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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罗马尼亚新浪潮的教父聊聊,他如何在电影里杀死上帝

2018-02-04 虹膜翻译组 虹膜

作者:Andreea Patru

译者:朱溥仪

校对:Issac

来源:《Feature Articles》


「罗马尼亚新浪潮教父」可能是最常用来形容普优的短语了。普优似乎是以获得一种关注大奖的影片《无医可靠》(2005)开始了这个新的美学流派。


他的新片《雪山之家》在戛纳首映,成为当年罗马尼亚送选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影片。我在2016年萨拉热窝电影节的最后一天,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见到了导演。


《雪山之家》


记者:您自己写剧本,那么您是如何开始的呢?


普优:我想……大概有两周我不做任何事。我只是看看天花板、看看电影、阅读、听音乐。然后我随意写下这些天出现在我脑海里的事情,写这个主要是为了让我集中精神,因为之后我开始写剧本时,这些笔记就一无用处了。


之后,我坐在电脑前大概写两个星期。在这个阶段,如果我不知道影片的标题,我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我需要标题。我需要找到人物的名字、想象他们的年龄、他们的背景。


记者:为什么您会在《雪山之家》中展开有关9.11以及查理周刊事件的激烈讨论?这些事件与罗马尼亚并不是紧密相关的?


普优:事实上我认为它们是紧密相关的。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通过各种渠道进行沟通交流,网络也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YouTube使我们距离更近,在网络上,9.11事件相当受到关注。我觉得这和任何形式的神秘事件有些联系,你可以将问题整合到对生命意义的更广泛的探索上。


《雪山之家》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像巨蟒剧团那样问自己,「生命的意义是什么?」然后你接着追寻。「为什么,为什么呢?是上帝吗?不,不是。那么是宇宙大爆炸吗?什么是黑洞?」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在互联网上,你很容易丢失线索,因为你可以滑向任何难以理解的问题,信息哪儿都是,很肤浅,没有一个实在的基础。


它也很方便,因为它可以证明为什么我们会失败。如果你没能实现梦想,没有获得成功,那是因为有一些神秘力量一直把你往下拉,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有天分聪明的人都没有成功,只有坏蛋、坏人、不诚实的腐败的人才会成功。这就是YouTube的意义,为你们的失败辩解。


《雪山之家》


当然了,它也有实用有效的信息,但是很难找到,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如何获得。我们喜欢自己给自己的心灵治疗,世界是被银行家控制的,每个人都贪污腐败。世界真的是被银行家控制吗?我不这么认为。世界被犹太人统治?我也不这么认为。


我们需要替罪羊来解释我们的失败,而互联网正好提供了各种各样的理由。虽然有很多阴谋,但事实就是,我们很难去理解历史是由什么组成的。我们对罗马尼亚革命知之甚少。如果牵涉进那段历史的人仍在执政,他们当然会掩盖真相。


对于罗马尼亚1989年12月的事件(译者注:指罗马尼亚剧变,齐奥塞斯库政权被推翻)及美国9.11的大揭露永远不会发生。


记者:我想知道您是否看过Lucian Boia(译者注:罗马尼亚历史学家)的书?我记得他专门谈过罗马尼亚人找替代羊的论述。


普优:我读过,他不是唯一这么谴责的人。我记得有一年在戛纳,他们编了一个笑话,说克里斯蒂安·蒙吉是个乞丐,问斯皮尔伯格要钱拍电影。那年他们都在评审团里,正好也有个漫画样的小剧本,讲的是评审团里发生的事情。所以说,这是对贫穷的罗马尼亚人的刻板印象,他们总是在要钱。


不过不是只有罗马尼亚人这么做,去怪罪别人。但是我能理解Boia的思维方式,因为我们总是批评我们爱的人。如果我恨一个人,我对他/她做什么一点也不感兴趣。但是如果我爱他们,我将会伤害他们。我能理解这个论述,就像一种不用言明的爱国主义。


克利斯提·普优


记者:你是怎么看《雪山之家》里有时近乎荒谬的仪式?像是西装的那件事。


普优:我们生活的世界,上帝已经被抛弃了,人们都认为世界围绕着自己转。这部电影里这个方面是荒谬的因为我们失去了事物的意义。《雪山之家》不仅讲述背叛、近似、投机,也是关于本质的消失。它也是关于杀死了上帝的世界的电影。


