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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形:契约》是本世纪最好的一部好莱坞商业电影

2017-06-12 开寅 虹膜

文 | 开寅


标题就是我对最新一集《异形:契约》的结论,我知道绝大部分影迷不会同意我,但我是认真的。


在1979年的《异形》中,导演雷德利·斯科特设置了三组互相对峙的角色:人类、异形和生化人。


《异形》


人类和异形互为死敌,都欲置对方于死地,但异形最终的成型与诞生却又必须依托人类的身躯做为母体,因此它又与人类有着生物上千丝万缕的联系。


生化人是人类制造的高等人工智能,是对人类思维和行为的模仿,他本应执行人类的命令服务于后者,但又对阻挡其达到目标的人冷酷无情随时准备清除,在这一点上他似乎和异形又站到了同一阵营。


而他对异形这种「完美」生物的欣赏崇拜,以及渴望将其保护起来的愿望,将这二者捆绑在了一起。


《异形》


正是这样悖论萦绕的角色矛盾冲突让《异形》第一集带有了某种错综复杂正邪交织的恩怨伦理关系。


2012年的《普罗米修斯》因为宣称是《异形》前传的序曲而吊足狂热粉丝的胃口。但让他们不太满意的是,本来应该做为招牌的「异形」一直遮遮掩掩直到影片最后几分钟才露出让人兴奋的狰狞面目。


《普罗米修斯》


而这一次,让影迷们翘首期待的《异形:契约》终于给了它充足展现自己的机会,让它在影片开始不久就如约跳出来撕咬人类,并且摇身变化出几个不同的类型分身,足以让深爱它的粉丝们肾上腺素激升。


但当我们以稍微理性的角度分析,会发现由雷德利·斯科特所主导的这三部异形电影共享了几乎相同的角色设置,三组角色相生相克爱恨交加的关系始终如初,但区别是他们在影片中所占的比重产生了变化。


在《异形》第一集中,人类是绝对的主角,影片所聚焦的是女主人公雷普莉如何在异形的攻击和生化人的背叛下得以幸存下来。


《异形》


但在《普罗米修斯》中,由法斯宾德扮演的生化人上升为谜一样具有神秘魅力和不可捉摸行为动机的主角之一,几乎夺走了人类的所有光环。


《普罗米修斯》


而《异形:契约》让斯科特的意图彻底明朗化:生化人才是绝对的主角,甚至不同生化人之间的观点之争和肢体冲突才是影片最终的主轴,人类彻底靠边站,成了可以被随时碾压的杂碎,而那传奇的异形则只是被豢养的大型家养宠物怪兽而已。


也因此,影片叙述的不是人类在激烈的对抗中击败异形的故事,而是被完美塑造的生化人如何摆脱它的造物主操控而统治世界的过程。


《异形:契约》


在相同的角色关系设置下,雷德利·斯科特发展出了一个崭新的宏大邪恶主题(多说一句的是,从这点也可以看出他不太满足于詹姆斯·卡梅隆等人构建的后三部续作)。


有一种说法是《异形》第一集诞生在冷战的高压之下不同对立意识形态互相渗透的迷雾中(做为英国人的斯科特应该对六十和七十年代英国军情五处和六处被苏联间谍反复渗透的历史记忆犹新)。


或许因此斯科特才有了「异形只有植入人类体内才能成型发展,最终以对母体的摧毁而完成自己的诞生」的整体构想,借以象征西方社会在浑然不觉的状态中自身所孕育出的毁灭性力量。


《异形》


三十多年后的斯科特显然将这一主导思想向前大大推进了一步:毁灭性力量并不仅仅是某种具象的实体(异形),它更可能来自于人类想要主宰一切的欲望。


这其中既包括了奴役、掌控和征服外在世界的欲望,也包括了以爱恨情仇的名义所进行毁灭的欲望、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人类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基石:创造的欲望。


斯科特借助《普罗米修斯》和《异形:契约》构筑了一个以「创造和毁灭」为内在逻辑的奇异链条:工程师族创造了人类随后又意图毁灭人类,人类创造了生化人但以奴役驱使后者为其服务为终极目的,生化人则培养了异形并幻想着自己能成为造物主,而处在链条最底端的异形却最凶狠残暴,可以回过头来毫不犹豫地毁灭造物主和人类。


《异形:契约》


在一个外星生物和人类进行你死我活争斗的太空惊悚片外壳下,斯科特埋进了人类行为模式的哲学化质疑。


当生化人大卫被问及信仰是什么时,在情感和创造力上与人类几乎毫无差别的他以轻松的口吻回答:「创造」;但接下来他的创造成果却开启了对所有一切事物的毁灭过程。


这何尝不是导演雷德利·斯科特对人类赖以生存的思维和行为模式的一种恐怖嘲讽。


《异形:契约》中被剥夺了创造和情感能力的新一代生化人沃特和大卫之间的交锋体现了这一矛盾的实质:因为无法创造和感受,沃特始终处于绝对服从的地位,而大卫因为有了感受能力而产生了创造的欲望,得以从被人类奴役的地位中解脱出来。


