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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香港,二十年来整个华语电影也很难有爱情电影超过它啊

2017-08-07 刘起 虹膜



文 | 刘起


我总觉得,一部美好的电影,在这一生之中,起码要看三遍。《甜蜜蜜》就是如此,仿佛变化中的生命体,每一次看都能发现之前没有感受到的细枝末节。


年轻时初遇《甜蜜蜜》,看到的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兜兜转转依然是此生挚爱,赞叹爱情真伟大。


《甜蜜蜜》(1996)


年纪大些重温,更让我动容的一句台词,是李翘对黎小军说,「你来香港的目的不是我,我来香港的目的也不是你」。原来,爱情敌不过生存、理想敌不过现实。


也许,过十年再看《甜蜜蜜》,会感叹命运的不遂人意、起起落落,在世事沧桑人事变迁中,爱情随波逐流,李翘与黎小军虽然重逢却未必终成眷属。


浪漫爱情小说或电影中,爱情是童话,超越了时间空间,超越了人情世故,在一个架空的故事世界中,灰姑娘遇上不嫌弃她身份的白马王子,睡美人爱上只见过一次唤醒她的王子。总之,面对爱情,种种现实和逻辑只能让路。



《甜蜜蜜》中的爱情,却完全不像一种理想中爱情的形态。


中文片名借用自邓丽君的同名歌曲,歌中的爱情如此简单纯粹,「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写尽了爱情的甜蜜与美好。不由分说,非你不可。


然而,电影的英文片名却异常微妙:《Comrades: Almost a Love Story》(同志,接近一个爱情故事),创作者用接近这个词,狡猾的消解了中文片名的天真与想象。


李翘与黎小军的爱情,时时刻刻受限于时间与空间的禁锢、身份与过往的牵绊。一点也不浪漫纯真,甚至非常世俗。



作为本片唯一的主角,李翘最大的渴望是挣钱,要发财要出人头地;黎小军的执念是把天津的未婚妻接来,平平淡淡过日子。虽然价值观完全不同,两人却在各自的人生理念下,认真的生活着。


李翘在麦当劳打工、骗人加入补习班抽提成、倒卖磁带、替人排队购房,活得那样努力,却总是撞的头破血流,一次次失败、重来,最终只能为了自己出人头地的目标,当了豹哥的情人,也一度锦衣玉食、事业有成。


黎小军打工送货,想去麦当劳工作,不会英语被李翘骗到补习班,始终没有野心循规蹈矩的打着工,却也最终把未婚妻小婷接来结了婚。



这样的两个人,本应像两条平行线一样永无交集,却在香港这个异乡相遇,因为都是内地来的「同志」,变成了互相取暖的关系。李翘开始对黎小军是利用,占他便宜,黎小军则对她信赖,找她指点。


这样开始的爱情,真得一点也不浪漫,那样琐碎、现实、功利性和世俗,如此不堪一击。


然而我始终觉得,这样的爱情中,现实性比理想性更真实,也更迷人。



「你来香港的目的不是我,我来香港的目的也不是你」,对李翘来说,生存、物质这些基本的东西,才是首要的原则,远远大于奋不顾身的理想的爱。她与命运对抗、不断尝试、努力。终于在一次次创业失败后,没什么犹豫的选择了豹哥,因为生存才是她的目的。


但是,缠缠绵绵、不顾一切的爱其实并不动人,因为,如果没有了纠结、舍弃、牺牲,这份爱就变得如此轻飘、没有分量。


相反,掺杂了种种现实考量、算计、自私与利益,却依然为爱保留了一丝空间,才显得这份爱弥足珍贵。



所以,琼瑶的爱情小说以及那些玛丽苏的爱情,是爱情小说里最低级的一种。因为抽空了现实的爱,即使再完美和理想主义,也显得不那么可靠与真实。而有了灰色的现实做底色,才能映衬出爱的清澈与明亮,也才显现出爱的不易与难得。


在李翘这种强大的生存意志、欲望之下,爱情始终若隐若现,但即便当她为了生存与物质跟豹哥在一起时,她对黎小军的爱也依然没有熄灭,豹哥在黎小军婚礼上,一眼就看出了李翘的心思,「不要惦记别人的新郎哥啦」。这份爱忽明忽灭,却比生存欲望都要持久坚韧。



《甜蜜蜜》中,让这段爱情更迷人的,是时间与空间。很少有一个爱情故事,能包含了如此复杂的空间性与时间性。


爱情中,动情往往是一瞬间,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闪过的表情,即便身体的冲动,也只在短短一瞬间发生。也许只是荷尔蒙或费洛蒙作祟,但这个瞬间对于陷入爱情的人来说,却是无比真实的。李翘与黎小军的第一次动情,是在那个逼仄的空间中,两人为对方系扣子的瞬间。


