实验，也在尝试各种新能源和不同的节能替代方案等等。因此，我们正在建立一个具体的共识。中国已经在第14个“五年规划”中制定了一个具体的计划，同时也在新能源、清洁汽车和清洁能源生产等方面进行了大量投资。我们必须解决这些挑战，例如，一个是替代能源，当它们被传输时，应该如何获得更好的价格，同时制造更多的传输线路以便它们可以输送到需求巨大的沿海地区。所以要面对很多变化。同时，建筑节能。中国拥有世界上最高建筑物的一半，那里有巨大的能源消耗。同样的问题也适用于大规模的城市化，也因为已经建立了这么多的公寓。公寓和乡镇都可以实现巨大的节能。中国已经认识到这一点，并与国际社会在应对气候变化问题上步调一致。中国和美国都是世界上最大的碳排放国之一，所以它们必须发挥领导作用。

我知道克里特使计划访问亚洲，还会访问中国，会见中国气候变化事务特使解振华。如果他们能见面谈就太好了。我认为他们可以为在华盛顿举行的地球日峰会做准备，拜登总统呼吁40个国家的首脑参加这次峰会。我希望美国和中国能发挥一些主导作用。然后他们就可以真正合作，在这方面真正务实合作。 

BBC：北京在此次峰会上对拜登总统有哪些具体的期待呢?

王辉耀：首先，我们已经就气候变化问题达成了协议，也就是《巴黎协定》，中国、美国、欧盟都是签约方。我认为，我们应该真正实现这一目标，真正开始实施巴黎协议。我认为中国和美国都应该发挥一些积极的引领作用。我认为这次气候峰会可以成为超级大国之间在气候变化问题上进行合作的正常关系的良好开端。这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他们可以真正团结起来，对抗对人类共同的威胁。除了新冠肺炎疫情，气候变化可能是我们人类面临的下一个最大挑战。这是第一点。第二，我认为他们可以帮助国际社会建立一个更友好、更合作的氛围。如果中国和美国能够共同行动，真正发挥一些领导作用，欧盟也一直支持这一点，因为该协议是在巴黎签署的，那么这将是一个巨大的推动力，让全世界其他国家效仿。这对拜登总统展示某种引领作用非常重要。习主席已经在联合国首脑会议上承诺了中国的目标。两位领导人也彼此非常了解。我希望他们能达成一些共识，这样他们就能在这种恶性循环的中美负面情绪中发出一个积极的信号，并对中美和其他许多国家的关系造成影响。大国可以合作来应对我们面临的一些真正重大的威胁。这是第二点。第三，G20峰会即将到来。中国和美国可以都作为一个领导小组在G20峰会上为气候变化而工作。因此，如果中国和美国能为今年晚些时候举行的G20峰会提出一个新议程，我希望我们能够取得一些突破。因为当了总统，拜登真的全面回归了气候变化倡议。我希望这是他们能够取得的巨大成就。最后，我想，尽管有40个国家参加这次峰会，拜登总统邀请了这么多的国家元首，但中美之间的共识是绝对重要的。在经历了那些消极的岁月和那些地缘政治分歧之后，旧的政治在太平洋或大西洋上继续争吵，我真的希望所有这些国家能真正冷静下来，脚踏实地，一起做些事情。随着新的拜登政府开始负责美国的政策，希望我们能推动一些全球议程。这不仅对中国和美国，而且对世界其他国家都是非常合适的时机。

■ 对抗气候变化将会成为拜登政府的伟大遗产

BBC：美国官员正忙着拼凑一些东西来宣布，一些关于在这个十年结束时，他们自己的温室气体减排目标。你希望从他们的声明中得到什么来衡量他们是否真的认真对待这件事？

王辉耀：我觉得美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碳排放国，应该做点什么。欧盟已经提出了一些具体方案。如果你把整个欧盟结合起来，欧盟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如果不指国家层面的话。如果欧盟委员会真的可以为欧盟提出一些东西来实现这个目标就很好，例如，到2050年实现碳中和，这是他们已经提出的目标。我希望美国在发达国家的圈子里也能做到这一点，或者做同样的承诺。所以我想，当发达国家，比如欧盟和美国已经在中国之前发展得很好了，可能比中国发展早几十年。现在是他们提出具体目标，为世界树立良好榜样的时候了。所以我真的认为拜登政府给了约翰·克里很大的机会，他很有能力，他在奥巴马政府担任国务卿，是气候变化的伟大倡导者。我真的认为，如果美国能提出一些具体的目标，那将为世界树立一个很好的榜样，将是对所有其他国家的一个很好的刺激，可能也会为其他国家提供一些基准。我认为，如果美国能在这方面提出一些好主意，取得一些客观和可衡量的进展，那就太好了。这将真正促进其他国家一起合作。同时，我认为这是美国这样做的绝佳时机。因为美国和中国这样的大国在应对气候变化方面有更多的责任和义务，特别是美国自二战以来已经建立了全球治理体系，是时候向前推进了。现在是全球化2.0时代，全球治理，气候变化，和大流行病的防治都是非常关键的问题。我认为美国可以用它的先进技术做很多事情。同时，在这方面也有更多的政策研究力量。很多事情可以做，我真的希望他们做。

