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 | 再访勺嘴鹬繁殖地

慕童

打入普林斯顿大学

研究鸟类的博士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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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访的目的

2015年夏天，我来到俄罗斯楚科奇自治区南部的小渔村Meinypilgyno（常常被简称为Meino），与勺嘴鹬特别工作组的团队一起，在当地围绕勺嘴鹬和其他繁殖鸻鹬进行研究和调查。七月中旬，我加入到一支8人的远征队伍，沿着海岸线调查70公里内可能有勺嘴鹬繁殖的合适生境。在过去的十年左右时间，勺嘴鹬特别工作组的团队已经将楚科奇沿岸适合勺嘴鹬繁殖的大部分区域都进行了调查，并没有发现像Meino这样勺嘴鹬较为集中繁殖的地点。我们这次调查的目的便是对以往没有覆盖到的小面积合适生境进行调查。

▲俯瞰Meinypilgyno

“咻”地一声

前两天的调查并没有发现勺嘴鹬繁殖的迹象，沿海的丘陵和河口地带主要是繁殖的红颈滨鹬、青脚滨鹬、黑腹滨鹬、金斑鸻、剑鸻等鸻鹬类。第三天，我们继续前进，来到另一片河口地带。简单的午餐之后，我们分成四组分别调查几条并行河流的沿岸地带。我和Spike一组，调查较近的一片河口区域。跨过小溪，我们走进了一片莎草丛生地带，伴着一阵急促的报警叫声，草丛中一个影子闪过，咻，原来是繁殖的黑腹滨鹬。有些黑腹滨鹬的叫声和勺嘴鹬十分相似，即使是经验丰富的调查员有时也会被它们分散注意力。

▲红颈滨鹬和黑腹滨鹬常常会和勺子在同一区域繁殖

第一只勺子

正当和Spike讨论刚才的黑腹滨鹬之际，空中传来了一阵蝉鸣似的叫声。“Spoon-billed Sandpiper（勺嘴鹬）!”我急忙告诉Spike。空中边飞边叫的勺子总是很难观察到，我俩便决定分头行动，沿着两个方向向声音传来的地方靠近。我一路沿着可能适合勺子繁殖筑巢的环境向前，在河道两岸上上下下，边走边看。忽然，前方5米左右的地方惊起了一只滨鹬，停在离我20米左右的地方。我急忙抓起望远镜看向那个方向，只见一只鲜亮的红勺子挺拔地立在绿色的苔原上。我从肩上取下相机，一边靠近勺子，一边不断按下快门记录下这个发现。看着这只雄性勺嘴鹬没有离开的意思，我便后退几步，回到它被惊起的地方，仔细在地面上搜寻巢或幼鸟，却一无所获。

▲第一只勺子

这时，我看到Spike出现在几十米外的地方，便连忙挥手示意他向我靠近，我也朝他在的方向小心翼翼的慢慢靠近。我俩一起观察了一会，决定隐蔽起来，观察这只勺子是否会回到被惊起的地方，指示我们巢或幼鸟的具体位置。可是它却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一边移动，一边觅食。看着勺子渐行渐远，我俩决定再次搜寻它被惊起的那片区域，可却依旧一无所获。虽说有点失望，可是不管怎样，见到了一只勺子总是一个好的信号。我记录下了GPS位点和观察记录，准备接着向前。Spike问我要不要用对讲机告诉其他队员，考虑到不同小组之间距离很远，而他们也在进行着各自的调查，我便没有通报这一发现。

▲Spike发现的勺子

我俩继续分头行动以调查更大的区域，当我正在因为没有看清一只飞过的小型滨鹬具体是红颈滨鹬还是勺嘴鹬而纠结时，看到Spike在招呼我过去。他给我指了指方向，原来是又一只可能是雄性的勺嘴鹬正在河边觅食。我俩一边靠近观察，一边用相机记录。这只勺子被Spike发现时就在觅食，所以也很难确定他是否是过境的南迁个体，还是在附近繁殖的个体。观察了一会，我们记录下位置和笔记，看看时间，便一边调查，一边朝集合地点前进。

▲与小勺子的合影。By Andrey Maximov，2015年，摄于俄罗斯勺嘴鹬繁殖地。（从左到右，Spike Millington 东亚－澳大利西亚迁飞网络主席；Elena G. Lappo 俄罗斯科学院高级研究员；慕童 本文作者，普林斯顿博士在读。）

