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历史建筑修复中的“拆除”与“保留”:欧洲老城改造对当代中国的启示

何晓昕 罗隽 三联书店三联书情 2019-05-16

微信ID:sanlianshutong

『生活需要读书和新知』


-活动预告-


千城万面之美:

欧洲建筑和城镇保护对当代中国的启示


主讲人:罗隽 (英国皇家特许资深建造师)

主持人:金磊 (中国文物学会20世纪建筑遗产委员会副会长)

时间:2018.09.16(周日) 15:00-17:00

地点:SKP RENDEZ-VOUS(北京市朝阳区建国路87号,北京SKP 4F)

主办:中国21世纪建筑遗产委员会  skp书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三联中读


*活动需扫描二维码报名

20世纪末以来,有关建筑、城镇及环境的保护广为专家学者乃至普通民众所议。越来越多的国人意识到欧洲在此领域的理论建树和实际成果。


两位作者数十年间,走了200多个城市,调研了500多处历史建筑和近现代建筑,拍摄了1000多张图片,查阅了200余本参考文献,绘制了近200幅示意图,完成了《时光之魅:欧洲四国的建筑和城镇保护》这本书。

透过对欧洲数千年的建筑、古老街道的查访调研,从圣玛德琳教堂、草莓坡山庄、德国博物馆岛、威尼斯等经典修复保护案例出发,两位从美学、哲学、管理学等角度讲述了欧洲在历史建筑与城镇保护、更新改造和利用方面数百年来的理论积累和实践。

9月16日,罗隽先生将做客SKP书店,带我们走上欧洲古建和城镇保护之旅,探讨欧洲古建筑的千城万面之美对正在步入城市化进程中的当代中国有着怎样的启示和参考价值。此次活动还邀请到十多位中国建筑领域的顶级专家学者作为特邀嘉宾,一起参加讨论。


【相关图书】


时光之魅:欧洲四国的建筑和城镇保护

何晓昕 罗隽 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8-08


本书论述了自14世纪“文艺复兴”以来欧洲建筑和城镇保护的理念、理论和实践的发展图景。上篇对意大利、法国、英国、德国四个欧洲国家的建筑和城镇保护历程、流派、理论和实践做系统论述、阐释和对比。下篇逐一剖析从单体到保护区、到城镇的六个对当代中国有着特别启示和参考的案例。


书中所依据的两百余本参考文献,90%以上为英文经典原著,体现了当今欧美建筑保护领域最新研究成果,为中文世界提供了一份迄今为止有关欧洲建筑和城镇保护最完备的文献框架。书中穿插了点评、注释以及读书卡片,穿针引线,旁征博引,配以多幅精美图片,以期引发读者对当下中国建筑和城镇保护的理论建构和实践做出批判性思考。


【作者简介】


何晓昕 :1998年获英国曼彻斯特大学哲学博士学位。独立学者,长期从事写作和有关东西方建筑历史与理论、景观与宗教建筑环境保护方面的研究和咨询设计工作,具有广泛的国际声誉。曾与世界著名的福斯特建筑师事务所、理查德·罗杰斯等建筑师事务所进行项目合作,参与了中国北京首都机场3号航站楼项目的方案设计和景观设计咨询等。在东西方学术期刊发表中、英文论文三十余篇。著有:《风水探源》、《中国风水史》(合著)、《中国园林词典》(合著)、《易经词典》(合著)等。


罗隽 :项目管理专家、规划师和建筑师。国家“千人计划”特聘专家,英国皇家特许资深建造师,中国建筑学会资深会员。获“2014年科学中国人”年度人物。1998年获英国曼彻斯特大学哲学博士学位。现为中国建筑科学研究院/中国建筑技术集团总建筑师。曾任职于国际著名的英国Ove Arup公司,Foster and Partner公司董事和中国首席代表。参与和领导了众多大型项目的设计和管理建设,包括2008北京奥林匹克国家游泳中心,国家体育场,北京首都机场3号航站楼等超大型项目。近年来,提出了我国城镇化的方向应该是“就地城镇化”的理念。领导团队7次获得中国机场规划和航站楼设计国际竞赛第1名。在国内外学术期刊上发表中、英文论文四十余篇,著有《中国风水史》(合著)。



