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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琪峰最难懂的一部电影,脑袋想爆了才理清

2016-03-08 虹膜翻译组 虹膜

《神探》是杜琪峰和韦家辉的合作中,将两人的强项发挥到最淋漓尽致,又完美互补的一部作品。韦家辉的出神入化的剧情编织能力,杜琪峰精准的场面和演员调度,在这部影片中让他们自己也无法再超越。

《神探》绝对是杜sir前三的作品。

下面虹膜翻译组带来美国电影学者大卫·波德维尔(《电影艺术:形式与风格》《电影史》作者)分析《神探》的文章。


作者:David Bordwell
翻译:vito
校对:朵多寻




影片的最开始,镜头缓慢扫过桌上的一排匕首和劈刀,接下来一个年轻人进入西九龙重案组办公室。然后镜头开始缓慢地移动,柱子上一个硕大的阴影在左右摇晃。一个手持匕首的男人后退着进入画面。


镜头继续平缓移动直到全景出现:一整头肥猪挂在天花板上,彬Sir(陈桂彬,刘青云饰)猛冲过去用匕首刺向它。紧接着,影片开头的年轻人,实习探何家安(安志杰饰)和其他同事一起旁观这诡谲的奇观——彬警官正查办的另一起案件。

接下来发生的就是典型的港式警匪片:一个接一个的追逐、枪战,以及熟悉的套路——一个坏警察和一个神经质的老警探,再加上一个需要提携的菜鸟。但是这一部出自银河映像灵魂人物——杜琪峰和韦家辉之手,他们不主流的,但有着宿命式悲情的拍摄方法让《神探》一跃成为近年来最怪异同时也最出众的香港电影之一。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杜琪峰从电视剧导演做起开启了自己影视导演的生涯,尝试了各种题材后,他开始投身于电影事业。他以《阿郎的故事》(1989)和《东方三侠》(1993)证明了自己多变的创作才华。

杜琪峰在带有明显受虐色彩的刑警电影《无味神探》(1995)中找到了自己的风格,这部以刘青云为主演的影片也让其成为了他的御用男主角。杜琪峰重返电影领域时,韦家辉还在做电视剧集的编剧和制片,并且在1995年刚刚完成了首部独立执导的作品——《和平饭店》。第二年杜韦二人结成团队,共同建立了银河映像电影公司。



《和平饭店》


韦家辉偶尔也为银河映像掌镜,尤其是实验性的《一个字头的诞生》(1997)收获了良好的口碑,此后他也为其他电影公司拍摄电影。杜琪峰也常常独立执导,包括广受好评的《枪火》(1999)和《放逐》(2006),都提振了银河映像的品牌。

在他们合作的影片中,通常情况下韦家辉主要负责编剧,杜琪峰则承担更多的导演工作。但两人合作时往往采取不寻常的形式。有些影片中,韦家辉担任编剧和第三导演;但有些时候是由杜琪峰接管制作并完成拍摄。还有一些电影中,韦家辉和杜琪峰作为联合执导出现。尽管计划和实际拍摄由杜琪峰完成,但韦家辉同时也参与到了每一场戏中。



韦家辉与杜琪峰


银河厂牌中存在大量非正统的合作方式。银河映像的座右铭可能正是选自它最著名的电影之一:《非常突然》。他们的目标是独树一帜,不与普遍意义上的香港制造趋同。举例来说,银河映像出品的全明星阵容浪漫喜剧片取得了商业上的成功,但其中大部分都充满了怪诞和夸张,比如两个贪吃胖子的爱情故事(《瘦身男女》,2001)和模仿英雄故事的麻将赞歌(《呖咕呖咕新年财》,2002)。



《呖咕呖咕新年财》


银河的主要贡献是重振了香港警匪片,尤其是在香港电影逐渐式微的时候,杜琪峰和韦家辉有意识地向吴宇森,林岭东等大师的拍摄手法致敬。银河印象敏锐地意识到什么样的题材最吸引人:花样百出的酷炫装备、极度癫狂的浪漫主义、由内而外迸放的惊险刺激、极富骑士精神的非凡英雄。

杜韦二人汲取了上述因素,但取其精华,弃其糟粕,又寻找到了新的发挥角度,他们合作创造了香港最卖座的类型电影。他们的角色不简单僵化,情节错综复杂,影像风格既光彩照人,又黑暗而深不可测。银河映像重构了犯罪片的规则。



以《神探》的开场为例。剧情大家已经知道了:场景被设置在九龙警署总部,以实习探员作为第一视角。我们跟随实习探员何家安进入大楼走进办公室,一同向他的新同事打招呼,并注意到了其中有一个怪咖。