原来是好的收获

回到海边，远远的看到大轮车朝我们驶来。刚刚上车，Evgeny便问Spike和我有没有什么好收获。我说，两只勺子可以算是好收获么？Evgeny显得很惊奇，又确认了一下我们的确看到了勺嘴鹬。我把相机递给他查看照片，他一边看一边问我为什么发现之后没有立即告诉他们。我说，Spike的确问我要不要用对讲机告知其他成员，可是我以为大家都在忙于各自的调查，也肯定都会各自有收获，而且即使告知，他们也不会加入我们一起调查这一区域，所以就没有说。Evgeny说，本来他只是计划在这里停留一下午进行快速调查，可现在因为发现了勺嘴鹬，我们便要在附近再多停留一天，以进行更全面的调查。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突然明白，或许Evgeny在一开始就没有对在这里发现繁殖的勺嘴鹬抱有太大的希望，所以Spike和我发现它们，其实是一个蛮重要的消息，而及时通报也有利于他们即时调整计划。

▲大轮车和营地

意外的发现

我们在附近安营扎寨，因为终于发现了勺嘴鹬的踪迹，大家都显得特别轻松。我兴冲冲的跑去海边观察一路上错过了无数次的厚嘴海鸦，发现这只在海边停歇个体的初级飞羽磨损很严重。Elena把它抱起仔细观察，我俩却都没有考虑到海鸦的喙有多么强壮，纷纷被啄破了手。除了磨损严重的初级飞羽以外，它的健康状况似乎没有什么问题，放回地面后不久，它便一步一步的走回了海里。晚饭时，Evgeny拿出了伏特加，大家都小酌一杯，庆祝今天的收获。现在想想，不知道当时有没有人会想到下一天等待我们的会是一个更大的发现。

▲厚嘴海鸦和Elena

深入调查

远征的第四天，也是在这片后来被称为Okeanskoe的地方的第二天，队伍兵分三路，5个人前往前一天发现勺子的区域进行更深入的调查，其他3人朝两个方向调查周边区域。我们5个人一字排开朝着目的地进发，离开营地不到200米，便同时听到了来自两个不同方向的勺嘴鹬的报警鸣叫。“At least two broods here（至少有两窝雏鸟）!”经验丰富的Egor通过对讲机说到。我们分散开，各自隐蔽起来进行观察。我面前的是一对成鸟，它们走走停停，左转右转，看似没有目的，其实却在朝着幼鸟所在的位置靠近。

▲育雏的雄鸟

可是由于地面植被比较高，遮挡住了我们的视线，并不容易发现幼鸟。而且今天的主要目的是调查较大面积内繁殖的勺嘴鹬的数量，并没有十分充足的时间寻找每一窝幼鸟，我们便继续朝着目的地前进。在到达前一天见到勺嘴鹬的区域之前，我们又遇到了两只雄性勺嘴鹬，至少其中一只正在育雏。慢慢接近前一天目击勺嘴鹬的区域，Egor和我同时看到一只在地上觅食的勺子。我连忙拿起相机进行记录。通过照片比对，我们确认这就是我前一天从地上惊飞的那只个体，而它今天的行为显示它应该是一只没有巢或雏鸟的雄性。或许是被我打扰了午觉，才会近距离被惊飞吧，也难怪前一天没有找到它的巢。

在这之后，我们又遇到了若干正在育雏的勺嘴鹬雄鸟，以及几只可能是迁徙过境的个体。因为是Egor在记录GPS位点和笔记，我已经记不清具体看到了多少只勺嘴鹬了。在一个小土包附近，我们通过隐蔽观察，成功捕获一只勺嘴鹬雏鸟，并给它的右腿戴上了刻有“A4”的浅绿色旗标。

一天的收获

下午3点，简单午餐过后，我们5人又分成两组，Egor和我沿着溪流向上，绕远路调查另一片合适的生境，Elena，Spike以及Andrea抄近路一边调查一边返回营地。Egor和我沿河而上时，并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反倒是在绕远返回营地，又收获了至少三只育雏的雄性勺子。我们回到营地时，已经将近8点了，大家聚在一起开始讨论今天的收获。真是不数不知道，一数吓一跳啊。几个小时的同步调查，整个调查队伍记录了12只育雏雄鸟，2只可能的育雏雄鸟，5只具有领域的雄鸟，以及8只其他个体。