*图文选自《时光之魅:欧洲四国的建筑与城镇保护》。文章版权所有,转载请在文末留言。

维罗纳老城的圆形竞技场,意大利保存最完整的古罗马建筑之一


老城堡化身博物馆


600年风云

 

远望,是城堡。独特的“M”形城堞在城中随处可见。


城,是意大利北部的维罗纳(Verona)。英国戏剧大师莎士比亚的三部剧作《罗密欧与朱丽叶》(Romeo and Juliet)、《维罗纳二绅士》(The Two Gentlemen of Verona)以及《驯悍记》(The Taming of the Shrew)皆以此地为场景。公元2000年,它被列入UNESCO世界遗产名录。


地处交通要塞,又有河水——源于阿尔卑斯山脉的阿迪济河(Adige)——环绕,早在公元前1世纪,这里就成为军事要塞。城内道路以南北向与东西向道路为主干,呈垂直交叉网状,为典型的古罗马军事城镇。如今的维罗纳老城中心依然可见此类格局,城中也保留有部分古罗马城墙以及众多的古罗马遗迹如城门、半圆剧场、圆形竞技场等。其中,圆形竞技场是意大利保存最完整的古罗马建筑之一,并用于举办大型歌剧表演至今。


维罗纳老城区平面示意图(何晓昕绘)


12世纪初,维罗纳成为独立城邦,另筑城邦城墙。经过一系列族系争斗和战争,斯卡利杰家族终于在13世纪中期抢到统治权成为维罗纳领主。此后的100多年里,该家族在此地作威作福、大兴土木,但也为民造福,让城市的经济和文化达至巅峰,所建的很多建筑都遗留至今。老城堡即为其一,由斯卡利杰家族第五代掌门人斯卡利杰大公二世(Cangrande II della Scala,1332-1359)于1355年开始建造,位于阿迪济河之南。

 

一起建造的还有横跨阿迪济河的锯齿型大桥。因为附近是一座奉献给圣马提诺(马丁)的小教堂旧址,城堡被称作圣马提诺城堡,大桥为圣马提诺桥。几十年后,维罗纳新领主威斯康提(Visconti)家族在圣彼得罗山(Colle di San Pietro)建造自家新城堡圣费利切(San Felice)。阿迪济河边的城堡遂得名老城堡(Castelvecchio,意大利文“Vecchio”意为“老”),桥改名为斯卡利杰桥。


从风水角度来看,这里是“汭”位的反方,非良地。从构筑角度论,建桥于此亦非上策,因为此处的阿迪济河水面宽阔。当年,古罗马人都晓得选择在阿迪济河的较窄地带构筑城镇。这点常识斯卡利杰家族应该清楚。执意于此,想必也不是为了炫耀其建大桥的高超技巧,尽管该桥的跨度当时确实称雄世界。


斯卡利杰桥现状,从前的逃命路,如今的观景处


主要原因在于建造者当时的处境:内忧大于外患。筑城堡不是为抵御外敌而是防范内乱。此地当然最佳。一来此处为北上要冲,一旦失守,斯卡利杰家族可从大桥逃命,北上投奔其神圣罗马帝国(今德国)的亲属和盟友(二世的母亲是巴伐利亚公主)。二来这里有一段12世纪初自由城邦时期构筑的城邦老墙遗留,可谓一道坚固的防线。于是,新桥与这段城邦老墙连为一体,并在二者连接处建造高耸的桥堡/主塔楼[Torre del Mastio,意大利文“Mastio” 又写作“Maschio”,指中世纪城堡中的最高塔(主塔),英文常写作“keep”],成为整座城堡制高点。城堡也被这残存的城邦老墙一分为二。


城邦老墙之西是斯卡利杰家族居住区(Reggia)。临河而建,三层。多个互通的房间,与老墙一起构成一个小型内院。

 

