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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成了本世纪国民级神剧,那我们对它就要极端严格

甘琳 虹膜 2020-10-14

甘琳


《半泽直树2》里一群西装革履,善用视频监控、黑客技术和Apple AirDrop传输机密文件的金融商战男人,其实并不属于令和甚至平成年代,这是所有苦等七年追剧的观众都心知肚明的公开秘密——他们在看的是一部时代剧。
 
《半泽直树2》(2020)

第二季完结后,朝日新闻在「耕论」栏目邀请了三位专栏作家谈谈自己在《半泽直树》里看到了什么。虽然国民大剧的收视一路高歌猛进,但三位文化评论家都不约而同强调,不要把该剧作为当下日本社会的绝对参照。
 
「被全职主妇和酒馆老板娘支持着的昭和时代的工薪男性的自我实现故事,到了令和时代还是很治愈。」


「他为什么不辞职去创业?半泽父亲的工厂被银行压垮……重建父亲的公司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毕竟,进入敌人组织,按照敌人的规则来报仇是个充满未知的情况。」
 

已于2019年进入令和时代的日本,还在怀念昭和的价值观。平成30年间,几乎每个政府都会向选民承诺改革,去建立新的日本社会,但到最后,所谓的激进改革都被悬置,昭和价值观得以「幸免」至今。
 
在欧美甚至中国模范发展的夹缝中左右为难的的日本,需要的是像半泽直树一样,一边融入旧体制一边与之战斗的神仙员工和热心公民,然而大多数现实的日本员工并不是半泽。
 

「国家需要劳动力时,年轻人被要求卖力劳动;国家需要消费者时,年轻人被要求大方购物;当国家需要下一代劳动力和消费者时,年轻人被要求婚育。」
 
这段出自日本新世代社会学家古市宪寿的观点,将「迷失一代」年轻人塑造成了被国家「方便利用的协作者」。
 
相较于战后积极进取的团块世代和机会大把的泡沫一代,经历过后90年代日本泡沫经济破灭和就业冰河期的「迷失一代」,大多都已看透日本的社会固化——无论工作多努力,自己都无法成功。
 

讲究惩恶扬善的大型非现实主义职场剧《半泽直树》当然不会忽略这个绕不开的社会名词,带领东京中央证券化解了电脑杂技集团收购阴谋,并最终打败子公司东京中央银行的半泽直树,是这样在庆功宴上用昭和之魂给下属打鸡血:
 
「你们从20岁到40岁的人,大多都经历过就业冰河期的困难,招致如此困境的愚蠢泡沫经济,是那些自私自利的人造成的,不顾顾客利益大玩金钱游戏,腐败社会……就算对手是银行也不必害怕,你们是这个时代的逆袭,加倍返还!」
 
半泽号召的被动革命比政府做做样子的假装改革还是要好一些。


虽然推特上已经把中年半泽和大和田夸张的歌舞伎颜艺做成各种表情包,但代表迷失一代的年轻职员森田,从头到尾都是内敛的情感表露。
 
虽然森田已经接受了前辈半泽的金融人信念,但从迷失一代的处境看来,他们真正能穿透的,也仅仅是半泽理想主义话语所连续传达出的稳定感,在沉重的压力之下、不寻常的社会嬗变前,这套话语所起的心理安慰剂作用。
 

用富于鼓动性的进取和勇武去激荡青年人的思想和情感方式,是昭和文艺的擅长。最近因鬼畜台词「好!很有精神」而火起来的电影《啊!海军》,同样也有海军教官在年轻学员前用夸张扭曲的表情进行口号灌输。
 
《啊!海军》(1969)

当然,军国主义的反动口号灌输和2020年半泽号召的加倍返还的新经济运动鼓舞有着本质不同。但这套在煽动情绪上基本一致的表演,竟可以在战前战后,完美适应全新的阐释或指代完全不同的客体,这或许也就是昭和精神的「桥梁」。
 
迷失一代能不能逆袭,不是一本小说和一部电视剧能解决的问题,至少在日媒报道里,连原著小说作者,51岁的池井户润也不相信,日本20到30多岁的上班族能够同情并理解《半泽直树》。
 