▲和Egor擦肩而过的勺子

难得一见

Evgeny显得很开心，他说在这么小的区域里发现这么多这么密集的繁殖勺嘴鹬，十分出乎意料。这样的繁殖密度，他只在Belyaka Spit和Meinypilgyno这样的繁殖集中区域的核心地带见到过，而且由于近年来勺子种群的急速下降，他完全没有想到如今还能见到这样集中的繁殖种群。然而对于勺嘴鹬这样极度濒危的物种来说，小面积高密度的繁殖种群对于研究和保育来说，有利有弊。好处显而易见，这样集中的区域进行调查和研究十分容易，免去了许多寻找和行进的时间。然而在密集繁殖的区域也需要格外小心，任何活动都可能加重对于繁殖的人为干扰，吸引自然捕食者的注意，小区域也更容易受到恶劣天气和意外事件的严重影响。除此之外，勺嘴鹬目前仍是鸟类标本收藏者等的重要采集目标，这一小片繁殖地目前没有任何的监测和保护，一旦吸引了额外的不应有的注意力，后果将不堪设想。

远征的第五天，也是最后一天，Spike和我又在另一片区域发现了一只带有至少两只雏鸟的雄性勺嘴鹬，它也是在那片区域发现的唯一一只成鸟。而这次，我也记得了及时通报这个发现。

▲闪亮的勺子

原来只是开始

我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加入到这样的远征队伍，不仅亲自见证了一片新繁殖区域的发现，在整个过程中加深了对于鸻鹬繁殖的了解，同时也认识了一群值得信赖的伙伴。除此之外，我们还在闲暇时间欣赏了各种海鸟和海生哺乳动物，实在是大开眼界。探索新的区域总会有各种各样有趣的发现，然而我却没有想到，这次远征仅仅只是个开始。

▲海象

▲带纹海豹

▲白鲸

▲灰鲸

▲簇绒海鹦

▲冠小海雀 

不想错过

今年夏天，由于项目需要，我再次来到Meino。临行前，Evgeny问我愿不愿意和4个来自俄罗斯和德国的研究和调查人员一起，在六月初勺嘴鹬求偶和占区的阶段到Okeanskoe及附近区域再次进行调查。一番安排和规划之后，我欣然答应。由于去年出发的晚，错过了勺子求偶和占区的季节，虽说仍在孵化阶段观察到了勺嘴鹬十分有特点的展示飞行，可是今年这个好机会我不想再错过了。

神秘感？开什么玩笑！

在楚科奇首府Anadyr等待因天气原因推迟的直升机的日子里，我们每天都会在机场所在的小村子Ugolnye Kopy附近观鸟。而我的相机不幸的在第一天就泡了水，虽说晾了几天之后终于可以拍照了，但是显示屏还是不幸牺牲了。郁闷了一天之后，我突然意识到，我只不过是回到了胶片机的时代。无法使用手动曝光和照片回放，我还是可以依靠光圈优先和自动测光，在电脑上查看拍到的照片。想到这种拍照之后无法马上回放的神秘感，突然就有点小兴奋。（然而很多时候我还是偷懒不拿相机了，因为无法回放照片进行旗标的阅读，而且它有点沉…）

▲流苏鹬的求偶场（没拿相机只能手机接单筒了）

疲惫的一天

等待了5天之后，我们终于坐上了飞往Meino的直升机。飞过依旧覆盖着许多冰雪的苔原和山区，我们安全的在村子中心着陆。由于直升机的延误，我们在抵达Meino之后便马上着手安排和准备前往Okeanskoe。和早先抵达的Pavel交流得知，目前在Meino还没有发现勺嘴鹬的踪迹。不知是什么原因，今年繁殖勺子到达的时间似乎比前些年要晚一些。到达Meino的第二天下午3点，我们已经又乘上了大轮车，朝着目的地行进了。而在这天早上，负责勺嘴鹬人工孵化计划的Roland已经在村子附近的丘陵中发现了占区的勺嘴鹬，也使我们对于自己的远征充满期待（想要了解更多关于勺嘴鹬人工孵化项目？请戳👉完美偷蛋计划）一路翻山越岭，不知跨过了多少小溪河流，终于在入夜时分抵达了去年的宿营地。支起帐篷，喝上一杯热茶，疲惫的我们便进入了梦乡。（等等，晚饭呢…？） 

