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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代影后的这部女同电影,大多数评论真的没看懂

刘起 虹膜 2021-01-22

刘起


改编自真实历史人物女化石猎人玛丽·安宁的电影《菊石》,因为凯特·温丝莱特与西尔莎·罗南的出演,成为一部颇受期待的同性恋电影。
 
《菊石》

然而,电影上映后却毁誉参半,IMDb 6.4分与豆瓣7.2分的成绩,远不及《阿黛尔的生活》《卡罗尔》《燃烧女子的肖像》几部女同性恋电影的评价。
 
在这些感到失望的观众看来,《菊石》似乎缺少一些女同性恋电影的必要元素——浪漫、唯美、纠缠、禁忌的感情,也确实不够缠满悱恻。
 
但我以为,导演并不是单纯想要讲述一个(同性)爱情故事,而是要呈现一个底层劳动女性的情感、劳动、日常与女性主体意识。
 
 1   真实人物与虚构恋情
 
玛丽·安宁是一位有天赋、有知识的底层劳动女性,她不仅发现了大量史前生物化石,而且有对于古生物的专业知识。很多上层阶级的男性收藏家从她手里购买化石,然后贴上自己名字的标签在博物馆展出。男性科学家向她征询古生物的知识,但很少有人提及她的名字。
 

在19世纪极端父权与阶级分化的社会环境中,由于玛丽·安宁的性别,也由于她的阶级,官方拒绝接受和认可她的研究成果。她在那个时代被科学界压抑、忽视,在历史文献资料中,不仅她的工作成果被抹去、被遗忘,也没有对于她情感生活的记载。
 
《菊石》一开始就面对这样一种质疑,用真人来虚构这样的同性爱情故事是否合适?
 
对于导演弗朗西斯·李这样的创作者来说,虚构作品来自于历史的缺陷,他用虚构来拯救那些历史从未能记录下来的私密时刻,用虚构来完整、弥补玛丽·安宁人生的遗憾。
 

弗朗西斯·李想要给这样一个底层劳动女性一段她应得的、充满尊重的恋爱关系,让这个被忽视的女性通过这段情感关系更加立体。于是,他虚构出一段同性恋情。
 
为什么选择同性恋情而不是异性恋情?
 
在19世纪初的父权社会中,女性几乎没有任何权利,既无财产继承权,也没有教育权,女人从属于男人,是丈夫的附属品。在女性与男性严重不平等的社会现实下,为玛丽·安宁虚构一段与男性的恋情显然并不合理,导演希望她能与人建立平等的联系。
 
玛丽与夏洛特之间的同性恋情,是一种纯粹关系,剔除了权力的控制性因素,它使双方在性和感情方面处在平等的位置。她们通过这段感情,敞开心扉、找到自我,获得了一种自治能力。
 

夏洛特与丈夫的关系不是纯粹关系,而是一种包含操控、支配、等级性的婚姻关系。丈夫为自己点丰盛的晚餐,为妻子点清淡无味的食物。他凭自己的意愿决定两人的性生活,不容置疑地说悲伤的妻子只是轻度抑郁,冷漠地把妻子丢给陌生人照顾。
 
一个是贫穷、远离人群默默工作的底层女性,受困于性别身份、阶级地位、性取向,一个是服从丈夫、没有自我的上层女性,养尊处优但受困于性别身份,如被囚禁的金丝雀,两个人的生活都是压抑的、不自由的。
 
在玛丽的海边化石店中,两个孤独的人相遇了。她们之间从照顾、互助到渴望、嫉妒、眷恋,当远离主流社会、远离男性的压抑与束缚,这段情感关系变得如此纯粹、自然,似乎也不存在同性恋情的禁忌。
 

爱情在陪伴、照顾与日常的劳作中萌芽。这是挣扎在生存边缘的底层劳动女性的爱情——照顾她,陪她去海边挖石头一起搬回来,帮她做饭、搬煤炭,给她喷香水,向顾客夸奖她的成果。这些使两人情感升温的细节,似乎不够浪漫,太过日常、琐碎、平淡,但这种简单、直接、朴素,也许才是劳动者爱情的真实样貌。
 
观众很容易迷恋《烧女图》中传奇性的浪漫爱情,但事实上,那个年代的女性,拥有爱情是奢侈与困难的。简·奥斯丁笔下那些聪明美丽的女主角,可以找到两情相悦的爱情、获得物质生活。但小说中的女配角们才是那个年代女性的真实处境,那些没有财产的家庭女教师、社会地位不高也不够漂亮的女性,要么只能嫁给没有爱情的婚姻,要么只能当一个老姑娘。
 
《燃烧女子的肖像》

阶级、性别、性向,决定了玛丽注定是一个被主流男权社会放逐的边缘人。在那个年代与社会环境中,几乎没有拥有爱情的可能。
 
正因为如此,性爱场面简单、粗暴、炙热、奔放,是符合影片情感逻辑的,与女性日常现实的冰冷、沉默、枯燥、压抑形成一种对照。如同两个溺水的人,在黑暗的水底看到炫目的光。两个女性长期被压抑的欲望,终于可以在充满激情的性爱场景中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来。可以想象,夏洛特与丈夫的性,多半是一种服从于生育目的、枯燥、例行公事、缺乏激情的性。
 
玛丽这个独立的底层劳动女性,原本是痛苦的、反社会的、苦涩的、不友善的。

《菊石》

通过一段充满激情的爱,打开了玛丽封闭坚硬的内心。但爱情只是短暂地停留了一下,两个人最终还是回到各自的生活轨道。
 
在玛丽生活的那个与世隔绝的偏远海边小镇,也许阶级还不那么明显,但在伦敦夏洛特的生活环境中,阶级差距就变得非常刺眼。玛丽敲门时,女佣对她流露的轻视,与夏洛特对女佣的轻视,本质上是没有分别的。
 