《异形:契约》


但他接下来所做的却是把「主人」肖博士当成了异形的培养皿,以毁灭星球上的所有动物为代价而创造不同类型的异形为乐。


大卫把自己也看做是与工程师族和人类一样的「造物之神」,当然也遵循着前二者的行为轨迹:在创造的同时无情毁灭,在口头表达爱意的同时却又在行动上冷酷地虐杀屠戮。


很显然,在沃特的「责任」和大卫的「创造」之间,人类这两种思想趋势之间产生了不能调和的对立,而似乎哪一个选择都不能达到完满的结局。而我们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工程师族在创造人类以后又要毁灭后者,其原因正如人类看着失去控制而为所欲为的大卫所产生的想法一样:只有灭了他,世界才能消停。


《异形:契约》


在采访中,斯科特亲口说出,大卫之所以用「黑水」灭绝了工程师族,正是因为后者对被创造物的不尊重。可见被奴役的大卫内心充满了对「统治者」们的愤恨。


而「创造/奴役/毁灭」则在《异形:契约》里成为了人类征服外在世界而产生灾难性后果的标准流程图。更加巧妙地是,在工程师族、人类和异形之间存在着生物/基因上的密切联系,而生化人大卫则是对人类思维和情感模式的极致模仿,也因此《异形》《普罗米修斯》《异形:契约》中不同角色之间的殊死搏斗实际上正是人类自身不同镜像之间的角力。


它们看似是惊悚华丽的银幕太空歌剧,但实质上依然是人类内在矛盾冲突的寓言。


《异形:契约》



由于斯科特新异形系列的宏大构思,《普罗米修斯》其实是过渡的一集,为了将背景故事交代完整,不得不在工程师族、人类探险、生化人、异形等几条故事线之间来回交代,因此单独看这一部,它欠缺完整性。因此,我们一定要到《异形:契约》找答案。


《异形:契约》有效集中了冲击力,由异形对人类的攻击直接引向了它的造物主大卫和人类之间的冲突,最后落脚在两个生化人(也是两种人类思维模式)之间的决斗。


叙述层次逐渐递进,而深藏的主题则在最后一刻露出峥嵘,又以开放式的下行悲观结尾给观众留下了对后续发展的无限想象空间。


《异形:契约》


很多观众都对影片最后的反转不出人意料而感到失望,但殊不知它的目的并不是想让观众惊掉下巴,而是紧贴着影片的主题内核,给观众最后一个机会重新审视生化人对待人类(自己的造物主)和异形(被创造物)态度情绪的微妙变化。


特别是异形隔着屏幕对生化人的一次凶悍龇牙吼叫,生化人也猛然感到了一丝恐惧,是不是他也体会到了异形对其造物主的某种叛逆式毁灭欲望,正如他背叛人类的内心转变一样?无论如何,这样的结尾所确立的,是生化人在新异形系列电影中绝对主角的地位。


《异形:契约》


有意思的是,当年雷德利·斯科特另一部闻名遐迩的科幻电影《银翼杀手》也是围绕着人造人(复制人)和其造物主人类互相屠戮的情节而展开的。而在其中复制人更多的是以一种被造物主人类主宰、欺凌、歧视和奴役的受害者面貌出现,而他们想要争取的不但是延长生命的机会,也是情感释放的自由。


在影片中的某些时刻,我们甚至发现他们比人类更富有情感表达的诗意。这在无形中都和《异形:契约》对生化人的处理默然契合,甚至在片中大卫还真的朗诵了一首雪莱的十四行诗以明示自己梦想成为永生神明的强烈意愿。


我们可以隐隐地感到,其实斯科特对于人造人/生化人的主题早有深邃的思考,而这一次终于借新异形系列释放出来。


无独有偶的是,《银翼杀手》万众期待的续集《2049》也会在今年在十月六日上映,而我们更可以将这部由斯科特担纲执行制片人的片子和新异形系列其后的作品相对比,相信也会找到和复制人/生化人相关的各种有趣内在联通点。


《银翼杀手2049》


对于一部好莱坞电影来说,受到观众热烈追捧而票房大卖肯定是成功的标志。但「成功」与「优秀」之间似乎还是有微妙但又本质的差别:在提供了丰富而新奇的感官享受之外,是否能同时表达相对深入的思想内涵,也同样是衡量商业片水准的重要标尺。


在某种程度上,正是它区分了优秀电影和口水大片。


站在这个角度看《异形:契约》,它叙事结构简洁有力,导演手段沉稳恰当丝毫不带过分的渲染,配合着哥特式宗教风格的宏大场景设置、独辟蹊径的崭新品种异形造型(虽然是全身通透的白色但同样完美延续发展了异形之父H.R.吉格的暗郁狂想色彩)、以及法斯宾德一人操着英美两种不同英语口音分饰两角的精湛演技,最后由深邃而哲学化的内核思想贯穿始终。


《异形:契约》


这让它成为了1979年版《异形》上映以来最出色的一集续作,同时让人无限期待随后可能出现的各个续集(在时间线上很可能是《异形:契约》的前传!)。


而对比起层出不穷没完没了的《速度与激情》《极限特工》《变形金刚》等系列电影,《异形:契约》沉稳大气、思想深邃又颇具视听享受的娱乐性,绝对是好莱坞这十余年来最棒的一部主流商业片。

合作邮箱:irisfilm@qq.com

微信:hongmom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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