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剧7.8分挺高，但痴迷「情节反转」也是现在的一大毛病
文 | 路西法尔
说不上以下哪点让我觉得更惊讶：是网剧《疯人院》的剧情呢，还是这部剧在豆瓣高达7.8的评分——这难道不是一部拉长到二十四集的《京城81号》或者《荒村公寓》吗？为何后两者的评分一个只有4.8，另一个只有3.9呢？
虽然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疯人院》的导演老算表示，他的灵感源泉是英剧《黑镜》和《9号秘事》；虽然主人公孟喃用英语讲的台词和用中文讲的台词差不多一样多；虽然片中时不时地会插进一首英文插曲，但这部影片在骨子里是一部非常正宗的国产「恐怖」片啊！
换言之，它和「恐怖」绝对不沾边。
《疯人院》的主人公孟喃是一位身世复杂的海归，拥有一种叫作「通感侧写」的特异功能，就是可以感受到发生过肢体接触的人的情绪、记忆、思想等等。他受到一个神通广大的神秘组织的委托，混入「久山市疗养院」中去调查某起事件。
刘畅饰演的孟喃
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组织、有酷炫的特异功能、有主人公与自我的对抗，看画风这个角色就像是从美剧中走出来的一样，但是等等……导演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第一集五十分钟里有将近四十分钟主人公都在想方设法打入疯人院，可是跟时髦值极高的主人公相比，这家疯人院实在太不起眼了：患者放风时只有几个身单力弱的女护士负责看管，墙上还有个白蚁蛀出的大洞，甚至从洞里跑掉了五名病人院方都没有察觉！而主人公人高马大，又有超能力，又有神秘组织当后援，这两者要是发生矛盾怎么看观众都应该替院方捏一把汗好不好？
直到第十三集观众们才知道这家破破烂烂的疯人院幕后有一个黑暗组织在运作，利用病人开发什么神秘的基因药物，这样从重量级上主人公和对手终于相匹配了，但是敌我阵营也因此变得分明，除掉若干个基层角色的立场还不分明，疯人院的头头脑脑肯定确定是大反派无疑了，观众们还怎么期待自己受到惊吓呢？
好吧，在专访中导演自己也承认这个即视感强烈又牵强的主线只不过是应投资方的要求勉强塞进去的，是他「自己都不想拍的主线故事」。而两集一个单元讲述一个病人心史才是重头戏，可是单元部分真的又比其他国产恐怖片高明吗？
比如最受好评的《头七》，演员梅婷饰演的精神病患声称自己总能见到「不干净的东西」，但是经过主人公缜密的调查，答案已经呼之欲出：没有鬼，梅婷有精神分裂症。
梅婷饰演的精神病患者
看到这里熟悉国产恐怖片套路的观众都会说一声：「哦，果然如此」吧？《疯人院》片名已经在明示观众：片子里的这些见神见鬼的角色都是精神病发作不会有例外了。
因为不能真的出现鬼，国产恐怖片建立起了「惊吓观众→安慰观众」的「走近科学」模式，撞鬼时气氛有多惊悚，揭露真相时气氛就有多尴尬。
如果说《疯人院》与别的片子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在从「见鬼」到「精神分裂」这个转折在别的国产恐怖片往往只需要发生一次反转，而在这部片子里则需要两次「反转」。
以《头七》这个单元为例，一次反转的时候，观众们得知梅婷的真实身份是一位肇事司机，因为乱开远光灯而导致了一起车祸，自己的胞妹也死在了那场车祸中，沉浸在自责中不敢面对现实的梅婷分裂出了妹妹的人格，幻想妹妹正以护士的身份照顾着姐姐。
这样既解释了种种灵异现象，又有「不要乱开闪光灯」的警示意义，一般的国产恐怖片到这里就结束了，然而《疯人院》的剧情又发生了第二次反转：其实梅婷才是那位护士，她让身患绝症的妹妹放弃保守治疗，勉强进行高危手术，结果妹妹不幸死在了手术台上，出于自责她幻想出了第一个故事。
从逻辑上倒是勉强说得通，然而对观众来说第二次反转的意义何在呢？梅婷的妹妹不是死于车祸而是死于手术，又怎样呢？情感上更有冲击力了吗？意义上更深刻了吗？都没有吧。
这甚至都不能称之为「反转」了：「反转」是启发观众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故事，可梅婷的这两个故事之间没有任何递进，它完全另起炉灶讲述了一个新故事！
作为观众我只是感觉受到了愚弄而已。
又比如最受导演个人偏爱的《清醒梦》也是一样的问题。第一次反转是揭穿了保姆春姐的真面目：一个为了白拿一个月工资而杀害老人的连环杀手，第二次反转则揭发了江教授与子女缺乏情感交流的事实。
两次反转之间的内在关联还是似是而非：假设江教授一家父慈子孝、感情融洽，是不是等他到了晚年子女就不会雇佣保姆，他就不会遇到杀人狂了呢？这个逻辑是站不住的。
对于「反转」的偏好并不是《疯人院》的独创，也许是想突破「惊吓→安慰」模式吧，近年来不管是国产片恐怖片、惊悚片还是悬疑片，导演都对「反转」乐此不疲。
比如王小帅的《闯入者》（2014），前半程是「空巢老人」和「同性恋儿子」的矛盾，后半程突然反转成了「老红卫兵」和「红卫兵受害者家属」之间的矛盾，实际上也是另起炉灶讲了个和前面没什么关系的故事，让人大跌眼镜。
类似摊煎饼式的无谓的「反转综合征」对于作品主旨没有任何推进作用，反而破坏了原本的叙事节奏，这是「反转流」的弊病之一。弊病之二是用「现实」来解释精神疾病的成因本身就是「理智者」受到「现实」宰制的表现。
像前文所举的「保姆连环杀害老人」就是真实的热门案件改编而成，「空巢老人」、「远光灯」、「老红卫兵」都是社交网站的热门话题。
然而恐怖片所追求的并不是展示网民日常所说的「中产阶级焦虑」、「消费降级」这些理性的修辞，恐怖片所要探索的是隐藏在这些辞藻背后更加庞大的集体无意识。
就像备受老算导演推崇的《9号秘事》的《沙丁鱼游戏》那一集，看到最后观众们才明白其乐融融的家庭游戏下是长达几十年的对于性侵的集体沉默，其震撼程度比多制造一两次「反转」要强大得多。
《9号秘事》
优秀的恐怖片不一定要有「鬼」出现，也不一定要改编自骇人听闻的真实事件，能够从日常生活的表层下挖掘出触目惊心的非日常感便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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