没人告诉我们要远离自动给出建议的人、炫耀自己观点意见的人,远离那些声称自己知道世界是什么、世界由什么组成的人。他们是假的先知。


《雪山之家》


偶尔,我们会与某物或某人产生共鸣,很难说清楚它到底是一个客体,一个现象,还是一个人。我并不想表达什么主题。我的电影是对自己生活的认知,我无法讲述别人的故事,同时我对观众的期望也不感兴趣,我的电影有对话者,他们有目的地,我也无需费力适应。


我很清楚我跟着我的电影受众,我开始一段沉默的对话,与抽象的对话者距离很远,但是我知道他们存在着。有时候他们也发出信号。有时候我会发现一篇文章,这篇文章告诉我他们是否理解了我的电影。这是很微妙的东西。如果一个人爱这部电影,也不代表他看懂了。但是我在想,我们是否去总是用标签看待世界,是的。其实我们也没有。词源学寻找事物的意义。很多事情有另一个终点,但这个时候它的意义已经被修改了。


记者:这与《雪山之家》想要传达的意义相关吗?


普优:我并没有给出意义,我只给了影片标题,这个标题本身有它的含义。片名Sieranevada是什么意思呢?影片发生在Sieranevada?这个地方到底是在西班牙还是美国?好像地名不是这么拼的……


《雪山之家》


是的,在罗马尼亚语里,你按照听到的进行拼写。我们相信我们对世界的理解可以用Sieranevada这样的词来概括……这就是标签。不幸的是,我们生活的世界人们与他们描述的事件总有一定的距离。


举个例子来说,在我看来,影评人应该去拍,不一定拍电影,但应该拍些什么,去剪点东西。他/她应该设法去做个连贯的事情,这样才能更好地理解电影是怎么拍出来的。


这和去吃米其林餐厅一个道理。不熟悉的人会有种背叛感,而不是试图了解整个过程——这个奇怪的菜里到底有什么,它又是怎么做的?大多数情况下这种事情不会发生,这也是为什么父母与孩子之间会产生距离。


《雪山之家》


父母以自身的角度照顾孩子,他们应该努力记起孩童时的自己。他们应该努力记起从那个身高看世界,世界是什么样的,比如最简单的事情,像是当小孩的感受,要抬起头看人。这已经改变了视角。这就是「重要的是知道事物是怎么运作的、电影是如何拍成的」的原因。


记者:你几乎只在公寓里完成这部电影的摄制,这有很大的限制性。你从走廊开始拍,用门框、窗子取景。你为什么选择与人物有一定距离来拍摄呢?


普优:门是什么?门也成为了一个角色。距离其实是一样的,只是门在中间,我把它拍成了框中框的感觉。我在《破晓时分》时就发现了这种取景方式,我到现在对它还很兴奋。


《破晓时分》


通过各种各样的工具、窗帘、门分割公寓,让它形成了近乎迷宫的排列,用这样特别的方式去拍可以产生对整部影片的描述。我主要是说剧情片。


剧情片里有一个主线故事,然后分叉出支线故事,也可以由支线故事合并成一个主要的故事,这都取决于作者怎么拍了……很难找到摄影机的位置,但是一旦找到了,你也就已经发现画面里的一切了。


分隔开这个公寓的窗子和门都来自外部世界。但是窗户是透明的,你可能会抱怨说,即使它难以察觉,但是滤镜会以某种方式改变它。如果窗子里有倒影,那么它就会很有存在感,和窗帘什么的一样了。


《雪山之家》


用我们两个人也可以解释这个状况,你通过这些眼镜片看我。它都不必是眼镜片,我的教育、生活经历使我一定会以固定的方式看你。同样地,站在我面前的人也以固定的方式回应我,所以我不得不去适应。


这些限制让我决定了摆放摄影机的位置。希区柯克说过,有些时候,爱情戏应该像谋杀戏那么拍,谋杀戏按爱情戏那么拍。公寓可以像拍风景那样拍,你与风景之间的距离是可以调整的。就像你选择在很封闭的地方拍摄,所以你只能看到街对面的公寓,不过那就是公寓以外的生活了,我无法控制。


举例来说,在神父来之前,云慢慢盖住了太阳,光线暗下去了。对此我很激动。在晚餐开始前,拉里和瑟比在厨房聊了很多事,有些鸟出现在窗边,然后又飞走了。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拉里和妻子出去在停车场透露了丑闻之后,他们走回公寓时,两辆拖车拖着挖掘机经过,很像是即将发生的灾难的预告。人们总说他们厌烦看到这些,但我不相信他们真的看到了。


