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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膜 |《山河故人》:贾樟柯的最高野心

2015-07-03 magasa 虹膜

文 | magasa

本文已发表于《商业周刊/中文版》,不得转载。


贾樟柯是中国大陆当下在国际上最有影响力的一位电影创作者,这恐怕是个不争的事实,不管这个事实令多少人感到不舒服。贾樟柯之前的「第五代」导演如张艺谋、陈凯歌,因为创作力衰退以及拍摄题材转向,基本远离了国际影坛的关注焦点,而和贾樟柯同代的张元、王小帅等「第六代」,国际认知度亦无法与贾相提并论。但贾樟柯面临一个尴尬的事实,虽然国外的电影节和影评人几乎将他视为最重要的当代电影大师,热切期盼他的每一部新片,但他回到国内总遇到这样的批评老调,说他将中国的现实符号化处理之后,再迎合西方的口味。


我并不否认以上批评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它可能不是问题的关键,并且,我不打算从负面的角度去理解这种「迎合」。我的看法是:贾樟柯基本上是唯一有能力和国际影坛最新趋势对话的中国导演,因为只有他在关心世界上其他一流导演都在关心的话题,并且以国际上能够接受的表达方式陈述出来,最后还有人认真听。至于其他的中国导演,可能是基于商业上的考虑,他们将自己封闭在一些虚假的本土类型片当中,对真实世界漠不关心,对世界电影的最新发展置若罔闻,也就谈不上和其他国家的同行及受众有任何交流。再加上现实层面的原因,贾樟柯与国内审查当局的关系磕磕绊绊,他有时候能够让影片在国内上映,但有时无法做到这点,他不得不让自己成为一个世界性的导演,设想自己的观众来自非特定的文化背景,这当然改变了他的电影形貌,包括选题和风格。


贾樟柯的绝大部分电影都是关于普通的中国人在这个颠簸、狂乱、荒诞的时代和社会中的命运,然而这不是他成功的关键。他成功的关键是把中国人的命运普遍化了,让全世界的人都能从他的影片中看到自己身处全球化资本主义时代的荒谬生活。即使他的多数电影都是以山西小城汾阳为原点出发的,但最终都是关于整个世界,这么说不算夸大。


《站台》是关于迷失在时间中的中国。


贾樟柯开始萌生摹写世界的野心发生在他为「故乡三部曲」画上句号之后,如果说在《小武》《站台》《任逍遥》中贾樟柯书写的还是本土经验的话,从《世界》开始,他明显开始进化到某种世界性的经验。用加拿大影评人谢枫(Shelly Kraicer)的话说,《站台》是关于迷失在时间中的中国,而《世界》是迷失在空间中的中国。贾樟柯在后来的电影中,越来越注重拓展空间意义上的中国版图,北京、湖北、上海、四川等许多省市都进入了他的镜头。


顺着这条脉络,贾樟柯的新作《山河故人》在时间和空间上都作出了更大的延展,体现了他从影以来的最高野心。从时间上看,影片包含三个时间点:1999年、2014年和2025年;从空间上看,则覆盖了汾阳、没有露面的上海,以及他过去从未涉足的澳洲。此外的一重拓展是关于人物身份。我们知道,贾樟柯的电影喜欢拍摄所谓「底层人物」,小偷、保安、舞女、民工、小姐构成了一幅小人物众生相,不过从《天注定》开始,他的影片中也开始出现一些有钱人和官员,但仍是以被小人物观察的角度。直到《山河故人》,贾樟柯开始直接讲述时代「成功者」的故事。张译饰演一个富裕的煤矿主,后来成了风光的风险投资人,最后移民澳洲,一直过着富足的生活。他除了在金钱上成功,爱情和家庭上都明显是个失败者,他和儿子完全无法交流,彼此敌视。赵涛饰演的女人在婚姻上作出了「正确」的选择,跟了有钱的煤矿主而不是矿工,但她仍然没有得到家庭的幸福,和唯一钟爱的儿子天各一方,失去了联系。梁景东饰演的矿工则是这个时代不折不扣的牺牲品,他不仅在爱情的竞争中落败,人生也是一出悲剧,最终背井离乡得了绝症,影片故意没有交代他的结局,把他注定凄凉的死亡留给我们的想象。


《世界》是迷失在空间中的中国。


《山河故人》是对《世界》的延续和深化,从主题和技巧上都是如此。这两部影片都隐隐约约地质疑了现代化和高科技对我们生活的改造。因为贾樟柯是以拍摄乡土题材和底层人物著称,于是很多人忽略了他对新技术和新媒体的敏感。《世界》里粗糙的flash动画曾招来一些批评,但这部影片对手机和短信在我们生活中所扮演角色的描绘非常有趣,手机仿佛有一种强大的能力,可以在共享的公共空间中为我们每个人开辟出一块隐秘的私人空间来,在这部影片拍摄时智能手机还没有流行,若是用来表现我们现在的生活将更加准确。而在《山河故人》中,iPad以及来自未来时代的平板电脑,扮演了使人隔离、疏远的作用。涛的儿子Dollar当着涛的面用iPad和继母聊天,他长大后甚至要通过平板电脑作为翻译工具和父亲完成敷衍的交流。交流问题始终是贾樟柯关心的重要母题,《山河故人》中父子之间由于语言障碍无法交流让我想起在《世界》中,赵涛扮演的舞者却和一个语言完全不通的俄罗斯同事成了好朋友。


《山河故人》中的涛和儿子Dollar。


到这一步,我认为《山河故人》的构思和逻辑都是没问题的,也就是说,贾樟柯对于要讲一件什么事,说一个什么道理,从来都是精心设计,头脑清醒,和国际良好接轨。然而,他的执行方法和过程充满缺陷,这可能是他无法为一些观众和评论者,尤其是来自本土的观众和评论者接受的原因。首先,贾樟柯喜欢大量罗列新闻事件作为影片故事的注脚,比如高层反腐和马航失踪都有在片中提到,这好像增加了故事和现实世界的联系,但这种刻意反而起了提醒我们和故事保持疏远的效果。其次,他对社会现状的反映经常是滞后的,缺乏超前性,换言之他只是善于事后总结。另一个毛病是,贾樟柯的电影一定是概念优先,这导致故事和人物为了配合概念框架经常显得虚假,比如说,涛仅仅因为儿子去了澳洲,并不是火星,竟和他失去联系十几年,这不合常理,在通讯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也难以想象,但主题需要,就只好如此了。



文中提及的电影


1.《小武》The Pickpocket, 1997

2.站台》Platform, 2000

3.《任逍遥》Unknown Pleasures, 2002

4.《世界》The World, 2004

5.《天注定》A Touch of Sin, 2013

6.《山河故人》Mountains May Depart,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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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徐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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