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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它,我对香港电影就不止是热爱,还有尊敬

奥涅金 虹膜 2020-10-14

奥涅金


「欢迎光临。」
 
当你走进某家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时,总能听到这样的问候,即便是在街上无人的深夜。这是只有城市才能提供的「工业化温暖」,也只有在城市里,才能看到借这点温情过夜的「麦路人」。
 
在五月结束的香港金像奖上,郭富城、杨千嬅主演的《麦路人》拿到了包括最佳影片在内的九项提名,最终,张达明斩获了最佳男配角,影片也因此成为了这个不凡的年份里最重要的香港电影之一。9月17日,这部影片也终于在内地上映。
 

《麦路人》呈现了一组令人印象深刻的群像,无论是没落才俊、落魄歌女还是离家出走的少年,都以不同的原因,来到了同一间24小时快餐店。这并不是罕见的城市体验:大概你也曾在等候友人的时候,不自觉地踏入那时刻安全的空间。但如果要整宿地住在那里,便是另一回事了。
 
香港电影总是紧密地联系着城市空间——毕竟,香港的城市化比例接近百分之百。无论是黑帮、警匪等大成本类型影像,还是趋向电影节市场的作品,都能看到结构各异的城市空间。近年来,《一念无明》、《沦落人》这些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也以各自的方式,呈现出当代城市生活的剖面。
 

而在《麦路人》中,「24小时快餐店」同样代表着某种维度的城市空间。这些商店的留宿者们,也代表着一种迥异的生活状态。
 
令人惊异的是,在这部影片中,这些无处可去、彼此不相熟识之人,建立了甚为强烈的情感联结。导演黄庆勋借用了这个鲜有人问津的场域,展露出冰冷城市的角落里,不为人知的温情。
 
在香港城市电影那已臻完满的风景中,《麦路人》再次提出了一种独特的可能性。
 

从电影空间的角度来说,无论是24小时快餐店、便利店,还是《麦路人》中出现过的「共享冰柜」,都代表着一种随时待命的场域。
 
这种空间代表着当代城市生活的矛盾特质——每个人都是最孤独的,但却又是最不孤独的。每个人必须面对自己生活中的问题,但却随处可以找到暂时的栖息地。快餐店不属于你,但却又属于每一个人。
 
这正是《麦路人》的出发点:它与许多香港「城市电影」不同,它并不是在利用空间来强化类型,而是以这种空间作为基础。它想要利用这种空间的特质,象征、反映特定人群的生活状态。
 

快餐店的独特之处,恰恰在于它的可塑性。一方面,对于普通城市居民来说,它是便捷的中转站,可以帮助你暂时休憩,然后更好地投入到自己的生活中。但另一方面,对于「麦路人」来说,它却是不可或缺的「公共家园」。
 
在影片刚开始的时候,那位名为深仔的少年,因为不愿忍受家人的闲言碎语,端着手机、打着游戏便离家出走了。而他路遇的阿博(郭富城饰),帮他找到了共享冰柜、快餐店这些户外生存据点。
 

对于愤而离家的深仔(顾定轩饰)来说,快餐店是一种比家庭空间更舒适的居所。没有人逼你做家务,没有人指责你玩游戏,也没有人让你不许通宵。这位尚未入世、却又不愿接受监护的少年,可以在这里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阿博来到这里的理由似乎更加沉重。曾是金融巨子的他,却因商业纠纷锒铛入狱。但当他被刑满释放之后,他却宁愿在快餐店露宿,也不愿回家面对自己的亲人。对于阿博来说,快餐店最重要的意义,就是让他能够「暂且遗忘」。
 

深仔与阿博想要放下那些亲情带来的重负,而等伯(万梓良)住到快餐店的理由,却是因为「放不下」。
 
他绝非穷困潦倒,他可以从衣兜里掏出一把钞票,回击那些挑衅他的、将他误认为「流浪汉」的醉鬼。他之所以叫作「等伯」,是因为他总在等待着自己已逝的妻子。他总要坐到靠窗的地方,以防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快餐店的可塑性,不仅体现为普通人与「麦路人」的群体划分,也体现为每位来客的私人记忆。它可以是孩子们的生日聚会、大学生通宵写完的论文,甚至是等待心仪之人的场所。当然,它也可以是阿博、深仔和等伯在重压下喘息的方式。
 
「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为什么在这里过夜?」它从来不会问出这种恼人的问题。它只会给你可以果腹的食物,给你可以休憩的餐桌。它如同一个无所不知、却又一言不发的角色,放大你的欢愉、稀释你的痛苦。
 

