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人如何成为商朝大宪章的合法继承者？听复旦博士讲述不一样的商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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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代史（10）

商先公先王到纣王的历史，盘庚为何迁都？纣王真是暴君？商代政体是君、臣、士民共治天下的混合政体，纣王的失败与其强化王权，疏远旧臣豪族很有关系。

讲座开始啦~

周武王是纣王的表兄弟，是帝乙的外甥，根据商朝和东夷习惯法是可以根据母系血统提出继承权的，他的自我定位是古老商朝“盘庚之政”宪法的守护者，而非革命者。

他杀死纣王，类似亨利四世干掉理查二世，我不是要造一个新的法统，而是要捍卫金雀花这个法统，虽然我的血统不是那么太合法，但是因为他破坏贵族和议会的共治，所以我必须杀死他。

西周文献《逸周书·世俘》里面说，武王自称“朕闻文考修商人典，以斩纣身”，就是说我们周家公司一直是玩商朝大宪章的，是一家守规矩的传统老牌企业。我杀了纣王，不是要破坏规矩，而是要捍卫传统规矩和游戏法则的。

在《逸周书·商誓》里面，他反复给商朝的土围子老爷们解释说“商之百姓无罪，其维一夫”，意思是商朝的土围子老爷们都是好老爷，坏蛋只有一个，那就是霸道总裁纣王，我不是要怼各位，我只是怼纣王一个人。

所谓江湖事，江湖了，绝不牵涉旁人。

接下来武王又说“今纣弃成汤之典”，“予惟以先王之道御复正尔百姓”，这个意思就更直白了，纣王违背了成汤以来商朝古老的宪法，老子现在干死他，正是要率领各位土围子老爷们一起重回成汤、盘庚以来反复被确认商朝宪章的玩法，所以诸位大可放心，你们各项古老的权利一定会被尊重。

从《世俘》等西周文献来看，很多民国学者都注意到武王使用的是殷礼，而且最新发现的铜器铭文《应公鼎》里面，他还有像商王那样的日名，叫“帝日丁”。

他就是要继续当商朝这家老公司的董事长，所以处处要坚持这家百年老店的传统，或者说通过这种方式把两家竞争公司合并为一家，但还是商家公司的老品牌和规矩不变，继续照顾各个加盟企业。

所以，他向商朝王叔、大贵族箕子打听《洪范》的细节，就是商朝宪法的各种细节，就是想继承这个产权结构。

牧野之战以后，武王率领着他的西部联盟进入商都，先对纣王的老司机班底进行了清洗。

《世俘》记载说，“咸刘商王纣，执天恶臣百人”，意思是说用板斧（李逵先生的最爱）把纣王宠幸那些罪大恶极的小臣们给砍了。所谓风水轮流转，前几十年来这帮没根没底的外来地痞老司机们在纣王支持下反复虐土围子老爷们，像割韭菜一样一茬一茬地榨取各个土围子的资源。

现在好了，他们的头头纣王先生已经变成了碳化物，周武王正好拿他们给土围子老爷们出气，于是学李逵先生用板斧向他们挥去，估计赢得了土围子老爷们的一片叫好之声。

《逸周书·克殷》还说武王命令召公把箕子从监狱里面释放出来，命令毕公、卫叔把众多土围子老爷“百姓”们给释放出来。

我们知道，孔子对商朝的三个土围子老爷有很高评价，他们分别是微子、比干、箕子，微子是商纣王的庶兄，他和纣王的关系相当于贾环和宝二爷，人家纣王他妈是王夫人，微子你妈只是赵姨娘，这个没得比。

纣王继承祖业，当了世界五百强公司之首大商朝的霸道总裁，微子则只是小小微氏家族的土围子老爷。

当然，按照传统的“成汤之典”、“盘庚之政”，就算只是赵姨娘生的贾环，长大了也是要充分参与荣国府治理的，所以微子后来肯定给纣王提了不少意见。但纣王对这位庶出兄弟应该很不客气，就像是宝二爷对贾环说的：“你天天念书，倒念糊涂了”。