城邦老墙之东(靠向维罗纳城内)是军事堡垒区。老墙以及南侧及东侧新建的墙垛,围成一个巨大的三合院。拐角处建高大塔楼。三合院开敞朝向阿迪济河,证明该堡垒不仅要保护西侧居住区,还要守护大桥(保证能够逃脱)。新建的东、南两侧墙堞上的枪炮眼皆面向老城(今日依然可见),进一步证明城堡防御的对象来自城内。

 

除沿河一面,整座城堡外围挖有壕沟护堡。东侧三合院内沿城邦老墙处亦挖壕沟,给西侧居住区和大桥再增一道防线。为构筑通向大桥的引桥,城邦老墙(北端)靠近大桥处的老城门“莫比城门”(Porta del Morbio)被封,同时在老墙南端另开门洞。估计因为构筑的主要目的在于逃跑,除了巨大的“M”形城堞,以红砖砌筑的城堡不带任何装饰,哥特式风格的砖墙坚固、厚重、朴素。

 

建造者斯卡利杰大公二世果然死于自家人之手,城堡和大桥也不辱使命,家眷和死党正是通过该桥逃向北方的神圣罗马帝国。


1404年开始,维罗纳成为威尼斯共和国的一部分。除了在原居住区添加一排房屋并将之改为军事学校,威尼斯人没对军事堡垒三合院做什么变更。此后的300多年,古堡基本维持原状。

 

1797年,维罗纳被法国拿破仑军队占领。老城堡的命运第一次急转。


老城堡先是遭到报复式破坏:1799年,拿破仑军队为报复维罗纳人的抵抗,捣毁了部分城堞及塔楼顶部。接着是被改造:为防范阿迪济河对岸的奥地利军队,1802年,拿破仑军队在原三合院临河的一面构筑带雉堞的高墙,炮眼面向对岸。整座城堡的防御方向彻底改变。1806年,又紧贴三合院北侧及东侧城墙,建两层高营房。从此,原来的三合院变成四合院。西北角贴近城邦老墙处建造大楼梯,连接临河的高墙及新建的营房。为扩大四合院面积,沿城邦老墙的壕沟被填平。


显然,法国人的改造出于军事目的。新建的军墙、军营及楼梯皆用跟古堡原有构筑相近的红砖砌筑,亦不带任何装饰。


法国人对老城堡的改造示意图

左:1802 年及1803 年的平面图

右:1806 年之后的平面图

Murphy, R. Carlo Scarpa and the Castelvecchio


1825年,老城堡的命运第二次改变。


说来仅仅是开通一条路。这条路却从原居住区小院内沿城堡老墙的西侧,直通斯卡利杰大桥,从根本上改变了古堡的特性。因为这条路与维罗纳城市道路相连,从属城市的公共交通。从前的一分为二是城堡内部的区域划分,如今被公共道路切断,东西二区仅在城墙靠河处有一小门相连。从此,大桥不再为古堡独享,而成了人民的大桥。古堡仍然是古堡,却种下大众“基因”。


通向斯卡利杰桥的公共道路


第三次改变始于1923年,此时的维罗纳已归属现代意大利。此时的古堡已近荒废。


荒着也是荒着,不如有所用。加上那条切割古堡的大路,路边荒不得。估计正是这些原因让当时的(也是第一任)维罗纳博物馆馆长阿韦纳(A. Avena,1882-1967)成功游说市政府将古堡改造为博物馆。当然,也因为此时的维罗纳正经历一场历史建筑大修复。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回是功能的颠覆,且雇用了当时主管威尼斯地区历史建筑修复的建筑师弗拉提(F. Forlati,1882-1975),号称有“修复”理念指导。为了给古堡带回宫殿式荣耀,不仅将原先靠河营房面向四合院的立面上大部分方形门窗改为哥特式风格,而且将整个立面改为对称式,正中入口设计了三连拱门,以突出其“辉煌”。室内装饰亦模仿16、17世纪风格,院落被改为传统意大利规整式花园。


