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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困难的一届威尼斯,让人看到中国电影还是有希望的

闵思嘉 虹膜 2020-10-14

闵思嘉


120小时,刚好5天,放在平时,就是一周工作日的时间,但放到今年,就是从中国去到威尼斯的电影人,能在威尼斯停留的时间。
 
因为抗疫政策,来到威尼斯的外地人,需要隔离十四天,但具体规定是个谜,比如来电影节的A国电影人需要,但来威尼斯旅游的B国游客就不需要,大概是种薛定谔式规则。

每天都在变化的法令,搞得威尼斯人也一塌糊涂,
喜欢Jackie Chan的船夫一边跟我吐槽着法令,一边告诉我前几年有两艘快艇翻了的八卦:还好今年人少,不然就是大事啦。
 
但电影总是要看的,于是威尼斯电影节官方签署了一个赦免政策,如果你保证自己在威尼斯逗留时间不超过120小时,就可以免去隔离。
 
当然,这只是威尼斯的政策而已,过了这120个小时以后,再飞行8000公里回国,还需要在国内隔离十四天才能出关。
 
这是与电影相遇的代价,也是电影与观众相遇的代价。

 
威尼斯120小时
 
如果你来过威尼斯电影节,一定会不习惯今年的冷清和观片手续的繁琐:为了最大限度掌控疫情,今年的威尼斯实行了实名预约观影制,你的名字,会通过虚拟的数据流和电影宫的某把椅子绑定。
 
这大概也是参与者,与这一届最特殊的威尼斯电影节之间,相互留下的烙印了。
 
但电影节的迷人之处,永远不在于它外在的繁荣,而在于参与者的高度沉浸。
 
在这个紧凑的,码头直通电影代表团下榻酒店的丽都岛上,人们早已习惯了最大限度地填满时间,填满自己的120小时。


长达半年的疫情,让威尼斯电影节成为了某种反光镜式的存在,它和半年之前举办的柏林电影节隔着时间对望,似乎是在向我们承诺,电影永远不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电影人们也拿出他们的作品,签下拒绝向病毒投降的联名书。
 
在这些联名书里,也有中国电影的墨迹。即便已经受到如此严重的影响,堪称最困难一年的威尼斯电影节上,也依然散落着华语电影和华人导演的光斑。
 
年初的柏林像是电影人夜幕前的最后一次盛会,九月的威尼斯则以自己强烈到晒透皮肤的阳光扮演了初晨的节点,贾樟柯导演把《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带去了柏林,又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了威尼斯。
 
当然,科长没来,他在国内,急切地等待着徒弟给自己顺回去早已断货的雪茄。不过那部去年在平遥电影节上以喋喋不休的预告片「折磨」过我们的电影,却在今年的威尼斯,为中国电影们揭了幕。

 
威尼斯的中国元素
 
今年的威尼斯电影节上,总共有四部和中国有关的电影,若范围再扩大一些,可以是七部。
 
竞赛单元的唯一华语片,对于《不止不休》来说已经是足够的肯定,我们坚信这就是今年最好的华语处女作,相信在不久后,它与国内观众见面的那一天,会有更多人同意这一点。
 
看到过一种说法,人们在电影节上对优秀电影的求索,就像是一种孤独的生活方式。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像《不止不休》这样的电影,让孤独的人们在遵从自己生活方式的同时,找到了同类,他们因此而知道,世界上还是有很多跟自己一样的人,坚持着那些脆弱而珍贵的东西。
 
比如影片中讲到的理想主义和怀疑精神,比如它摹写的纸媒黄金年代。

 《不止不休》

你也很难说展映单元的《第一炉香》说的到底是一个黄金年代的浮华,还是一个悲惨世界的幻影。
 
拿下威尼斯电影节终身成就奖的许鞍华导演,这回拍起张爱玲来,有了一种撇去浮灰后的清晰。
 
我身后的外国影评人很喜欢这部电影,他懂了许导放在里面的讽刺感,还有那些浮华背后的双城对照。
 
《第一炉香》和《不止不休》,都是某种指向过去的故事,但它们都在当下产生了自己的意义,当电影在黑暗的大厅中与观众相遇,那些来自过去的力量,也就流动到了未来。

 
大师班上,许鞍华导演可爱得像个小孩,在这个布满面罩的电影节里,我常常会猜想,是不是哪个经过自己身边的蝙蝠侠,就是电影大师。但好在正式开讲的时候,许导还是摘下了口罩。
 
