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印度电影的良知在为女性权益奋战，中国电影人努力吧

文 | 刘起

说阿米尔·汗是印度电影的良心，一点也没有过誉。他一直坚持在电影中表现印度女性的生存困境，试图通过电影来推动改变女性作为弱势群体的地位。

阿米尔·汗

印度女性的生存状况之糟众所周知。由于印度重男轻女的风气，在过去十几年间约有800万女婴被堕胎。印度女孩十几岁就会被安排嫁人，成为洗衣做饭生孩子的机器、婆家的免费劳动力。

同时，因为出嫁要送出高额嫁妆，女孩被视为「赔钱货」。大部分印度女性没有受教育的机会，工作机会也非常少，印度女性文盲的比例远远超过其他国家。所以，女性困境在印度是一个结构性的社会问题。

《摔跤吧爸爸》（2017）

如果说，在《摔跤吧爸爸》中，女性困境这一社会现实只是作为故事背景，并没有真正进入文本，形成叙事动力和行动阻力。那么，阿米尔·汗在这部新作《神秘巨星》中，则更清晰、更直接、也更有力量地呈现了女性解放这一社会议题。

《神秘巨星》（2018）

虽然两者同为印度电影工业高度成熟的产物，但《神秘巨星》试图在通俗剧框架中处理社会现实，难度就相对更大。在一个乐观昂扬的追梦故事中，加入灰色阴郁的社会现实，这本身就需要一种极大的勇气。

我们不妨可以回忆对比一下好莱坞类型电影如何处理社会现实。比如《欢乐好声音》中也有女性困境——粉红猪妈妈要照顾几十个孩子、被繁重的家庭劳动束缚，无法追逐自己梦想。但在好莱坞式的追梦故事中，观众永远不会直接看到女性的这一处境有多黯淡和残酷。

《欢乐好声音》（2016）

一、梦想叙事与社会现实

《神秘巨星》虽然看起来像是一个各层面都比较套路的追逐梦想的故事，然而，影片文本其实并不像它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很多人一听片名《神秘巨星》，就想当然的认为这是一个女孩做做梦就能改变一生的鸡汤故事，但我觉得，这种理解太过简单粗暴，完全没有看到文本处理社会现实的各种精心设置。

影片包含两条叙事线，一条是女儿追寻音乐梦想的主线，一条是女儿想帮助母亲脱离家庭暴力困境的副线。

事业与家庭的双线叙事是很多好莱坞电影都会采用的模式，然而，《神秘巨星》中，两条线的叙事基调、相互之间的关联，与好莱坞双线模式并不相同。

《神秘巨星》的追梦主线是一个高度戏剧性的情节剧故事，家庭副线则纳入一种普遍性的社会现实。更重要的是，影片并不是把这种现实困境作为一个抽象、模糊的背景，而是将其紧密地缝合到叙事进程中，成为推动故事发展的核心动力，同时，也成为阻碍人物行动、目标达成的最大阻力。

追梦主题本质上是一种多少带有鸡汤味道的叙事，因此多半是乐观向上、鼓舞人心的。但家庭暴力问题则是一种特别残酷、结构性的女性困境，是灰暗苦涩的，将这两种难以调和的叙事基调放置在一个故事中，就显现出影片文本的复杂度。

重男轻女作为印度社会一种特别沉重的、压迫女性命运的社会现实，体现在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女性社会地位低下、缺少受教育的机会，因此也就丧失了工作能力与工作机会，只能依附于家庭，成为男性的附属品。在性别极端不平等的社会中，家庭暴力就成为一个普遍的、无解的状况。

影片一开始就表现了女儿的音乐梦想，让观众看到她的天赋和才华。然而，下一个场景，被家暴的母亲带着墨镜出现在车站，迅速将故事拖入这个沉重的社会现实中。

梦想，不仅仅是女儿对音乐的热爱，也成为母女悲惨压抑生活中的一丝希望——母亲在家暴中通过音乐获得快乐，女儿则希冀通过音乐梦想的实现，带母亲逃离现实困境。梦想不再是一种单纯美好的憧憬，也是救赎之道。