然而,杜琪峰把观众的注意力分别引到了神经质的陈桂彬(匕首、天花板吊着的大肥猪)和怯懦的何家安身上。在这里我们已经感觉到一种不寻常的失衡:镜头没有给出故事概述或是人物设定。如此分离的视角将会贯穿影片始终。影片中大部分的情节将通过二人的探案过程展开。陈桂彬是中心人物,但我们仍然需要何家安这个角色,不仅作为破案行动的参与者,同时作为另一种视角出现在案件中,帮助我们观察彬Sir失常疯癫的状态。

银河的人物往往是深不见底又复杂矛盾的,彬Sir正是一个极佳的例证。影片中文名是《神探》,也许意味着主人公有着无所不知的非凡能力。但「神」这个字也被用在「神经质」里。彬Sir一方面是侦探大师,可以以罪犯的思维进行完全的犯罪现场模拟。神探中还把这一能力发展成一种类似读心术的超能力。




更加神奇的是,彬Sir 可以凭借犯罪现场模拟和看到内在人格的能力找到罪犯。我们可以在猛刺大肥猪和藏身拉杆箱的桥段中看到这种破案方法的实际应用。但彬 Sir还有与传统意义上的犯罪心理分析专家不同的天赋:他可以看到别人心里的内在人格。

对他来说,这些其他人格可以具像化地出现在他面前。但是更复杂的是,彬Sir还会出现幻觉,常常以为本不在身边的老婆突然出现。这种奇异的精神天赋和精神障碍的组合是危险的,正如我们在片名出现前所看到的,彬Sir切下了他的一只耳朵送给了退休的总警司。

像银河映像其他电影一样,导演和编剧没有对彬Sir的超能力和精神缺陷作出解释,没有美式电影中的精神科医生进入剧情做出医学上的临床诊断的桥段。神探角色的疯狂很大程度上成为了情节跌宕起伏的叙事前提,这也是银河映像的一贯特点。

整个影片中,我们将在彬Sir的感知、窥见内在人格的「神探」视角和何家安的「正常人」视角之间不断切换。这种方式出现了两次,一次是在警局总部时,彬Sir看到了表面逢迎的警员内里喋喋不休抱怨他的女人的形象。

第二次则更为精妙,在彬Sir跟踪犯罪嫌疑人警员高志伟时,看到了高志伟心里的很多个人格,就像是一群人一起出街一样。这个情节的编排十分精巧,及时切换了视角去展示客观发生的情节。于是我们从何家安的角度随着彬Sir跟踪高志伟,同时也验证了彬Sir看到的一群人其实就是高志伟的许多个副人格。


这种叙事一旦建立,主观与客观之间转换穿梭就推动了剧情多样化的发展。就算到最后,在镜屋枪战的场景中,我们还是会惊喜地发现镜子中折射出了枪手的不同人格,这表示我们一下子进入到了彬Sir的意识中。杜韦二人甚至给了南亚人一个简短的镜头展示他懦弱不敢开枪的人格,可以推断,在这里我们是以彬Sir的视角看到了他。

但这种银河映像标志性的巧妙叙事手法在影片中早就出现过。影片明确告诉我们彬Sir能看到内在人格的时候,我们可能并没有意识到,我们已经看到过这些。这个场景只出现了


几分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便利店里:他看着一个粉头发的少女教唆另一个偷东西。



此后,或许是回归到另一视角时,我们才意识到,粉红色头发的小妖女实际上是彬Sir看到的女孩冲动偷窃的幻象。而他之后追出商店责骂的也只是一个幻象,而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少女。

便利店这场戏也引出了另一层幻境。彬Sir跟着他老婆阿美走在从超市回家的路上,但之后我们会知道他已经和他老婆离婚很久了。原来二人整个争吵都是想象出来的。在影片后半段如果我们回忆起这一幕情景,可能会让我们不禁感到宿命式的悲情。



彬Sir境况的悲哀在之后餐馆的场景中表现得更为直接。他坚信他与何家安和女友Gigi在这里共进晚餐其是一场四人的约会。在他的想象中,阿美和他们坐在一起,在他的身边光彩夺目,深情款款。然而,当他最后真的和阿美见面时,他下意识地给阿美安了一个类似泼妇的人格。阿美不在的时候,彬Sir看到了她;阿美真的在那时,彬Sir又见不到她了。电影中的悲剧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一个事实:彬Sir永远无法与他现实中的妻子重新建立真正的联系。

因此,我们在客观和主观两种视角之间来回切换,正如彬Sir既能看到人的内在人格,又幻想着他老婆还在他身边。这些小技巧展现了杜韦电影的无穷魅力:重复和省略——这也是银河电影的两大特点。一对搭档警察,两种视角,两对夫妇,两支手枪:而这些二元对立因素却只是个开始。


彬Sir的破案关键在于重演——在菜市场、棋牌室时——很多场景在后续的情节里都会重现。彬Sir试图通过重演高志伟在餐厅吃饭的场景,甚至一遍遍地吃掉高曾点过的菜,来弄清高的想法。彬Sir假设死者警员王国柱被埋在森林里,所以把自己也埋了进去。