BBC：你认为美国在气候问题上是一个多么可靠的伙伴？距离另一场总统大选还有不到4年的时间。美国人民可以把不相信气候变化的人送回去。我们已经看到了它的作用。在气候问题上做出长期承诺有多难？ 

王辉耀：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但我仍然认为，如果美国和拜登政府能在这方面发挥一些领导作用，这可能会是一个伟大的遗产，即使下一个美国政府将扭转这一局面。但我们可以看到，这样做多么不受欢迎，如果他们这么做，会对美国造成多大的损害。特朗普总统退出《巴黎协定》，激怒了他所有盟友和国际社会。我想，许多国际专家和国际社会都对它持否定态度。因此，我认为，这是拜登总统在这方面建立良好领导力的大好时机，也是推动全球气候变化议程的大好时机。我认为有一个能干的特使约翰·克里，美国可能会实现这一目标。因为他还有将近4年的时间，而且他的连任承诺主要是对抗流行病和气候变化，现在可能还包括基础设施。在所有这些领域，例如气候变化、抗击流行病和基础设施建设，美国都可以与中国合作，因为这三个领域都是如此。中国有很多经验。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回到那些真正的实质性的，人类的家园地球村所面临的问题，而不是在彼此的意识形态、价值观、发展模式或人权问题上互相争斗。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问题。但我们不要为了这些问题把注意力集中在对方身上。让我们把重点放在全球共同的威胁和共同的挑战上。对于拜登总统来说，他能做的还有很多。他可以推动自己的气候变化议程，成为提升现有标准的典范，也可以引领全球将气候变化议程提升到一个更高的水平。所以我真的希望美国能这样做。我相信总有两步进，一步退，但总的来说，人类是在进步的，即使有一些挫折，气候变化将迫使我们前进。也许这次大流行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教训。这是对人类的惩罚。如果我们不尊重自然，如果我们不尊重气候变化，自然就会报复我们，它就会惩罚我们。所以我不认为任何政府在未来能够真正阻止这一主要趋势，我们必须真正向前发展。

■ G20国家对气候变化已经有全球共识

BBC：但你认为考虑到不断上升的排放和温度，我们有时间踌躇不定吗？

王辉耀：我认为这就是我们需要国际领导力的原因。我们需要国际共识，我们需要在这方面的国际会议。我认为美国和中国是G20气候变化小组的领导者。他们真的应该在这方面合作。我们正面临着大流行和气候变化的威胁，所以可能会有时间限制，可能还有很多地区仍未受到监管。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国际社会共同努力，我们需要美国和中国共同努力。正因为如此，我们需要真正地相互磋商，相互讨论，并为此付出国际努力。中国、美国、欧盟，以及许多其他发达国家，以及印度、巴西、印尼等发展中国家，也有责任提出新的计划。这是每个国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没有一个国家是孤岛，也没有能力自己行动，这必须是一项国际合作。所以这对全球化和全球治理升级来说是一个很好的补充，一个很好的势头。我们可能需要一个全球绿色银行或一个新的全球基础设施投资银行，或许可以将亚投行升级为全球基础设施投资银行。我们得做点什么。我真的觉得我们应该在这方面合作。

BBC：你提到了特朗普总统退出巴黎协定时国际上专家们的强烈抗议。但与此同时，美国共和党却表示支持。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放，但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如果世界要达到科学家们认为我们需要达到的目标，这将是一个关键的十年。如果我们突然又失去了四年，我的意思是，你认为目前美国的政治能够真正应对气候变化的挑战吗?