所以，不糊涂的纣王先生把赵姨娘生的微子先生给晾到一边，微子自己也无趣，于是走了，兄弟我不陪你玩了。

至于比干，这是王叔，也是一个豪族领主，但正如被做成了午餐肉的九侯以及被做成张飞牛肉干的鄂侯一样，比干王叔最后也因为劝诫纣王，被做成了一道菜。

还有箕子，也是重要的王叔加土围子老爷，殷墟一些铜器铭文里面常能见到带“其”字符号的族徽，这些族徽应该就和箕子的土围子有密切关系。纣王是聪明人，利用自己手上的作为国王的古老特权，剥夺其他人的权利，找个借口也把箕子给关起来了。

箕子那么牛逼的土围子大老爷都被关押了，对其他地位更低的土围子老爷们自然就更不客气，所以武王打过来的时候，发现纣王的监狱里面还关着一堆“百姓”——和商王室之间有着联姻关系的古老世家贵族们。

作为“成汤之典”和“盘庚之政”的捍卫者，武王命令马上释放这些土围子老爷，当时应该也赢得了一些人心。

更关键是武王宣布自己“复盘庚之政”（《吕氏春秋》），给殷人贵族的感觉是光荣革命后的畅快感，荷兰来的橙色威廉虽然是外国人，但毕竟是新教徒，和英格兰老爷们有共同的价值观，英格兰的法统还是没断绝。

所以，武王恢复古老的商朝大宪章，殷人土围子老爷们“若崩厥角稽首”，商朝土围子老爷们纷纷给他磕响头，声音大得像牛角被折断一样响亮（头够硬的，可以练少林铁头功了）。

我们必须要强调一个事实，就是武王是以商朝法统继承者的身份杀出来的，他的基本盘当然是文王留下的周家公司联盟，但牧野之战打得那么顺利，在商朝老窝里面玩得那么欢喜，就是因为他不是商朝的敌人，而只是他表兄弟——霸道总裁纣王的敌人，就像是橙色威廉不是英格兰的敌人，而只是天主教徒詹姆斯二世的敌人一样。

所以，商朝土围子老爷们不拿他当外人，更谈不上殊死反抗。不但不反抗，还把他当作了捍卫古老商朝法统的英雄，给他磕响头。所以啊，这个时候还是商朝，而不是西周，我个人认为西周建立的标志是商周之间彻底撕逼，成王、周公东征摧毁商朝势力，再制礼作乐——建立新的宪章法统。

西周的第一个王应该是成王，而不是武王。这一点，我们从周成王的谥号也能看出来，谥号叫“成”，意思是成功建立了一个王朝，用《左传》的话说，就叫“武王伐商，成王定之”，是他把这个王朝定下来的。

我们想，商朝的建立者是谁，是成汤，他谥号里面的“成”也是王朝建立者的意思，。所以，周成王和商成汤是一个段位的，成王才是西周的开创者。

武王把商朝的宝鼎、玉器迁移到西部的周人老窝去，这是为了显示自己拥有了“殷王鼎”，已经是真正商王宝座的继承人了。

我们知道中国传统里面，像是鼎啊、宝贵的玉器、礼器啊这类东西，是被当作政治正统象征的，这种传统源远流长，像抗战时期国民政府PK鬼子，鬼子杀过来了，国府躲到重庆去，但必须把故宫文物的精品打包带走，不能留给鬼子。

为什么呢？因为这是中国人根深蒂固的观念嘛，谁占有这些东西，谁就是正统，落到鬼子手上，那鬼子就是正统了。所以武王当年也一样，既然他现在是新的“商王”帝日丁，自然要把“殷王鼎”这类东西随身携带了——我才是古老商朝大宪章的合法继承者，是正统哟（笔者表示流汗······）。

但问题是他对东部安阳附近的商朝老窝子实际上缺乏有效的控制力，商朝土围子老爷们感激他，给他磕响头是一回事，但他要完全如鱼得水一般住在这里发号施令，就像是在自己老窝子一样，Just like at home，这也是做不到的。

所以他的选择是抢一把就走，把类似象征了英格兰国王合法性的王冠、权杖、宝球、红宝石、蓝宝石、金马车什么的都一股脑都带回自己的“荷兰”去，在荷兰自称英格兰国王。

那么安阳这一带商朝老窝子怎么办呢？他的办法是在这设置了“三监”，就是设置了几个办事处。这个“监”不是监督，因为你既然是合法的统治者，商朝土围子老爷们当然是支持你的，用不着监督，防着他们造反。

