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嘲笑新裤子的中年危机，到那天你也一样
文 | 思嘉
摇滚乐和现实之间似乎天然有矛盾，因为它仿佛代表了我们永远不可企及的理想的模样。
这或许就是昨天那期《乐队的夏天》选择主题——「理想世界」——的原因。
有的「理想世界」在它出现时，人们并不知道它就是。比如1994年的红磡演唱会，只是在之后被人们无数次谈论起来的时候，称为中国摇滚的理想之夜。
1994年红磡演唱会
所以，这期节目里，当时红磡策划人贾敏恕站起来和大家招手的时候，张亚东、老狼和台上的所有超级乐迷都站起了身来。
他们为之鼓掌的，不仅仅是贾敏恕这个人，也是他身后所代表的那种理想世界，1994年的那一夜，魔岩三杰和唐朝乐队唱出的，是一群理想主义者最后的挽歌。不管是试图让摇滚出圈的《乐队的夏天》，还是贾敏恕如今依然在推广独立音乐的努力，都是这种理想主义的延续。
贾敏恕
理想世界主题赛的要求是，八支乐队都各自以一首歌，来诠释自己乐队独一无二的气质，表达自己认为的理想世界。我们刚好能从他们对此的音乐解读里，看到某种意义上的中国摇滚成长史。
空间是标定文化的场所，年初愚公移山的搬迁在朋友圈引发一篇缅怀之声，在这之前，北京大量的Live House就已经逐个销声匿迹，第一支出场的刺猬那首《二十四小时摇滚聚会》指向的二十四小时，与其说是摇滚在时间上的延续，不如说是它如今苦于场所难寻的无所适从。
《二十四小时摇滚聚会》
D-22在2006年开张，刺猬2007年在这里做第一场演出，那时候北京刚好出了一波新乐队，之前是新裤子、地下婴儿、花儿乐队的北京新声，2007年之后是刺猬、后海大鲨鱼、Carsick Cars的后北京新声。
高校摇滚夜和D-22在一起，不仅仅是一个品牌，也是一个场所，更是一种理想主义的信念，这个狭小的场地成就了影响中国摇滚的一批乐队，也成就了一代高校青年心中的Rock Scene。
但它最终在2012年关张，如今只剩下一个「旧址」，与摇滚一代成长相随的，是城市空间对摇滚文化态度的转变，你不好评判这种转变是前进还是倒退，但它的确指向了理想的反面。
面孔乐队代表的则是更早的、流金岁月的一批摇滚乐，那个年代没有皮夹克和长头发，都几乎不能被称之为摇滚人。在现在的年轻人们看来，面孔的音乐当然不能被称之为新，连陈辉自己都自嘲说「老了，或者有点儿土」。
但先不说音乐，至少在乐队的延续上，面孔毋庸置疑是很多乐队的理想。因为演到现在，三十年的乐队确实不剩几支。
海龟先生就是一个很好的对照，吉他手黄巍离开十年之后重新组队，虽然他们说一切都还跟以前一样，但我们也都知道，有些东西，不可能还一样。对音乐如此，对音乐表达如此，年代更是如此。
作为国内Hard Rock的代表，面孔刚好和其他的乐队，共同构成了八零、九零、零零年代出名的老中青三代摇滚人的谱系。他们对理想世界的解释，其实并没有太多放在现实与理想的差距之间，反而是回到了音乐本身，表达自己对Hard Rock的坚持的同时，也加入更新的元素。
但对于面孔的表演，超级乐迷的分数，明显比观众乐迷高出很多。一个很有趣的差异。
这倒并不是说都是专业音乐工作者的超级乐迷们就更懂面孔的摇滚，要阐明这个区别，我们需要把三支代表乐队放到一起来看。
这一期中的盘尼西林《群星闪耀时》、新裤子《生命因你而火热》、以及面孔《港湾》，正好分别是青、中、老的三个人生阶段对理想世界的理解。
面孔乐队
盘尼西林选择了一首新歌，说起来是致敬自己心中理想的摇滚人，却和歌词本身透露出的阴郁气质构成了反差。
小乐自己的解释是：「好多人说我们特别温暖，我特想告诉他们不是，我们特别邪恶。」
后来他又解释，其实也不是邪恶，而是每个人心里都有善和恶，他更想要表达是夜晚里的东西，那些所有的荒谬的、破碎的。
大张伟直接怼了小乐的这种表达：「你觉得冷才是酷，有人说过你特装吗？」