上:弗拉提修复前的营房

下:弗拉提修复后(作为展厅)的哥特式风格房舍

Di Lieto, A. Verona: Carlo Scarpa & Castelvecchio, visit guide


对照本书上篇所提修复理念,此类“风格式”修复不及格,给后来者带来挑战,也赋予良机。(“风格式”修复的相关文章可点击阅读:巴黎圣母院修复者勒-杜克:屡遭非议的“修复之父”


“二战”中,古堡遭受惨重破坏,大桥也在1945年被撤退的德军炸毁。“二战”结束不久,大桥以原样重建,古堡包括塔楼在内的一些建筑亦得到部分修复。


20年重塑

 

1956年,马加尼亚托(L. Magagnato,1921-1987)成为维罗纳博物馆馆长。古堡内混乱的布局和装饰,激发了这位出生于威尼斯的年轻人改造古堡的雄心。鉴于对建筑师斯卡帕(C. Scarpa,1906-1978)所做的博物馆改造项目——如西西里巴勒莫阿巴特利斯宫的(Palazzo Abatellis, Palermo,Sicily,1953-1954)改造、威尼斯科雷尔博物馆(Museo Correr,Venice,1953-1957)改造、帕桑罗卡诺瓦石膏像陈列馆(Canova Gallery,Passagno,1955-1957)扩建——的仰慕,马加尼亚托认定同样出生于威尼斯的斯卡帕为“改造大业”的不二人选。经过仔细考察,维罗纳市政府批准马加尼亚托的申请。老城堡的命运再次出现转折。这项近20年的改造工程,从时间上大致分三期:

 

第一期,1957-1958年:翻新西部居住区,清理那些带虚假装饰的房屋,并根据最新的博物馆设计理念重新布置展厅。

 

工程始于一系列考古挖掘,如对莫比城门以及由斯卡利杰家族建造的连接古堡与大桥的斜坡路的挖掘。斯卡帕早期的作为也集中于该地段,如修复、打通莫比城门;在桥堡靠西居住区的一侧,建立楼梯连接西部居住区与桥堡;在公共道路(即1825年开设的道路)的地下层设立地下通道连接城堡的东、西两区。

 

打通及修复后的莫比城门现状


居住区外部保持14世纪初建时的府邸风格,内部的旧粉刷则予以清除,以找出原来的壁画,并将所找出的原壁画加以保护。木构天花顶棚不变,一楼地面重铺科洛泽托(Clauzetto)大理石,二楼换铺府邸式核桃木地板,但又在与墙体交接处附以石作为边界。总之,建筑的构架部分,即便重做,皆利用了传统材料及低调颜色。用于展览的房间的室内装置则十分有创新性。


居住区改造后的展厅二层室内

 

1958年8月,“从阿蒂基耶罗到皮萨内洛”(From Altichiero to Pisanello)展览在修复后的居住府邸成功举办。从此,居住府邸成功转型为展厅。


第二期,1959-1964年:这是整个工程的关键期。集中于对东部拿破仑时期靠河营房(展厅)及四合院的改造。


先是对这部分的一楼做些改造,设计新的展览装置,并将1923年修复时所设展厅的入口移到庭院东北角。


庭院东南角博物馆展厅入口


随着工程进展,马加尼亚托和斯卡帕均发现仅仅“清理那些带虚假装饰的房屋”远远不够。改造既要保留,亦须有所拆除和揭露,从而清晰地展示古堡不同历史时期的各个层面。1962年对四合院内沿城邦老墙壕沟的挖掘,加强了这一概念。为此,斯卡帕的改造方案一变再变:先是拆除1923年修复时添加的虚假装饰,接着分别拆除拿破仑时期修建的连接靠河墙堞与桥堡的大楼梯,以及靠河营房最西端的开间。方案以这西端的开间为连接东、西两区的枢纽,更在此安置维罗纳最重要的艺术品之一——斯卡利杰大公一世的骑马雕像。

 

1963-1964年,完成绘画展厅的改造,建造了新出口楼梯,安排了新的参观路线,重塑了1923年修复时拿破仑营房面向庭院的虚假立面,改造院落花园,并将东翼原营房改造成博物馆员工办公室。1964年12月,主体改造基本结束,博物馆正式对外开放。

 

第三期,1966-1975年:在拿破仑时期的靠河城墙与东北塔楼之间插进一座小型图书馆,并在图书馆之上建造阿韦纳展厅。所有工作于1975年彻底结束。下图显示了改造后的平面。



斯卡帕——另类传统?!


