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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震、魏德圣、小野……一起开了场杨德昌吐槽大会

2017-07-07 皮革业 虹膜

文 | 皮革业


上周杨德昌逝世十周年纪念日,补看了《恐怖份子》。

后来在网上翻到一套纪录片《十年再见杨德昌》,今年桃园电影节做的策划,由吴乙峰导演(《我们这样拍电影》)采访杨导生前的合作者,包括小野、余为彦、柯一正、杜笃之、张震、陈湘琪等,一共15位。



最先看的魏德圣那一段。他讲自己到杨德昌公司做助理,给杨导开车,做案头工作,参与剧本,再从助理导演做到副导演。


魏德圣说杨德昌平时给他的感觉是一个很温和的长辈,个子很高,笑眯眯的,但进入拍摄期就不一样了,完全变成吹毛求疵什么都骂的凶悍艺术家——“传说中那个杨导终于在拍片的时候回来了”。



吴乙峰问魏德圣在现场的工作是什么,答案是“被骂,就是被骂,没有一天没被骂”。魏德圣说自己人生最难熬的两个月,就是拍《麻将》的两个月,当时最轻松的动作就是在墙边上靠一下,还得是站着。因为一蹲下,杨导就要问,小魏你在等什么,答不上来肯定要被狂飙一顿……


有天拍Pub里的夜戏,戏拍完了,魏德圣带着录音组在收环境音。那时凌晨三四点, Pub经理想回家,就轻手轻脚溜出去,其实没有影响录音工作。结果,杨德昌大发雷霆,问小魏怎么搞的,随手要抄把椅子打他。魏德圣说,如果当时杨打下去,自己肯定会跟他拼命……结果,杨德昌收手了,第二天开工前,他笑着过来拍了拍小魏的肩膀。魏德圣说,这就够了,他在跟你道歉。



魏德圣这段采访非常精彩,后面讲他离开杨德昌,拍《赛德克巴莱》时怎么在精神上跟师父竞争,去洛杉矶找杨导的墓地,每段都又有料又煽情。


后来,陆陆续续把这套总长6个多小时的纪录片看完了。除了缅怀追忆的主题外,受访者都会提到杨德昌的脾气问题,如何难搞,如何爱骂人,如何不通人情、小孩子气、不给面子并且绝不妥协。人人都有一段想跟他同归于尽的血泪史,汇总到一起,简直成了“杨德昌吐槽大会”——


张震(《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麻将》演员)


姜秀琼(《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演员、《一一》表演指导)


陈湘琪(《独立时代》演员)


唐从圣(《麻将》《一一》演员)


虞戡平(《海滩的一天》策划)


陈骏霖(《追风》前制)


杨德昌肯定是华语电影史上最重要的创作者,留下了《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一一》这样伟大的作品,这些都是毋庸置疑的。和很多伟大的电影人一样,杨德昌也有性格上的“天才阴暗面”,至少是普通人难以理解的地方。


作为电影黑料爱好者,我当然对“吐槽大会”部分很感兴趣。于是就以杨德昌脾气到底有多大为题,搜罗了一下相关的段子,加上他创作中遇到的一些囧事,大致以时间为序,整理出这篇推送。


(内容主要参考《十年再见杨德昌》及2012年台湾时周出版的访谈录《再见杨德昌》,本篇结尾会放纪录片在线观看地址。)



现场篇·那个人不要再出现了


杨德昌在拍摄现场常说的一句话:那个人不要出现了,明天不要再看到他了。


杨德昌爱摔东西,头上的棒球帽,手里的对讲机。



杨德昌常骂台湾人所说的三字经和五字经,分别是“操你妈”和“操你妈的逼”……张震说《牯岭街》里“操你妈的逼”随处可见,但他那拨的小孩都不这么骂了,是杨导那个时代常用的。杨德昌骂起人来,国语、台语、英语什么脏话都有,到做动画那个阶段,最生气时就用英语。


拍摄现场只有两个人能hold住杨导,都是他常年的合作伙伴,一个是制片人余为彦余哥,另一个是录音师杜笃之杜哥。这两位哥看哪些人会出状况,提前指出来,或者赶在杨动怒前骂一骂,做做样子,下面的年轻人干活就能放松点儿。


杨德昌在《恐怖份子》拍摄现场


吴念真说,杨导的副导演常给他打电话,请他去现场,说这样导演会开心一点。吴念真说,杨的现场他真的不是很喜欢去,因为太严肃了。


杨德昌的现场有多严肃?拍《一一》时,制片陈希圣找朋友救场,来做助理导演。这个哥们有点犯怵,要先探个班,当天拍办公室的戏,看完就说你们这边好恐怖,我还是不要来了。陈希圣问为什么,他说你们这么大的现场,一百多张办公桌,全剧组没一个人敢坐着……


陈希圣(《一一》演员兼制片)


