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技术革命的电影摄影大师韦克斯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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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林黎

《美国风情画》

1973年公映的《美国风情画》（American Graffiti），获得第46届奥斯卡的5项提名，却没有斩获任何奖项。尽管没有得到奥斯卡评委的垂青，却并不能抹灭导演卢卡斯与摄影韦克斯勒之间的火花。

影片筹拍之际正是新旧好莱坞交替之时，年轻的新锐导演们获得了独立创作的机会，代表着年轻一代的新文化，随着新导演们的帅气登场而逐渐占据了文化主流，不再是小打小闹的边缘文化。

《美国风情画》呼唤着观众在这种青春表达中找到心底深处的共鸣，那种性感、灵动的生活气息是卢卡斯后来的《星球大战》中无法与观众互动的元素。

《美国风情画》（1973）

在《美国风情画》中，卢卡斯在充满了阵痛与纷争的六七十年代的文化环境中，描绘了一群高中毕业生的自由与欢乐。影片完全是对青春的信笔挥洒，不拘一格，像散文，又像涂鸦作品。1962年美国西海岸的小镇，四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学生即将展开新的人生。

影片表现了他们临行前的一夜中发生的故事：街头飙车、摇滚乐、追女生……经过这一晚的放浪形骸后，他们各自选择了自己的生活。且不说东部、西部的文化含义，影片中没有肯尼迪遇刺的影响、没有越战、没有黑人民权运动、没有水门事件，只有无尽的青春，和消散不尽的荷尔蒙的气息。

Graffiti的原意为「墙上的涂鸦」，手法不一，风格各异。这种涂鸦文化不仅有美化生活环境的功能，自然也是艺术家对自己生活态度的写真，看似凌乱琐碎，却是生活最生动的文笔。

正如影片中这四个高中毕业生一样，史蒂夫、科特、约翰和泰瑞一样，未来的生活可以信笔由缰的撒开去：好学生科特即将去东部上大学，帅气的约翰酷爱飙车，瘦小柔弱的泰瑞特别害怕别人轻视他。他们四人在即将分开的夏夜，度过了车轮上的一晚。

这大概是充满年代味道的美国生活：开着改装车飙车，随着摇滚乐摇摆，向往带着性感的姑娘浪漫生活下去。那种小小的叛逆大概谁都经历过；那种与曾经诀别的雄心谁都燃起过；那种对美好生活的期许依然温暖着不再年轻的我们。

西部的一个小镇，普通的一夜，和往常一样，小小的街道，各色小车，载着漂亮的姑娘驶过，还有一个个荷尔蒙旺盛的年轻人。只有他们四个知道，他们要分离，要经历各自的人生。

科特：后排男生

科特拿到了东部2000美元的奖学金，但是他并不想去。他想在当地先读两年，仔细思考一下，再决定何去何从。

本来，这是一个思考何去何从的晚上，但就在科特看到了一个金发美女后，荷尔蒙爆棚，一心想要追上她。Wendy是科特遇到一个可以和他一起做后排的女孩，他们之间不可能有下文，因为科特心中始终魂牵梦绕着那个惊鸿一瞥的女神。

在韦克斯勒的镜头中，科特就是一个永远坐在后排的人。越过前排，看到深陷后排里的科特，一看就是个乖乖的学霸样子，聪明却又略显信心不足。他不敢勇敢的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因为他害怕到了东部，自己没有竞争力。

他裹足不前、犹豫不决，想了又想。他一方面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把车给了小伙伴；另一方面又下不了狠心，没有车的他看起来有点无所适从。他需要信心和勇气。

在街上随便溜达的科特，碰到无赖，他没有办法用武力解决，只能和他们一起干点坏事，他才能脱身的。夜色中，其他的无赖都穿着深色的衣服，几乎和夜色融合在一起，只有他身穿桔色的格子衬衫和白色裤子，让他在黑夜中也分为显眼。

他悄悄和警察周旋，才能完成那些无赖给他的「任务」，他们之间才能一笔勾销。很多贴地的低角度拍摄，把科特性格中的小心、谨慎、没有经验表现的非常贴切。

当然，最令人捧腹的是，警察想去追车，刚刚发动开出去，后轮胎和底盘和车身脱离，掉了一地，完全散架。一辆散架的警车在马路上困住了，只有红色的车灯还是旋转。科特终于干了一件「伟大」的事情，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坏孩子，充满了勇气和魄力，也被那些无赖视为朋友。

