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膜 | 华人女神不爱拍裸戏的秘密
文 | L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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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银幕上裸露身体，始终是华人演员一个禁忌。这种禁忌的形成原因，来自道德、美学、哲学，和意识形态。
在电影审查放开之前，裸体在西方电影中也曾是一种禁忌，但这种禁忌完全是由建立在道德管制基础上的审查所造成的。一旦审查制度取消，裸体对绝大部分视表演为一种艺术的西方电影明星而言，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或者说不成为禁忌。好莱坞许多顶级女星都在大银幕上亮出过自己的美妙胴体。欧洲女星更不待言。略微存在的区别可能是，好莱坞男星在银幕上的裸露频率要低于好莱坞女星，也低于欧洲男星，这里面可能涉及性别政治的议题，男性始终在好莱坞、在美国社会占有主导力量，他们更多是消费的主体而不是客体。
相比之下，是否允许裸体在华语电影中是一种截然相反的状态。中国大陆的电检制度自然不可能允许演员裸露，但是在电检宽松的港台地区，近二十多年来，也鲜见华人顶级明星裸露的例子，特定时期的三级色情片不在此列，何况三级片中也鲜见真正一线的大明星。于是，陈冲在《诱僧》中的裸露，梁朝伟在《色戒》中的裸露，确实是空前绝后的。在华语片中只要出现身体的裸露，就会被自动视同色情。罗伯特·奥特曼的《人生交叉点》（Short Cuts）中有一场很著名的裸露戏，女星朱丽安·摩尔（Julianne Moore）长时间赤裸着下身来回走动，这场裸露戏完全没有任何色情的意味，只是角色日常状态的展现。这在华语电影中完全不可想象，没有任何一个华人女星愿意出演这样一场戏。
陈冲在《诱僧》中饰演风情万种的公主红萼。
要回到中国古老的视觉传统来看待这个问题。
和西方美术传统不同，裸体在中国画中几乎只存在于春宫画的范畴中。法国汉学家弗朗索瓦·于连(Francois Jullien)在《本质或裸体》一书中，细致比较过中西绘画处理裸体异同的审美心理，其见解颇值得参考。于连认为直接的身体描画有违中国人含蓄迂回的审美习惯，「解剖学是裸体的基础，虽然中国的形象绘画十分精妙，但在中国它发展得不多。这是因为身体在中国并没有裸体艺术所要求的客体地位——身体的经验仍然是一种内在感觉所发现的自我身体。」「中国人认为画裸体仿佛画尸体，当他们要呈现珍贵的生气时，便用衣服的各种波动来表达——衣服的褶皱和折襞、腰带的弯曲蜿蜒及衣袖的飘动。」最重要的是，于连认为裸体总是奇观，而中国人的审美样式完全与之相反，「初不引注意，但渐觉余味无穷。」「中国美学要求永远存有一『远处』（au-delà）的境界：言外之意、象外之象、余味无穷。形象的创造要能不断延伸演变，才能成功，得到『景外之景』。然而裸体粗暴地把这些远处的境界取消：它固定目光、捕捉欲望、集中焦点。它的形式是终极而不可逆转的：裸体是突然的静止，这一刹那便成为永恒。」于连还上升到哲学高度来讨论裸体，他认为裸体其实是对西方身体与心灵对立等二元化思维的冲击，他认为裸体中已经呈现出了「『欲望』和『形式』、『情欲』和『理念』之间的对抗」。裸体将这一切提升为本质，「所有其他的主题，现实的或杜撰的，随时间演变亦相互地变化：街道、服装、发型，甚至『自然』、风景。然而裸体没有变化，不能有变化亦不改变：他即是相同者（le même），或说本质。」于连引用笛卡尔的论述，认为裸体即是本质，「不再有覆盖和混合，因此能达到终极的真实，并且不再改变：已经达到本质的固定，具有存有学上的价值。」
梁朝伟在《色戒》中的裸露空前绝后。
顺着于连的思路，我认为最根本的一点与艺术的本质问题有关：再现什么，如何再现。
再现的背后一定有个「本源」（福柯的比喻是「老板」），由「本源」推导出「摹本」。西方艺术以相似性为原则再现，其一路下来绘画流派始终围绕相似性为原则衍变，一直到委拉斯凯兹的《宫娥》出现，这种再现、创造摹本的原则被历史性地打破了——观看者惊讶地发现，再现的对象在《宫娥》这幅画中消失了。《宫娥》要再现的是「再现」（representation）本身。这是福柯的伟大洞见（《词与物》）。中国画也以再现为原则，但再现并非以表面的相似性为法则，而是信奉「神似」法则。源头在《易经》，因为「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所以「圣人立象以尽意」。「象」的背后确实有一个「老板」，也就是「意」，但「象」与「意」之间不是简单的表面相似关系，或者说能指、所指关系。「象」是用来召唤「意」，创造「意」，而不是指代「意」。留白是要再现可感的不可见。留白不是绝对的虚空，而是虚空中蕴含实有，生机。从某种角度而言，今日的当代艺术创作，与《易经》「圣人立象以尽意」的法则有点偶合。所有的当代艺术作品，不论形式，行为艺术、装置艺术、录像作品种种，都是在打破表面相似性原则的前提下再现某种「象」背后的「意」。
《人生交叉点》（Short Cuts）中，朱丽安·摩尔（Julianne Moore）长时间赤裸着下身来回走动，这场裸露戏完全没有任何色情的意味，只是角色日常状态的展现。
再回到电影，按照巴赞的「完整电影」理论，电影即是西方艺术相似性原则发展至巅峰的产物，演员的表演，像是方法派之类也是在此思想指导下建立，以无限度趋近真实生活状态为最高原则，最大限度打破银幕上与银幕下的区隔。华人演员的表演，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受到传统戏曲表演的影响。而传统戏曲亦是受到《易经》「圣人立象以尽意」的影响，注重脸谱化、象征化、表意化、程式化，如此一来，直接见证「奇观」的裸露自然成为了禁忌。所以道德上的恶，美学方面的丑，决定了华人演员的身体在银幕上呈现的样貌。因应如此深重悠远的历史背景，如此样貌的改观，自然不是演员一己之力可以改观的。
编辑 | 徐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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