彬Sir重现了早前高志伟和王国柱追捕偷井盖的马来人的场景,但现在这更昭显了高的谋杀罪行。然而,何家安效仿了彬Sir埋葬自己的断案方法,他采取行动时,彬Sir得到了高志伟邪恶罪行的第一个线索。

然而,所有的模拟重演都没有再现出包含关键信息的线索。切断线索和隐藏身份是好莱坞式惊悚片的核心,让观众们迷而不惑。而典型的银河电影喜欢更委婉地讲故事。关键线索可能在我们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就一闪而过,而且不会再明显地出现了。


《枪火》正是这种极简叙事的代表作;乍看起来很多余,但再看的时候,你可以感受到平稳剧情下的怒涛暗涌。更厉害的是《暗花》(1998)中多变的联盟格局和多头叙事。只有银河才能拍出这样一部电影(《柔道龙虎榜》,2004),让观众完全忽略了主人公视力在逐渐衰退的现实。



《暗花》


我们已经注意到这种极简叙事在《神探》中在彬Sir的视角切换中的运用,这种小技巧同时也沿用在更小的细节中。比如彬Sir的耳朵,在片头出现前彬Sir把他的右耳切了下来,但是在接下来的剧情里那个部位几乎完全被他的头发遮挡住了。他的耳朵重新接上了吗?还是被头发盖住了?影片很长时间都没有给出答案。直到后面的一场打斗中,我们才知道彬Sir装了一只可以拆卸的假耳朵。

所有这些有张力的表现——传统类型片的借鉴、不同视角的运用、重现和夸张,不刻意地回放或者给出部分证据线索——这些都可以在配枪的争夺战中体现出来。一名警员丢了他的枪——有多少惊悚片都是以此为前提的?

在《神探》里,高志伟丢了配枪,南亚人在森林里捡到了它;高志伟杀了他的搭档王国柱,拿走了他手枪;之后正如彬Sir重演的一样,高志伟破解了警察数据库的密码,修改了配枪的编号,这样王国柱的配枪就理所当然地变成他的了。但是后来发生了一系列枪击抢劫案件,作案的子弹指向了丢在森林里的那支「王国柱的」配枪。

于是新的立案侦查开始了。配枪依旧在循环着:彬Sir拿了何家安的,何家安只能借用Gigi的。这种丢失配枪的戏码(2003年的《PTU》也玩过)在《神探》里被玩得炉火纯青。

影片高潮部分,从单纯的视觉鉴赏角度看,近年来没有哪部电影像《神探》一样把枪战设置在一个充满着玻璃和碎片的仓库里。南亚人被追到这里,高、何和彬Sir也在这里聚齐。追捕就此展开。


难辨真假的镜像不仅让我们想起了奥逊·威尔斯的《上海小姐》的高潮戏,也仿佛走到了《暗花》里面两大boss最终对决的片场。只是枪手由两个变成了四个:《神探》不只增加了枪手数量,剧情上也更胜一筹。一连串的射击使得四个人不得不直面相对。一个聪明的俯拍镜头让我们在一地碎镜片中看到了高志伟的多重人格,他们也一起穿过镜子的迷宫在追杀彬Sir。



枪声结束,其他三人当场毙命,何家安这时才明白过来彬Sir对高的判断是对的。但是,官方报告要求每一发子弹都必须去向明确。何家安从彬Sir手里拿回了自己的枪。然后他打电话叫来了Gigi,咬定她在现场开了枪,之后何家安开始编故事交换手枪。

然而,哪把枪应该在谁手里?他必须保证尸体内的子弹与枪对应,同时保持自己的清白。当何开始重新设计死亡现场时,杜琪峰不断重复着一个鸟瞰镜头,他把镜头拉高同时缓缓旋转。何家安通过交换他们的配枪,完全改写了案情——先把彬Sir变成无辜的受害者,然后让他杀死高志伟。

韦家辉的编剧让我们一头雾水,搞不清楚哪把枪是谁的。就像在其他银河的电影里,我们也常常身陷类似的局中局的故事之中。但是《神探》的游戏性还不像《铁三角》(2007)中的塑料袋谜题或是《枪火》中的把戏一样荒诞。


在最终的安排中,我们看到何家安把彬Sir的手握在了抢匪的枪上,把他卷入了高的案件中——这个结局再残酷不过。镜头最后定格在何家安新一轮动作结束前——因为我们都知道,他很可能会再换一次枪。



随着镜头慢慢拉高,何家安的坟墓,或者说他反复设计的枪战现场,为故事中的换枪乱局画上了一个句号。电影的一部分趣味存在于延续电影不确定性的缺省和重复中,何的伎俩彰显了这种动态性。《神探》讲述了一个条理严谨的案件,但它晦涩中带着戏谑,让它变得像主人公一样,古怪、专一,带给人奇异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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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小佳irisfilm@qq.com扫描二维码下载虹膜付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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