科特，一个始终坐在后排的男生，没有主导权，是个被欺负的受气包。在游戏厅中，他受到两个老人的鼓励，让他信心倍增。他是这个小镇的状元，第一个获得难能可贵的莫斯基金会奖学金的人，他是这个地方的荣耀。老人的鼓励，羞涩的科特终于下定决心，明天启程去东部。

于是，只剩下小小的心愿没有完成，就是见到女神。科特最终等到了女神的电话，他兴奋万分、激动不已。也正是在那一刻，他还不犹豫地说出了他要离开。他选择离开，而放弃了与女神有可能的邂逅。

科特终于坐回了驾驶的位置，他想去追女神，车却怎么也发动不了。这个小小的暗示，让观众心碎。片尾，科特坐在飞向东部的飞机上，他望下窗外，女神的车恰切驶过。

史蒂夫：分分合合

史蒂夫早就想好了要去外面的世界闯闯。于是，他对自己喜欢的女孩Laurie说，因为他们要分隔两地，他希望和其他人约会，然后确定他们是否真正相爱。史蒂夫似乎做出了一个非常成人化的决定，但他其实否定了很Laurie的交往事实，毕竟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怎么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约会是非常美国化的交往方式，可以同时和很多人约会，视对方为玩伴，而不是男女朋友。约会中的彼此都是开放的状态，或许会在其中的一个约会对象中选定一个做为爱人。Laurie自然不满意史蒂夫的态度，但还是保持女孩子的矜持，没有撕破脸。

尽管Laurie生气了，但史蒂夫满不在乎的开着自己粉蓝色的小车，参加学校的迎接新生的舞会。舞会并没有炫目的灯光效果，普通的大平光，只是大家玩得很欢而已。笑脸、脚步、飞舞的裙摆成为镜头的主角，没有暧昧的气氛，充满着纯真的青春气息。

伴随着Smoke Gets In Your Eyes的歌声中，史蒂夫和Laurie翩翩起舞，初恋的甜蜜弥漫在他们周遭，只有一盏顶灯追随着他们舞步。他们相拥而舞，完全沉浸在他们俩的小世界中，不管背景音乐早就换成轻快的节奏。相爱的人，如何能够面对天各一方呢？

相对于影片中的其他三个人，史蒂夫所经历的场景是最为多元的。他和Laurie分分合合几次，最终还是珍惜彼此。他们在车里理智的谈要试着和其他人约会；在舞会中相拥而舞，化解刚刚的争执；他在穿梭餐厅中，和女招待聊天；他被Laurie赶下车，在路边游荡……从车内到街上，从室内到路边小树林。

这一夜，史蒂夫需要的是认识到自己心之所属，Laurie始终是他的最为珍惜的人，距离不应该成为放弃爱情的理由。

因而，在韦克斯勒的镜头中，给予史蒂夫丰富的场景，他穿梭于内景与外景之间，正如他徘徊在珍惜眼前人，还是期待未来出现什么人。片尾的车祸，史蒂夫和Laurie都意识到了对方的重要性，在刹那的生死中，从心底喊出了第一个名字是对方的名字，这就够了。

约翰：风一样的男子

身穿紧身白T恤的约翰，看起来比其他几个同学要成熟些，也更有男人魅力。他脾气焦躁，一心要赢过所有车手，成为像风一样最快的男子。

开着明黄色的车，想找个女孩一起兜风。一个姿色普通的学生妹Carol上了他的车。Carol 让约翰觉得超级没有面子。约翰和Carol在性格上，有某些相似之处，比如自卑。

约翰特别害怕输，他一定不是学霸，但他善于修车，而且车开得极快。他正是在飙车中，寻找到自己的自信心。Carol的自卑大概在于相对于其他性格的女生，她太普通了，甚至她觉得父母都不喜欢她。

所以，她用张牙舞爪来武装自己，保护自己。他们俩一起爬门进入旧车厂，找一部车。作为后景的夜空没有太多层次，也没有故意将两个人的样子表现得清晰可见，他们只是在夜色中游玩的两个小伙伴。

当他们报复挑衅他们的车时，这两人行动一致，开心得仿佛心照不宣的老友一样。路边正好有两个巨大的探照灯，把他们的笑脸照得如此光亮，他们正在「演出」一场闹剧。

Carol是因为被同车的人嫌弃，才随便上了约翰的车，然后继续被约翰嫌弃中。他们大概从未想过他们之间会萌发些什么。起先，约翰一心想早点赶Carol下车，或者把她送回家。Carol只是想玩玩，不想独自渡过这个寂寞的夏夜。其实，镜头在不停在暗示着什么。