我们的习惯性思维，是很容从秦以后中央集权和郡县制来思考问题的，觉得地方不靠谱，还是朝廷去监视一下比较好。

就像汉代的“刺史”，最早就是派出去刺探地方的，或者是宋朝的通判，也是监察地方官的。

但是三代的时候不一样，武林盟主是真正与地方各大门派共天下的，武林盟主范不着去监各大门派。至于后来日月神教一统江湖了，文成武德圣教主东（秦）方（始）不（皇）败（帝）们派出各种监官去监察各地，这是另当别论的。

三监的“监”其实是诸侯的意思，是“监国者”的那个“监”，当地的一把手。比如西周的《鄂监簋》铭文，就是把鄂侯称为鄂监，又比如还有一个青铜器铭文里面提到“管监”，就是管国的头头。

《仲爯父簋》里面提到周夷王的儿子是“监伯”，这个监也是诸侯身份。所以啊，三监就是把商朝老窝子划分为三个片区，任命自己的两个兄弟管叔、蔡叔去治理，其中还有一块交给纣王的儿子武庚去治理。

如果“监”的设立是为了监督商朝人要造反，那首先就该监督纣王的儿子武庚才对吧，杀父大仇人啊。可是我们看到，武庚居然是“三监”之一，他不但不被监督，还是一个监。

这可见当时周武王觉得自己已经顺利继承了商朝法统，自己已经是商王“帝日丁”了，武庚是我侄儿，当然听我的，商朝土围子老爷们还纷纷给我磕响头，事业已经成功了，现在只用派弟弟和侄儿们在商朝老窝子设立办事处，以后就天下太平了。

武庚先生的画像

武庚名叫禄父，是纣王的儿子。在西周早期的《大保簋》铭文里面也叫“录子圣”，鬼子学者白川静说这位爷就是《天子圣觚》铭文里面的那位“天子圣”。

各位不要以为武庚先生那么嚣张，敢自称“天子”作大死，其实商朝没“天子”这个说法，我们前面提过，“天”是周人的部族之神，“天子”也是周王的身份。

这里的“天”通假“大”，也就是“太子圣”，这个铭文说明人家武庚先生原来就是纣王的太子，是最合法的继承人，反正比你作为表兄弟的周武王合法太多，这一点商朝土围子老爷们都心知肚明。

美帝学者倪德卫认为，牧野大战发生的时候，武庚先生应该不在商都，而是在东夷前线，所以他爹纣王变成碳化物以后，他还是毫发无伤。

周武王对这位表侄、前太子似乎并没有太多防范，因为自己才是捍卫古老商朝大宪章的BOSS，得到了一mol商朝土围子老爷们的磕头支持，所以感觉良好。

武庚你以后好好当你的诸侯老爷就是了，好大一片“监”地归你管，反正都是自家人，咋们大商朝内部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实际上，武王想要继承商家老公司，你就需要一个被逐渐接纳的过程，商朝的土围子老爷们虽然看纣王热闹，不愿意尽心抵抗，但并不意味着他们热诚欢迎周家公司来吞并，毕竟随着时间流逝，他们对纣王的愤怒开始淡化，而纣王唯一合法继承人武庚却只是当了个大诸侯，商王大位上却坐了个外人，想起来觉得别扭。

而武王回到自己西部的老窝子，两年后死掉了，真的成了帝日丁，按照商朝人的信仰就是飞升天上，成了“丁”这一组太阳鸟爷的成员。

这个时候，商朝这边和周家公司两边都开始出问题，因为周武王既然是“商王帝日丁”，OK，那么按照商朝习惯法，兄终弟及总是可以的吧，所以他的三弟管叔就开始琢磨：武王是二哥，二哥死了，按照大商朝古老传统，那就该兄弟我当王了啊。

商朝的土围子老爷们也在讨论，说武王毕竟是外国荷兰的橙色威廉，虽然帮助我们恢复了古老大宪章的光荣，但我们最合法的继承人武庚还在这呢。

更关键的是，武庚和他爹纣王完全不一样，《殷本纪》说武庚“修盘庚之政，殷民大悦”，就是说他也回归了古老的商朝大宪章，与土围子老爷们一起共治，循规蹈矩，尊重各项古老的惯例以及领主权利，绝不是他爹纣王那样用老司机们去虐土围子老爷。

