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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技不输他的有好几个,但这气场他第一 | 国伶

开寅 虹膜 2019-05-11

这是「国伶」专栏的第三篇文章,本栏目将逐一盘点、深入分析一些我们认为取得过真正重要成就的中国演员,此前推出了第一篇:

虽然他今天可能不火了,但仍是中国最顶级男演员之一

第二篇:

如果表演有最高境界,这个男演员可能已经抵达 | 国伶


文 | 开寅


2016年,二十多年前的电视剧《我爱我家》中一张葛优「瘫」在沙发上的剧照被「挖坟」后红遍大江南北。原本是大张伟炫耀北京孩子的坐相,但却迅速演变为葛优在互联网上的一次个人秀。



没有任何宣传、营销和炒作,他在沙发上的坐姿在几个月内被刷到了巅峰。「葛优瘫」不但入选当年《咬文嚼字》十大流行语,甚至还因为某网站滥用「葛优瘫」照片作为商业广告而打起了一场官司。


我们这才意识到葛优依然有着如此大的影响力。


三十年来,中国没有第二个演员像他一样,既以出人意表的演技征服戛纳评审团而摘取最佳男演员的桂冠,又以亲民的姿态在普罗大众之中受到无可比拟的欢迎。



一个能将平凡角色提升到前所未有艺术高度的城市「草根」,这就是葛优给我们留下的最深刻印象。


1


能担任主角的演员必定拥有夺人的气场。



通常说来,《疤面煞星》中的阿尔·帕西诺、《愤怒的公牛》中的罗伯特·德尼罗,或者《教父》中的马龙·白兰度是我们能想象的「气场」模样:或姿态张扬,或激情四溢,或稳如泰山。


我们熟悉的姜文也是另一个「通俗」气场的代表人物:哪怕他演的大太监李莲英,也是在卑微中藏着傲娇,在谦恭中透出强横。


对于葛优来说,他的气场却并不是借助这样外在的方式传达出来。


在张艺谋的《活着》(1994)开场不久,葛优扮演的福贵在赌博中输光了家产,被黄宗洛扮演的父亲追打,后者在激动中发病倒地不起。


当镜头给到葛优时,经历了这一系列突发事件的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夸张惊恐、悲伤、沮丧或者悔恨交织的复杂动作表情,而是保持了一个在扭身逃走的过程中停下的姿态,单手扶门,眼神迷惘中带着惊魂未定的木然,孑然而立纹丝未动。



葛优并没有通常方法派演员那些细碎而夸张激烈的表情和肢体动作来传达内心的情绪信号,他只需要一个标志性的姿态就能在镜头前准确地唤出人物内心不同层次的复杂情感表达,以极简的外在形式塑造属于他自己的独特光环。


这是一个好演员的能力所在:以静制动,在含蓄内敛中「一剑封喉」。


《活着》(1994)


这不但需要恰到好处的控制技巧,更体现了他摆脱常规框架的表演想象力。


1994年第四十七届戛纳电影最佳男演员的桂冠褒奖的就是他这塑造角色的与众不同气场。


2


广义上,葛优也算是北京大院子弟中的一员。他的父亲葛存壮是1949年后我国培养出的第一批反派演员之一:《小兵张嘎》中的日本小队长龟田给无数观众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葛存壮饰演《小兵张嘎》中的日本小队长龟田


出身于名演员家庭,成长在北京电影制片厂大院的葛优却从小性格内向,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懦弱」。


在北京昌平插队养猪二年半后,葛优以《养猪》小品考上了全总文工团,但父母却一直担心他因为外貌和个人气质不突出而在表演事业上不会有太大发展。


葛优在话剧舞台上跑了不少年龙套,演了太多只有一句话台词的过场角色,二十八岁终于在电影《盛夏和他的未婚夫》(1985)里获得了一个可以让人记住面孔的小角色。


《盛夏和他的未婚夫》(1985)


在1988年以前,葛优出现在不同的影片中担任配角,但所有出演的角色都没有摆脱他个人气质给当时观众留下的局限性印象:内省、拘谨、沉默寡言、缺乏爆发力。


随着西方现代主义思潮和艺术电影传入内地,中国影视作品开始摆脱原有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正面口吻,市井、讽刺、自嘲、颓废、荒诞甚至超现实主义元素都开始渗透进作品的表达中。


