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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产剧的突破竟然在B站这部短剧里?

刘绍禹 虹膜 2021-01-22

刘绍禹


看久了各种主流剧集,我们都已经习惯了其中的套路,不论是故事的题材内容,还是讲故事的手段技巧,应该没有什么是不熟悉的了。有时候就希望,能有和过往观剧体验完全不一样的新型作品存在,其实这样具有突破性的剧集在国内不是没有,虽然很少,也并不主流。

比如,近日在B站上线的「不思异」系列的最新作《不思异:谜人谜事》,就符合我说的超越平时的电视剧经验。这个系列在B站小范围观众群里,已经火了三年多,在细分圈层内已经具备了持续的影响力。

最早追这个系列的观众,都被它短小精炼的形式和「每集被它吓一次」的体验所吸引,如今它的第一部《不思异:辞典》是B站独立短片类别里非常受欢迎的作品,不少观众都是一口气刷完整季全部26集,花的时间比看一部电影还短。


「不思异」每个系列的主题和类型都不尽相同。它题材多元,形式新颖,由几组完全不同的「声部」最终构成一个整体,容纳了尽可能多的类型尝试,有惊悚有温情有讽喻,基调也各不相同。「不思异」系列的这种创作思路让我联想到好莱坞近些年大获成功的独立制片厂牌A24公司。

先说A24是什么。


A24出品《灯塔》


A24是一家近十年间新晋崛起的电影制作、发行公司,他们提倡和一批独立导演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一些已经成为影坛新锐的导演都在这里迈出了第一步,比如《厄运遗传》《仲夏夜惊魂》的导演阿里·艾斯特,《鬼魅浮生》大卫·洛维,《龙虾》《圣鹿之死》的兰斯莫斯,《女巫》和《灯塔》的罗伯特·艾格斯。近些年新涌现出的优秀恐怖片都出自A24的制作。其中不乏一些大导的早期惊悚代表作,比如丹尼斯·维纶纽瓦的《宿敌》。


A24出品《皮囊之下》


同时,他们还推出了《机械姬》《好时光》《弗洛里达乐园》这些科幻、「后呢喃核」、「后独立」等不同类型的非惊悚或亚惊悚类电影,也包括现实题材的女性电影《伯德小姐》《别告诉她》,而他们最成功的是奥斯卡最佳纪录片《艾米》和最佳影片得主《月光男孩》。


A24的制片模式、选题定位,是当今好莱坞最有效的推出独立小众电影的方式,就算不是「大获成功」,不可否认也强势推出了一批新生代导演的创新作品。这几年的北美影坛,假设缺少了A24的电影,你能想象到它会缺乏多少活力。

 

而这种活力就是我认为的「不思异」和A24相似的地方。



众所周知,电影是一项「大产业」。请大明星,动用大资源,拍大故事。通常的主流商业片,往往是靠其巨大的声势、片中说述的巨大的不可能,来席卷观众,引发观众对其制作规模的崇拜。相反的,对于绝大多数年轻导演和制作团队来说,并无这么多资源支持,空有创意却无奈条件有限,他们只有尝试拍一些小成本作品。

 

对于有经验的影迷来说,往往是这一类小制作规模电影,才真正能看出味道。因为它们每部片都有独特的个性,说的也不是想让所有观众全都认可的事情。而且在类型上,小制作电影会涌现更多惊悚恐怖、奇想、科幻等作品,这里的奇思妙想,还有对现实生活的一些强烈观点,都是观众在大众领域看不到的。

 

《不思异:谜人谜事》就符合上述这些特点。

 

尽管它目前可能仅算是「低配版」A24,但此类型的制片公司,他们主动想要去制作的,其实本来也是一些「低配版电影」。因为这类影片尽管制作成本、成品水准不是特别高,但它们经常是一些更有趣的电影,青年创作者的才智能在里面更尽情地发挥。



那下面我就说一说《不思异:谜人谜事》最有意思的一些地方。


「不思异」三年来推出了多部,其中每部都有完全不一样的创意出发点。

新上线的《不思异:谜人谜事》,将这个系列所具备的可能性又一次拓宽。它已从「不思异」系列原本所属的「惊悚片」类型里走出来,不再单纯以剧情中的「惊变」为落脚点,不再以人与人之间的紧张关系做每个故事的结论。

《谜人谜事》对现代社会有更广泛的触及,对社会关系的疏离、人的孤独感有更具体的探讨。
 
《不思异:谜人谜事》第二集《怎么了》

「不思异」系列通常是以主人公在他/她惯常的生活里,突然遇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件为影片的故事发生起点,向观众展示主角在面对这些突发处境时的应对,从这里产生惊奇、恐惧的观影体验,并通过主人公的「紧急抉择」,来辨析现代人常会遇到的道德两难。

在它惊悚片的类型外衣下,其实是一系列非常严肃的道德实验。新作《谜人谜事》在相应扩充了单集片长的同时,也为系列一直在着重探讨的主题进行了更丰富的「扩容」。

系列首部《辞典》中的《画画》,主角突然获得了「画什么就有什么」的能力,于是他起贪念为自己画了一摞钞票。本作第七集《愿望树》,主角同样是获得了一笔从天而降的钱财:装着一千万钞票的手提箱。