他这样做，得到了土围子老爷们的热烈拥护，商朝这家几百年的大公司，现在是容颜焕发，活力四射。

清华简《系年》说“武王陟，商邑兴反”，就是说武王前脚一蹬腿，商朝的土围子老爷们后脚就起来宣布反对周家公司继续以母系继承者身份待在商王宝座上了。

《系年》说“立录子耿（圣）”，可见武庚不是自己坐上商王位置的，而是被一群土围子老爷们给“立”上去的。商朝土围子老爷们的想法是，周武王是个好人，帮助我们搞了光荣革命，摆脱了詹姆斯二世的狂暴统治，我们又重回了古老的大宪章。

在这几年里面，我们承认了他的统治，他是伟大帝乙（纣王他爹）的侄儿，我们以母系血统的身份尊他为商王，并表示效忠。但是现在，这位好人已经升天回归仙班（来人间渡劫的啊），已经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我们商朝的真正合法君主武庚先生干得很好，是古老大宪章的忠实执行者与捍卫者，我们乐意为他效忠，这时候就不劳烦周家公司代劳了。

武王留在西部的儿子周成王、兄弟周公旦这帮人，你们还是玩自己的周家公司去，不要和我们搅合在一起，大商朝现在中兴了。

我们不能因为后来成王、周公打败了武庚，彻底建立起新的西周王朝，就要将后来的历史感觉代入到武王刚死的时候，觉得是“武庚叛乱”。错了，不是这样的。你回到当时的情况，武庚才是正统，他的合法性是没什么好质疑的。

三监的另外两位，管叔、蔡叔，都是武王的兄弟，管叔是三哥，蔡叔是五哥，周公是四哥，管叔、蔡叔这么牛逼精英的周人大诸侯，周王族核心圈子里面的牛人，居然都承认武庚是商王，是新一代的武林盟主。

而且从《尚书·大诰》记载来看，当时周人的“邦君”们也是反对去怼武庚的，因为“民不静”，所以“不可征”。也就是说，不光是权威的管叔、蔡叔们承认武庚的最高合法性，现在周人的土围子老爷也有所动摇，觉得怼不得，民间舆论氛围也不安宁，觉得周人这边不太靠谱。

所以，当时人的一般感觉不是“武庚叛乱”，而是“周成王叛乱”。

管叔的想法是，二哥武王死了，你这辈子不是一直宣称在捍卫商朝习惯法吗？

现在武庚却开始恢复“盘庚之政”，这一来他的优势就完全压倒周家公司，土围子老爷们重新凝聚在武庚的身边，就连作为武王兄弟的管叔、蔡叔也都重新回归商家老公司，愿意为这位合法性的武林盟主效力。根据商朝习惯法，兄终弟及是合法的，虽然商晚期很多父死子继，但从后来商朝后裔宋国的继承来看，还是有很多兄终弟及的情况。

所以管叔、蔡叔想，咋们二哥武王不是一直想要捍卫商朝传统吗？那他死了，武庚回归大位，这才是真正的商朝传统嘛。

更重要的是，二哥武王死了，现在我作为三哥，当然应该是周家公司的董事长，这也是古老商朝宪章的光荣传统之一嘛。

现在，周成王你无德无功，凭什么继续霸占着商王的位子？你连周家公司的合法董事长不算，顶多给你封个土围子就行了，商王大位回归武庚，周家公司董事长大位回归我管叔，就按照这个办吧。

按照传统说法，这个时候周成王还是个小孩子，天天看动画片吃巧克力，琢磨诸葛四郎和魔鬼党到底谁抢到那支宝剑，所以得他四叔周公先生出来当代理人。

但现在看来，这个说法不靠谱，武庚重回商王宝座的时候，周成王已经是成年人了。清华简《系年》就说成王“伐商邑”，如果他还只是个天天看动画片吃巧克力的小孩，又怎么能去PK商朝呢？一些青铜器铭文里面也都提到最后干死武庚的是成王和周公，而不仅仅是周公一个人。

比如《小臣单觯》里面就提到了王打败了商，周公给有功的小臣赏赐了贝壳（那年头贝壳是值钱的玩意儿），可见是成王和周公一起干死武庚的。又比如说《禽簋》铭文说“王伐奄侯，周公谋”，奄是商朝在东部的重要诸侯和铁杆粉丝，成王PK武庚，一路朝着东方杀过去，奄侯自然是要完蛋的。

从铭文看得出来，周成王是东征的总指挥，周公是重要参谋，这叔侄俩欢欢喜喜一起共事。还有一件《宜侯虞簋》铭文提到了“成王伐商图”，看来成王怼商朝的伟大事业，还被周人画成图作为纪念。