编剧篇·相信我,牯岭街拍起来很快的


杨德昌写剧本的时候很焦虑,又不太会用语言表达,有时候他脑子里想的不是故事,而是画面或概念。柯一正问他《青梅竹马》要拍什么,他说拍侯孝贤在路上走,进电梯,电梯门开,侯孝贤没出来,电梯门关,再开再关再开,他出来。当时没人明白他在讲什么,后来片子出来才知道,他说的是一种状态。


中影要他尽快拍《海滩的一天》,限期十天交出剧本。他带着吴念真去了垦丁,在小招待所里憋剧本,聊到第三天就不行了。吴念真提议去游泳,他说好,就一起去了海边。吴问他为什么站着不下水,杨才说自己不会游泳……


吴念真、小野、杨德昌携《恐怖份子》出席亚太影展。


写《恐怖份子》剧本时,杨德昌半夜去敲小野家的门,说要好点子得马上聊。等俩人到咖啡厅坐下,杨才说根本没什么点子,就是心情不好,睡不着。有一段,杨德昌打算放弃《恐怖份子》,先拍《牯岭街》,他说这个拍起来快,你相信我,30天就能拍完。大家都知道后来的事,《牯岭街》耗了快五年,光拍摄就八个多月。小野给折腾烦了,写了封长信骂杨德昌,指责他各种不靠谱,杨气得说不出话,又不想错过机会,只好硬着头皮拍了《恐怖份子》。


《光阴的故事》:再也不理那些老逼央的


杨德昌刚回台湾,参与第一部电影《光阴的故事》,台湾中影的片子。中影里面讲阶级资历,都是按资排辈那套传统,摄影师、录音师、美工这样的技术人员,进去至少干十年助理才能熬到独立工作。《光阴的故事》启用四位年轻导演,有些老师傅看着不爽,就故意刁难他们。


开拍头一天,杨德昌就跟摄影师闹翻了。杨德昌喜欢自然光源,在片场弄了盏台灯试拍,摄影师说感光度不够没法拍,还一直问他“你这个在表现什么”,俩人就这样吵了起来,一度闹到停工。



《指望》里石安妮有这样一个镜头,画幅一变就穿帮了。


片子应该是1.85:1的画幅比例,可摄影师偏拍成4:3,说是影院放映时会加片门,到时候效果一样。画幅一改画面整个就不一样,还会穿帮,杨德昌气得拍不下去。最后闹到中影老总明骥那里,经过一番协商,才拍板改回导演要的画幅。


后来拍《牯岭街》有个国文老师的角色,杨德昌叫编剧鸿鸿来演,不过得现学山东话。鸿鸿说中影里有不少外省人,可以找一位山东的来演。杨德昌说,那些老逼央的,妈的,我根本不想再跟他们有任何关系!


《海滩的一天》:99%我都不喜欢


《海滩的一天》快要开拍,杨德昌说什么也不想再用中影的摄影师,打算从外面请杜可风。这当然坏了规矩,中影的人说胡金铨、李翰祥来拍片也得用我们厂的摄影,何况你一个只导过四分之一部电影的娃娃。


明骥虽然是个开明派,也觉得杨德昌太麻烦,就让策划小野转告,再闹就不叫你导了。幸好这时张艾嘉带着新艺城的投资进来,《海滩》变成两家合拍,就有了变通的机会——最后由中影的张惠恭和杜可风联合摄影。



杜可风当时没经验,《海滩》是他第一次拍电影,之前是做电视节目和纪录片。他想转电影,还曾经去给中影的老摄影师赖成英做过第二助理。片中有场很重要的戏,一群人在黄昏的海边找药瓶,杨德昌要抓那个magic hour,必须抢拍,还得曝光准确。这场戏要铺轨道拍摄,杜可风应该是想开个玩笑,他走到海里边说你把轨铺这儿吧。杨德昌即刻翻脸,让杜可风马上滚蛋,改由张惠恭拍摄。



那是一个将近十分钟长镜头,张惠恭坐着升降机手持拍摄,到最后难免会抖。杨德昌主要盯着张惠恭,看他一抖就重拍一条,一共拍了八遍。最后,杨导甩下一句话“今天所拍的,百分之九十九我都不喜欢”,就收工走了。等到看了洗出来的样片,杨才发现那个镜头没什么问题。


后来杨德昌邀请张惠恭拍《牯岭街》,还问他介不介意当年《海滩》的事,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


张曼玉《暗杀》:还没见面已经撕逼


拍完《恐怖份子》,杨德昌开发过几个项目,其中《暗杀》是以张爱玲的《色戒》为底本改编的。《暗杀》出过详细的故事大纲,规模要比后来李安的《色戒》大,杨德昌想拍的更多是当时上海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并且做了案头储备,魏德圣最早的工作就是帮导演打字,整理一位老将军的日记。