相应的,针对演员形象和表演风格的意识形态「栅栏」也开始一一被拆除。正是这样的变化为看上去其貌不扬缺乏阳刚正气的葛优带来了破冰的机会。


在《顽主》(1988)开场的第一个镜头,导演米家山让葛优扮演的杨重戴着大墨镜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墙角,紧接着以一副面无表情的冷峻面孔在街头和马晓晴搭讪,冒充她的男朋友。


《顽主》(1988)


这是葛优第一次以「冷面笑匠」式的面孔出现在银幕上,把一个外表一本正经内在却吊儿郎当的无业青年刻画地入木三分。


相比起《顽主》其他两位演员张国立和梁天,葛优「四两拨千斤」式的以静制动(他在片中从未真生露出笑容)远比肢体语言和表情的丰富夸张要更契合影片荒诞抽离的喜剧风格。


带着中国「垮掉一代」气质的《顽主》在当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而葛优的冷幽默形象则第一次深深印在了中国观众的脑海里。


3


可以说,葛优所有最出色的表演都贡献给了九十年代的上半程。


1990年导演黄蜀芹找到葛优扮演《围城》中的文学系教授李梅亭。我们都以为《顽主》以后的葛优会继续在京味喜剧中继续施展拳脚,却没想到他出人意料地摇身一变在一出沪味十足的电视剧中成为喜感十足的小市民。


《围城》


他在《围城》中展现了让人刮目相看的肢体表现创造能力,仅仅在雨中打着花伞张着手掌小碎步穿过古巷的窘迫模样就足以翻开中国喜剧表演史上新的一页。


我们在《围城》中还可以发现葛优表演的另一个特点:与《顽主》相比,他的整体姿态和表情动作并没有质的变化。


优秀的演员如姜文在扮演不同的角色时(如《红高粱》中的「爷爷」和《大太监李连英》中的李莲英)会根据影片的内容大幅度调整形体语言和台词念白方式。


相比起来,葛优在不同角色之间的转换却并不明显,他甚至自始至都保持了一以贯之的外在表现方法,只有细节动作、表情姿态和语气语调上的微调变化,但却依然可以贯彻影片的整体意图,塑造内在反差巨大的不同角色。


《围城》


一方面,葛优不是表演科班出身,受到传统戏剧方法派训练的影响很少;另一方面,他表现出了很强的控制能力,在恰到好处的完成剧情内容表现并赋予相应的个人特点之外,并不做过多的渲染,也因此他的表演在极简的外表下产生了复杂的多义性,在微观处理下适应了不同角色的个性特征。


不依赖于强烈的情感表达征服观众,而是用细腻多义的情绪表现特征激发观众丰富的遐想空间,这其实是葛优带给中国粗旷表意式表演方法的一次冲击,也让他在那个时代区别于绝大多数的中国演员。


葛优独特的表演方法在随后参演的艺术影片中发挥了强大的效力。


无论是在《霸王别姬》中邪气四射的袁四爷,还是《活着》里懦弱沉默随波逐流的福贵,他都采用了几乎相同的方法处理角色:以游刃有余又韵味涵义深入的静态姿态表演来衬托角色的整体情感光晕,用适度聪慧的「收」取代强烈奔涌的「放」,以细节的微观变化取代表意内容的巨大转向。


《霸王别姬》


于是我们看到了同一张葛优的面孔和似曾相识的表情,可以在不同的影片中刻画截然相反角色的情感脉络与心理逻辑。


4


真正让葛优深入民心的,是那些带着城市平民代言人特质的鲜活剧中人物。


拍摄于1991年的中国第一部室内电视剧《编辑部的故事》真正让葛优红遍大江南北。在此之前,他还是徘徊在主要配角边缘的熟脸儿,但通过扮演外表憨厚但内藏机锋,情感丰富又时不时灵光闪现的李冬宝,他打开通向中国一线男演员的通道。


《编辑部的故事》


观众们忽然喜爱上了这样一个其貌不扬而又亲切可爱的人物形象,他甚至带动了中国观众对于男性演员的审美变化:长相英俊的奶油小生和勇猛威武的男子汉都不再是观众喜好的唯一标准;一个相貌平凡甚至可以说「丑」的有些特点的演员,在银幕和荧幕上创造贴近现实生活的普通人甚至弱者形象,更能博得大众的好感与认同。