和系列前作中这类不劳而获的人物一样,这集的主角同样是毫不过问这笔钱财是为何落到自己手中的,而是只为这个得利的结果洋洋自得。「不思异」善于通过演员略带浮夸的表演,去表现这类「自私的获益者」的丑态,每个人都关在自己绝对个人利益的小盒子里,当这些盒子互相打开时,创作者会脑洞大开地为其衔接上一种可怕的可能性后果。

《不思异:辞典》第一集《画画》

比如首季《画画》的主角在得到真实的钞票后,又起念想画一个美女,画到一半时起身开门去拿快递,再回来后,他画到一半的美女以未知怪物的形态,正从他的衣柜里爬出来。这就是首季的重点,找到一个足够胜任惊悚片/恐怖片元素的惊吓点,就算完成目标。

而本季《愿望树》的主角拿着一千万钱箱满载而归,等到他开始花这笔钱时,却发现超市里一瓶矿泉水就要一千万元,一碗拉面要价一亿,而街上的所有人都提着和他手里一样的手提箱……

由极不真实的狂喜,一下跌入极真实的惨况,人人有钱却全员贬值。《谜人谜事》不仅有故事转折和反转带来的惊诧感,更是一则具有社会批判价值的犀利寓言。
 
第七集《愿望树》狂喜的男主角

除了在惊悚类型继续往深处挖掘,《谜人谜事》还延伸出了与前几季完全不同的类型,和更多元的讨论话题。

例如第二集《怎么了》,不再是系列常见的迅速、紧迫的节奏,而是用更具文艺质地的舒缓感,表达了创作者对异装者、性少数族群等命题的看法。难得的是,它并非像很多主流影视剧那样,剥削这些争议命题的笑点和话题性,而是透出了无比温柔的体恤和尊重。


同样的,在第六集《无性之人》里,性别主题再一次支撑起整个故事,并且更深化一步,将「性别麻烦」推衍到「生之麻烦」。

这集里旁白自述的语言优美,和从前「不思异」以人物动作为主的半「哑剧」模式已经不同,它在剧作对白的创作上也有了明显提高。剧中无性之人的繁殖不靠别人,自己死去后便迎来自己的新生,是在痛苦中永世轮回,也是不必寻求他人怀抱的彻底孤独的生活方式。

主角的「绝对不必有爱」,极端化了「绝对不能没有爱」的人们内心的想法,用「没有性别」的身体结果,来投射「没有情感」后的心灵结果。

这集用「不思异」最擅长的奇想,搭建了极佳的情感氛围,用一个现实中并不存在的「特殊人」,来唤醒我们每个人,这集展示出的文学性、情节说服力和情绪的感染力,其实已经超越了「短剧」或「网剧」的范畴,它在任何标准下都是佳作。这与A24在惊悚题材之外,也拍出了《伯德小姐》、《佛罗里达乐园》这样的文艺电影是一样的。

第六集《无性之人》,「没有情感」后的心灵结果 

第四集《死之将至》深具法国存在主义文学的「证词叙事」和「狂人医疗报告叙事」的特点,尽管看起来弥漫着忧郁,却是全季讽刺性最强烈的一集。

男主角是「什么也不想干」患者,在家里一动不动,维持生活的方法是开着直播让别人观看自己,瘫在沙发上时,每放一个屁,观众就会打赏火箭。

试着找生活乐趣或目标均告失败(每周看两部电影的计划失败,主角看「不思异」系列的前作睡着)。在关怀孤独的一代年轻人的同时,也讽刺了现在最流行的真人秀直播「窥私」本质的虚无——当人的生活本身就是虚无时,观看它的行为不是更加没有意义吗。

《谜人谜事》不再是前几部用「在日常生活中见鬼」去深思日常的古怪之处,而是多方位讽刺到了我们在这个现实里最常遇到的方方面面,用特异的故事,从司空见惯的日子里找出被人忽视的怪诞。

第四集《死之将至》,试着找生活乐趣或目标均告失败 

下面我想说的是,「不思异」系列尽管还完全游离于主流体系之外,观众并不算多,但并不妨碍它主动获求当今主流网剧中罕见的、高度敏感的形式自觉性,这也是它区别于一般同类剧集的核心原因。

「不思异」前几季运用的基本电影原理是「视角受限」:在观众、主人公的视野外虚构未知恐惧,再让视野/景框内的现实主义发生不可能。或者说,「不思异」系列中的惊悚,都是主角在独处时刻产生出的恐怖可能,没有任何见证者,他的恐惧很大程度来源于他的势单力薄,说的还是现代人的个体孤独感。

畅谈孤独,也是「不思异」无限接近生活的地方。剧中出现的主角,不可能不是「996」,到吃饭时也不可能不是点外卖。在最日常的场景、由最常见的物品引发奇想,「不思异」的创意从不来自「生活之外」。
 