这恰恰是城市生活的重要特质:为你提供人造的、不掺杂意义、不提供负担的空间。它们当然不会帮你解决最隐秘的问题,但它们至少可以在所有人都背弃你的时候,提供一种「欢迎光临」的温情。

这种体察和理解的态度,就是香港电影值得我们尊敬的那一面。
 
《麦路人》

虽然《麦路人》是一部立足于特定空间的作品,但它最动人的地方,当然不是人造的温情,而是「人的温情」。
 
在这部作品中,快餐店里那暖融融的白灯,仅仅只是建构人物关系的契机。它以一种举重若轻的方式,塑造了一系列有血有肉的角色。
 

郭富城、杨千嬅、万梓良、张达明这些耳熟能详的港星,以娴熟却朴素的表演,精确地诠释了这些快餐店里的潦倒者。甚至许多观众看完之后都没有发现,那位憨厚的等伯,居然是由万梓良饰演的。
 

与此同时,其他演员们的表现,也构成了这组群像中剩余的拼图。或许是本色出演的顾定轩,把握着懵懂与叛逆的分界线;与剧中角色相隔甚远的刘雅瑟,则面对着更加复杂的任务:在影片中,她是一位被婆婆赶出家门的儿媳,只能带着年幼的女儿露宿快餐店。


在诠释这个角色之前,她曾两手空空、亲自去快餐店「流浪」。对她来说,只有亲身体认了这个角色,才能呈现合格的表演。正因如此,这个串联全片情节的苦情角色,才显得如此真实而可感。


从情节上来说,无论是上文中提到的四位角色,还是始终未成家的歌女阿珍(杨千嬅饰),某种程度上都是与「家庭」脱节的。在深夜的快餐店里,它们构成了一组「非家庭共同体」。

 

这种共同体的群像,在当代电影中并不罕见。在现代的都市生活中,社会生活的比重大幅度地膨胀,随机性的变故也越来越频繁。在家庭之外建立共同体——无论是在现实空间还是虚拟空间——是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做的事情。
 
是枝裕和那部夺得金棕榈奖的《小偷家族》,就是一部以这种共同体为核心的佳作——当然,这部影片中的共同体,要显得残酷了一些。而在《麦路人》中,这些对家庭怀有羞愧、厌憎、叹惋、淡漠、自责之情的人们,建立了一种颇为紧密的情感纽带。

 《小偷家族》

阿博像对待孩子一般,对待着离家出走的深仔。他细心地教会他求生之道,甚至还帮他找到了理发店的工作。同样地,阿博也非常尊重等伯的幻想,就在他与醉鬼起争执的时候,也是他出手相助。
 
不过,最深入人心的情感联结,无疑发生在阿博与阿珍之间。两人在多年前便已结识,但当他们在快餐店重逢的时候,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在这个亮着白灯的角落里,他们与城市里所有的男男女女一样,亦步亦趋地试探着彼此的记忆。
 
但是,无论他们如何谱写快餐店的故事,如何迷恋「麦路人」式的温情,他们也无法改写自己的生活。或许在这部作品中,还隐藏着一个更重要的主题:「公共家园」,终究只是公共之物。
 
《麦路人》

当影片中的快餐店必须进行例行消毒的时候,店员不得不将等伯请了出去。在深夜的街道上死缠烂打的等伯,最终还是被赶来的阿博骂醒了。这是一场呈现戏剧突变的关键段落,阿博的骂声不仅让等伯回到了现实,也让他自己、让所有的「麦路人」回到了现实。
 
能言善道的阿博,似乎一直是所有人的精神支柱。他一度帮助亟需收入来源的深仔和妈妈,找到了更多的工作。但是,即便是这个英雄般的角色,也无法解决所有的问题——他甚至都无法解决自己的问题。
 
佛不渡人,快餐店当然也不能渡人,它只能在你自渡的道路上,提供一个暂时的栖息地。离家出走不难,但离家出走、一路到底,就绝非易事了。
 

在《麦路人》中,每个人都一度沉溺于人生的缺憾,都曾一度畏惧白昼。不过,他们至少可以在深夜的快餐店里歇歇脚步,至少可以从他人那里借一点希望,再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处世之道。
 
这也正是这部影片想要表达的东西:在如今的城市里,你随时都可以走进一间快餐店。你可以得到温暖的灯光、温暖的食物,甚至还有他人温暖的陪伴。但是,这一切终究不能替代你的生活。比走进这里更重要的,是如何想办法从这里走出去。
 
比「欢迎光临」更重要的,是那声「谢谢惠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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