从上述三大阶段,不难看出,斯卡帕接受任务时,重心在于以现代原则创意性设计新理念博物馆,并未刻意寻求或遵从保护理念。具体操作时,他却处处注重历史,一如他自己所言,“我一直有……强烈的愿望属于传统,但无须柱头柱身”。为此,这里从“保护”角度,回味斯卡帕在该城堡改造中,对保护职业人最有启示的两大手法。


1. 历史的层次——揭露、切割、粘接、展现……


津津乐道于斯卡帕诗意般呈现的建筑学人大多知道:斯卡帕有影响力的建筑设计始于博物馆。该城堡的改造终点也是博物馆。与之前的博物馆改造项目稍不同的是,这里始终有一个背影,代表业主的新任馆长马加尼亚托。更为可贵的是,马加尼亚托不仅作为馆长,还作为历史学者,与斯卡帕一起讨论工程中几乎所有的事项,并共同确定改造目标:既赋予古堡新生命又重现原始构架。于是为整个项目定下了基调:尊重历史。


古堡内各个角落留有不同时期的历史断层,揭示并展现这些层次便是对历史最好的尊重。这需要阅读检索并考证与古堡有关的历史文献,还需要实地挖掘。


事实上,动工之前,斯卡帕反复阅读有关古堡的各类文献、地图及照片,仔细研究求证古堡的历史变迁,还制作了一个古堡18世纪末期的模型。从上述三大阶段,我们也不难看出,设计及实施前期,考古挖掘始终被当作首要参考依据。无怪乎20世纪80年代末,斯卡帕的作品第一次在意大利之外——加拿大建筑中心(Canadian Centre for Architecture)展出时的展览标题以及后来将展览作品汇集成书的标题均是:“斯卡帕,介入历史的建筑师”。


“介入历史,展现不同的历史层面。”如何做到?必涉及取舍,取哪些?舍哪些?西区较为简单,清掉20世纪20年代修复时的虚假装饰,基本就能重现14世纪斯卡利杰家族所建的府邸原样。东区则远为复杂,这里的层面太多,既参差交叉相互重叠,又断断续续若隐若现,差不多每一个后来者都扰乱了前辈。无怪乎斯卡帕发出感叹:“在老城堡,所有的(立面)都是伪作。”


我们先由近眺远,有如下几个层面:

(1)20世纪20年代的修复,将19世纪头十年拿破仑时期营房及四合院弄得面目全非;

(2)1825年开辟的公共道路,切断了之前的古堡东西间联络;

(3)19世纪头十年拿破仑军队修建的靠河城墙及“L”形营房,缩小并封闭了原有的开敞空间,阻断了庭院与阿迪济河之间视线互通的借景关系;

(4)19世纪头十年拿破仑军队在庭院东北角修建的大楼梯;

(5)14世纪斯卡利杰家族城墙、塔楼;

(6)12世纪城邦老墙。


再从远看近:

(6)和(5)代表古堡原初,得“取”而不能“舍”,就是说,要保留。

(4)大楼梯是连接西侧与桥堡的关键,不可随便拆。然而,随着考古发掘的进行,事情有了变化;

(3)靠河营房及城堞,将成为博物馆主体(展厅),具有实际用途,不可能彻底“舍”。然而此地在20世纪20年代修复时遭到过局部改造,需要有所清理;

(2)城市公共路不能“舍”。

(1)这是最宜下手处,将20世纪20年代的四合院花园彻底改造,也是斯卡帕的长项,内部那些虚假装饰也都可拆掉,亦是斯卡帕的长项。可是面向庭院的立面呢?