进入21世纪后,王宝强、黄渤、徐峥、沈腾等谐星在商业电影中大红大紫,成为巨额票房收入的保证,其实都潜在离不开葛优当年以一己之力对大众欣赏品味的扭转式培养。


1992年,葛优在夏钢导演的《大撒把》中真正展现了他平民化的魅力。他扮演了一个在出国大潮中将妻子送出国而落单的丈夫,偶遇了同样处在留守状态的徐帆后,二人渐生情愫却无奈于双方婚姻的羁绊而无法终成眷属。本是一出带着淡淡忧伤色彩的悲剧,但那时还是编剧的冯小刚却选择了用轻喜剧的方式来展现男女主角情感关系的递进。


《大撒把》


如果说喜剧的最高形式是悲剧,那葛优则用他标志性的「静态」克制表演美学糅合着北京地域色彩的幽默来暗示涌动的强烈情感,我们看到的是漂浮在海面上的冰山一角——葛优不动声色的冷幽默面孔,感到的却是海面下冰山下的庞大身躯——一个平凡的小市民面对爱情时所产生的内心激荡起伏。


现在回看葛优的表演生涯,《大撒把》中的顾颜很可能是他从影以来演的最动情出彩的一个角色。


5


葛优也是九十年代京味影视作品在全国流行的「推手」之一。


从1997年开始,他和冯小刚固定搭档推出了《甲方乙方》《不见不散》《没完没了》,在其中出演了一系列京腔京韵带着平民底层色彩的小人物。


这些轻度针砭时弊又以大团圆形式结尾的合家欢喜剧几乎完全是为葛优量身定做,用冯小刚的话说:几乎每一句台词他都是想着葛优的脸写出来的。而也正是这些贺岁片,将葛优的形象普及到了全国各地,让他成为家喻户晓的大众明星。


《甲方乙方》


时至今日,他的形象依然被观众们定格为冯氏喜剧中那个惹人喜爱又妙语连珠,面对窘境依然语带嘲讽又绝处逢生的喜剧人物。


但也正是因为冯氏贺岁片,葛优的表演在新世纪之初逐渐陷入了固定模式化的套路,变成了围绕着精心打磨的台词而展开的戏剧化表情和动作铺陈。


尽管它们依然带有葛式表演的标志性特征,但却成为了衬托关键台词的「绿叶」。报章评论中时不时冒出的对冯氏喜剧「小品化」的诟病,就是来源于这样的内在表现逻辑。


在鲜花和掌声的追捧中,葛优也意识到贺岁喜剧式表演的局限性。十几年来,他不断尝试各种不同的戏路:无论是《卡拉是条狗》中以非喜剧的严肃面孔出演的底层人物老二,还是《手机》中心思慎密老谋深算的电视台主持人严守一,抑或是《天下无贼》中狡猾凶狠的盗贼头目黎叔,甚至是《夜宴》中他全面借鉴方法派技巧而夸张出演的古代君王厉帝,都代表着他想要突破自身界限的努力。


《手机》


但无奈他的形象已经牢牢地和操着京腔的草根人物捆绑在一起,似乎只有回到如《非诚勿扰》《私人订制》这样的影片中,以纯粹娱乐大众的姿态亮相才能回归本位,「人尽其才」,符合普通观众对他的期许。正如那么多人着迷于「葛优瘫」所带来的快乐。


6


葛优生活中失眠严重,喜欢不自觉地跟自己较劲,他又是影视圈出名的好人,从不愿意把困难留给别人,总是尽心尽责地完成好自己的份内工作。因此「无坚不摧」的崔主持人在《手机2》风波中也舍不得将矛头对准他。


当葛优把名利置后而把演戏当成心头之好,但接下角色又没法突破自己的时候,表演的困境成了他的心病。这大概是为什么近十年来他出镜率大幅度降低,每隔一两年我们才在银幕上看到他一次的原因。


在2016年的《罗曼蒂克消亡史》中,葛优扮演了上海滩黑帮二号人物陆先生。当他身穿黑色竖格长衫慢步走进茶楼,撩衣坐下,一句简单的「喝茶」,其平静低沉语气下透露出的威慑力震撼全场,气韵丝毫不输给坐在一边的日本头号天王级演员浅野忠信。


《罗曼蒂克消亡史》


刹那间,我们似乎又找回了那个九十年代的葛优:他可以将一切多余而冗杂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全部省略,靠一张以不变应万变的不动声色面孔就足以塑造一个崭新的角色。他的魔力气场依然不减当年。


纵观中国电影界,葛优不仅仅在过去,而且在当下的中国演员中,也是一个方法和能力上的绝对异数。


我们所期待的,只是他在未来的职业生涯中,能继续遇到合适的角色,创造出可以和李东宝、李梅亭、袁四爷、福贵、顾颜和陆先生相媲美的经典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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