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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只苹果,我就能让巴黎炸裂!”

2017-04-09 这儿有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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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thleen Taylor


不好意思,标题有点儿吓人!其实我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给自己的偶像写过一封信?


19世纪末20世纪初是西方文明史上的美好年代(Belle Epoque),文学、绘画、雕塑、音乐等各种创作领域都是新秀辈出、思潮翻涌、轶事传颂不断的宏观格局,而当时各艺文人士日常往来的书信,也就成为记录这美好年代不可或缺的线索,尤其是聚集诸多新锐精英的艺文沙龙所流传的奇闻妙事,更能串联出不同领域相异风格人士之间的认知与思辨过程。



收信人

保罗·塞尚(Paul Cézanne,1839—1906)

法国 后印象主义


 塞尚画的自己


他说过一句名言:用一只苹果,我就能让巴黎炸裂。(With an apple I will astonish Paris.)


不管你信不信,他真的是画了很多很多苹果!


塞尚作品


亲爱的保罗·塞尚先生:

    

你好。很冒昧给你写这一封信。我的名字是乔瓦娜·加尔佐尼,我是意大利人。我是画画的——17世纪中期,我是几个名门贵族——如美第奇家族——御用的画家。我画水果静物,有时候也画人物。我在羊皮纸上画。我画的写实细致、色调明快、平衡和谐——后人称为巴洛克风格。这,我知道你是懂的。

   

塞尚作品


有关水果的绘画,我很感兴趣。我听说你画有五个苹果的一幅油画,曾被一位美国绅士利奥·斯泰因先生收藏——我得把事情说得清楚一点——1903年,斯泰因先生跟他的妹妹格特鲁德·斯泰因女士从美国来到法国巴黎,住到花神街。几年前在意大利佛罗伦萨的时候,斯泰因先生已经看过你的画;来到巴黎后,他们在画商安博洛伊斯·沃拉德先生的藏品中看到你的作品,非常喜欢。他们买你的风景画,然后是画有裸体的女子,他们也买你画的人像。几年下来,他们购买了不少你的作品。事实上,花神街的住所已成为一个展示现代艺术作品的场所,很多画家作家诗人什么的都慕名到来,看你和其他人的画。我听说,一位名叫亨利·马蒂斯的法国画家,拥有一幅你画有几个在户外洗澡的裸体女子的画;那个时候,马蒂斯先生生活拮据,但他仍要买下你的画,他实在需要它,他真的需要你。我知道,你的画对喜爱写作的斯泰因女士也是影响至深的。你说:画布上的每一寸丁方都是那么重要;画面上可见的,都是一样的平等。她把你这在画布上的平等概念印证到她的写作上:文章的每字每句、每一标点符号、每一段落、每一空白,都是一样的平等、同样的重要。事实上,你的一幅人像画,她一天复一天地看,就写了第一本书《三面夏娃》(Three Lives)。1914年,兄妹二人要把购入的艺术作品分家,协商后,斯泰因女士保存了西班牙画家巴勃罗·毕加索和你的画——除了一幅你画有五个苹果的作品,斯泰因先生执意拥有它。


“The Impressionists: Painting and Revolution” 影视截图(大家可以想象一下)

    

我很好奇,究竟是你哪一幅五个苹果的画,如此让人着迷——事实上,你画有很多苹果,和其他许许多多的水果的画。


的确,你画有很多水果。你画的水果种类多,颜色丰富;你的苹果有青的,有红的,有黄的,一个一个,叠着,圆浑厚熟。那苹果旁边有柠檬,或者几只西洋梨,西洋梨有绿的,有黄的,有绿中带点黄或者黄里有一小撮粉橙,西洋梨堆侧有一只水瓶,水瓶后或有一樽酒,放置在一张木桌上,木桌上或垫有一幅布,布是白色的,随意覆叠,承托着一碟樱桃,还有一碟桃,桃的周围有几只苹果,苹果叠着,有青有红有黄。