庭院鸟瞰


综合来看,难点在于营房(展厅)、城堞、大楼梯。


营房面向庭院的立面:因为实用价值,不可能拆除20世纪20年代弗拉提修复后的展厅主立面。怎么办?那么就颠覆其面貌特征,就是所谓的“角色暗杀”(character assassination)。

 

特征,特征是什么?事情变得有趣起来。我们跟着进入某种悬念。


弗拉提的立面特征是“哥特式对称”。不符合当地(威尼斯地区)的哥特式非对称传统,属伪造。将其改为“不对称”,既符合“历史的逻辑”,亦可彻底颠覆面貌的特征。


如何实施?斯卡帕有过很多设想,诸如移动原有窗户,增加新窗框,增加一些垂直构件,抽象处理立面的粉刷。他甚至还想到大加改造,将屋顶与立面墙体上端的交接处改为玻璃……最终,他几乎保留了弗拉提哥特式立面上的所有元素,却也将之变为不对称。这个,令人兴奋。且看细节:

 

——将原先中轴线上的入口移至庭院东北角。

——在墙之内外侧增加一些突出体块:如“圣龛”、入口处屏墙及铺地等。其中斯卡帕最得意之笔该是圣龛了。

——拆除营房靠西端的开间。

——外墙重新粉刷时,又特意在某些部位露出拿破仑营房时期的砖砌墙面。


从立面突出的圣龛


如此改造后的新立面一举三得:改变了立面虚假而不合当地传统的特征;保留了这个虚假添加物,展示了当初修建至改造时逐时段的历史层面。


拿破仑时期的靠河军营、城堞以及大楼梯:相较上述立面,这些构筑同样具实际功用,不可随便拆除。但斯卡帕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营房。不能整体除,那就局部拆。他首先想到拆掉营房及城堞靠东端的开间,既为了在此安置新入口,也为了让沿河墙堞有所呈现,让北侧房屋(将为展厅)与东侧房屋(将为员工办公及图书馆等)的功能分区更为明显。然而,斯卡帕的目的不仅要揭示历史的层面,还要清晰展现不同历史层面之间的视觉逻辑。若将北侧与东侧房屋断开,即便有屋顶相连,也会让人觉得这可能是建于不同时期的两栋建筑物。事实上,这两栋房屋是当初作为营房同时建造的。因此,最终结果是这一端的开间不能拆,两栋大楼需要维持于一体。


至于营房及城堞的西端,则随着考古挖掘发现从内拆到外。先是因为1958年考古发掘发现了莫比城门,为展示这个门,对军营内部做了相应拆除。接着是1962年对城邦老墙西侧城壕的发现。为了展示这段城壕,必须拆除军营最西端整个开间及其附近的大楼梯。如此,不同的历史层次得到最佳重现:重现了城邦老墙的基础部分及莫比老城门;重现了靠河墙堞;重现了壕沟。还不止呢,请看屋顶四层次:一是,营房末端开间的四壁虽然拆除,但其屋脊的两根木梁被保留,且一直延伸到城邦老墙;二是,屋脊之上新铺一层绿色双坡斜面铜皮屋顶,其边缘沿垂直于屋脊的方向“之”字收边;三是,营房原有红瓦屋面部分重叠于新铺绿片屋顶上;四是,“之”字形铜片屋面与城邦老墙、莫比城门之间半片露天。历史的层面展现达到极致。片段之间,有保留有创新,新旧分明,却同融于自然天色之中。


屋顶新旧之间


“之”字形屋面与城邦老墙之间的半片天


不难看出,斯卡帕的拆除与其说是“拆除”,不如说是“切割”“粘接”更为贴切。如此揭露、切割、粘接,不仅展现历史的层次,也梳理了之前的混乱,而且合乎视觉逻辑。无怪乎对斯卡帕与老城堡博物馆改造深有研究的英国学者墨菲(R. Murphy),将斯卡帕这种做法与英国保护领域前辈莫里斯所倡导的保护理念相提并论:“……他保护而不是修复……像莫里斯一样,他决心做历史的延续人……”。


