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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逊·威尔斯的女儿,如何看待这位伟大的导演?

虹膜翻译组 虹膜 2020-09-08

作者:Jonathan Rosenbaum

译者:陈思航

校对:易二三

来源:The Chicago Reader

        (November 13, 2009)



「阅读这本书,并不等于阅读另一本奥逊·威尔斯的传记,」克里斯托弗·威尔斯·费德(威尔斯的大女儿)在《在我的父亲的阴影下:一位女儿回忆奥逊·威尔斯》一书中采用了这样的开头,「它完全不是学术研究,一切都归功于亲身体验。」


威尔斯大女儿讲述的这个故事,探讨的是忽视与缺席,当然还有爱与存在。正因如此,人们从一开始就意识到,她那动人的自白,是出于精神上的需要,而非任何关乎学术或商业的冲动——那是一种激情的、甚至有些绝望的尝试,这一切只为了让某些鬼魂得以安息。这本书最不同寻常的优势在于,尽管它讲述了所有的悲痛,但在结尾的时候,它采用了一种积极的方式,其中裹挟着许多来之不易的智慧。


克里斯托弗·威尔斯·费德

 

奥逊·威尔斯结过三次婚,每段婚姻都有一位女儿。然而,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不是这六个女人中的任何一位,而是他的情妇兼合作者奥雅·柯达(她的合作者身份主要是演员和/或联合编剧,参与的作品包括《赝品》、未公映的《风的另一边》以及许多未完成、未实现的项目,像是《梦想家》)。


我有理由认为,人们首先要理解柯达的角色,理解威尔斯并不仅仅只是想炫耀她的美丽,而是深切地认同她的内心,只有这样,人们才能意识到柯达在威尔斯的几部作品与项目中扮演的角色。因此,使她成为关注焦点,有时会让他以一种更间接的方式反思自己。


《梦想家》


在《梦想家》中,这一点或许体现得最为明显。在威尔斯的晚期项目和剧本中,这是最为珍贵的一部作品,其中有部分是根据伊萨克·迪内森的两个故事改编的。柯达在其中扮演歌剧演唱者佩莱格里娜,她在失去声音之后,决定尝试许多不同的身份,过着其他种类的生活。

 

相比之下,他的妻子只是临时的合作者:1934年与他结婚的弗吉尼亚·尼科尔森出现在了威尔斯的《时代之心》(这部作品是作为玩笑拍摄的)以及一些舞台剧、广播剧作品中。


1943年与他结婚的丽塔·海华斯(1919-1987)则参与了一些广播节目以及「水星奇迹秀」,但她的主要角色还是《上海小姐》中的主角。女儿们在他的作品中就更少见了:1938年出生的克里斯托弗在《麦克白》中扮演了客串角色;丽贝卡(1944-2004)完全没有得到角色;1955年出生的比阿特丽斯在《午夜钟声》中进行了客串。


丽塔·海华斯与奥逊·威尔斯

 

我们还从克里斯托弗那里了解到,当她的父亲在阿尔普尔科(墨西哥南部港市)拍摄《上海小姐》时,八岁的她恳求能够出演其中的某个角色,而威尔斯不情愿地将她塑造成「一个吃着冰激凌蛋卷的美国小孩」。几年之后,她表达了自己的失望之情,因为自己没能在终剪版出现。但她可能没有意识到的是,确实有一位说着同样台词的、讨厌的美国女孩,出现在了1947年一月的剪辑版中,詹姆斯·纳雷摩尔那部扩充版的《奥逊·威尔斯的魔法世界》中记载了这一点。

 

实际上,我在回应这本书的时候,我的身份主要是一个情绪化的个体,而不是一位威尔斯学者——尽管我们这些研究威尔斯的学者,也确实有很多理由可以对它感兴趣。(首先,她在开头描述父亲的葬礼时,那种冷酷与可怖的氛围是至关重要的。)在你成长的过程中,当你的家长常常不在身边的时候,尤其是当那种拒斥感不是连贯的,而是间歇性的、不连续的时候,你的处境要艰难得多——无论是情感层面还是身体层面均是如此,这就是我与母亲相处时的亲身体验。如果一个人什么都不期待的话,调整起来就会容易得多。但是,当爱在变幻莫测的洪流中随意来去时,那种感觉会让人发疯。这是迫使克里斯托弗·威尔斯挣扎一生的难题。

 

事实上,这本书是她第二次争取某种「遗赠」的艰难尝试。她的第一次尝试,是一部包含75首虚构诗歌的诗集,它名为《电影导演》,她在2002年私下进行了限量出版。这本诗集涉及了相同的问题、人物与情感,但她采取了虚构独白的形式。例如这首《李尔王的女儿们》:

 

一天夜里,你在电视上宣告我们的存在,

向世界宣告,你如李尔王一般

有三个女儿,但与他不同,

女儿们都对你很友善。

你渴望前进,你笑对观众,

扯着你的胡须,你是伟大的老者

扮演着圣诞老人、李尔与霍迪尼。

你化作了另一个自己,

表演着魔术:我们先是变成了考迪莉娅,

但随即便消失无踪迹。

 

