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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娄烨,这样的《风雨云》,正是我们都需要的

闵思嘉 虹膜 2019-05-11

文 | 闵思嘉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今天上映了。


五年之后,我们终于又在大银幕上看到娄烨的电影。


这部拍摄于2016年的影片,让我们等了太久,关于它曾经历的困难,我们在这里不再多谈。



但就像娄烨说的那样——


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多人付出劳动的作品。我希望它安全上映。我想表达的态度已经在影片中很清楚地呈现出来了。包括影片所有的删改痕迹,这都是我希望观众了解到的。所以上映的时候,从现在开始,我选择保持沉默。请大家去电影院看电影吧。


一切的痕迹,都在电影里。去影院,就是对它最好的支持。


这就是当下的中国,最需要的那种电影。



如果要总结,《风中有朵雨做的云》跟娄烨以往的作品一样,借用了表面的一个奇情故事,但故事中的任何一位人物,其实都不是娄烨的主角。


他真正要拍摄的,是这段奇情背后那座城市的变化,是个人被时代裹挟的身不由己,是强权勾结下野蛮生长的当代史。


所以,千万不要被它的表面蒙蔽了。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的故事听起来特别戏剧化,也很黑色电影。故事从广州城中村的一次拆迁纠纷开始,负责拆迁工作的开发区主任唐奕杰(张颂文饰)坠楼身亡。



年轻警察杨家栋(井柏然饰)对案件展开调查,发现命案和唐奕杰的多年老友、当地著名的房地产开发商老总姜紫成(秦昊饰)有着密切的联系,甚至还牵扯出了多年前姜紫成的合伙人阿云(陈妍希饰)的失踪案。



案件针脚密集,就连杨家栋父亲在多年前因为调查阿云失踪案而惨遭车祸,似乎都不再是「意外」。


与案件同样错综复杂的还有影片的人物关系,调查中的杨家栋逐渐和唐奕杰的妻子林慧(宋佳饰)、女儿小诺(马思纯饰)都产生了微妙的关系。



他也逐页翻开了唐、姜、林三人过往的历史,窥见了这个被他们一手打造的帝国,是如何与时代的变革同步,以极其粗暴的方式「平地起高楼」的。


触及到这些灰色游戏规则的杨家栋,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游戏的一部分。


要解读《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就必须要将它放在娄烨为数不多的作品序列中去观看。



娄烨的作品里有两个关键词,一个是「都市」,一个是「身体」。


他的作品总以某个都市作为圆心展开,上海显然是他最熟悉的城市之一,所以出现的频率也最高,《危情少女》《周末情人》《苏州河》《紫蝴蝶》共同构成了娄烨镜头下的上海变迁。


《春风沉醉的夜晚》和《推拿》以南京的气质造就了边缘的故事,《浮城谜事》则聚焦在武汉。


《春风沉醉的夜晚》


到了《风中有朵雨做的云》这里,娄烨置换到了广州,最能代表中国在近三十年来变化的城市,没有之一。


在娄烨早期作品中,《苏州河》是确立他作者性的电影,那些在《危情少女》和《周末情人》中小心的试探和隐秘的表达,在这得到了系统化的呈现。


苏州河这个地标,是上海与世界接轨的连接点,它曾连接城市的南北两侧,连接租界和非租界,连接过去与未来,也连接破败与现代。我们只不过是借由美美的传奇,看到了整个苏州河的故事,更广义上说,是整个上海的历史。


《苏州河》


《春风沉醉的夜晚》和《花》则展现出了更为强烈的人在城市中游离的状态,也是娄烨这段特殊的「禁拍」创作期个人状态的一种反射。江城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街上游荡,花在异国陷入身体与情感的双重困境,都是个人与地缘之间的脉搏相连。