大师班存在的意义,并不是教学,而是提供某种可供攀登的山峰,朝圣的电影学徒们,在这种时刻最爱问的话题,就是给年轻人的建议,关于这一点,树木希林说得很对:「如果我是年轻人的话,老年人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的。」
 
许导也跟树木希林一样,参透了这一点,她说:当一个好老师,可比当一个好导演难多了。我觉得年轻人不需要老年人的意见啊!
 
她用她的玩笑解构了大师班的含义,也让拍出一部好电影这件事,显得不那么遥不可及了,这不就是大师存在的意义吗?

许鞍华大师班

严格说来,《无依之地》和中国的关联,比这次的四部影片中的任何一部都小。毕竟它的作者赵婷,已然是一位好莱坞导演了。宋丹丹继女的身份,也只是让媒体在向大众介绍这位导演时,有了熟人文化的理由。
 
不过在《无依之地》后,拿下金狮奖的她,已经不再需要这样的介绍了。虽然在九十年代的北京长大,但赵婷对美国文化的体察与再想象,早就已经超出了地域和国族的限定,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的表演,甚至比《三块广告牌》中还要令人惊艳。当她不再拥有「复仇的母亲」的矛盾与戏剧冲突,那种纯粹的、生存层面的挣扎,便能触动每位观众的本能。

 《无依之地》

不过,这次倒是有另一部华语片说到了母亲,入围威尼斯日的《妈妈和七天的时间》,是那种极度私人的体验。

它的确不是那种大多数人都能欣然接受的电影,可一旦进入它的叙事语境,你便也能体认到那种相通的、生与死的情景。

 《妈妈和七天的时间》

在这届威尼斯电影节VR单元里,还有好几部来自中国的影片,拿下VR单元最佳故事奖的《杀死大明星》,和另外两部中国作品《盲点》、《我生命中的60秒》,刚好代表了两种不同的创作路径,前两部作品在寻求沉浸式电影和游戏的边界,后者的记录性,则导向了一种回看现实的体验。
 
当我们以中国或华语来划定电影,是在营造出一种边界感,可能也在其中寻找到认同,但事实是,电影节正好是打破这种边界的地方,当那些电影的边缘缓缓消逝在影厅的黑暗中时,你为影片中的人流泪、鼓掌或舍不得离场,你也就与电影建立了连接。
 
当我们回到那些电影人身上,现实就会产生某种倒带效果,某些时刻,你突然就明白了,那些打动你的,与电影连接的时刻是从何而来。

 
导演还是导游?
 
在威尼斯出关的时候,内地青年导演王晶带着眼镜口罩,头发剃得短短的,加上一个硕大的斜挎包,看起来特别赶时间。
 
影片的出品人唐岩说:你这样一点儿都不像导演。
 
王晶说:怎么,像导游是吗?
 
你确实也可以说他是某种程度上的导游,在《不止不休》里,他带着我们到传媒帝国里转了一圈儿,又出来了。


哦对了,之所以要给王晶的名字加上这么长的前缀,是因为另一个王晶实在是太出名了,老是有人问,这是另一个王晶吗?甚至于都有人跟王晶开玩笑说:要不影片上映时,你把另一个王晶请来在预告片里出镜吧?
 
回到导游这个话题上来,若要追根溯源,唐岩才该是这部电影的导游。
 
影片的首映礼上,王晶第一个感谢的就是唐岩,因为这部影片的最初创意,其实来源于这个因为「陌陌」被大家熟知的男人。
 
相信去过平遥电影节的人,都会记得陌陌广场,不知道有没有人真的在那个广场里,跟陌生人完成过社会关系的转换。
 
不过之后,你肯定会因为「陌陌影业」认识他。
 
2003年,唐岩来到北京,住过地下室,也一头撞进新闻业;2003年,山西小伙王晶来到北京,做了电影的学生,这一学可不止四年。
 
《不止不休》中,主角韩东来到北京的时间,也是2003年。有些事情可能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注定了。