塞尚作品

    

画面上的苹果,厚熟圆浑,让人垂涎:真想咬它一口。但你画的苹果,我不忍心吃下——好的东西,我大都留下来,舍不得食用或穿戴。


塞尚作品

    

1906年,被称誉为“现代绘画之父”的你过世。第二年,一个有关你的大型回顾展在巴黎举行。但谁可以想象,巴黎画坛曾经拒绝你,而且是狠狠的。1861年,你从出生地普罗旺斯艾克斯来到巴黎——你的作家好朋友埃米尔·左拉向你游说巴黎的种种新奇——可惜,你的画被这个你渴望已久的城市里的画评家嘲讽为拙劣胡乱的涂画。1863年,你的作品在“落选者沙龙”中展出——同年提交到官方主办的巴黎沙龙的作品非常多,但被拒的作品数目也实在不少,画家们很不满,指责评审不公;第二共和国总统拿破仑三世认为公众有评审权,于是把落选的作品放在一起展出。可以想象,好些不能在巴黎沙龙入围的作品的确让人失望:低俗、平庸、拙劣、抄袭。一位名叫爱德华·马奈的法国先生画的《草地上的午餐》(Luncheon on the Grass)——除了技法低劣,最叫人诟病的是它的内容题材:丛林里草地上,中心前景,二男一女席地而坐——两位衣着光鲜的绅士作交谈状,女子却脱得精光直望画前——旁边放有一些水果、食物,不远处的溪边,一个身披薄衣的女子,弓着身,洗濯模样。作品实在叫人感到错愕、反感、吃惊和愤怒:画什么野餐或在户外沐浴,那根本就是猖獗的卖淫勾当;而且,裸体女子,只可以是放在神话与宗教故事里的素材——如果说马奈先生借用了前人画家拉斐尔·圣齐奥或乔尔乔内(Giorgione,全名Giorgio o Zorzi da Castelfranco)或提香·韦切利奥的作品作为参考,那实在是大不敬;马奈先生自以为前卫,这样胡来的确太不像话了。当时的人如此认为。话说远了——直到1882年,你的作品才得以在巴黎沙龙中展出。


塞尚作品


是的,你一直积极参与巴黎沙龙——这是那个年代的画家被确认的一个重要平台——而你一直被拒于门外。巴黎对你的残酷,令你烦恼不安,但你的心仍然沸腾,你的手依旧蠢蠢欲动。你知道,传统的学院派仍是主流,题材内容、风格技巧或对传统的继承等都有严格规定,另外,印象主义画家在找寻有关光影颜色的革命创新,但,两者都不是你想要的东西。你要在讲求造型远近关系、重视透视光影的绘画中,找寻新的艺术语言。你尝试摒弃传统的透视画法,你强调(物的)颜色、重量,即形状,如圆柱体、球体、圆锥体。物,本无线条,那物的存在,在形、色。由此,你所画物,形色俱全,二者互为,互相补足。


卡米耶·毕沙罗

    

在绘画路上,卡米耶·毕沙罗跟你亦师亦友。是的,毕沙罗先生很爱护你,他对每一个碰到的人都提起你、赞扬你,他向画商沃拉德先生推介——沃拉德先生买下你很多的作品;我听说,后来沃拉德先生还写了一本关于你的传奇。事实上,因为毕沙罗先生的鼓励与启发,你用色较之前明亮,你用颜色的铺陈去呈现物的本质,对绘画艺术开展了新的蹊径。 

    

你以颜色代替光。物的影,这阴暗位,是色。又,那白色的台布,混含一些蓝,一点的绿,或少许玫瑰红;这这这色,是周围的物与物的颜色,而这这这物的影,当有这这这色的混合。你把色与形结合起来。你探究物的变形。你面前看到的,不是物,而是物的一切包含。你在画里的每一物,与另一物,一个接一个,一个连串一个,不再独立,而是一个整体,一个整合。你绘画的苹果告诉我,苹果衍生于一个什么样的空间。那苹果旁边的,西洋梨、水瓶酒樽、樱桃柠檬、台布,由物而物,由色而色,是形是色。每个物的形/色,立体,俱备位置,串连成一个丰饶的空间。