但费洛蒙这些生理性的部分,是转瞬即逝的。所以,最终感动我们的,还是天长地久、此志不渝的伟大爱情。


是杨德昌《一一》里NJ对阿瑞说的「我从来就没有爱过别人」。是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中,阿里萨在垂垂老矣时喊出的「永生永世」。是司汤达《巴马修道院》中,法布里奇奥多年后在修道院与克勒里亚擦肩而过的百转千回。



触摸到永恒的爱情,总是让人动容。因为这是爱情中最理想最纯粹的形态。


空间性则是这段爱情中更有意味的部分。


影片中的爱情空间有三类。李翘和黎小军同为大陆移民,他们在香港相遇、相爱,在纽约重逢。


香港是爱情发生的地方,是现在时的空间。天津、广州是两人自身携带的身份与过往,是过去时的空间。纽约是重逢与爱情尘埃落定的城市,是将来时的空间。


《甜蜜蜜》中的香港作为殖民地,其独特的地域属性,使其有着全然不同的地理、文化与历史。



香港,就如同历史洪流中的渡口,而《甜蜜蜜》拍摄的1996年,恰是香港回归前的最后一刻。在这个转换的时间点上,新与旧、西方文化与东方文化、历史与未来,势均力敌、异常紧张地汇聚在此时此地。


陈可辛和岸西敏感的捕捉到了这一时刻的微妙张力,因此拍下了这部香港电影史上最意味深长的爱情电影。


从来没有一部爱情电影,可以像《甜蜜蜜》一样,即发生在当下,也携带着过去,同时结局指向未来。



两个人相遇的香港是殖民地,是一座在时间上没有过去未来(但又同时包含过去未来),在空间上孤立无援(但又同时属于两者)的孤岛。


在香港这个城市,现代性与传统性如此紧密的交织在一起。正是这种时空独特性,使两人能暂时放下各自的过往与身份,走在了一起。


麦当劳、BB机、提款机代表了香港的现代性。而处在这种现代化进程中的个体,却又保留了传统性的东西——中国人的情义。


李翘去跟豹哥分手摊牌,却因为豹哥正处在落难时期,而选择了放弃与黎小军的爱情。这更像是出于中国人的某种道义;而黎小军对未婚妻的山盟海誓,也是某种责任与道义,不是爱情。



我猜测,《甜蜜蜜》的爱情,多少受到张爱玲《倾城之恋》的某种影响。张爱玲在几十年前,就敏感的体察到了香港这座城市的独特性。白流苏由上海来到香港、范柳原由马来西亚来到香港,在这个孤岛上,两个人欲拒还迎、互相算计,却始终看不到未来。最终,还是城市的陷落成全了这段爱情。


《甜蜜蜜》,也是两个移民之间的一段无处安放的爱情。然而几十年过去,香港依然是《倾城之恋》中那个漂浮的、无根的、但又无法彻底割舍过往的城市。


也因如此,《甜蜜蜜》的结尾只能放在纽约。李翘和黎小军的爱情,以及那个带有抚慰性的美好重逢结局,只能在世界另一边的城市中,才是合情合理的。因为在这里,他们各自的过往、身份、记忆才能不成为牵绊。



影片名为甜蜜蜜,却实在名不符实。生活太艰难太辛苦,即便这份苦中作乐的爱有一点点甜,李翘坐在黎小军单车上哼唱邓丽君的《甜蜜蜜》,哼出来的曲调却显得有些忧伤,无论如何谈不上有多甜蜜。


更何况,影片中的每一段爱情都充满苦涩和遗憾。


黎小军的姑妈一夜留情半生牵挂,黎小军与小婷山盟海誓却终成陌路,豹哥对李翘情深义重却客死异乡。泰国妓女与白人外教是影片中唯一一段两情相悦、没有阻力的爱情,却逃不过艾滋病的命运。创作者实在太狠心了。



但其实好的创作者,都不会相信什么完美的爱情,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的爱才是现实生活中最真实、但也最动人的部分。


黎小军与李翘,在岁月长河中分分合合,虽然最终在纽约街头重逢,却更像是编剧导演的于心不忍,是对他们的奖赏,也是对观众的某种安慰。但现实中,可能两个人的分开、错过才是必然,重逢只是一种奢求。


然而,世间种种,大多不都像歌里唱的那样,拥有的都是侥幸、失去的才是人生。


每当看到陈可辛导演的新作问世,或者现在的一些华语爱情电影,总不禁想起《甜蜜蜜》和张曼玉,毕竟我们曾见过最好的陈可辛,见证过香港电影最黄金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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