王辉耀：这一点谁都不能肯定。我同意你的看法，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这次会议很重要，且需要全球共识。但总的来说，我们其实有一个全球共识，特别是在G20国家中。欧盟对这个想法深信不疑，日本、加拿大、澳大利亚，和那些西方发达经济体，还有其他一些国家都是应对气候变化行动的支持者。在美国，一些共和党人之前可能不赞成，但大多是因为国内政治斗争。我也不认为一些跨国公司会支持这种行为。我们都看到，今年春天中国北京发生了沙尘暴，去年加利福尼亚州发生了森林大火；去年我们经历了海啸和地震，我们正在经历新冠疫情，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教训。所以我想所有这些可能会唤醒人们。即使对中国来说，也是如此。10年前北京被雾霾污染。每个人都为此感到痛苦，因此人们下定了决心，要恢复蓝天和洁净的空气，然后人们一起行动起来。伦敦已经经历过了这些。雾蒙蒙的伦敦在历史上逐渐消失了。每个国家都经历过这种情况。我不明白为什么美国不支持这种做法，并坚持用旧的生产生活方式。所以我相信这可能需要一些时间，但最终现实会迫使我们接受我们真正应该做的事情。

■ 气候变化是改变现下全球紧张局势非常好的切入口

BBC：您之前列举了中国在电动汽车、太阳能技术、风能技术等方面引领全球绿色革命的一些方式。你认为拜登总统有多少新的相关国内议程，特别是成为这些领域的领导者？这是否预示着与中国的新一轮竞争？

王辉耀：是的，这是我担心的，美国政府尤其是曾经特朗普政府时期会做的事——技术脱钩。我们都需要技术，而中国是一个新技术的试验场。中国地域辽阔，环境多样，中国做得很好。正如你提到的，中国现在是世界上最大的清洁汽车生产国，也是最大的风力发电国，最大的太阳能电池板生产国。所以在新能源科技方面，中国可能就是领先的国家之一。美国和一些欧盟国家也处于领先地位。所以所有国家都应该合作，而因为不同的政治制度而相互阻碍，相互脱钩。每个国家都有权对一些治理模式进行了自己的创新和调整，为什么要为这件事争论呢？甚至是互相制裁？这是非常不明智的无益行为。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气候变化合作和国际会议如此重要，因为它可以让我们回归到一些真正的挑战上，而不是把精力放在去远离自己国家的地区或其他国家领海进行军事演习等事情上。我真切地认为国际社会不应该被消极的地缘政治意识破坏或毒害，而是要一起做一些有意义的事。跨国公司都期待着这一点，正如拜登总统表示，气候变化将带来数万亿美元的新业务，所有的公司都把绿色经济当作是新一代的新技术和新机遇。

中国和美国可以在这方面共同努力，我们可以向世界其他地方推广绿色技术并合作。我们为什么要在其他不重要的问题上争吵?相反，我们应该致力于世界的共同利益和共同繁荣。毕竟我们都生活在同一个星球上，都是人类。我们现在有很多探索火星或其他空间的计划，但在那之前我们应该一起建立一个和平的地球村。

BBC：我想没有人会反对这一点。从你的观点来看，你似乎也同意美国国内在气候变化方面的政策改变的前提是要与中国在这一方面展开新的竞争,因为你说公司可以看到数万亿美元投资于发展这些产业，但这些上万亿的利润是由中国还是美国获得，这些工作是流向中国还是美国，这些似乎都是新的潜在竞争的导火线。

王辉耀：我不这么认为。因为中国是最大的碳排放国，所以中国拥有更多的相关技术是可以理解的。也因为中国占全球人口的比例——中国几乎占全球人口的18%到20%，所以中国在环境保护方面有更多的建树是合理的。第二次工业革命时，当美国比英国达成更多的科技成就时，英国也坦然接受了这一点。这其中的确有一场竞争，且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某种程度上来说拥有很大的优势。但是我认为这些优势是能让全人类获益的，而不是某个国家。例如新能源汽车，特斯拉在中国有一家很大的工厂，且它几乎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公司，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中国工厂的高利润率，中国工厂的产量是非常大的，市场也非常可观，即使在疫情期间也是照常生产。很多的外国汽车品牌，例如大众，宝马，奔驰，丰田，都在中国很受欢迎，他们在中国的销量都超过了他们自己的国家。因此，拥有技术并不一定意味着垄断。