这并不是对音乐的批评，而是大张伟对自己，或者说对年轻的一种感叹，就像马东说的那样：「看见小乐，就是看见20年前的大张伟」。
说无病呻吟或者有点过了，但这是四十岁看二十岁的必然，当初那些认为过不去的坎，无法接受的世界，曾经吞噬自己的黑暗，都会成为生活的点缀而非底色。
年轻的时候，什么都不相信，总得要自己「撞到什么」才会明白。
这也是我特别喜欢张亚东的一点，他并不因为自己已经不在那种状态里而否定盘尼西林的表达。
但他的评价，刚好特别贴切地点破了前面我们说到的分数差异的关键——
因为我年轻过，我可以理解你，你们没有老过，所以你不会理解我。
这不是音乐口味、表达和才华的不同，而是人生阶段对理想世界的不同理解。
新裤子的《生命因你而火热》大约是这场里共鸣最强烈的一首，欧阳娜娜的好奇可能也是绝大多数人对摇滚乐手这个群体的好奇，「玩摇滚的爸爸是什么样子的？」
彭磊自己给出了答案，突然就进入了中年危机。
他发现自己所面对的社会和少年时代以为的完全不一样，刚有写歌灵感的时候，女儿就把效果器踢下来了，然后因为女儿受伤和老婆大吵，灵感也全没了。
庞宽收藏的磁带被老婆扔掉，腾出来的地儿用来放婴儿床。
听着很唏嘘啊，在台上怼天怼地的摇滚乐手们，也有这种上有老下有下的中年困境。
乐队风格不被认可的低潮期，刚好和孩子诞生、人生角色转换同步，在这样的状态之下乐队才写了《生命因你而火热》。所以歌里唱——
忘了吧那摇滚乐
奔腾不复的时代
……
那平淡如水的生活
因为你而火热
一个不那么恰当的比喻，新裤子就是盘尼西林迈向面孔的阶段，中间所要经历的那些现实。
从节目一开始，新裤子代表的都是一种中年有孩摇滚人也能继续理想的形象，他们同样动人、饱含亢奋、追逐表达，但的确，不那么绝望，也不那么愤怒了。
张亚东说的「人人都愿意当梵高，但是不想割耳朵」是一种最极致的状态，现实不是那么非黑即白，它中间存在着层次复杂的缝隙。新裤子在缝隙里继续创作，面孔走过了那个阶段依旧坚持，盘尼西林还远眺着中间这二十年。
从上一场的倒数第一到这一场最高分的旅行团，要单独拿出来说说。
老狼给出了「完美」的的评价，这首《Bye Bye》和他们之前演出过的都不一样，专门为这一场「理想世界」主题做了重新编曲。那种在台上的热烈、亢奋和抒发，跟以往的旅行团风格也完全不同。我们可以把这和上一场用自己的风格去迎合或者说顺应女歌手们，但得分不高的海龟先生、新裤子和旅行团看成一种创作思路。
就像韦伟说的那样，突破了自己安全的地方，才算是牛，大张伟强调的破圈的力量，说的也就是这个意思。
《Bye Bye》
至于为什么选择这首歌，旅行团说是想和那个糟糕的世界说声Bye Bye，然后说李红旗说出了自己想说的那些。
李红旗说的是，摇滚乐最吸引他的有两个点，一是常识，二是勇气。常识就是像皇帝的新衣也一样，不管别人怎么说，都要知道没穿衣服这个常识；勇气就是，不管有再多困难，也要把这个常识说出来。
能看到常识，其实也就是已经拿下了那块粉饰现实的红布，但只要还有勇气，摇滚乐跟理想世界之间，就永远保持着联系。
是某种必然吗？似乎进入到中年阶段的摇滚乐手们，都在进入（或者已经走过）一个接受现实的阶段。
如何去看待这种摇滚人接受现实、吐纳规则的状态，在于我们如何去看待理想世界这个词。
这也是理解这期节目的关键，你得把理想世界这个词拆开来看，「理想」看起来是「世界」的形容词和限定语，但在这里，它们本质上是人们在两个层面上对生活的认知，讲的是「理想」和「世界」的关系。
明白两者之间这种相互拥有彼此的状态，既不把它看做具有唯一绑定关系的终极彼岸，也不强调现实和理想的对立，而是从理想走入世界之中去，是我们能从摇滚乐中得到的精神，也是摇滚乐和世界发生关系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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