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影三十年，这可能是张震对自己最狠的一次

文

刘绍禹

该用什么方式来打开一个全新的2021年？

因为我们在现实中已经经历了太多苦难，所以就需要更多嬉笑的、甜腻的电影吗？但就是有这么一些特别的电影工作者，看到人类活动史无前例地受阻，对世界的未来如何也乐观不起来，他们就此去发掘社会活动和人性本能中那些幽暗的角落，以一种高强度的紧绷、严峻，来表达在这个时候我们更应该拥有警惕。

本月15日上映的《缉魂》就是这样一部电影，之前我们在影院已经看过很多次它的预告片，对这部在新年档反其道行之的类型电影早已充满期待。

《缉魂》改编自科幻作家江波的小说《移魂有术》，背景被设定在距今不远的近未来，是悬疑罪案类型搭载了一个软科幻的设定。故事中的2032年，人们生活在四面坚固的大厦里，窗外永远笼罩着不见天日的雾气，所有灯光都在这层雾气中散出晦暗不清的漫反射，没有任何物体是轮廓清晰的。

这个世界是「我们争取来的明天」，却仿佛末日一般，对应着迫近在眼前的全球性环境危机。

张震饰演的男主角检察官梁文超在这种气候环境下，近39岁就患了肺癌，癌细胞扩散到脊椎影响他走路，后再病发到脑部让他悬在死亡的边缘。片中命案的受害者、医药集团总裁王世聪在生前同样是命不久矣的癌症患者。

《缉魂》从男一号到受害人全都患癌，并不是编剧故意制造巧合，它是电影里的重要基础设定。主角的职业由医生改为检察官，导演程伟豪说是希望加入一个侦探的角色，让观众对故事更有代入感。

王世聪倾注财力研发高科技医学，仍不能救回自己的性命，梁文超身为这桩命案的检察官，他患上了和受害者一样的癌症，但所有人都对这点无动于衷，他们像习惯了身边的高科技一样习惯了病痛。

影片中的天空灰暗，人们手上的数码产品极为方便，却又沉闷无聊。这种对科技和未来的赛博朋克式呈现，令我们想起很多影史上的经典科幻电影，但在华语电影的范畴里，这样的思考和视觉表达，应该说是非常罕见的。

导演程伟豪说，电影着重在医疗科技和电子产品上做了一个可预见性的探讨，比如故事里的脑神经RNA治疗可以被用到癌症，主角所用的手机、平板、电脑，曲面屏，还有语音助手之类，都觉得是未来十年应该会发展到的一个地步。

在这样一个社会，我们就不难理解人为什么想要「人脑复制」，因为科技的发展令灵魂的容器更加速朽，但医学对此无能为力，于是脑神经移植RNA，作为一种延续生命的黑科技就诞生了。

程伟豪说，做这个题材，从科技过度使用和人性来做一些探讨，选择近未来也是觉得RNA这个技术，可能就是在不远的未来就会实现，放在那个时间会更有可信度。当他看到原著小说，就被RNA人脑复制技术所吸引，觉得是一个非常好的设定，在西方科幻的灵魂论调下，可以加入东方人对于这一命题的思考。

影片中的人普遍都带着一种溢于言表的焦灼感，我理解它是生命在遇到它能力的上限后，想要奋力冲破自我的限制，即将反噬自我的一个矛盾现象。

这种对人之极限的洞悉，是导演程伟豪创作生涯中一直在关心的问题，他每一部电影都以此为立意，搭设一个幽深绝望的「有罪人间」，让主角凭沉着和经验查询罪案，在逐渐接近事实的同时，对自身的存在意义、最信任伙伴的道德，都产生了疑问。

在他的多部电影里，「凶手是谁」只是第一层的悬疑，随着剧情深入，受害人的身份往往也会出现巨大转折，他片中的「受害」与「加害」的概念之所以会混淆，因为他眼中的世界绝不是非黑即白。查案是主线，但到最后，真相却经常是不重要的，「真相的价值」成为影片最终讨论的命题。

因此，程伟豪成为目前华语影坛最独特的犯罪类型片导演之一。他上一部作品《目击者之追凶》在豆瓣高达8.2分，你肯定知道，华语悬疑电影在豆瓣超过8分的屈指可数。

也就是说，三年前他驾驭电影风格的能力就已经十分成熟，能做到转折处处惊人，绝无一处重复类型套路，情节密度高，又处处逻辑贯通，让人找不出明显的漏洞。

程伟豪最令人认同之处是，在情节执行如此严密的前提下，影片仍是以建立人物形象为主，角色从不是实现情节的工具，每个人物都具备某种独一无二的个性，绝非所谓「工具人」。也即是说，程伟豪始终拍的是讲「人」的电影。