《青梅竹马》时期的侯孝贤和杨德昌


杨德昌有意找张曼玉,就让鸿鸿给张的经纪人陈自强发传真,打算请张来台湾面谈,计划是待上两天一夜。张曼玉那边有兴趣,但希望能协调一下,想第二天早上去参加成龙在台北的慈善活动,其他时间都可以。


杨德昌听了很不高兴,回复对方我就是要第二天早上跟她谈。陈自强想挽回这事,表示时间上可以配合,杨德昌觉得还是不用了,就没再见面。


《牯岭街》:张震,你给我出来单挑


杨德昌和永濑正敏在《牯岭街》片场


杨德昌不怎么给演员讲戏,后来干脆让徒弟们做表演指导,跟演员沟通。演员演得不到位,他又很火大,认为不是能力或沟通问题,而是不用心,所以很爱换演员。


余为彦说杨拍《牯岭街》时换过一个非常专业的日本演员,我认为很可能是永濑正敏,他那几年跟林海象导演混,之前已经演了贾木许的《神秘列车》。《一一》里NJ的老婆、女儿也都换过,吴念真有些戏跟不同的演员组合拍了好几遍。



《牯岭街》里面演员大多未成年,杨德昌觉得讲也没什么用。有天剧组刚开饭,杨导就把张震叫到放道具的仓库里,乱骂一顿,然后把灯全关上,让他在黑暗里面壁思过。张震当时被吓到了,半个小时后,杨把张放出来,开机拍小四看到山东被杀那场戏,就是要那个效果。


后期重新配音,张震赶上青春期变声,前后录了几个月,吃了不少苦头。有一次效果出不来,杨德昌在录音室门口喊,张震,出来,我们两个到外面单挑吧!制片人余哥说,他才14岁,你有神经病啊!



演小明的杨静怡在美国长大,之前没有表演经验。刚开拍没多久,杨导觉得她演得不对,什么也没说,又找了个年纪相近的女孩,穿一样的衣服,剪一样的头发,把小明的戏重新拍一遍。他就是要用这个刺激杨静怡,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一一》·首映式上的大飞踹


杨德昌在台湾艺术学院教过电影,因此常启用台艺的学生,比如《牯岭街》的编剧鸿鸿、杨顺清、演员姜秀琼,《独立时代》的副导演陈以文、王维明还有女主角陈湘琪,《一一》的制片人陈希圣等。


这拨人后来大多都在杨德昌的公司里工作,参与了多部作品,且身兼数职,从剧本策划、选景、演员训练到拍摄制作、宣传发行,还能演戏,什么都干。这几位被统称为杨德昌的“子弟兵”,当然,挨骂最惨的也是他们。


王维明(《牯岭街》演员、《独立时代》演员兼副导演、《麻将》表演指导)


王维明从《牯岭街》开始跟杨德昌,《独立时代》和《麻将》都参与过。《一一》筹备期,他负责选景,拿回来的方案杨都不满意,他顶了一下,问能不能告诉我具体哪里不满意。一下惹恼了杨德昌,要动手打他,被余为彦给拉开,王维明就此离开公司。后来,王维明自己执导电影《寒蝉效应》(大陆片名《不能说的夏天》)期间,闹出了殴打助理的新闻,算是师道传承吧。


《一一》里的陈希圣和吴念真


陈希圣就比较机灵,《一一》选景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又得回公司交差。他在街边玩具店里看到一个巨大的阿童木的公仔,马上买下来带回公司。杨德昌特别喜欢手塚治虫,尤其是“原子小金刚”(阿童木的台湾叫法),他公司起名就叫原子电影。杨德昌一看见这么大的阿童木,巨高兴,跟美工们研究了半天,那天晚上就没骂人。



陈希圣还讲了个段子,有天杨德昌拍到一半突然喊收工,一个人跑回办公室生气,剧组全都蒙圈了。陈希圣说别着急,大伙先休息,然后叫助理去买生煎包、红豆汤和鲜榨橙汁,送到办公室让导演吃点心。大概等了四十分钟,杨出来继续拍摄,跟没事一样。剧组的人问怎么回事,陈说,导演糖尿病不能吃糖,血糖一低就发脾气,你给他吃吃糖,他就开心了……



2000年,《一一》在戛纳拿了最佳导演奖,杨德昌回到母校交通大学办台湾首映。电影开演,有个记者跑到银幕前举起摄像机要拍前排观众的反应。杨德昌大喊一声,“我操你妈的逼!”,随即冲过去踹那个人,一路把他赶出去。在他看来,谁都不能打扰观众的观影情绪。



以上就是“杨德昌吐槽大会”的全部内容。最后那个《一一》首映式踹人的段子,我在微博上发了,没想到还成了小热点,都在说杨导的举动够朋克够带劲,几乎没人批评他行为过激。


鸿鸿说,跟杨德昌最好的距离,就是当他的观众,他把自己最人性、最诚恳、最宽容的部分都放在了电影里。


其实,我还是更同意张震的看法,他是这么说的——



点左下角“阅读原文”可在线观看纪录片《十年再见杨德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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