2. 链接与对话——骑马的雕像


斯卡帕不仅仅满足于清晰而富有逻辑地展示不同的历史层面,他还要让不同的历史层面之间有交接,有呼应,有对话。手法众多,如在展厅内四周“挖”以“凹槽”以呼应室外壕沟,对室内外窗户的处理富有层次,在展厅的尽头专设有关考古的展示……这里特别强调其在被切割后的军营最西端所营造的半开敞空间:安置斯卡利杰大公一世的骑马雕像,让这个虚空成为博物馆的聚焦点。不仅清晰展示各层历史,更是连接城邦老墙(旧)与展厅(新)的枢纽。“新”“旧”之间欲说还休。


展厅地面四周开出凹槽


展厅窗户的层次


考古展示处


据史料记载,与城堡建造者斯卡利杰大公二世施行酷政不同,斯卡利杰大公一世是位仁慈的领主,还资助过乔托、彼特拉克、但丁等杰出艺术家。尤其对但丁流亡维罗纳时的资助,被传为佳话。但丁有关诗为“寓意说”的理论便出现在他致大公一世的信件中。大公一世骑马雕像最初安置于领主广场(Piazza dei Signori)附近斯卡利杰家族墓地斯卡利杰拱塔之上。1896年拉斯金拜访维罗纳时对之有记载和速写。1909年,雕像为了修复被移至他处,后来又被移到老城堡,却被弃于不起眼的角落。马加尼亚托和斯卡帕在工程伊始,就慧眼认定这座骑马雕像最能象征该城堡乃至整座城市,必将是整个项目的亮点。


如何突出该亮点?第一方案是将雕像置于展厅入口处。上文提到斯卡帕曾计划拆除靠河营房东端开间,既为了入口也为了安置这座骑马雕像。可是,在马加尼亚托和斯卡帕心中,城邦老墙是整座博物馆的中心,雕像应该与城邦老墙有对话。若将之置于东边入口处,便失去与城邦老墙的联系。第二个方案是将雕像置于1958年发现的莫比城门附近。但莫比城门的位置比展厅地面低很多。当时的计划是拆除营房最西端开间底层,在此处下挖,开辟出一个与莫比城门等高的半地下空间。可如此一来,参观雕像就要往下走几个台阶。不符合当初雕像设计时“高高在上”的视觉逻辑。


上:位于斯卡利杰家族墓地的三位大公雕像

下:骑马雕像置于入口设想图

Di Lieto, A. Verona: Carlo Scarpa & Castelvecchio, visit guide


1962年时城壕的发现,扭转了故事大方向。如前述,为展示城邦老墙、莫比城门及城壕,斯卡帕“大动干戈”,将营房最西端开间及大楼梯全部拆除,辟出一个两层高的“大”空间。也终于让他们醒悟:此地安置雕像最合适。


具体如何?斯卡帕画过很多构思草图,后学们推测他大致有如下考量。一是雕像处于博物馆之外,却又在半闭合空间之内,让雕像免受自然气候侵蚀。这就是为什么该处屋顶被切成“之”状。二是雕像当初位于5英尺高空,为的是让人“仰视”。因此,今天的雕像也应该置于半空。最终,雕像置于展厅与城墙之间靠庭院一角伸出的平台之上,看去好比室外,却得到“之”字屋顶的庇护。斯卡帕在保留当初“仰视”的基础上创了新。雕像悬空的同时,又在等高的虚空之间通过“小桥”开辟出多条参观路线,让人们仰视、平视、近视、俯视。雕像成为整座博物馆的视角焦点乃至精神象征。



如此处理,再次显示斯卡帕的独创性。


最具挑战性的任务是如何安置斯卡利杰大公雕像,这不是件易事。即便已经确定将它置于空中,它与位置的变换(空间的流动)有关,合适的定位可以强化城堡不同部件之间最重要的历史链接。我决定将它稍稍偏转,强调其独立于支撑它的构件。它是整体的一部分,却有自己独立的生命。


——译自《斯卡帕访谈录》(Interview with Carlo Scarpa//Dal Co, F. & Mazzariol, G. Carlo Scarpa: The Completed Works [M]. New York: Electa/Rizzoli, 1985, p.298.)