其次,「不思异」将它的体裁特点,即不足10分钟一集的微短剧,发挥到了极限。

微短剧因其仅仅几分钟的篇幅所限,它们不会耽溺在某类不可具象的艺术感知中,而是极端追求叙事效率。

微短剧让所有事件都以最快的速度发生,它把最有意思的部分讲完后,就立刻结束,再无一秒钟的拖泥带水。对于观众而言,这种「看故事」的效率,是长篇电视剧所不能比拟的。

再加上B站本身丰富的「多场景观看」用途,观众在通勤路上、课间、等人时、午餐时,这些「被打碎的时光」,都可以有效地利用起来看一集,不会给人浪费时间的感觉。

平台观众的这种效率需求,也反过来促使创作者更快地成熟,「作品-观众」之间的关系,一直在被重新定义。


微短剧,几乎同时都是低成本剧,这很少有例外。低成本是遗憾,是约束,但未尝不是天马行空的创意开端,这在电影史上早已被证明过无数次。「不思异」就做到了把成本限制精彩地变成了创意。

比如每个系列里的演员都是同一批人,他们在各个单集里扮演不同的人物,有时在这集里是好人,下一集里就是反派或怪人,在这集是拯救别人的英雄,到下一集就演一个被人拯救的可怜人。

前面所说《愿望树》里饰演获得意外之财的主角,他在前面《无性之人》里,就扮演帮身体无性灵魂无根的主角找到生命中那艘小船的天使。
 

《无性之人》和《愿望树》中两个反差极大的角色由同一人扮演

这种角色的反差和跳跃,用在微短剧中就带来一种你从未体验过的上帝式的感受。

因为观众看完一个故事,需要有一个「出戏」的缓冲时间,才能把演员和角色分离开。然而我们一口气观看多集微短剧,每个故事之间的转换时间压缩到零,就没时间给我们「出戏」了。我们被迫连续接受同一个演员的不同身份,这种形式上的转换和统一,会让我们对演员产生一种强烈的「人生如戏」的悲悯感。

在另一重意义上,如果观众习惯了这种剧烈反差,他会更倾向于把演员和角色分开,不再强烈认知演员是某个固定的角色,这种间离,会让观众更投入到对表演本身的欣赏。


再举一个例子,因为成本所限,《谜人谜事》甚至还动用了「元电影」的概念,在戏里对自身的拍摄进行自嘲。

第三集《霸道总裁爱上我》(题目本身就是直接借用最常见的网络梗反讽)使用了经典的布莱希特式间离效果,剧中人主动告知观众正在看的就是虚构作品,并不时调侃自己拍的戏并不出色(此类在商业片中的运用参见《死侍2》)。

很多低成本电影,如《人咬狗》《买凶拍人》《摄影机不要停》都会刻意混淆你所看到的故事和拍摄这个故事之间的界限,它成功把一些原本可能是制作软肋的地方,变成了作品的亮点。

如果我们细看,包括那几部获得奥斯卡奖的作品,A24的电影一直都有这种低成本基因,他们每部片也都是「资金所限,那就从手艺上想办法」,这也是小成本片的创意之道。

第三集《霸道总裁爱上我》,元电影带来的狂欢 


「不思异」系列的创作宗旨是反抗经典化的,在故事里,它质疑平庸的生活规律,在类型上,它也否定惯常的电影种类。它使用不常见的手法、专为观众的「安稳日子」挑刺、对既有文艺现状不满,这些都让它带上了「地下电影」或「讽喻电影」的特点。

它肯定会触犯观众已经固定下来的观影习惯,因此在常规的影视评价系统中也注定会引发争议,因为「激起争议」正是它社会功能生效的标志之一。

「不思异」系列建立起了它自己的特点,这要归功于某种包容性。

如果我们从影视项目开发这个层面来看待它,就会发现「不思异」做到了尽可能在同一个制作框架下,接纳不同类型、风格的创作,赋予每个导演足够多的创作自由。系列的共性很重要,缺少差异化的共性,也是很多创意类独立影片没有走向成功的原因。


「不思异」系列拍到现在,它在内容上对电影生态、社会问题进行个性鲜明的批评讽刺,用天马行空的创意突破成本和形式的限制。它所运用的,不过是很多人眼中不屑一顾的「微短剧」这种形式。

虽然至今也不算是掀起了巨大的反响,由于成本的天然限制,不足之处也在所难免,但他们一直在小成本类型的剧作里不断摸索,相信会越来越好的,也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中国的影视剧市场究竟有没有这个容纳的空间,能不能诞生出中国自己的A24。


目前在这个自由的微短剧创作生态中,已经诞生了多部优秀短片,我看到,「不思异」后续也还将推出动态漫画剧、古风志怪剧这些类型……以上作品都很难去用特定标签归类。

「不思异」在自己搭建的生态下不断尝试新意,也取得了一些局部的成绩,这让我们再次温习了那个道理:对于影视创作来说,限制你能达到的高度的,从来不是时长、成本这些外部因素,而是你的想象力啊!

合作邮箱:irisfilm@qq.com

微信:hongmom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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