当然了，周成王当时虽然是成年人，不再玩诸葛四郎和魔鬼党的宝剑了，但肯定是很年轻的，因为武王死的时候应该是五十多岁，成王当时应该是二十出头左右。

对嘛，差不多就是现在很多家族企业第一代老总和第二代之间要接班的这个年龄，二十多岁这种说起来是成年人，不再玩诸葛四郎和魔鬼党，但脑子还是飘的，成天琢磨的是抱个吉他在女生宿舍门口弹，或者飙车纹身什么的，你让他独当一面去当董事长，应对这么复杂的商界沉浮，这是绝对没办法的。

主少国疑嘛，所以是需要超级冢宰和贵戚之卿去辅佐的，就像是新希望集团的董事长刘永好，也是在探索如何突破“富不过三代”的常见问题。他安排自己的女儿接班，就专门给新君安排了保驾护航的“导师”，就是联席董事长陈春花，这是企业的元老重臣，贵戚之卿，负责经营策略、组织、转型业务这些方面。

具体怎么经营、提升企业的细节，都是元老重臣陈春花带领团队来做，新君则主要是学习各种具体经验。一定要有靠谱的冢宰、导师指引，把新君带上路，熟悉各种具体经验，才能顺利接班。

所以说，真正的周灭商其实是成王和导师周公一起干的，是在这位王叔兼导师的指引下，一步一个脚印逐渐成熟起来，逐渐真正接班的。而且和牧野之战不一样，不是那么轻松愉快，甲子日一天就解决问题，而是打了三年，非常激烈的。

根据《吕氏春秋》的说法，商朝那边不但有大批土围子，而且是有战象部队的，这玩意儿在古代相当于重装坦克，是古代战场上的大杀。我在网上有篇文章《先秦时代的中原为何有大象》，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找来看。

战象这玩意儿，当年汉尼拔在特雷比亚河战役中大胜罗马军团，也是依靠三十七头战象从侧翼涌出，突破了罗马军团的三重防线，击败了罗马人的绝对优势，从而大获全胜。

这图是殷墟发现的象骨，戴着一个铜铃。

成王、周公怼商朝的大象部队，应该是很艰苦的，所以后来干死了武庚，他们对这些大象是非常不爽的，将剩下的全部驱赶到了南方。

周公还作了一首歌舞叫《三象》，用来纪念打败商朝战象部队的伟大胜利，相当于现代人庆祝坦克大会战的胜利。成王、周公这边死伤应该也比较惨重，《诗经·东山》里面描述说战争死了不少人，一些田地变成了野鹿活动的荒野，到了夜里还闪烁着恐怖的鬼火。

《诗经·破斧》里面说参加PK商朝的周人战士们，打得斧头都用破了，反正是方斧头、圆形斧头什么的都打得破破烂烂，杨宽怀疑说这是因为战场经常需要深入到森林里面去，估计商朝那边顶不住的时候就逃到森山老林，继续和这帮大爷游击战。

《史记·卫世家》说武庚率领管叔、蔡叔的第一步计划是“攻成周”，大概是在商人老地盘洛阳附近干了一仗，后来商军被打散，一路往东逃走。

最后被逼急了，管叔自杀，蔡叔被活捉抓回去，武庚先生最后是被周人砍了，欢欢喜喜见他祖宗去了。

对于成王和周公来说，这次属于鸭梨山大，因为他们的合法性确实根本没法和人家武庚那边比，就连管叔、蔡叔这些至亲都是认同武庚法统的。

这就逼着他们使用了一些不客气的手段，比如巫术打击，把商朝祖坟挖了，断掉你的龙脉，在上面还埋了一些夭折婴儿的瓮棺，反正就是要你商朝晦气，龙脉断掉，永远没法翻身。

在殷墟已经发现的八座亚字形商王大墓，就是带四条墓道的那种，都是被盗掘过的，不是盗墓贼那种盗法。我们四川这边江湖上把盗墓贼称为“搞地下工作的”，因为他们盗墓，都是像老鼠一样挖一条盗洞，长期在土里面钻来钻去，一些盗墓贼长得就像是耗子一样。

但是殷墟那八座商王大墓的盗洞，都是很简单粗暴的，直接从坟顶上挖下去，一个大圆坑，一直挖到放棺材的地方，宝贝全部取走，尸骨给你毁了，放一把火，再埋上一些晦气的瓮棺。