但是，影片的叙事重心其实不是追逐梦想，而是母女之间的情感与女性觉醒。假如核心是追梦，在情节设置上，一定会让女儿的成功过程变得更复杂、更曲折。

但事实上，女儿一开始将视频放上网站，就迅速走红了。两三首歌之后，就成了闻名全国的「神秘巨星」。所以，这个故事根本不是要讲一个有才华的女孩如何成为巨星。

梦想退至后景，女性觉醒则成为影片的重中之重。

二、套路与反套路

在一个套路的梦想叙事中，往往靠主角的天赋才华来解决戏剧冲突、使主角获得成功、达成梦想。但《神秘巨星》的反套路在于，最后戏剧冲突的解决，恰恰不是依靠主角女儿的梦想和才华，而是依靠母亲——一个没有文化、没有谋生能力、没有家庭地位的女性——的觉醒。

这就将一个俗套的追梦故事，变得不再俗套，而是有了现实的质感。不是有梦想有才华，就能解决一切困难。

影片没有塑造一个强大的、带有主角光环的人物——虽然女儿一下就在网上爆红，但是她作为一个14岁的女孩，并没有能力改变现实困境。当父亲砸了笔记本电脑、挑断吉他琴弦，她也没有能力做出决定性的反抗。甚至在她录了电影歌曲并红遍全国，也无法反抗父亲要将她带出国逼她嫁人的决定。

与此同时，另一条家庭叙事线（母女情、母亲觉醒），一直在影响着梦想叙事线的走向。

梦想叙事线中主角是女儿，家庭叙事线中主角是母亲。母女之间的亲情则将两条叙事线有机的结合在一起。

编剧非常巧妙地将女儿/母亲设置为一组互为拯救者/被拯救者的人物关系，并通过两个人的行动相互推进各自的叙事线。

在梦想线中，母亲是拯救者，女儿是被拯救者。母亲对抗所有外部压力生下女儿，给予女儿梦想的能力（买吉他让女儿学音乐）、为女儿制造追逐梦想的机会（买电脑让女儿能将视频传上网从而成为神秘巨星），最后，母亲的觉醒也是为了反抗父亲、以帮助女儿获得追逐梦想的权利。

在家庭线中，女儿是拯救者，母亲是被拯救者。女儿想帮助母亲脱离苦海、跟父亲离婚。她去录电影歌曲就是为了能获得大明星的帮助，见到离婚律师帮助母亲打官司。

拯救者/被拯救者成为一种女儿/母亲之间的互换关系。

这一互换关系也体现在影片的情节设置和核心台词上。开始，女儿想传视频上网，她对母亲说，人如果没有梦想，睡着跟醒着有什么区别，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结尾，母亲则对父亲重复了女儿的这句话，宣告母亲主体身份的觉醒。

情节设置上，母亲在女儿六岁送给她一把吉他，这成为改变女儿命运之物。结尾，女儿的吉他成为母亲反抗父亲的导火索，也改变了母亲的命运。

所以，影片中情绪最强烈、戏剧冲突的最高点，不是父亲逼女儿砸电脑、挑断女儿的琴弦，而是女儿与母亲之间的一次冲突。女儿在做了很多努力，试图改变母亲的命运时，母亲却拒绝了，不愿意与父亲离婚，并告诉女儿让她接受自己的命运。

这是影片中最绝望的一个时刻。女儿追逐梦想的过程一直是在母亲的支持下，但这一刻，她发现母亲也是一样的怯懦、保守、卑微，她精神上依赖的对象坍塌了，因此，她的梦想也破灭了。

是的，梦想并不是万灵丹，这是这个故事不套路、不偷懒的地方。虽然这是故事人物最低落的时刻，但也是这个故事最勇敢、最直面现实的时刻。

于是，当结尾母亲在机场，因为对女儿的爱而终于决定反抗父亲时，这并不是梦想的胜利，而是亲情与爱的胜利，也是女性的胜利。

不过，作为一部商业电影，影片并没有在性别议题上采取一种决绝的态度。我们可以从影片中男性人物的叙事功能看到这一点。虽然女儿与母亲对抗的是暴力野蛮的父亲，但其他的所有男性角色，都是温和的。

三个男性角色——大明星夏克提·库马尔、男同学加初恋对象钦腾、弟弟——分别对应女主角事业、爱情（萌芽的）与亲情这个三部分。这些男性的帮助与他们的友善，冲淡或者说软化了尖锐的性别冲突，也让这个故事所表现的印度社会现实看起来不那么绝望。

《摔跤吧爸爸》中，是男性（父亲）指引、推动女性（女儿）追逐梦想（更多是父亲为国拿奖牌的梦想）、改变女性的命运。《神秘巨星》中，是女性的相互支撑、推动她们改变自己的命运，是一种内部的觉醒，这才具备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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