第一季奉行以牙还牙、加倍奉还的半泽用下克上的信念实现了个人复仇,让「杀父仇人」大和田跪在自己脚下。
 
《半泽直树》(2013)

到了第二季,个人恩怨已解决的半泽走得更远,当他和开发行的谷川、东京中央银行董事大和田讨论银行业的意义时,半泽用「贷款是好心,不贷款也是好心」的理想主义说辞把银行家包装成了时代幸福的推手。
 
然而,扶植对国民幸福有贡献能力的企业并不是银行的本职。
 
按照马克思的说法,资本来到世间,从一开始,从头到脚的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
 
大和田在最后一集其实也并没有对当年不给半泽父亲贷款而感到后悔,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本就是银行的工作范畴。


看得到的是数字,看不到的是风险,一个匠人的优秀技术可以让投行去挖掘,传统的商业银行不会拿风险去赌博。
 
所以说,第二季的半泽更像是一个前瞻性的经济社会学者,甚至是一个理想主义的政治家,而不是个传统的银行职员。
 

政治家很厉害,但更残酷的是国民。观众之所以能够在每周日晚,坐在电视剧前追剧,最重要的是当然是「金钱」和「职场」故事里的权力争夺,中学生可以不懂货币的意义,但成年人必定是敏感的。
 
为了让平日里根本没机会理解从500万到500亿日元流通概念的观众理解这场金钱游戏的逻辑,《半泽直树2》几乎减损了许多影视艺术原本的样子。
 

尤其是在日本推特上大火的歌舞伎表情包。在没有电的江户时代,剧场漆黑,为了向顾客传达表情,演员必须睁开眼、咬紧关齿,脸涂白粉。香川照之的「death」,堺雅人嘴巴上的「喷壶」,当然是完全不可能出现在日本现实的桥段。
 

歌舞伎是作为「演出」而成立的,没有观众就不能成为歌舞伎,这和电视剧的黄金价值观——确保观众接受及明白理解故事的教条是一样的。连坐电车都不敢说话的日本人,享受的是西装歌舞伎片的发泄感。
 
第七集里,当半泽和大和田联手盘问检查科副主任曾根崎时,两个男人逐步提高音调喊着「来!来!来!」,是典型的歌舞伎表演中的吵架段落。但放到影视作品里,三男吵架的表现形式可以用灯光、美术和场面调度等多种方式呈现出来,而不是仅依靠只露出脑袋的演员表演。
 

执导了两季的导演福泽克雄曾希望能把《半泽直树》拍成像黑泽明《用心棒》一样的作品,用武侠的形式表现社会问题,但单就对场面调度的影视化把控来说,福泽和黑泽之间大概差了十部《红胡子》。
 
《红胡子》(1968)

第四集半泽拦住大和田威逼利诱他合作时,香川照之憋着怒气对堺雅人怒吼「我干了,你就必须加倍报答我!」,就曾因为用力过猛而突然耳鸣晕倒,「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拳击手倒下的事情」。演员像杀猪一样拼命喷涌情绪,也许适合歌舞伎、话剧和舞台剧,但就影视作品来说,并不是一件太好的事。
 

此外,为了凸显金融商战瞬息万变的决胜赛点,《半泽直树2》比前一季更反复的使用了倒叙的叙事安排,几乎所有的决策现场都要有关键细节的回溯,此番制造的反差和惊险感当然有效,但重复无节制的使用,本质上和龙王赘婿的信息流广告没有太大的差别——爽就够了。
 

写作《东方主义》的后殖民主义学者爱德华·萨义德是个反战人士,但他又承认个人很喜欢军队生活,仅仅是因为自己能够在军队度过简单日常的生活。

未来能不能有《半泽直树3》其实并不在于创作者,而在于一面迎接未知而风险的令和时代,一面又怀念昭和精神的日本人,还能用怎样的心态去描摹自己的国民身份。

合作邮箱:irisfilm@qq.com

微信:hongmomgs

未来的三个月里,我的泪水估计都要给这档节目
宁浩:我拍的都是追不上社会的人
三年前超级看好的这个导演,他又进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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