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膜 | 张宏森局长的话有些站不住脚

文 | magasa

电影局的张宏森局长，人称「森局」，相当于中国电影界的大boss（当然，上面还有大大boss，和大大……大boss），据说在圈内口碑极佳，一说人品好，又说水平高，还开明，并且儒雅，以及帅……所有用来形容体制内官员的褒词，都可以用到他身上，几个月前在上海即兴演讲一席话，传爆了朋友圈。

广电总局在民间是口碑最坏的国家部委之一，面对这个事实，咱们都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尽管有代体制受过的因素，那也要自己种的果子自己吃，现在这个机构出了一个众口交赞的「森局」，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

「森局」的微信朋友圈似乎粉丝众多，常有妙语佳句被截屏传出。按说朋友圈有一定私密属性，但对「森局」这种众所瞩目、身居高位的人来说，朋友圈言论基本是不可能保密的，尤其是在谈工作话题的时候，也就不可避免地具有了权威和官方色彩。

昨天从「森局」的朋友圈传出一段言论，批评某微信公号针对某片偷票房事件所做的报道。一篇报道出来，任何人觉得写得不好，都可以批评，但「森局」的身份，让人必须认真对待他的批评。

这件事的表面是这部影片大规模偷挪同档期其他影片的票房，但偷挪票房的发生，则是在一道又一道的行政命令和红头文件的怂恿和／或压力下完成的。

按照媒体报道，这部影片的发行方中影向各个院线下达了强制性的票房任务，多的要完成4000万，少的也要完成上千万。如果完不成有什么后果？不方便假设，大家可以想象各种可能发生的事。

然后是辅以利诱，为了鼓励院线排片，出品方宣布放弃9月3日之前的票房分账，也就是说，影院卖了多少钱，全归自己，而且可能还有完成任务的奖励。这大概是前所未有的激励排片的策略（也许并非前所未有？那是我孤陋寡闻了），但同档期的其他影片是要上交分账款的，这样一来，院线就更愿意排这部影片了（至少他们期望如此）。

中国电影产业发展到今天，是取得了一些难能可贵的进步，现在发生这么恶劣的非正常手段干涉市场秩序、破坏公平竞争的事件，「森局」是怎么说的？

下面是他的朋友圈文字，转载自官方的m1905电影网：

《百团大战》是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血性之作。公映之际，个别影院为所谓“业绩”，有偷、挪、改、编之行为，的确是种玷污行为，对此，有一说一，事实为据，依章问罚，决无赦免。但是，历史须铭记，烈士须缅怀，和平须珍惜，未来须警示。制作企业不以利润为追逐，让利反馈观众，此乃纪念抗战之义举；组织发文动员观众团体观看，此乃纪念抗战之仪式；所谓指标，也是为观众留出观影空间，此乃纪念抗战之责任。电影市场庞大，兼容并包，各得其所，“虐杀”之语乃“惊人之语”，无事实支撑，无理性过滤，实属出言不慎，张口无忌！前辈流血牺牲，我辈生活安宁，不再战火，不再涂炭，此乃三生有幸，岂敢数典忘祖！怀疑和批判可以指向个别苟且的影院行为，但愤怒和咆哮决不能无边扩展，伤及电影本身，伤及以电影纪念抗战的庄重行动。对《娱乐资本论》之言，既不能称之檄文，也不能称之进谏，只是“沽名卖直”狡黠之末语！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没有70年前用牺牲换来的胜利，粥饭尚且不论，至少没有娱乐，也没有资本，你这个“娱乐资本论”也无法出生。君子慎言，谨以为记吧！

「森局」的确批评了偷票房的行为——谁也没法把这说成对的，但他完全无视这次偷票房何以发生的根源，它和以往的偷票房又有何不同，而是开始堂而皇之地合理化和正义化这起闹剧。

如果要认真地追根究底，中国特色的由官方投资并宣传的主旋律电影的存在意义，发动广大机关、部队、学校、企业包场的做法是否合理合法，都是值得打一个大大问号的，但这个国家的政治如此，体制如此，对已经常规化的主旋律影片推广手段，大家已经默认并接受了，并不会感到大惊小怪。实在是因为这次的招数匪夷所思，让业内人士、媒体和我们这些外围看热闹的都感到十分震惊。

「森局」上面这段话，至少有四个站不住脚的地方。

第一，是把这部电影等同于抗日战争本身，再把为强行推广这部电影所采用的粗暴手段等同于这部电影。于是，如果质疑它的推广手段，那就是伤害了电影，进而伤害了对抗战的纪念，那就是「数典忘祖」，那就是有辱先烈！不要吓人好吗，嗓门这么大，调子这么高，听起来像道德胁迫和政治恐吓。咱们有一说一，这电影拍出来了，电影院爱放不爱放，观众爱看不爱看，是他们的自由。市场的主体是企业，是消费者，不是行政力量，不该你干涉。放了未必崇高，拒看也并不卑劣，不要上纲上线。

要真的觉得这片必须让大家看到，直接电影频道上星，更快、更广，反正票房是数字游戏，从左口袋到右口袋。或者用更公平的方式推广，给观众自由选择的权利。再说这片拍得好不好还不一定呢，下面是近期院线电影的豆瓣评分，看看我们说的这部电影是多少？

有人会说，这个豆瓣评分有情绪，不客观，那么，为什么网友普遍对这事有情绪？

第二，将片方放弃分账的行为说成让利观众，并美化为义举，还有比这更滑稽的吗？片方的让利是让与影院的，观众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我在网上查询这部影片的票价，和其他电影相比并不见便宜，一样是花三、四十元钱去看，对观众没区别。另外，「森局」一定比我们更清楚，中国电影的市场化改革与发展，其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制片方和院线之间的分账协议，经过一年一年的努力，承担电影失败主要风险的制片方终于获得了超过40%的分账，这来之不易，现在居然有片方出于非商业的理由跟影院说我不要分账了，票房收入你全拿去！这置辛勤耕耘的同行于何地？这是公平的市场竞争吗？这是市场化的严重倒退啊。

第三，说下达票房指标是为观众留出观影空间。这简直令人哭笑不得，那看来观众还要说声感谢？观众想看什么片，自然会用脚投票，需要你来留观影空间吗？没人给《大圣归来》留空间，它也冲10亿了呀。

第四，关于这点我本来写了好长一大段，针对「森局」说的「没有XXX，就没有XXX」之论，后来想想还是删掉了，我们还是把话题集中在电影上好了，远远超出电影范畴的事，说也没用。

这篇文章，看上去是在批评「森局」，其实也不完全是，我知道很多事不是电影局局长可以单独决定的，「某某身不由己，他有他的难言之隐」是我们经常听到的一种辩护。但是，如果一个做法明明是错的，但又无力改变，就不要出来为其粉饰了吧。这种时候，还是应该牢记一位长者传授的人生经验，中国有句话叫「闷声发大财」，你就什么话也不说，这是坠吼的。

最后，我不知道「森局」是否会看到网上的批评，如果看到了，那今天就得罪一下。说到这里我也是好奇，我们普通老百姓，到底有不有批评官员的权利啊？要是并无这项权利，那就请有关部门顺手删除此贴，反正也是熟练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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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徐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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