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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长大意味着什么,我以为长大了也还会是这样

2016-01-01 这儿有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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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



——有文化的都在这

heyzher

发现世界另一种可能


图 / Tasha



文丨张惠雯


我坐在车里,车转过河街街角的时候,我看见了废弃的码头:一角白色的水光只闪一下就不见了。“河。”我忍不住说。车里没有人回应我,只有一个女孩儿低声笑了。


我想到那天我去过河边。傍晚的时候,他来换我。那段时间都是这样,我和他轮流在医院陪晓棠,每人一个夜晚再加一个白天。白天的时候,晓棠的妈妈也会来一会儿,但她年龄太大了,又有高血压,我们不能让她夜里待在这儿。他来的时候,我刚喂晓棠喝了一点儿粥。这一回很好,她没有吐出来,全都喝下去了。他走进来,像往常一样问:“今天情况好一点儿了吧?”就在他来之前,晓棠第二次和我说了那些话。所以,我一开始没有和他搭话,也没有看他。我看着晓棠,她对他笑了笑说:“好多了,刚才还觉得饿,喝了大半碗粥。”后来,他送我出来,像往常一样走到楼梯口。在过道上,我才对他说:“今天吃饭了,气色也好很多,你注意到了吗?”

走下三层楼梯,我在病房大楼的门口犹豫了一下。我想多待一会儿,夜里再走,但他说我看上去太劳累了,让我早点儿回家。我在楼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有勇气再上去,因为他在那儿陪着她,他们是夫妻。我没有马上回家,我在街上吃了一点儿东西,就往河边去了。河在我家前面隔两条街的地方,我把电动车锁在旧码头废弃的水泥墩子那儿,走到水边。我想吹吹风,我真是太累了,痛苦、疲乏、绝望、昏沉,压得我简直不能呼吸。晓棠患了食道癌,此后就像一个漫长、没有尽头的噩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除了每天在家和医院之间慌慌张张地跑,每天看着她一次次吐出食物、液体,看着她已经布满了针孔的手臂手背上又扎出新的针孔,看着她因疼痛而发抖扭曲的脸,要求她吞服可怕的药物……疾病在吞噬着晓棠,我们束手无策,我们观看、询问、回避、偷偷流泪,甚至在没有人的地方痛哭失声,却什么也改变不了。一天天挨过去,漫长而又短暂。

那天我去了河边,这是以往我和晓棠常来散步的地方,也是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耍的地方。我沿着旧码头的台阶一直走到水边,坐下来。河面上的冷风直吹打我的脸。秋天,对岸的树木在风里颤动着,叶子哗哗地落。我想着晓棠下午对我说的话。那是第二次了,她对我提了那个要求,我答应了她。

后来,我的手机响了。我朝医院冲去。路上,我想到我其实应该早有预感:她喝下去的粥一口也没有吐,还有她脸上闪动的那层光……但我没敢肯定。晓棠就在那晚走了。不像以往,她坐在车上,朝我们挥着手。这一次,她躺在那儿,出奇地平静,却比任何时候走得都远。他说就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儿,晓棠说她要睡了,他于是帮着半倚在那儿的她躺下来。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然后,她只仰起脸看了他一眼,就歪在他身上,走了。

晓棠走后的那段时间,我一个人也常到河边去。以前她出远门的时候,我也喜欢自己到河边坐一会儿,趁早上或傍晚人少的时候。过去我们常到河边玩儿,从小就一起。第一次一起来是几岁?我忘了。大概是我五岁、晓棠快六岁的时候吧。她比我大一岁,所以大人们嘱咐她领着我。一直是这样,我跟着她。有时候即使我们并肩坐着或走着,我也会觉得我是跟在她后面的。很多年了,河流也变了,变窄了、浅了,也脏了。被河流半环住的小城也变了,市区扩建,房子盖得更多了,人却一茬茬地走着,城镇空了、老了。

我不记得有多少次我独自在河边坐着,回想着我们过去在河边坐着的情景。有很多时候,我们其实是躺在那儿的。晓棠喜欢躺下,眯着眼睛看头上的树杈和天空。不知道为什么,当我们那样在草滩上躺下来时,我觉得那么心安、快乐。那时候,我以为日子就会像头顶上的天空那样,一直晴朗,没有尽头。我不知道长大意味着什么,我以为长大了也还会是这样:我和晓棠仍然会躺在这儿,傻笑、闭着眼假睡或是胡乱地说着话,蜻蜓仍会突然滑过我们的头顶,一朵云仍会停留在同样的地方,河仍会泛出迷茫、暖柔的水光,她仍会给我编辫子,不停地拆开又重新编结……

我还是不能相信晓棠这一次不会回来了。所以,她走后的那段时间,我常常到河边去,我呆望着河流,好像是它带走了晓棠,而它也会把晓棠送回来。以往的记忆慢慢汇聚,在意识里安静地穿行,一些影像,静默或奇特地晃动着,缩小或放大,躲藏在暗处或突然闪闪发光。

我记得那年夏天的一个午后,我往水底沉去,就是在这条河里,灰色的、混浊的水,摇荡着微微的亮光。那时候我还不会游泳,晓棠给了我一个救生圈。我趴在救生圈上。突然间,我翻下去了。我经历了狂乱的恐惧、挣扎、痛苦,水声淹没了我的叫喊。我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但我知道我在喊晓棠。我看见了水草、水底墨绿色的泥。我朝下滑去。然后,我看到了晓棠,她变成了一个平面,静止地漂浮在水里,只有头发在摆动。我后来常做落水的梦,梦见我突然掉下去,水又淹没了我,灰色的、黑暗的水,梦见我又一次朝水底沉去,水草、泥沼和模糊的光在我面前晃动,梦见我无声地叫喊着。有时候在梦里,晓棠又朝我游过来,少女时候的她,被水变薄了,成了一个平面。




END


来源:张惠雯新书《一瞬的光线、色彩和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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