至于《浮城谜事》中的武汉和《推拿》中的南京,它们更像是与这群边缘群体发生着共鸣的场域。



而「身体」元素,当然首先诉诸于娄烨电影中那些大胆的性与暴力,但这部分表达,也和娄烨标志化的镜头语言相互构成。


他的那些充满自由感的手持镜头、靠近身体的特写、跳接,对脸部和感官情绪无限放大的凝视,都是在试图以视觉影像延伸出、创造出一种新的电影感官。


这种实践从《苏州河》就开始延续至今,娄烨让摄影师参与进影像中来,甚至让他去抚摸、触及美美的身体,是在用影像制造一种触感。



更先锋的实验则体现在《推拿》里,娄烨试图用影像来制造听觉,来模拟盲人对世界的感受。



娄烨始终坚持着用影像去唤起一种新的现实,那些未曾被我们注意到的、被我们忽略或者摒弃,甚至是刻意逃避的现实。


在这两个坐标系之下,再来看《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你就能发现,娄烨在这里,完成了这两副坐标系的合并。


它所展现的奇情,其实就是整个社会的「正常」;它所摹写的匪夷所思,反而正是这个时代的「理所当然」。



在过往的三十年里,中国经历了摧枯拉朽的变革,而广州一定是这种现代化核爆的中心。每一个普通人,就好像影片开头处,从无人机的视角绕过新起的高楼,瞥见的那个城中村落。


虽然拆迁仅仅只作为故事的引子开场,但是慢慢看下去,你会发现它所串连起的,是主角们与这座城市一起以新换旧的命运。



他们分离、破碎、靠拢又彼此绑缚的关系,就像是这座城市,在不情愿中被轰然作响的推土机卸掉筋骨、全部推翻重建的变革。


从这个层面上,娄烨实现了「都市身体」和「个人身体」的重合。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林慧是从八十年代成长起来的文艺女青年,中年之后又是一个很光鲜的女企业家形象。但与此同时,她既是一个严重的家暴受害者,被丈夫以精神病为由送进医院,也曾在利益面前做过罪恶帮凶。


她是被害者,同时也是加害者,她就是这座都市的一部分。



娄烨曾经在采访中说,他在处理历史和个人题材的时候,要先忘掉历史,在拍摄中去捕捉演员面部最真实、自然和动态的反应,因为在他看来,「一切历史,都是当代人心中的历史、当代人心中的体会。」


倪震因此评价娄烨是文化观念上的现代主义者,电影观念中的传统主义者。


在《风中有朵雨做的云》里,你也能看到这种现代和传统的共融。



影片中那些最躁动、最暴力、最暗藏规则的场景里,不管是强拆也好、斗殴也罢,抑或是欲望(并不仅仅是性)最喷薄而出的时刻,娄烨都一如既往地在手持摄影、拼贴、自由度极高的晃动、充满阴影和雾气的环境里去完成了惊鸿一瞥的展现。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是在制造一种个人之于历史的感官,它游移在记录和虚构之间,把这群主角的焦虑、失落和迷茫,乃至暴力,都调配到了影像中,重构了这部分被很多人忽略的现实。



这类影像为我们展示了一种关乎历史的暧昧真相,不管是当事人还是观众都无法见其全貌,这其实也就是个人置身于历史中最直观的感受。


那种云雾笼罩的碎片观,那种被裹挟又被推开的浮尘感。


个人与历史也因此得到了重合。



每一个置身于时代中的人,都笃定地认为自己参与其中,并一定程度上决定前行的方向,如同片中利益并行的、恍若现代「教父」的官商共同体。他们都觉得自己是掌控者,某些时候也的确是的。


但事实上,就像片中的一句台词,所有人都是「工具」,由于视角所致,往往总是等到真相来临时,这些人才被通知。


而在这个时候,这些人就已经成为了历史。



这就是我们当代的故事。也是娄烨在表层的故事下面,真正关心的重点。


多年以来,娄烨总是把自己的镜头对准边缘群体,这已经成为解读他作者性的重要元素之一。


边缘之所以被视为边缘,因为权力将自身定义为中心,并疯狂扩张,挤压少数者成为边缘,但主流中心叙事不是社会真相的全部逻辑,边缘的意义一直被低估了。娄烨的电影就是要打破中心叙事的统治地位,放大边缘地带残留的灰线蛇踪,更深刻地解释历史的形成。


因此,《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的副标题亦可写作「三十年来中国官商团结之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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