这些盗坑的时代，就是西周早期，是成王和周公为了彻底打击商朝人的意志力而干的，就在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开挖，就是要让你们精神崩溃，西周早期有个铜器叫《何簋》，铭文里面把周公毁灭殷人老窝子的这件事称为“公夷殷”。所以我们看得出来，当时情况有多么紧急，必须要“夷殷”才行。

最关键的是，周人你必须提供另外一套说辞，来证明自己的合法性，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上帝改厥元子”，意思是上帝老天爷也是会改变心意的，商朝你武林盟主做得不好，上帝会祝福做得好的土围子，让他们来取代你。

商王当武林盟主的合法性，一方面当然是提供各种安保服务和秩序，按照古老习惯法出牌，但另一方面他们的家族血统被视为是神灵，是上帝的子孙，是太阳的子孙，就像鬼子皇室自称天照大神后裔一样的。

既然你们这帮天照大神后裔一直干得很好，坐了几百年江山，那么他是有神性光环的，怎么能被轻易取代呢？

周成王和周公合法性的理由，就不再是去争夺商王宝座了，是啊，我血统没你合法，不是天照后裔直系子孙，我玩不过你，老子不和你比天照大神血统了，老子和你比其他的。

比什么呢？那就比谁更有德性啊，只要德性高，上帝他老人家喜欢，就会任命他为新的人间武林盟主。我们周家公司从公刘、古公以来都是德性满满的，能有今天的成就，那都是老天爷祝福的结果，所以啊，“皇天无亲，惟德是辅”。

这种合法性的新观点，就造成了西周法统和商朝法统之间既有联系，又有区别的新局面。用孔子的话说，就是“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商周之间是传承、连续基础之上的损益变化，不是断裂式的。

根据顾颉刚考证，被周人东征虐死那些支持商朝的东方土围子有攸（安阳、淇县东南）、丰伯（曲阜西南）、蒲姑（今临淄），商奄在曲阜一带，都在山东，还有“九夷”，主要是山东和江苏、安徽北部的一批支持商朝的土围子大爷。

《逸周书·作雒》说周人一共虐了十七个东部诸侯国。《孟子》说周人从中原一路向东打到海边，一共灭了五十个国家。

灭了商朝以后，把商朝各个土围子分封给周人诸侯，让他们担任周人的封臣，比如《左传·定公四年》就说鲁国获得了“殷民六族”，分别是条氏、徐氏、萧氏、索氏、长勺氏、尾勺氏，这六个商朝土围子，作为一个个共同体的结构并没有被拆散，从土围子老爷到内部成员们都是一体的，只不过原来整个土围子是商王的封臣，现在让这些土围子作周朝诸侯的封臣，逼格下降了。

除了鲁国以外，周人的卫国也还获得了“殷民七族”，就是七个商朝土围子。

顾炎武说的“宋公朝周，则曰臣也。周人待之，则曰客也。”“自其国人言之，则以商之臣事商之君，无变于其初也”。

成王的老婆王姜也是很猛的，《令簋》记载说王姜给一个叫“令”的臣赏赐了大量的贝壳，十家封臣和上百人的农夫，有了这笔资源，“令”也可以搞自己的土围子了。

看得出来，这位王后不是天天在后宫争风吃醋玩宫斗的甄嬛，而是土围子大姐大，和当年的妇好姐姐一样，负责经营管理大量田产和人事，管理封臣，优秀女企业家的风采啊。《叔卣》铭文说这位大姐大派了一位叫“叔”的臣子去侍奉召公，这是属于人事调动和管理。《作册瞏卣》铭文说王姜大姐大命令“瞏”这个臣去安抚东夷诸侯，还给瞏赏赐了一大笔钱。

还有个《臬伯卣》铭文说一个土围子诸侯臬伯跑去拜见这位大姐大。《不寿簋》铭文还提到大姐大给一位叫“不寿”（这名字~汗~）的臣赏赐了一件毛皮大衣，如此关爱下属，穿上大姐大的皮衣，应该是温暖入心的。

成王有这样一位大姐大配偶参与各种管理，不但表明成功男人背后有优秀的大姐大，而且也是实现“成康之治”的重要保障。

作者简介

李竞恒，复旦大学历史系博士，师从著名历史地理学专家周振鹤先生，现任教于四川师范大学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原文标题：记录 | 李竞恒讲上古三代讲座系列：商代(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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