多余的话


斯卡帕在20世纪50年代就声名鹊起。也许因为其作品主要是博物馆、画廊之类历史建筑的改建,规模较小,斯卡帕并不为当时的建筑界主流理论家们关注。当时,意大利活跃的建筑理论家们基本不将他纳入与意大利现代建筑相关议题的讨论热点。80年代开始,关于斯卡帕的文字陡然增多。当初并不为现代主义建筑运动所推崇的他开始成为现代建筑师的偶像,并被很多解析现代建筑的专家学者列为重要现代主义建筑大师予以推崇,专论他的文集数不胜数。他也备受中国建筑界推崇,有关他的中文介绍亦是数不胜数,并有专著出版。

 

于是只要提起斯卡帕,徒子徒孙们都能举出一系列关键词:片段、细节、节点、并置、哲学、诗意、历史的层次、对光的灵性处理……我们想说的似乎早已说尽。因此,上文仅从“保护”或“修复”的角度评述他在老城堡的所为。此处的多余话,还是站在类似角度来说。

 

一、对斯卡帕的解读众说纷纭:出生于威尼斯、早期与威尼斯知识分子圈子的交往、在威尼斯玻璃岛(Murano)维尼尼(Venini)作坊做器皿设计的经历、对东方(日本)文化及莱特的推崇、维也纳分离派的影响……然如前所述,斯卡帕的设计实践始于博物馆,成于博物馆,其诸多处理手法源于在博物馆设计改造中的摸索,如上述展现老城堡历史层面的诸手法,如在老城堡改造的第二阶段、与马加尼亚托在不同时间段对展品光线的试验……一句话:其设计手法源于博物馆里的实际打磨。博物馆必然涉及历史,是培育与展示一个建筑师相关知识和才华的最佳舞台。有关斯卡帕众多作品的介绍,老城堡博物馆被提及最多,这从侧面表明,该项目是斯卡帕建筑师生涯的重要一站。

 

二、有过改造或修复经历的建筑师都知道,最难的不是无创造性,而是如何既让自己的创造性不被原结构淹没,又保留原结构的肌理,而不让自己的创造太张扬。斯卡帕的“揭露、切割、……交接、对话”等手法值得借鉴。当你走进这座博物馆,首先吸引你的是斯卡帕的创造性元素。但当你细细品味,你会发现,他之前所有的古老元素,甚至包括那些伪造的东西,大部分得以保留。如此创造,我们叫它“记忆结合预言式创造”,既创造了记忆,也创造了现在和未来。即便不能说它完全“原汁原味”,它也绝对是“地道”的维罗纳的老城堡。漫步老墙之上,我们仿佛听到他的喃喃自语:……属于传统,但无须柱头柱身……后来,我们读到另一标题:与过去之痕共作,但望未来之意。这大概最符合老城堡博物馆改造之意了。亦当是现代保护建筑师的目标。

 

三、人们都知道,“拆除”是保护项目的大忌,时代的脚步却不可能不走上拆除之路。尤其对于当代中国,“拆”字到处有。斯卡帕的拆除方式便极富参考意义。既然拆不可避免,就让它不仅仅“除”,而且是有智慧的“剪”与“粘”,同时,寻找并展示某种可供对话的载体。

 

四、双刃剑。斯卡帕精致的建造技术、精妙的细部工艺以及对材料的精巧使用,对揭示、保留并展现历史层面极值得借鉴。但事情总有两面。相对传统技术和材料,这些现代技术及材料易腐易衰,斯卡帕的建筑因此处于不断的老化中,外加维护不力,当前其建筑处境颇有些不妙。我们在2015年拜访这座老城堡博物馆时,依然能随处见到败象。



《时光之魅:欧洲四国的建筑和城镇保护》

何晓昕 罗隽 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8-8

ISBN:9787108061980 定价:88.00元

点击下方 阅读原文 购买)


━━━━━


▲ 点击图片阅读  三联书讯 | 2018年8月



—END—

欢迎点赞分享转发到朋友圈


----

生活需要读书和新知

----

ID:sanlianshutong

▲长按二维码即可订阅

----

▲回复好文,阅读更多专题文章

▲回复听课,了解书店里的大学公开课

▼想读《时光之魅》,点击下方阅读原文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