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同意冯小刚说的「垃圾观众」导致「垃圾电影」吗？

文 | 路西法尔

文学博士

在上海国际电影节上，冯小刚又开炮了：「中国垃圾电影多，是因为有垃圾观众捧。」

在这个观点下，立刻有两拨人在站队。

一拨当然是支持冯导的——现在脑残粉丝太多啊，挡不住他们支持偶像的烂片——这拨支持者无疑认为自己是明智的观众，冯小刚骂的可不是自己。

一拨则被深深激怒了：你敢骂我？——这是对号入座了。被激怒的人还会引用冯小刚的历史履历表，质问说，你对烂片多的现状是否也有过微小的贡献？同时，还有人搬出李宗盛早年的一句话反驳冯小刚：「你喂猪食，他就变猪。」这句话的意思，是创作者要为受众的口味糟糕负责。

李宗盛

当然，站在「理中客」的角度上，就算冯小刚确实拍出过烂片，他仍有权批评烂片横行的怪现状。而他的这句批判，和李宗盛的观点，是值得合起来分析一番的。

形式逻辑告诉我们，一个命题如果是正确的，那么它的逆否命题也一定正确，当我们拿不准一句话是是对是错的时候，把它变成逆否命题再看一看是一个好办法。

冯小刚的原命题：因为有许多爱看垃圾的观众，所以市场上的垃圾电影也多。

那它的逆否命题是：因为市场上的垃圾电影少，所以爱看垃圾的观众也少。

看出问题来了吧：两个结论如果都成立，不就是一个「鸡生蛋蛋生鸡」的绕口令吗？垃圾片的观众固然要为垃圾片泛滥负责，难道生产垃圾片的创作者就不需要为垃圾观众的泛滥负责了吗？

结论：冯导其实讲了一句正确的废话。

这世上有没有对烂片如嗜痂之癖的观众？当然是有的。但这样的观众是不是烂片横行的充要条件？那可不见得。

有时我们觉得烂片已经烂到无以复加了，但其实烂片总有办法拍得更烂。

以臭名昭著的国产恐怖片为例，早有报道指出为了节约成本，这些影视公司非但不请明星，连导演编剧都是亲戚朋友客串的。

本着薄利多销的原则，只要控制好成本，哪怕压根没什么观众去看这些片，制作方还是能实现盈利；积少成多，也能成为业界的托拉斯。（参见PingWest：《三四线城市、低成本、软色情：揭秘国产恐怖片的「莆田系」生产链》）

某国产恐怖片

随着中国电影市场化水平不断提高，观众的需求出现分层也是正常现象。即使是在拥有全球最发达、成熟的电影市场的美国，也不可能通过市场行为来淘汰烂片。

假设观众对烂片的需求度降低，可能的结果并不是市场上的烂片减少了，而是制片方为了保持利润进一步压缩成本，把烂片拍得更烂了。

能够真正消灭烂片的世界，只有等全社会的成员都平均掌握了影视拍摄资源，真正的想拍什么拍什么，不用为了追求利润而拍电影之后；或者人人都具有极高的审美水平，没有一个人再为烂片供应票房之后；又或是拍摄资源配给制，所有烂片都在摇篮里被弄死之后——才能实现。

三种情况分别对应着共产主义社会、儒家君子国以及实行艺术独裁的军政府。

在任何一个稍微真实点的世界里，都要承认影视作品的生产和消费过程都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权力运作过程，从策划、拍摄、审查到院线上映，无论哪一个环节都是戴着镣铐跳舞，无论哪一个环节都充斥着权力的斗争，对于艺术创作者来说公不公平？当然是不公平，但无可避免。

那么是不是在市场经济下的观众就只能充当烂片的垃圾桶了？也没必要如此悲观。法国社会学家布尔迪厄有部著作，叫《艺术的法则》，在书中他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是什么力量使得波德莱尔这样落魄晦涩的诗人流芳百世，又使得同时代那些的平庸作家却湮没无闻呢？

布尔迪厄自己的回答是：时间。

皮埃尔·布尔迪厄

当午夜出版社买下波德莱尔的诗集版权时，他的销量少得可怜，仅仅在塞纳河左岸的文艺青年中拥有一小批忠实的读者。然而这些读者数量虽少却拥有较高的鉴赏力，因此他们的审美理念更容易被传承下去。数载之后，那些速朽的作者早为追新逐异的读者所忘记，波德莱尔的价值却越来越被世人所认同。

这样的情况在电影领域同样适用。《大话西游》当年票房惨败令周星驰心灰意懒，是独具慧眼的影迷将它从胶片堆里发掘了出来。如今它已成为星爷的扛鼎之作，没有之一。

《大话西游》

很难想象未来的影迷会以同等的热情去挖掘《小时代》的拷贝。时间是艺术最无情的盟友：财势可以垄断市场，扭曲判断，却终究无法垄断时间。能够穿越时间打动人心的，到头来既不是鲜肉也不是IP，还是艺术本身。

所以垃圾电影有观众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好电影没有得到观众。

因为烂片不依赖观众认可，好片却全靠观众的赏识。假如观众失去了对好电影的鉴赏力，那才是对中国电影来说最悲惨的事。

合作邮箱：[e-mail]

微信：hongmomgs

往期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