人们把目光从乞丐身上移开也是同样的道理。人们都很虚伪。我从小在郊区长大,在Balta Albă,我没有办法合情合理地讲我不知道的事情。每一次的见证都很重要。我无法接受任何吸引观众的激发。我不喜欢作者即表演者这个想法。


对我来说唯一重要的事就是忏悔。我的目标是把压倒我们的事情写成分镜头剧本,可不是每个人都想看这样的电影。你需要勇气让虚构的事情把你带着走,然后你回过头再去拆解它。


还有一件我觉得很重要的事,我在戛纳看到一些评论家,他们靠笔杆子为生,他们要当天交上一篇影评,所以在放映时记些笔记。其实他们根本没在看片,这就好像在做爱时记笔记一样。


记者:我觉得,真正的纪念仪式是在车里,当拉里想起他的父亲,然后背对观众的时候。为什么你这样取景,用后视镜达成与父亲的和解?


普优:每时每刻我们都在谈论自己,谈论我们的生活……其实我们在回顾自己的过去。每一次我们在想故事或思考世界的时候,我们都不是直接看向它。


在这里,不是因为父亲去世了,拉里的妻子很有活力,而是他们的对话提到了过去。拉里说,「我每次和你说谎的时候,你都知道我在说谎。」他说了过去发生的事。即使她回答,「我们上楼去吧,大家都在等着我们。」她心里还想着公寓里还有其他人。


如果我和你说「电话」这个词,你会想起记忆里的一些事。关于现在发生了什么对话其实都是我们看向后视镜的目光。所以,这场对话以这种形式发生是很有必要的,我们能看到拉里在回顾往事。


《雪山之家》


记者:缺乏基督教精神是《雪山之家》的核心张力吗?


普优:有关基督教的对话总是在谈论爱,但奇怪的是,人们争相攻击它。我不敢谈论那个习俗,这超出了我的范围。当然了,我可以说那里有很多我不喜欢的事情,但是我能去评判谁呢?但是我感觉我们生活在一个混乱的世界,我们生活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和索洛维约夫预言的时代,「如果上帝不存在,一切都是可能的。」


每次说到这,我都感觉自己是骗子,因为我是个罪人,我没有托尼那样的美德。我把这个故事放进了影片,因为我可以忽略它。你注意到没,片中经常重复story这个词。


「当然,她应该说她没看见,我没有让她编个故事」,托尼在厨房时这么说。神父说,「我意识到整个论述(story)是个诱惑。」拉里对她母亲说,「我们正等着你,因为你的情况(story)要穿西装。」故事(story)没有掩盖——这个词不能掩盖——事实。


《雪山之家》


体验是一回事,那个体验的故事则是另一回事,不过我们还是搞混淆。阿尔弗雷德·柯日布斯基有个著名论断,「地图非疆域」。事情(疆域)远不是他们描述(地图)的那样。我们生活的世界,话语被过分高估了。


有人认为,一部电影要想存在,剧本则是基本。电影是难以用语言表述的,但是我们仍旧与语言紧紧连在一起。不如说这个才是人物间张力的根源。


记者:你觉得观众在接受这部电影时,会发生同样的事情吗?


普优:当然。还有就是,没有人是以完全空白的状态走进电影院的。与一部电影的相遇是在一定基础上的。你已经知道有这部电影,有时候你看过电影海报了,有时候你听过一些演员的名字了。就算这些东西不让你感兴趣,你也知道银幕上放的是什么类型的影片了。


我是说,你已经读过了一篇评论,或是看过了预告片,你有了一些想法。这些条件作用会影响你,帮助形成你的观点。这是我们逃避不了的事。我们不能被走进电影院之前的知道的事情蒙骗,我们不应该太过坚持自己的信念,试着相信那个家伙,给他个机会。


到了最后你再得出自己的结论,但你应该给那个被告辩解的机会。这是责任,但不是强加给你的。我们不可能在任何时候都准备好接受各种各样的电影。但是你不能因此而批评它,你可能只是今天没有准备好去看。


我们没有准备好每一天都与一本书或电影相遇。这是作者无法言说的苦痛。有些人急急忙忙回复我寄出的信,可他们都没有读到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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