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底，当乐华娱乐和字节跳动下场做虚拟偶像团体A-SOUL时，受众们发出的第一声质疑就是标题中的这句话：我能相信你，但我能相信你背后的资本吗？
一个是内娱头部艺人经纪公司，一个是互联网大厂，一个代表着饭圈文化，一个代表着技术先行的平台思维，这两个公司联手做虚拟偶像，最初就是不被看好的。
在过去的一年多里，A-SOUL的整个团队在用直播时的表现逐渐打消粉丝们的疑虑和质疑。但最新的珈乐休眠风波，把这个问题再一次推向风口浪尖。
最近A-SOUL成员珈乐直播休眠的风波可谓出圈，不仅在VTB圈、二次元圈引起广泛讨论，很多不追虚拟偶像的路人也参与进来。归根究底，这个风波不仅事关饭圈，粉丝们提出的剥削、压榨、PUA、工资低、职场霸凌等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词，触动了很多普通打工人的神经。A-SOUL是字节跳动和乐华娱乐联合打造的虚拟偶像女团，2020年11月正式出道，迅速收获大批粉丝，成为虚拟偶像届的顶流。在虚拟主播的范畴里，A-SOUL属于运用动捕技术的纯3D式虚拟偶像，要在装满各类定位系统和收音工具的专业动捕房里进行日常直播。这也就意味着A-SOUL需要“中之人”，她们作为皮套下的灵魂，穿戴专业的动捕设备进行直播，这是A-SOUL区别于洛天依、乐正绫等以VOCALOID3语音合成引擎为基础制作的虚拟偶像的关键之处。在很多A-SOUL的粉丝看来，几位中之人很有实力，比如成员嘉然曾经一口气宅舞二十连跳，向晚原创了很多歌曲，队长贝拉表演过自己编排的自传性质的舞剧。更重要的是，她们还给大家提供了一种接地气的真实感和朋友般的陪伴价值。有一个被A-SOUL粉丝津津乐道的高光片段是嘉然读粉丝来信读到破防，这段直播cut在b站获得了超过300万点击量，1万评论，嘉然因与粉丝生活共情而哭，粉丝们也因这次破防和偶像的关系更近。此外，在技术团队的配合下，A-SOUL的直播充满无限想象力，服装、场景乃至特效都可以随时切换，可以理解为随时能加电影特效却没有延迟的实时演出。A-SOUL的演出场景从教室、练歌房、卧室、天台、KTV到海滩、海岛甚至海底，国风主题里还有御剑飞行、古风建筑、月亮之上等场景。“中之人”本身的价值+技术加持，使得A-SOUL的五个女孩成为粉丝眼中闪闪发光的偶像，但珈乐直播休眠的背后原因，打破了粉丝们的幻想。A-SOUL去年直播营收就超过2000万元，珈乐曾单人单月获得高达200万元的礼物。但根据粉丝内部消息，成员们拿着7000块钱的基本工资，只有1%的打赏分成，大头都被平台和公司抽走了。粉丝们算了算，五位成员每个月的收入只有1万多。5月14日，A-SOUL在官方声明中公开了成员的收入构成：固定收入+奖金+直播总流水的10%。根据粉丝们的理解和测算，即使是10%的流水分成也是几位成员一起分，相对于成员们创造的价值，这样的收入仍不能让人满意。在官方对收入做出解释后，粉丝们的怒火仍未平息，他们认为资本方避重就轻，关键不在于收入。粉丝们扒出，偶像光鲜的皮套下，竟然是一出“血泪打工史”。在珈乐的小号中，粉丝们发现她在高强度的训练和直播中身心俱疲，健康状况堪忧——“左腿被动捕服划了半条腿的口子”“吹头发时胸椎扭伤”“在这经历了前20年都没有的失声、失聪、各种职业病”，此外还有毫无征兆的续约，导致了五个成员中四个成员都续了只剩自己的压力。在珈乐休眠风波之后，又有粉丝发现剩下的四位A-SOUL成员仍在高强度唱歌跳舞，有成员已经明显站不稳需要旁边的人搀扶，还有成员在直播中秒睡。在微博上，粉丝们刷出#保障虚拟艺人权益#的话题词。有粉丝表示要为活生生的打工人讨一个公道，“我们认为的光鲜亮丽的偶像，其实在他们眼中就是可以支配的提线木偶？我认为她们理应过得比我好，但现实呢？