画面中的他们俩，就是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中的两个人。镜头常常从车正前方拍摄，前景是前车窗框，就像把这两个人限定在这个画面中，中景是冷嘲热讽的他们，后景是空空的车后座。

画面的景深被压缩了，他们就像被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之中，两个人都穿着白色的衣服。画面既简练又干净，就像内心纯洁的他们一样，在那个小小的车中，爱情的荷尔蒙逐渐弥散开来。

泰瑞：弱小的单身狗

带着眼镜的泰瑞，一脸傻傻、笨笨的样子，一看就是个单身狗。

骑着电单车的泰瑞，从史蒂夫那里接手了他的车，顿时觉得自己要转运了。那么炫的白车，让泰瑞显得像个土豪。

想跟别人赛车，却弄错档位，不小心撞了后车；在马路上看到像电影明星的女生Debbie，笨嘴拙舌的搭讪；想去买酒，被人骗钱；他谎称自己酒量好，却没想到吐到比狗还惨；想和Debbie偷欢，却丢了车；不敢报警，想自己把车偷回来，却被暴打一顿……这是一个多么失败的夜晚。

他本来觉得自己有了辆车，就会拥有一切，就像个成功人士。其实，他依然是一个失意人，做什么都不成。这一晚，仿佛就是为了证明他有多么无能一般。

泰瑞，他傻傻站在杂货店前，想让别人帮他买酒。他希望借着酒，向Debbie证明自己是一个多么有男人魅力的人。他小心翼翼地站在杂货店门口，又怕被店主知道他没有到买酒的合法年龄。

画面中，杂货店只占1/5，玻璃门照出的光线穿过画面的中轴线，他脸上靠着那点微光，让孤单站在门前的他倍显弱小。泰瑞把Debbie载到运河边，只有月光照亮他们，冷冷的，而不像在小镇中那样五光十色。他们在夜色中向运河深处走去。一个高高俯视的机位，让这两个人看起来已然融入了这夜色中。

在韦克斯勒的视线中，泰瑞如此弱小，如此无助，他不算失败，只是拥有了不符合自己境况的梦想，他太渴望成功，才会倍感失落。那些没有车，只有夜和泰瑞的镜头，都凸显出泰瑞渺小，尽管他粉色的衣服，让他显得如此鲜活。

再说说他的车，驾车代表了已经到了成熟的年龄，他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子汉，是一个可以泡妞的男人了。他的车不是他的，更糟糕的是他还丢了车，他作为男人的雄心消失殆尽。

他喜欢的姑娘Debbie，离他而去，连餐馆的招待都在问他，没有车，你让我把吃的挂在哪里呢？泰瑞绝望的坐在马路边，身后的背景正是他自己的小小摩托车。

这是一出在车轮上的夜戏，影片在1972年6月26日开拍，只有30天的周期。当年，卢卡斯发现CinemaScope的宽银幕立体声的摄制费用太过昂贵，采用了Techniscope式的宽银幕技术。

导演希望摄影风格是城市纪录片式的，这也是韦克斯勒所擅长的。既然没有预算，那么车内的照明成了技术难题。韦克斯勒增加了1000-2000的灯泡，并让街道两侧的店面和橱窗彻夜亮点。为了让观众看清车内演员的表情，他在车内安装了12瓦的灯泡。

摄影的另外一个炫点是赛车场面，如果把赛车拍摄警匪片中惊心动魄的场面，恐怕就不是青春片了。韦克斯勒用无限贴近车轮的镜头，贴地、低角度的拍摄电影最后的赛车场面。这组镜头并不长，速度、翻车已经足够抓眼球。几个年轻人这疯狂的一夜也在这命悬一线中华丽谢幕了。

《美国风情画》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超过1亿1500万美元的北美票房是拍摄成本的92倍，录影带的租金总额也高达5513万美元。它是暑期（Summer Blockbuster）鼻祖。

这部带有导演自传味道的影片，为卢卡斯挣得第一桶金，他自此走上了独立导演之路。后来，让卢卡斯蜚声于世的影片中，却没有《风情风情画》中如此接地气的浪漫与激情，或许，卢卡斯自己就像电影中的科特一样，终将结束不羁的游荡，坚持选择自己的前程，搭建自己的乌托邦世界。

顺便提一句，Drive-In-Mel是影片中重要的一个转场的场景。这是一个提倡「Dining-in-Your-Car」理念的餐厅，美丽服务员穿着紧身裤的制服，溜着溜冰鞋给坐在车里的客人点餐、送餐。这种具有美国风情的餐厅也是影片中独属于时代，以及与汽车文化相配套的美国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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