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夏天，这两个女人的书缓解我的焦虑 | 洁尘书话

成都夏天雨后的清晨，有一种微妙的凉爽，似乎有风，不知来自哪里，无法判断也难以捕捉，那种感觉仿佛是毫毛尖和汗毛尖的擦肩而过，带起了一股极细微的气流。

我曾经写过好几篇文章，赞美这样的夏天，说仿佛沉入了水底，是一年中最笃定的时候。是的，多年来，夏天是我写作的最佳季节，注意力很容易集中，写作所需要的那种沉入水底的过程相当顺利。

但这个夏天，2016年的夏天，因为各种事务，且都是相当重要的事务，我的精力和注意力被牵扯过去，反过来在写作这件事上引发了相当严重的焦虑症和拖延症，且很难有缓解的方式。

以前最管用的方式是阅读。一般来说，无论任何状态，我只要拿起书，读上十分钟后就可以平静下来，然后再静上那么一会儿，就可以开始写作了。

现在这个方法也不那么有效了，因为进入阅读状态的那个过程就比以前缓慢而艰难。有一次在半个小时之内反复阅读同一页内容而不得其解时，我真的是莫名惊诧了。

我是一个容易焦虑的人，控制且缓解焦虑的方法就是有序且量化的日程安排，其中读书是每天非常重要的一个固定心境的方式。所以，读书本身的难以进入，这让我有点恐慌。

多年来我深知，没有其他的方式可以替代读书，社交、聚会、交谈、旅行、微信、电影、美食……过了某个量，我都会筋疲力尽，都会急于离开，回到独处的状态，拿起书，然后，元气才会一点点重新回到体内。

好在我还是信任读书这个方式，其他的方式对我更不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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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两个我喜爱多年也阅读多年的女人的书摆在我的书桌上。一是阿婆（阿加莎•克里斯蒂）的《说吧，叙利亚》，还有就是最新再版的梅•萨藤独居日记《过去的痛》。

当披拂纷乱之时，不读陌生的作家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当面对一个陌生人时，哪怕他(她)再亲切可喜，不都得努力调动起自己与之做能量交换吗？阅读熟悉且喜爱的作家，跟老朋友见面一样，真的是相当放松的。这是我喜欢重读的一个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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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的这本《说吧，叙利亚》是我第一次读。但阿婆是我熟悉的那个人，她的英式幽默和举重若轻在这本书里一如既往。

这本书不是她的侦探小说，没有谋杀，这本书讲的是她跟随考古学家的丈夫马克斯在叙利亚挖掘丘墟的经历。

我一直都十分佩服阿婆可以且善于在旅途中写作的那种高超的本事。有一年我在伊斯坦布尔，还专门跑到她写《东方快车谋杀案》的那家酒店去瞻仰她当年的房间。

而读《说吧，叙利亚》时，我对阿婆的敬佩更上一层楼，她可以在基本生活条件相当匮乏之中，在各种陌生状况、各种突发情况以及令人错愕的逻辑断裂面前写作，而且保持充分的幽默感和迅捷且爽利的文字质感。

《说吧，叙利亚》让人太愉快了。

我记得里面很多这样的片段，比如一个库尔德老太太来找马克斯求援，说，和卓（大人的意思），救救我儿子吧，他被抓走了，他是多么好的人……，然后老太太列举了他儿子是个好人的一串例子。马克斯准备主持公道，于是问，那么你儿子为什么会被抓走呢？老太太说，他就是杀了个人而已。

这种逻辑的陡转直下让人错愕，进而大笑不已。因错愕而大笑，这种体验太棒了，瞬间就把人从常态中抽离了，人一下子就轻盈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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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这次重读萨藤的效果也是明显的。可以说，她和我是同质的，强迫症，喜欢独处，容易焦虑，乐于分享和交流，又常常在分享和交流之后因某种被耗空的感觉而郁郁寡欢。

以前我读萨藤没有注意到她的焦虑那么容易发生是什么原因，之前只是特别赞美她不断地从焦虑和疲倦中奋力挣脱的勇气。

这次，恰好我陷在焦虑和疲倦的泥潭之中，萨藤的那种状态特别应和我的状态，这才仔细去琢磨了一下。

焦虑来自于难以安驻当下，似乎总是希望从这件事，这件正在发生的事情中间尽快脱身，而这件事情其实相当微不足道。

对于我来说，有可能是填个表，也可能是去银行办个手续……但似乎每一件事都成为一种“催促”，而事情过后就是一种“完成”，如此循环，没完没了，“脱身”的意愿更加强烈，于是焦虑逐渐加重。

萨藤的困境也在于总是携带着这种想要“完成”的意愿，她的某部中篇小说，她那些需要在某个时候必须（也不是必须）种下的花，她那些堆积如山必须（其实一点都不必须）要回的读者来信……每每出外的活动，朗诵、座谈、演讲、签售，因不能在旅途中写作而想念自己的书房，进而在旅途中累积叠加的种种焦虑……对于最后这一点，我真是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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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藤的书让人觉得亲切在于，她跟我们大家一样，每天鸡零狗碎忙碌不堪。而她的书让人觉得感动在于，她勇敢，坚强，一天又一天，深知自己的局限和弱点但同时奋力扑腾，没完没了的扑腾。

阿婆的境界的确是太高了。她是一个安驻当下的人。惟有安驻，才能从容。还有就是拥有幽默感，这非常重要。幽默感这种东西，在事发前隐而不露，事发当时蓄而不发，事后就可以如同泄洪一般地起作用，而且是在方方面面起作用。

我想起阿婆在《说吧，叙利亚》里面的一个段落：一个叙利亚工人来找马克斯请假，说，和卓，我要请五天假。马克斯问，去干什么？工人说，去坐几天牢。

我记得我读这一部分时，一边笑一边抬头看了看花园，几天的雨水让园子里的曼陀罗又疯长了好大一截。它们总是有一股不对劲的感觉，绷着、拧着，静静地发着疯，非常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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