她们也是打工人，如果现在不为她们发声，下次，会不会轮到我们呢？”粉丝为了偶像与公司开战，在真人偶像圈一直不是新鲜事。偶像想解约，粉丝一定声援，公司资源分配不均，粉丝也一定会为偶像争取权益。但在虚拟偶像领域，粉丝们的发声意义更特殊——打工人共情打工人，在面对大厂和资本时，粉丝们不仅在为偶像争取权益，也在表达自己对于职场过劳的恐惧。本质上，粉丝与公司、资本这次的开战是两种逻辑的冲突。粉丝们认为，中之人是A-SOUL企划的核心，过千万的打赏是这些活生生的小姐姐们创造的价值，她们理应被尊重、获得优待。根据A-SOUL字节跳动方面的企划负责人苏轼在长文中透露，这个项目立项之初是一个互动直播IP企划，包含AI直播、中之人直播、短视频内容等多个板块。字节后来和乐华达成协议，借助乐华的艺人运营能力和音乐能力一起运营A-SOUL，相当于是字节提供技术，乐华负责内容。苏轼也在文章中承认，团队内部面临不少问题，过于关注新技术的持续迭代提升而忽视了基本功和内容质量。不难看出，从字节跳动入场开始，对虚拟偶像的定位就是更加注重技术的。所谓虚拟偶像，由中之人+皮套构成，中之人提供灵魂，而粉丝们看到的所有视觉上、特效上的呈现都来自技术团队，整个虚拟偶像还有专门的运营团队进行企划、负责人设和台本的打造等等。到底是中之人更重要还是皮套更重要？或许粉丝内部也很难给出个统一答案。如果说虚拟偶像比真人偶像有什么优势，就是皮下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能提供情绪价值，而皮套则带来了神秘感，在皮套与中之人之间的那层空间就是观众的想象力无限驰骋的地方。所以，虚拟偶像圈是抵制扒皮中之人的。虚拟偶像的价值由中之人+技术团队+企划运营整体创造，但当内部出现分歧，硬要拆分出谁的价值更大时，难免有争议。在中之人看来，自己每天长时间直播，和粉丝聊天、给粉丝唱歌跳舞的是自己，价值自然很大，他们看重的是偶像这两个字。但在公司看来，虚拟偶像重要的是虚拟二字，为了在虚拟世界实现更多可能性，大量的资本投给了技术团队，程序员在整个团队中或许比中之人更加重要。中之人和其他被称为“工具人”的运营者、幕后工作人员一样，只是整个技术的呈现者而已。有一些粉丝已经看到了资本逻辑下中之人的本质：他们更像资本在虚拟技术实验中的实验耗材。的确，字节跳动在立项之初就考虑过AI直播，只是如今技术发展还没到那个阶段，难以实现和真人直播效果相同的AI直播。但一旦技术突破，或许程序员们就可以创造出唱跳俱佳还不需要提前学习、24小时直播陪伴不需要休息的永动机。而在此之前，虚拟偶像或许就是一个不断试验新技术的过渡性产品，就像你我一样，是一个普普通通基层岗位的打工人，自然难以获得高薪和高规格的对待。粉丝们认为A-SOUL创造了独特的价值，并且用她们获得的直播打赏数、给观众提供的情感价值做为注脚，但资本方在用合同和待遇否认她们的不可替代性。真人偶像获得粉丝靠的是一张脸，无论是解约跳槽还是单飞单干，这张脸就能自动带走自己的粉丝。这张脸及其人格魅力，组成了一个真人偶像大部分的吸引力，剩下的是公司对其人设的打造、资源的投喂等等。但虚拟偶像的中之人跳槽，无法带走皮套、技术，中之人本身的价值在这个偶像IP中所占的比例相对较小。随着明星自身价值的不断提高，经纪公司对真人偶像的控制力逐步下降，所以才出现了很多单飞、解约事件，但在虚拟偶像领域，皮套版权归公司所有，公司不怕中之人走人。如果没有配套的技术、运营加持和大量资本投入，或许这个中之人也只是众多虚拟主播中的一个小透明。在真人偶像领域，前几年尚且摸出了一条演耽改的造顶流之路，在虚拟偶像领域，资本方拿着同样的皮套、技术、企划，再招募一个中之人，复制前者的成功，想必也不是难事。如果粉丝想要证明中之人重要，或许可以用停止打赏、停止观看直播的方式，表明态度。而中之人想要证明自身价值，也需要显示出单飞后作为个人势虚拟偶像的成绩，当然这个前提是，先解决好竞业问题。