塞尚作品

    

你画的物如苹果,小心翼翼,迂回曲折。你在画布上涂画颜色,在一层颜色上面涂画另一层颜色,这一层颜色比先前的一层涂画得多一点,推开去远一点;然后你再在上面的一层颜色铺盖另一层颜色,上面的这一层颜色涂画得多一点,再推开去远一点。如此发展开来,不同的颜色互相交叠,像一层层一叠叠的色块碰撞接触。你的画,处处呈现修补过或未修补完的痕迹,厚厚的涂画,重重叠叠;画布上,布满山峦层峰似的。


塞尚作品


你画苹果画西洋梨,画完后,物不复在。剩下的,只有画本身。你的画告诉我们,一件艺术作品不是一个对现实的模仿,而是一个独立的现实,一个具有自己内在逻辑的创作。

    

画家兼理论家莫里斯·丹尼斯曾写道:塞尚像一个波斯地毯的织造者,涂画形态色彩的和谐,抒情,美丽。一阕听不到的自觉的涂画本能。你画的苹果,不是要我们知道什么叫栩栩如生,而是让我们的眼睛,透过看视,知道物的包含。


The Young Ladies of Avignon 毕加索

    

的确,你画的物,重复,所以,有关水果的,你有好多好多。你面对着你的水果,一水杯、一只碟,终其日月,重复又重复地涂画着大自然的颜色。也许,水果只是借口,你要绘画那物的颜色、形态、重量;你要从绘画水果,如苹果中找到(巴黎的)确认。你曾说:我期望创作的是坚实且持久的,就像放在博物馆中的艺术作品。是的,你追求的是坚实而持久。你是一个革新者。你提出要把前后空间的物的外部轮廓联系起来,你尝试将印象主义转化为立体的印象主义,将二维变成雕塑,这一切不单远超过博物馆可以承载的艺术——1907年,曾经拒绝你的巴黎画坛为你举办大型回顾展,你可以想象,这对在创作路上磨炼苦干着的年轻画家是多么重要的冲击,而且,早前提到的那位名叫毕加索的画家,大抵因为看过你的作品得到启发,不久后完成了一幅他在早前一年开始创作的、名叫《阿维尼翁少女》(The Young Ladies of Avignon)的画——他拆解形体的状态,他尝试发现形体潜藏的可能性——的确,你为20世纪新的绘画艺术打开了一道宽广的门,年轻画家接过你的画笔,开展了立体主义的实验。


塞尚作品

    

我曾经读过奥地利诗人赖内·马利亚·里尔克先生的信札;其中他给他的雕塑家妻子克拉拉·韦斯特霍夫的信这样写道:“今天,我再去看塞尚的画……塞尚画那些红的,那些蓝色的,简单直接的真实。它们让我知道什么是颜色——大自然的颜色。”里尔克先生又写道:“我想我开始明白这位老人,他走在那么的前头,一个人的,无知的孩子在他后面向他抛石……我想再去看他的一点紫、一些绿、或者一些蓝的色调。我想我应当看得比上一次清楚一点……”是的,你走在那么的前头;你的绘画为20世纪的艺术提供新的方向。我听说,一位美国作家欧内斯特·海明威也从你的画中学习:让书写具有深度,写得简单真实仍远不足够——20世纪20年代,作家差不多每天都到卢森堡博物馆看你的画;是的,作家从你那里学懂了很多——这是很难向人说明白的——事实上,这是一个秘密。作家这样写。


塞尚作品

    