▲冰雪下的苔原和山区

队伍的五个人中，来自俄罗斯的Nikolay是当地勺嘴鹬团队的主要负责人，具有丰富的调查和研究经验。Roman则主要负责我们的后勤保障和运输工作。Tom和Matthias来自德国的勺嘴鹬支持团队，在俄罗斯极地和亚极地地区有着丰富的鸟类调查经验：Tom嘴里一直念叨着想要看到白色的灰狼，而Matthias则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

▲Nikolay和勺子的合影

调查的第一天，我们主要在去年发现勺嘴鹬繁殖的核心区以及外围进行调查，同时熟悉一下这里的地形和生境。Nikolay和我在核心区域发现了9只左右占区和炫耀的雄性勺嘴鹬，Tom和Matthias则在外围区域找到了3只雄鸟。之后的几天，我们一边对因冰雪融化而新暴露的合适生境进行调查，一边重复调查核心区域，目击到的单身雄性和配对的勺嘴鹬数量也在不断增加。我们初步估计，Okeanskoe大概有15个左右的繁殖领域，而这个数字随着时间的推移应该还会增加，因为勺嘴鹬还在不断地到达这片区域。然而由于在繁殖初期勺嘴鹬个体的活动范围大，领域界限不明确，即使每次记录下GPS位点信息，也很难通过位置和活动范围来推测可能的领域或个体数量。所以在这次远征之后，Nikolay收集了所有的调查资料：照片，GPS位点，行进路线，以及观察笔记，来进一步分析和整理这次调查到的勺嘴鹬数量。这也从侧面反映出通过环志和旗标进行个体识别对于繁殖调查的重要性。

▲展示飞行

重大发现

在Okeanskoe调查了6天之后，我们又来到去年发现了一只育雏雄性勺嘴鹬的区域进行了调查。我们4人分头行动，没走多远，便看到Nikolay在朝我移动。见面之后，他神秘兮兮地问我想不想看勺子的巢。为什么不呢？他把我带到了一片水边，我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两个斑斑驳驳的蛋静静地躺在巢中。这也是我们今年在这里确认的唯一一对繁殖勺嘴鹬。

调查又持续了3天，除了上面提到的那巢勺嘴鹬以外，Nikolay和我还在一片丘陵地带观察到了另外一只占区雄性。

去年的我觉得很幸运，因为能加入到这样的队伍中，能学到很多知识，能交到很多朋友。而今年的我依旧觉得去年的自己很幸运：去年发现的第一只勺子并没有繁殖成功（繁殖失败的个体通常提前离开繁殖地），并且位于繁殖核心区域的外围（个体密度低），而它却被我撞见了，并且带着我们发现了一片重要的繁殖地；去年发现另外一只育雏雄性的地点，今年仍旧只发现了一对繁殖个体，与去年的地点相距不过80米，除了惊异于如此的忠诚度之外，我还是要给自己的狗屎运点个赞。但愿我没有把自己所有的运气都花在了发现勺嘴鹬上！

如果说去年远征最大的额外收获是海生哺乳动物的话，那今年远征带给我最大的惊喜便是陆生哺乳动物了：Tom心心念念的白色灰狼，Matthias心心念念的狼獾，和我心心念念的北极狐，都有幸目睹。回Meino的路上，我和一只赤狐有了十分亲密的接触。近20分钟里，我们的距离最远不过20米，最近不到3米。我就坐在那里，手机和相机轮番上阵拍拍拍，拍累了就静静地享受周围的一切，关于人，关于动物，关于保护，想了很多很多…

▲灰狼

▲北极狐

▲赤狐

以勺嘴鹬为重心的生活到此要告一段落了，我得去找找我的红颈滨鹬了~

慕童写于2016年夏.

点击左下角“阅读全文”，有本文作者慕童更早之前为大家详细梳理的关于勺嘴鹬的旗标的文章，实为居家旅行，吹牛拍鸟，必备佳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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