在她的回忆录中,我们读到了这场电视采访,当时的记者是迪克·卡维特。威尔斯用「聪明得吓人」和「生活在纽约的作家」来描述大女儿,用「花童」来描述丽贝卡,比阿特丽斯则被形容为「女骑士」。克里斯托弗回忆道:

 

这个词组在我的脑海里萦绕不去:聪明得吓人。是我的聪明把父亲吓跑了吗?如果我不那么聪明,他会觉得离我更近吗?我可以用一生的时间,继续无尽地推测,但我永远也得不到满意的答案。我也可以用我的余生去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父亲与我独处的时候,他不能像在脱口秀节目中那样放松、自然、更像「他自己」呢?会不会「真正的」奥逊·威尔斯不是我在酒店房间里遇到的父亲,而是我在电视上看到的父亲?


奥逊·威尔斯

 

这种反常现象,甚至在她出生以前就已经开始了。她的父亲骄傲地选定了她的名字,当她询问他为什么想出一个男孩的名字,导致她在学校里被其他孩子嘲笑时,他只是以这个名字的「独特性」作为回答,这个名字可以让他在她出生时发出几十封电报,宣布「克里斯托弗她来了」——但她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封。

 

在她的记忆中,特别温暖的父母替代者包括「胖子」谢尔曼(曾在威尔斯的水星剧院担任舞台剧演员)、第一任继父查尔斯·莱德尔、丽塔·海华斯、霍坦斯·希尔(她父亲在托德男校的老师兼校长罗杰·希尔的妻子。她也曾在托德男校就读过一段时间,她在那里当然是一位独特的女学生)。她母亲的第三次婚姻(与一位英国的战争英雄)导致她搬到了罗马(当时她父亲也住在那里),接着她去了约翰内斯堡,最后是洛桑(在她的抗议下,她被送到了一间「女子精修学校」)。她自己的第一次婚姻,也让她搬到了首尔。从许多方面来说,她的生活都与父亲一样动荡。这种状况至少持续到她遇到第二任丈夫欧文·费德,并与他一同从事教育书籍写作、出版工作(她也长期供职于《大英百科全书》),她主要在纽约工作。为了达到最后这种状态,她花费了超过四十年的时间。

 

或许并不令人惊讶的是,当她(和他)的生活不稳定的时候,她更倾向于滑入自己父亲的轨迹。因此,她直到十几岁的时候,才在芝加哥看了《公民凯恩》,这也就不足为奇了。当时,她发现这部影片让自己不知所措,也让她意识到电影作为一种艺术形式的可能性,后来她又看了好几遍。但同样令人惊讶、也令人心碎的是,很久以后,当她终于与父亲在香港团聚,有机会对他坦陈心声的时候,他却只是给出了这样的回应,「《公民凯恩》!我的天哪,所有人都这么说。你会觉得我这辈子就没做过其他事情了。」(「我最害怕的,」她随后写道,「就是变成一棵他眼中的那种『资产阶级蔬菜』。)


《公民凯恩》

 

同样地,在她上三年级的时候,他迫使她在布朗德比点牡蛎吃。你可以认为,他是在表达最低限度的亲情,但你不能忽视他那些反复无常的缺席。他没有参加克里斯托弗的任何一场婚礼。我很羞愧地发现,我编辑的这本《这就是奥逊·威尔斯》的生涯总结,声称他飞往芝加哥参加了第一次婚礼。(我可能只是简单地继承了某个错误,但它象征着她适当地暗示的那种生活状态——她始终生活在阴影中,在这样的生活里,误解与困惑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这本书中还记述了其他不同的父亲形象。当她十几岁的时候,当时与她在欧洲的威尔斯,听起来像是任何女孩能够遇到的最好的父亲。在她的描述中,我们读到威尔斯担任着导游,引领她遍览普拉多的戈雅蚀刻版画,还有托雷多圣多默堂那幅艾尔·葛雷柯的《欧贵兹伯爵的葬礼》,这段经历尤其令人印象深刻。

 

但我最喜欢的,仍是这本书的最后两章,其中大部分都关于斯特凡·德罗斯勒于2005年在洛迦诺组织的威尔斯大型回顾展与会议。在这之后的那个月,费德与她的丈夫来到了克罗地亚的达尔马提亚海岸,前往那幢宏伟的威尔斯别墅拜访柯达。在两年后的夏天,我曾在洛迦诺见过她和欧文,我可以证明,这两段描述都是生动而准确的。(我个人认为,威尔斯别墅是柯达最伟大的雕塑作品。)我特别感激她对于柯达的描绘,它们提供了一种令人振奋、与众不同的视点。许多人都怀着某种憎恨的态度(其中大多数人都只是稍微知道她,或是根本不认识她),她们会指责她,说她莫名其妙地将威尔斯从自己身边抢走。但是,费德的表述是恰如其分的:「我父亲的生活就是他的工作,在所有试图与他在一起的女人中,只有奥雅有能力完全融入他的创造性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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