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们之前对迪士尼乐园的理解肤浅了

文 | 王曌

2017年的新片《佛罗里达计划》是一匹票房和颁奖季黑马，讲无论从美学和叙事上，都给了观影者极大的冲击。「佛罗里达计划」原本是「迪士尼世界」在建造之前的代称。

《佛罗里达计划》（2017）

这部电影讲了一个不算温情的、关于一对居无定所的母女的故事。它的内核是被主流的迪士尼文化排除在外的边缘人的一次爆发。即使电影的配色和画面几乎和迪士尼乐园一样梦幻：粉紫色的汽车旅馆，蓝色的天和茂盛的棕榈树，神秘的轰然起飞的直升机……

而主角是被迪士尼乐园拒之 40 31738 40 12743 0 0 6691 0 0:00:04 0:00:01 0:00:03 6689外的，困在贫困的「魔幻城堡」和在蝉鸣中没有尽头的佛州夏天的一群人：偶尔偷窃卖淫，时常表现出自毁倾向的、几进失去住所的单身母亲、两三个六岁的孩子、独身的旅店老板等等。

他们的生活是迪士尼世界的对立面，他们是经济自由主义大行其道时被遗落的不幸者。然而肖恩·贝克营造出来的住满了穷人的紫色旅馆，几乎是孩子们眼里的一个从未被边缘化的、无忧无虑的、田园诗般的乐园。

肖恩·贝克的大胆美学和片中的强烈的现实主义无法和解，视觉上的富足和现实的残缺是一对微妙的搭档，营造出了一种极为动人的令人落泪的情感共鸣。

回溯迪士尼乐园的历史，它是建立在艾森豪威尔的州际公路工程和美国五六十年代大规模的郊区化之上。迪士尼乐园其实设定了一整套有房有车的白人中产拥有的生活方式以及理所应当的「社会秩序」，比如说美国小镇的奋斗精神、性别角色、个人主义、家庭价值等。

在他们有能力驾车驶入迪士尼乐园并且消费园里价格不菲的食物和文化附带品的时候，有一大群少数族裔和底层，其实是被排除在这种体验之外的。

华特·迪士尼作为一个文化保守主义者，在建造迪士尼乐园里参杂了不少意识形态私货，不提乐园里无处不在的对爱国主义的庆贺，迪士尼的Main Street其实是华特本人对密苏里家乡Marceline小镇的复制。

迪士尼是以贩卖「个人体验」为主的游乐园，华特认为，只有以虔诚基督徒为主体的中西部小镇，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美国体验」。华特·迪士尼成长的年代（约是1900到1930年）是美国急剧工业化变革的年代，那个时候在大城市里面打工的人的消遣之处是洛杉矶的圣塔莫妮卡、布鲁克林的科尼岛等。

这样的娱乐场所充斥着东欧的移民、肮脏不堪的海滩、拥挤的娱乐设施和危险的过山车。华特·迪士尼对大城市的「败坏」道德和移民化的社会充满怀疑，决定要制造一个和科尼岛完全相反的，给「美国人」的游乐园。

他对密苏里小镇Marceline的神化的恋旧情节，能被解释为美国历史学家理查德·霍夫施塔德在1955年的历史巨著《改革的时代》里面的小农对美国城市化和现代化的恐慌。

这些小农对自己经济地位的丧失和城市的崛起有种天然的、应激的恐惧，于是用一种倒退的、甚至反现代的方式来诠释他们保守主义的关切（有的历史史观说，美国的内部冲突，其实一直是城市-乡村之间的冲突，比如2016年的大选就是一个例证）。

于是，迪士尼乐园变成了这种意识形态的藏身之地，在自由主义和好莱坞的几个大型Studio的「垂直整合」商业模式下，完善了一整套「几乎是真挚的」民粹的、爱国的、保守的文化框架。

迪士尼乐园是自由主义下的民粹主义（libertarian populism）的化身。迪士尼开园的宗旨讽刺又虚伪。「快乐是平等和民主的，人人都有权享受，Disneyland is your land」。当时1955年在南加州听这番演讲的还有一位年轻的好莱坞演员，他以后被人称作「击败了共产主义的Ron Reagan.」

回到电影本身，肖恩·贝克将许多镜头的平行放在六岁孩子的视角的高度，这种「游击队」式的镜头运用，几乎把观众们放入了六岁孩子的视线中，来窥探迪士尼世界和他们生活的内部空间。

镜头的操作让电影充满了动态，而静态的凝视镜头为数不多：孩子的视角是慌张、跌跌撞撞、无邪的，镜头语言传达出的脆弱和坦诚，是这部电影最值得褒奖的美学成就。「揪心感」可能是观众们在一百多分钟的沉默无语中达成的感受共识，镜头则是放大这种共感最大的功臣。

导演肖恩·贝克曾在多个场合说，居住权和人权息息相关，这部电影也直指美国贫瘠与不公的住房政策。这部电影戳穿了经济自由主义中「freedom to consume」和「经济自主权」的虚伪。

当你如主角一样被困在紫色的汽车旅店不知道自己和六岁的女儿下一顿晚餐从何而来时，以及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流落街头，任何在迪士尼乐园被庆祝的「自由」和「快乐」都不可避免地变成了反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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