在新作《缉魂》里，程伟豪塑造鲜明人物的优势，完全用在男主角张震身上，为张震塑造了有可能是他表演生涯以来难度最大的角色形象。

本片一开始，张震饰演的检察官梁文超就已经是一种垂死之人的状态，癌症已经转移，这时又迎来了富豪王世聪的命案，妻子阿爆也怀孕待产。张震为梁文超的病容做了充足的「身体改造」，首先就是减重。

减重变瘦有几种减法，我们在电影里其实见过不少。比较常见的是一种萎靡的枯瘦，多用于表现社会底层的落魄小人物或吸毒者，那种「瘦」可以等同于某种人生的卑微。

张震这次的「瘦」，表面上是他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但精神力却是前所未有的旺盛，像是他所有被燃烧的肉体都转化成了斗志。

因此张震在形体上「务必」先瘦下来，胳膊、腿、脖子、脸颊要瘦到像癌症患者做过几轮化疗的程度。更进一步的「还原」是他气色上的衰败，如果只用化妆和打光去「做」他苍白的面色，会显得生硬，他需要把病容演出来。所以他真的找到了一种晦暗的表情，让一层「死气」蒙在自己的脸上。

但更难的是，他的双眼又是锐利的，因为他有案子里的真相要查，有怀孕的妻子要陪伴，最关键的是，他要和自己未出生的孩子比赛时间：他要活到见到自己孩子的那一刻。

从预告片和前期发布的剧照来看，张震在这部片中是他从未尝试的光头造型，可「型」只是说服观众他就是那个人的一个基础，包括张震为了瘦到那种程度减重24斤也是。在下了这么大的前期准备苦功之后，在戏里张震还要用自己的演技，让自己身体的「效能」发挥出来。

比如他癌细胞转移到脊椎后，压迫神经导致腿麻，他不会在走路时一直扮演腿瘸，而是加入下意识的捶自己腿动作，告诉观众他的腿确实是麻的，可在工作中又不想让别人看出来。

梁文超这个角色在走路时有些别扭可又不易发觉，只是张震为其加上的肢体动作。在塑造人物时更令人吃惊的是，在张震入戏之后，你会感觉面前的这个人绝对不是张震，只不过他的五官恰好组成了张震的样子，而从侧面和背后看，你也觉得这个人绝对不是张震。这是他完全把自己化为了另外一个人，从内而外变身成一名病入膏肓的检察官。

在今天发布的终极预告中，看到了张震饰演的梁文超在病情最严重时的样子，看起来比之前的剧照中的形象还要瘦和憔悴，表情也不再是检察官的坚毅笃定，看似是在死亡面前终于吐露了「活着一点也不快乐」的真实心迹。

在成功化身为一名真正的癌症末期患者后，张震的角色并非简单地为影片提供一种垂死的气息，或用来讲人性之脆弱。程伟豪的电影从来不只靠片中的黑暗与恶来刺激观众感官，在剥掉悬疑和科幻的外壳之后，他故事的内核所探讨的是刻骨铭心的爱，与不可越界的法理，这两者孰轻孰重的问题。

《缉魂》中梁文超形象的第一个作用是，在「理」的层面，他身为检察官，就算生命将尽，也要捍卫法律的正当，在人文关怀的另一层面上，本片也讲述亲情的凝重。

梁文超在癌症最危重的时刻，他妻子将要生下他们的孩子。这个故事设定，是导演程伟豪用来献给自己患癌去世的父亲，这也同样说明，超越了悬疑和科幻之后，刻骨铭心的爱才是这个故事的底层逻辑。

说了这么多，我总结一下吧，《缉魂》是那种我们只在欧美电影里看过，一直长久期待，但在华语电影中却始终缺位的电影。很多电影试图从技术上去模仿制造它，但画虎不成反类犬。程伟豪不仅能高超运用悬疑和科幻的类型元素，更难的是他吃透了故事和情感，让一切都浑然一体。

所以现在我们终于可以说，等了很久的华语「硬核」悬疑犯罪轻科幻电影，它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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