偶像、公司、粉丝之间一直是三方博弈，难以达成一个三方都满意的局面。在真人偶像领域，偶像的地位相对最高，粉丝地位相对最低，在饭圈的规则里，粉丝要支持偶像的作品、代言，还不能对偶像的决定指手画脚。但在虚拟偶像领域，目前看来偶像的地位是最低的，公司给中之人们提供工作机会，粉丝们则是直接打赏的金主爸爸，偶像则是夹在其间给公司打工、取悦粉丝们的存在。相对于真人偶像更多是被B端选择，虚拟偶像主要面向的还是C端市场，也就是观众仍有选择权。那么，如今正是虚拟偶像这个新型行业建立规则的时期，这一次珈乐休眠事件，或许可以为三方博弈带来新的结果。在字节和乐华上市的重要关口，A-SOUL的这次风波引起了广泛关注，也获得了官方的重视和回应。而这一次的风波给资本方留下的问题是：虚拟偶像究竟是不是一门好生意？如果要继续做下去，要如何处理好这其中的三方博弈。随着元宇宙概念的兴起，虚拟偶像成为一个被看好的蓝海赛道，大厂、平台、偶像经纪公司纷纷下场。据乐华娱乐IPO招股书显示，公司在泛娱乐业务上的收入从2020年的约2108万元，增长为2021年的约3787万元，主要是A-SOUL带来的收入，可以说A-SOUL一年为乐华带来了1700万元的收入。但是相较于艺人管理和音乐IP制作运营这两块业务，2021年泛娱乐业务收入仅仅占比2.9%，A-SOUL为乐华赚的这些钱，相对于一家艺人经纪公司，也不算多。乐华主要负责艺人培训、内容企划等等，成本较低，招股书上显示，这部分业务毛利率较高。但是，字节跳动承担资金投入更高的技术部分，高成本，低回报，对于这样一个互联网大厂而言，A-SOUL带来的收益显然不够看。A-SOUL只是一个运营一年多的内娱虚拟偶像团体，在内地算是专业公司下场运营虚拟偶像的开先河般的存在。那么我们把目光投向虚拟偶像产业更成熟的日本——根据头部虚拟偶像公司彩虹社的财报，其2021年5月到2022年1月，三个季度的营业收入达到约5亿元人民币，虽然相较于2017年公司刚成立时收入翻了数百倍，但头部公司只有这样规模的营收，可见这一赛道看似红火，天花板仍然不高，行业体量不算大。对于字节跳动来说，虚拟偶像不是一个赚钱的项目，还是一个要承担舆论风险的项目。想来字节、腾讯（旗下有虚拟偶像星瞳）等大公司切入虚拟偶像的赛道，可能是要下一盘大棋——通过虚拟偶像去探索更多新技术，未来会用AI虚拟偶像完全取代有中之人的虚拟偶像，这样虚拟偶像就可以完全被掌控。以及这些相关技术还可以在VR、元宇宙等更多场景和领域广泛应用，大厂们的布局，相信并不局限在小小的虚拟偶像界。一些A-SOUL的粉丝曾告诉娱理工作室，最初搞虚拟偶像就是觉得省事，不会被三次元乱七八糟的事情干扰，可以说是永不塌房。这次珈乐休眠事件之后，也有很多粉丝在微博表示，本来追虚拟偶像就是为了逃避现实，结果还是被卷到现实中。偶像，本质是为了造梦，而虚拟偶像的受众，他们所追的梦或许要更纯粹更无杂质。对于这样一批抱着逃避现实的心态来追虚拟偶像的粉丝来说，每一次三次元世界入侵二次元幻想的事件，都是在打破他们的梦境。这样的事件如果再发生几次，动摇的是受众对整个虚拟偶像产业的信任。或许一个中之人离开，可以换新的中之人，一个虚拟偶像的休眠可以有无数虚拟偶像替代。但如果资本一次次打破受众的幻想，最终伤害的是整个产业。或许最终的目标是用AI完全取代人类，但起码在目前，中之人仍然有其独特的价值，此前虚拟主播文静离开后，新开的小号迅速聚集了之前的粉丝，这次珈乐休眠后其部分粉丝不再看A-SOUL直播，都能证明中之人本身的吸引力。所以，现阶段，资本方还是应该给中之人应有的尊重，在认可技术之外，也认可中之人的价值。在运营虚拟偶像时，调和好中之人、运营团队、技术团队、粉丝之间的关系，共同维护这个新兴产业的生态、保护好虚拟偶像应该创造的梦境。这样，粉丝们才能相信虚拟偶像，也相信其背后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