我们已经处在一个相互交织、相互依存的世界。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做出自己的贡献并且受益其中。美国在推动环境保护，中国也在，这并不意味着谁将在这方面占主导地位，也许我们应该把这看作是一个双赢的局面，这对我们所有人都有好处。如果能够摆脱气候变化的影响，那么我们都会获得更长久、更健康的生存，我们的后代也会受益。我认为这对两国、欧盟、英国和许多其他国家来说都是一项重要的倡议。所以我并不认为只有中国或美国受益。我认为这是所有国家和全人类的福祉。例如，美国生产波音飞机，而英国和德国生产空客。中国都买了很多，中国并不眼馋他们的技术。大卫李嘉图提出的比较竞争优势仍然存在。每个国家都可以各自发挥优势，然后通过贸易和投资惠及他国。所以我想说，在未来，我们需要找到一种让我们所有国家都受益的方法，而不是国与国之间脱钩，那是一种自杀的做法。几天前我和哈佛大学教授格雷厄姆·艾利森进行过对话，他提到了“修昔底德陷阱”的危险性，中美是一对连体双胞胎，当有双胞胎有一方冲动行事时，它能毁灭双胞胎中的另一方，但同时也毁掉了自己。我非常赞同他的观点。我认为气候变化是一个共同威胁，因此需要共同解决。我们需要共同应对这一挑战，发挥聪明才智，互帮互助，共度难关。所以我认为气候变化是一个非常好的切入口来改变当下的全球紧张局势，而不是继续深陷消极国际关系的恶性循环。

■ 可将气候问题从其他双边问题中分离出来

BBC：约翰·克里特使试图将气候问题从其他双边问题中分离出来。你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吗?

王辉耀：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每个国家都做好了准备，因为每个国家都多多少少被卷入了这种地缘政治冲突或分歧，但此时我们需要暂停一下，去关注其他更紧急的问题。我们应该调整一下节奏，然后调整一下思维，重新开始一些积极的互动，而我们如果真的在气候变化的问题上建立起了一些信任，积累了一些动力，产生一些新想法，新倡议，和新的合作精神，那么它们很可能会反映到在其他领域，助力其他国际双边多边问题的解决。

我们迫切地需要在一些重要问题上达成共识。我认为气候变化是每个人都意识到的，我们必须解决、必须对待的问题，特别是在这次新冠疫情之后。现在是我们需要大国合作的时候，他们不应该继续纠结于地缘政治问题上，应该搁置争议和意识形态攻击，而是转向一些实际的、有用的、有益的议题。这样也可以稀释目前的敌对气氛，带来一些“新鲜空气”，带来一些新的希望。不论国籍和文化差异，只要是人类，我们就可以合作。所以我真的认为气候变化可能是21世纪最大的挑战和最大的机会之一，我们可以一起合作且我们必须这么做。我们不能让地缘政治分歧的斗争摧毁我们。

BBC：你的意思是，气候变化领域的合作可能是其他领域合作的基础？

王辉耀：是的，我认为在气候方面的合作如果能够达成，就可能会缓和其他问题上的紧张气氛。同时，这也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例子，表明我们可以一起合作，也可以成为我们可以达成一些国际共识的一个例子。我认为这就是气候变化、访问、交流、对话、磋商、国际市场、全球治理建设、联合国的意义，现在我们只需要找个“起始点”。我们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进行过线下会晤了，还没有就任何严肃的合作问题进行讨论。所以这可能是我们的第一次尝试，然后我们可能可以“重启系统”。让我们一起努力，建立一些信任，激发一些好的观点，然后做点实事。这样我们就可以避免这种非常消极危险的地缘政治带来的情绪失控。我真的希望我们可以现实一点，务实一点，在我们的议程中认真思考人类的未来。

BBC：考虑到有的听众可能对中美关系没那么了解，请你谈一谈“重新设定”。

王辉耀：我认为基本上是特朗普总统执政的四年或他执政的后半期，美国把中国作为一个主要的战略对手，但我认为定位中国是对手可能是错误的。毕竟，中国是靠自己发展的。中国拥抱全球化，开展贸易投资，与世界其他国家合作。中国能让8亿人摆脱贫困，能成为13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最大贸易伙伴，能贡献超过全球GDP增长的三分之一，能够促进全球繁荣，为什么一些国家，尤其是美国，还是会批评中国？我无法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中国是繁荣的，而且确实在为国际社会的需要服务。有一次我参加一个会议，一个东欧国家的前领导人说，中国不会成为另一个伊朗、叙利亚或利比亚，中国不输出饥荒或难民。想象一下，如果中国崩溃了，或者经济发展不佳，那么中国的难民和移民可能会涌入世界，让每个国家都陷入麻烦。中国把自己发展得很好，并在不断消除贫富差距，并致力解决社会问题。这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人权发展。但那些国家没有看到这一点。

可是在西方国家，尤其是美国，华尔街1%的富人几乎相当于美国普通大众40%的资产，全球化中出现了民粹主义的逆流，这才是问题所在，但中国经常成为这些问题的替罪羊。西方国家真的应该首先关注自己的国内问题，解决国内挑战，低效、冗余和大量社会纷争。中国制定了一个又一个五年计划，实现了一个又一个目标。如果在国家之间举办国家建设奥运会，那么中国已经在第一梯队了。虽然进行了很多和平的竞争，但中国确实受到了很多无端指责。我认为这就是美国在中国问题上的症结所在。