《不止不休》
 
聊天中,王晶总是会说,「我为什么会说到这个?」不像是疑问句,更像种自问自答。
 
刚好在他来到北京的第三年,贾樟柯导演的《世界》上映。王晶在电影院里,被一个镜头一瞬间击倒在椅子上。
 
那个镜头很简单,就是主角成泰燊坐着大巴去太原办事,他从车内透过车窗看向远方,高速公路在延伸着。
 
王晶说:「我突然被击中了。」
 
没有标尺可以测量那个时刻、那个镜头对王晶产生了多大的意义,但有些东西就是不用计算明晰。比如《不止不休》这样的一个故事,它背后的那些关于新闻业的传奇或野史,对于唐岩的意义。

 《世界》

在唐岩和王晶之间,存在着某种奇妙的互补,或者说性格中那种看起来截然相反的东西,都镶嵌在他们彼此之间。
 
即便是处女作已经拥有了这样的成绩,但王晶还是会说,我其实是一个不自信的人。
 
他聊起自己的高中大学时期,曾经去打口店帮人修复打口带的日子,没什么钱,但好处是能进库房。
 
「哇,那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说起这话,他的表情,和讲到《世界》的时候一样。
 
来到电影学院也是这样,但气压向下,突然就觉得自己少年时代以为的那些特立独行,全都成为了周围的子集。
 
《不止不休》中的那些怀疑精神,应该在这些时候就找到了缝隙,钻进王晶的身体里,再一点点长出藤蔓,顶开他的皮肤,成为导游画下的地图,带我们走进这部电影,问一个「我是谁」的问题:这其实是关于个人权利,和一个人怎么看待世界对于他的眼光的问题。

《不止不休
 
但这样的王晶,却会在片尾曲大波浪的《fill in》和观众们长久的掌声中蹦迪,那或许是少年时代留给他的身体条件反射。
 
但平日里,特别爱说话的唐岩,这时候却显得极其节制,他甚至低声询问旁人,这到底是惯例的礼貌,还是真正的赞许。这节制中甚至带着一点警惕,那或许来源于他对自己手下的作品、对陌陌影业的审慎态度。
 
不过他会否认这一点,肯定冲动在自己做电影这条路上的作用。
 
「人的大选择都是冲动,否则你选不了,不是吗?」
 
很多年前有篇文章,叫做《痞子唐岩》,猛料,很火。写这篇文章的马李灵珊女士,如今已经是最炙手可热的女制片人之一,做着中国最好的悬疑剧。
 
不用看内容,你也懂这个标题的指向,痞子某种程度上和冲动画约等号,但别忘了,痞子还有我行我素的一面,这种我行我素不一定导向冲动,可能是种执念。所以你千万不要完全相信他的说法。
 
为了另一部影片的定剪,即便第二天就要长途飞行,唐岩还是会在公司等着和导演看修改版到深夜。从创意阶段开始就没有人看好过的《不止不休》,唐岩还是把它做了出来。

《不止不休》
 
当我们聊到制片人中心制和导演中心制,唐岩说了实话,这些话,是市场的心照不宣,但被市场粉饰了起来。关于这一点,又是另一个更大的话题了,我们可以放到以后的文章里慢慢说。
 
不过,当聊到什么是好电影的时候,唐岩的回答倒是和电影节形成了某种共鸣。
 
有离场感的电影。
 就是让你离场的时候,还沉浸在电影带给你的感受中的电影。
 

最后一场电影散场的威尼斯,有点凉,但依然有外国人穿着短袖。电影宫外的霓虹灯辉煌,而此刻电影节的主角,影厅,已经暗了下来。
 
如果没有疫情,这里或将彻夜不眠,各个电影厅之间的小道上将挤满兴奋的电影人,他们探讨着那些在影厅里发生的悸动,也怀想着这些公共影像与私人的勾连。
 
即便是冷清的今年,这种话语也依然存在,它流动在大家的社交网络,那些Twitter、微信群、微博上热烈的讨论里,这些数据电流和真实的话语一起从空气间漂浮起来,与霓虹灯的眩光一起,构成了一场露天的夜间放映。
 
那是属于爱电影的人的电影,也是电影节这部「电影」,带给我们的离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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