你曾说:我们不能取代传统过去,我们只是在其中加添新的脉络。颜色是画的灵魂。你的画给我的启示是,我所见物中那看不见的,即大自然的本质。你又说:但愿我能仿造大自然。但你不能。所以当你发现可以用颜色来呈现看到的太阳,你感到很高兴。的确,你比一个佃农更爱大自然,你比一个佃农更信仰天气。巴黎对你的确认或不确认,你不再感兴趣了。19世纪90年代始,你切断跟城市的关系,你留在乡间,接近大自然。


塞尚作品

    

法国普罗旺斯,好多人欣羡的地方——当然,对我来说,意大利罗马或佛罗伦萨的乡郊更具山灵水气——在那丰饶的地方,你画——苹果、西洋梨、一只杯、一只碟、一个花瓶、一个水樽——我听说,你工作缓慢,工序反复。你每天绘画的都叫你挣扎怀疑;但你怀疑挣扎的结果让人重新唤起曾经失去了的视觉、嗅觉、味觉、触觉。是的,但愿透过你绘画的,人的眼睛和视野,对大自然、对一个看似简单如苹果的物及其周围,会看得更明了、深远、开扬。


所以,我知道,究竟是哪一幅画有五个苹果的画如此让人着迷,已不再重要了。


——乔瓦娜·加尔佐尼


塞尚作品


保罗·塞尚的回信


亲爱的乔瓦娜·加尔佐尼女士:

    

谢谢你的来信。我感觉很亲切。我非常喜爱你绘画的水果植物——写实、细致、生动、动人。你画水果的枝梗、附着的枝叶,黄黄绿绿橙橙红红,那盛载水果的盆碟器皿,磨花了的边、崩脱的一角。你对物看得透澈真摰。你画水果边旁飞着的苍蝇、黄蜂,停留着的草蜢、蟋蟀、蝴蝶,爬行着的蜗牛、蜥蜴,伫立着的红额金翅鸟等。你尊重生物欣赏植物,天物合一,善待自然。但愿我能向你学习,在画布上涂画形态色彩的和谐。抒情。美丽。


——保罗·塞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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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p——追溯一下写信的历史:

格特鲁德·斯泰因当时在巴黎的居所即为最出色的沙龙平台之一,同她往来与受其赞助的艺文新秀日后多为各领域的领航巨擘,当然她也是20世纪上半叶美国文学史上不能不提的人物。


格特鲁德也把她对画家塞尚的认知印证到她的写作中,塞尚是反复观察物体,将形与色在不同空间、不同视点中和谐呈现,她则是让文章中的每字、每句、每一标点符号、每一段落、每一空白,都是一样的平等、一样的重要。当她与兄长们将购入的艺术作品分家时,她要了塞尚的全部画作,除了一幅利奥坚持不肯放手的画着五粒苹果的静物画。的确,她的写作强调当下与现在,不用常规的文法结构,用她感觉自由的文字书写,文字如同发展进行中的旋律,重复、穿插、流动……印证了她“达达之母”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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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觉得这样虚拟的书信很有趣,作者以不同时空的数十个艺术家的身份,向二十位19世纪末至20世纪30年代的艺术家写信,宛如巴黎艺术教母格特鲁德·斯泰因当年汇聚各方艺文精英的沙龙再现。更多有意思的信就在这本书里...因此,才有我们今天所看到的——保罗·塞尚收到的信...


《美好年代-写给艺术家的21封信》丨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著丨罗婉仪


给大家解释这封信的由来:本书以二十一封虚拟的书信,讲述了关于20世纪初集中在巴黎的艺术家的故事。全书由现代绘画之父塞尚开始,以印象派女画家莫里索结束,涵盖印象派、立体主义、表现主义、分离派、未来主义、抽象主义、达达运动、超现实主义等流派的代表艺术家,通过对艺术家和作品的分析叙述,形成了一部形式独特、趣味横生的现代艺术简史。



选题策划丨这儿有好书

图丨网络

编辑,整理丨修宏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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