中国的确有不同的制度、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价值观。中国倾向于集体主义,但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以牺牲部分个人利益而真的战胜了这场新冠疫情，且人们愿意在这场“战疫”中奉献自己的力量。而我认为美国等一些西方国家,他们坚持个人主义、讲究人权,每个人可能都不能隔离,每个人都有行动的自由,但最终要付出代价。如何做得更好是有目共睹的。我们可以有和平的合作与竞争，但不是说你必须和我同质，要求你必须跟我一模一样，否则你就是敌对国家。我认为我们可能需要更宽容一些，宽容是有好处的。就像邓小平说的，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并不是弗朗西斯·福山所说的历史的终结。我们应该看看不同的系统是如何运转的。我现在看到各国都在加强政府的作用，甚至拜登政府也提出了一些庞大的政府支出计划，因此政府可能会有更多的协调和干预，而不是政府越小越好。在21世纪对抗疫情或气候变化时，这是很必要的。许多概念需要升级或改变，而不是用旧眼光看待在中国发生的事情。

BBC：听起来你的意思是，当美国试图重新夺回其领导地位时，中国已经有很多行动了。中国已经在制造能够减少碳排放的产品。有了一些可以减少碳排放的政策，中国是实际的领导者。

王辉耀：我不是说中国是领导者。中国一直说，中国不想寻求世界的领导地位，也不想取代美国，中国只想实现自己的和平发展。所以我认为我们真正应该关注的是每个国家的自己国内挑战。例如，美国有“黑命贵”的运动和反种族歧视的运动，也有极端的贫富差距和枪击案，有很多国内的挑战亟需解决。中国当然也有自己的挑战。我只是在想我们不应该挑对方的问题，而应该专注于自己的问题。然后再对抗共同的威胁，比如气候变化和其他事情。这就是我真正的建议。

■ 如果地球日气候峰会成功举办将意义重大

BBC：那么，在华盛顿举行的地球日峰会最好的结果是什么?

王辉耀：我认为能达成一些共识，但我也不抱太大的期望。毕竟，领导人在气候变化问题上还没有举行过这样高级别的会晤。但首先，他们必须在这个共同面临的威胁和问题上建立共识。第二，如果他们真的能为G20的协商铺平道路，那就太好了。正如你所说,如果美国能想出一些具体减排目标,那么他可以为世界其他国家的一个很好的例子,还能动员美国社会进行投资,促进相关公司发展在相关领域的发展。所以我认为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如果他们能在建立共识方面有良好的开端，这将是一项重要的成就，那将是非常好的。

BBC：这是最好的情况。你应该可以猜到下一个问题是什么——峰会之后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王辉耀：我不认为情况会有多糟。因为如果中国已经在这个问题上有了很多努力，就像习主席去年11月在联合国会议上所说的那样，中国已经设定了一个巨大的目标。中国会在“十四五”规划中加入更多的相关措施。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峰会上，国家之间很可能不过是交换意见为主，这也不是一个有约束力的国际条约谈判，而是一个机会来让每个国家交流意见，陈述自己的立场，介绍自己的做法，以及探索可以一起做些什么。我认为这是一次磋商和共识的凝聚，我不认为这是场正式的谈判。我不认为这场会议会诞生一份《巴黎协定》那样的文件。还有很多的障碍要跨越，这只是对世界的一次动员。拜登凭借重视国内问题赢得了选举，他已经给接近美国人口一半的1亿多美国人注射了疫苗。所以他已经在有所行动。现在，他在竞选中承诺的下一个最大的战线是气候变化。他真的可以展示了他的领导魄力，他说美国人回来了，要回到气候变化问题上。所以我认为，如果峰会成功举办，如果所有40个国家的首脑都同意气候变化是一个巨大的威胁，这将意义重大。如果中国和美国能在这一点上达成一致，那么也相当成功了。我不觉得会有多糟。

但有一件事我认为需要注意。各国的确应该就气候变化进行交流，但不应该利用这个机会去实现自己的政治目的或干涉其他国家国内发展或人权问题。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人权问题，但这次的重点应该放在气候变化上，就事论事。我不想再看到另一个像阿拉斯加会面开始那样紧张的局面，我们真心希望两国能就这个问题交换意见，关于双方一直在为气候危机做什么，如何能做得更好，以及未来能做些什么。希望这将是一次成功的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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