因此,也能理解两个人突然爆发的争吵与分手。夏洛特想要给玛丽更好的物质生活,让她住在自己隔壁的房间。玛丽意识到,如果她接受夏洛特的安排,那么她与夏洛特的关系,就如同夏洛特与丈夫的关系,是依附与被控制,她就如同被夏洛特收藏在精美明亮的玻璃柜中被展示的化石一样。这段关系将彻底改变她作为一个个体存在的价值。
 

爱情显然无法撼动19世纪父权社会的坚固现实。在那个阶级壁垒、性别壁垒如铜墙铁壁一般的社会中,是阶级、财产、性别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活,爱情注定只是点缀。
 
而对于玛丽来说,是劳动定义了她的存在,是那些枯燥、艰苦、日复一日的体力劳动,使她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
 
 2   劳动、身体与物质现实
 
一些批评认为,两人的感情主线发展不够充分也不够细腻。但我认为,导演原本就无意为这段劳动者的爱情加上过于浪漫缠绵的色彩,这段爱情绝不会演变成情节剧。导演只是通过一段深刻的情感关系来打开这一人物。
 
影片开始于一个劳动场景——一双粗糙皴裂的脏手,用抹布在擦拭明亮的木地板,这是大英帝国博物馆中一个底层清洁女工的日常劳作。当男性抬着玛丽发掘的珍贵化石走过,女性只能躲开。这个清洁女工的境遇,也是对于玛丽存在境遇的一个隐喻。
 

开场的劳作镜头预示了影片的核心。对于导演弗朗西斯·李而言,劳动是更重要的,劳动使人物能真正栖居于他们的世界,也让这段爱情有了真实的社会关系与社会属性,而不是悬浮的浪漫故事。
 
《燃烧女子的肖像》中那段浪漫的、深情的、传奇性的爱情,是抽空了社会现实的情感关系,人的社会属性、个体价值,似乎都被隐藏在爱情之下。
 
《燃烧女子的肖像》

而在《菊石》中,相比这段爱情,导演似乎更关心人,他用速写的方式,简化地呈现这段感情,但与此同时,人在镜头的凝视下,被完整的呈现出来,人物的服饰、身体、动作。在大量沉默的日常场景中,凯特·温斯莱特用她的身体与动作,表现出人物的孤独与隐忍。
 
在特写镜头中,我们跟随摄影机的目光,一次次近距离凝视凯特·温斯莱特的手,粗糙、宽大、指甲中长年累积的泥土,看到她裸露的后背,宽厚、结实,那是一个劳动妇女的身体。

《菊石》

她粗糙的双手和宽厚的背影让人很容易联想起梵高《削土豆的女子》中劳动女性的形象。
 
梵高油画 《削土豆的女子》

导演拒绝美化劳动者的身体。大量琐碎、枯燥的劳动。工作的劳动,挖化石、清理化石的泥土、打磨写字用的颜料、画古生物骨架图谱。日常的劳动,削土豆、刺绣、清洗瓷器、做饭。
 
《菊石》


还有大量的物质细节,带泥的皮靴、破旧的毛线手套、蕾丝披肩、镂空的袜子,大大小小的化石、笔、信纸、清理化石的工具,擦餐盘的脏抹布、午餐盘里的土豆汤、蘑菇。窗台上被困的蝴蝶、冻死的飞蛾、瓢虫。

导演暗示观众,在一段爱情故事之下,有更加广阔、坚实、充满细节的现实生活。存在着一个细节的世界,像削土豆、清理化石这样的日常劳作,是一种触手可及、趋向实体的物质现实,照亮了虚构世界,给虚构世界一个坚实的物质基础,还原了19世纪底层劳动者的日常生活。
 
 3   被牺牲的人物关系设定
 
《菊石》的一个遗憾,在于将玛丽与夏洛特人物关系设置得太过简化、平滑。夏洛特是被控制、依附于丈夫的上层阶级女性,玛丽是独立自主、依靠自己劳动生存的底层女性。通过夏洛特依附的女性身份与没有自我追求和兴趣,来反衬拥有自己事业的玛丽的独立。
 
在这一设定中,两人简单鲜明的阶级和身份鸿沟,在相当程度上压缩了剧作更多复杂性、暧昧性的空间,进而消解了本片更深层的美学潜力。
 

然而在现实中,夏洛特也对地质学感兴趣,是丈夫的得力助手,还帮助玛丽打开学术界的关系。她是一位独立、有追求的女性,凭借自己的能力成为一名科学家和艺术家。
 
如果《菊石》按照现实来塑造夏洛特这一人物呢?那么,这两个强壮而聪明的女人的爱情故事,是否会不太一样?也许,她们会因为对科学的投入而形成一种深刻的联系,但这只是我的美好想象。也许,阶级的巨大差异,让玛丽与夏洛特之间,不太可能有一种更深刻、更复杂与更长久的情感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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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归根到底,这是玛丽与夏洛特之间的爱情故事,更是玛丽与化石之间的爱情故事。结尾,玛丽在大英博物馆观看她少女时期发现的鱼龙化石,她的目光在化石上缓缓移动,深情的、不舍的、贪婪的,不遗漏每一处细节,如同对爱人的凝视。
 

那个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玻璃展示柜,巨大、冰冷、精致,是两人无法跨越的阶级差异与社会现实。
 
在热烈、脆弱、短暂易逝的爱情与冰冷、坚固、永恒的化石之间,玛丽最终选择了后者,影片在清冷的海浪声中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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