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子香 思念长

小时候跟随外婆生活，那是一个小小的村庄，不到二十户人家，却尽占天时地利，灌溉便利，物产丰富，是一个富裕的江南农村。

一年一度的端午节，是这个小村重要的三大节日（除夕、中秋、端午）之一。端午前一天家家户户都要包粽子，端午那天，早上粽子，中午醋血鸭，此传统年年不变。

山下的粽叶

村后的山脚下有一丛粽叶，年年岁岁，生生不息，相邻两村的人年年采其叶裹粽，折其茎杆做长筷——村里人用来搅拌煮沸的饭。甚至远嫁他乡的媳妇，也爱在回娘家时摘粽叶，譬如我母亲——她总说那一丛粽叶好。现在的粽叶丛繁茂依然，碧绿如昔。巧手裹粽的外婆却已在不远的山坡上安睡多年。

端午的前一天，能干的老太太，聪明的小媳妇一大早就用煮过槐米的水或草木灰水将精挑细选出来的糯米浸泡上了。然后拿出早已晒干的粽叶，泡软，在村前的小河里仔仔细细洗刷干净。

下午，一切准备就绪，糯米已泡得黄中带绿，捞出晾干后在簸箕里堆成了一座尖尖的小山，粽叶已完全舒展了柔韧碧绿的身子，晶莹剔透的腊肉丁或腌渍好的鲜肉丁用大海碗装了放置一边，只等人来取。

外婆安安然然地坐下来，包粽子。这是一个细致的活，也几乎是外婆一个人的活，除非有人虔诚来向外婆学艺。三两张粽叶在手，外婆的手只需灵巧一动，一个规整的圆锥就做好了，放糯米将满，再放进一块肉丁，复用糯米盖上，左折右折，粽叶就服服帖帖地裹紧了糯米。腾出的右手从身边飞快地抽出一根绵白细线，用牙轻轻咬紧一头，灵活地在粽身上缠绕几下，吐出线头，打过结，随手一扬，包好的粽子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无误地落在旁边的竹筐里。外婆包的粽子，一边的三个角短短的，胖胖的，另一边的角则纤长苗条，大小如一，似一件精致的工艺品。

年少的我在一旁看着，不停地转来转去，不是洒了糯米，就是乱了粽叶，一刻也不愿意安宁，外婆捡了窄狭的粽叶，让我包着玩。我两眼不眨地盯着外婆，学着她的样子，笨手笨脚地将粽叶卷成圆锥形，放点糯米，再手忙脚乱地左遮右掩，粽叶和糯米却如强扭的瓜，总也不愿意配合。尽管我忙得满头大汗，结果总一样，糯米还是糯米，粽叶还是粽叶。

晚饭后，包好的粽子放进了宽口深肚的大铁锅，添水，灶下燃起了熊熊大火，这些，就是外公的活了。因为有所期待，期待早点吃上香糯可口的粽子，所以煮粽的过程对我而言无比漫长。我守在一边，盯着灶里的火，听闲下来的外婆讲端午的故事。铁锅内“咕嘟咕嘟”地唱起歌来，香味慢慢溢出，最初只是若有若无地在锅上方飘荡，渐渐地，整个屋子都是越来越浓的香味。我不停地问：好了吗？好了吗？外婆回答：快了，快了。

我就在这一声声问与答之中不知不觉进入了甜美的梦乡，梦里全是粽子，捡也捡不尽。什么时候被抱到了床上，什么时候天已大亮，全然不知。

外婆手巧，那时包粽子，远没有现在这样多的花头，什么板粟绿豆、排骨咸蛋黄，都没有，粽子里只有肉丁和外婆平时积攒下来的一种我叫不出名来的豆子，简简单单的几样佐料，外婆包出的粽子却异常好吃，远近有名，常有人慕名而来跟她学艺。

揭开碧绿的粽叶，粽子呈金黄色，糯米粒虽然已不分彼此地溶在了一起，但米粒的形状依然清晰可见，紫红色豆子点缀其间，吃起来香软滑糯却不失柔韧，浓而不腻，糯米和肉丁本身的滋味得到了全力发挥，所以唇齿留香，余味无穷。粽子里的肉丁是点睛之笔，是精华。足够的火候已将肉煮成半熔化状。被肉汁浸透的粽子香浓无比。如果是腊肉，滋味更浓。

村里的主妇们，想必在包粽子上暗暗用了心思的，因为第二天，各家小孩总会拿了粽子在村里穿梭，谁家粽子形状巧、味道好便一目了然。外婆包的粽子在形、香、味方面当然稳拿第一，甚至经常有人拿过我手里的粽子，咬一口，细细品尝过后啧啧称奇，年少的我，很有一些得意。

每一次，外婆都会包上一串九个小小的，比鸡蛋还小的粽子，那是我的专利。煮好了，我右手拿只粽子吃着，左手提了这样一串独一无二的粽子在村里走，欣喜若狂，也引来了同龄小伙伴的无比羡慕。时隔多年，每次回忆我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份儿时的狂喜，在狂喜中泪流满面。

“粽”想思念

有一年端午节，学校未放假。家在附近的老师放学后回家了，只一个俞姓老师在学校。他五十来岁，知识渊博，儒雅淡定，对学生和蔼可亲，很受村人敬重。他平时一个人吃住在学校，只在星期日和寒、暑假期回家。早上上学时，外婆拿了两串八个粽子让我给俞老师送去。

我正上小学二年级，胆小羞怯，到学校后不敢直接将粽子交到老师手里，托一个早到的男同学送去。那男同学大大方方地接过粽子，一边走一边响亮地喊：“俞老师，某某给你送粽子来呀。”俞老师高高兴兴地走出来，接了粽子，笑眯眯地来到我身边说：“太好了，太好了，我今天也有粽子吃了。”我竟窘得无处躲藏，细若蚊声地向俞老师解释：“我外婆让我给您送的。”当时不明白俞老师为什么那样高兴，不明白几个小小的粽子所包含的浓浓敬师情意，却一直清楚地记得这件事。如果安享天年的俞老师尚健在，也一定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多年前那两串粽子吧。

作者∣昌婵编辑∣芊芊（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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