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寇 | 母牛们，生命短暂啊
2008 年春节期间，整个南方暴雪。当时南京的情况也很糟。有一天半夜，我从青岛路的一个酒吧醉醺醺的出来，打不到车，只好模糊地朝某个方向晃荡。在南大门口，我发现一辆出租车陷在积雪里。司机正绝望地将油门加到最大，希望从积雪里脱身。他并没有要求我帮忙，放在平时，我不至于幸灾乐祸，但绝对与我无关。只是那天夜里我醉了，想都没想，就冲过去，从车尾部分帮他推。可以确信的是，我并不指望自己能将他把车子从积雪中推出来，我对自己力量的娇小有绝对的把握。我的想法更多的集中在这条荒无人烟的街上此时此刻只有我们两个人。完全出乎意料，他的车居然开始活动了，然后一个箭步蹿了出去，继而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我们都很高兴。出于感激，他送我回家，并且只收了很少的钱。
然后就是过完年，我去了广州。在湖南境内，大面积被雪压断的树木和电线杆子触目惊心。再之后就是南岭的众多隧道。当火车终于摆脱无穷无尽的隧道进入韶关境内的时候，烈日当空，因为明亮我几乎眼前一黑。叶片巨大的香蕉树，身形高大的榕树，它们像疯了一样在使劲绿使劲招摇。这里没有遭遇暴雪，甚至这里的人一辈子只在电视上看过雪。这里已是春天，或者说，这里从来就没有冬天。我觉得，火车不仅穿越了空间，也穿越了时间。一如我曾经写过的一篇小说的标题：火车开往城春草木深。这不是抒情，而只是事实。
去广州，是因为我厌烦了在南京的生活。当然，我并没有移居广州、“混不好就不回来了”的打算。我对这句广告词深恶痛绝。它显然是“衣锦还乡”的口语方式。“混好”是为了“回来”炫耀的吗？混好的人压根就不应该“回来”。与此有关，我讨厌“叶落归根”“乡愁”之类的情感方式和价值观，它使我们永远都流露出一幅土头土脑的农民形象。
可能正是因此，即缺乏“回来”的动力，在广州整整一年中，我没有混好。不仅没混好，而且几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除了赶赴广州朋友的酒局，或者自己出来吃顿烧鹅饭，我每天都蜗在出租房里。我所租的房子是一个上了年头的老单元房。楼下树木高大植物疯狂，掩映其中的各色垃圾也相当古老。这样的老小区几乎都是这样，植物有足够的香气，垃圾也有足够的臭气。但这一点不会出现变化，不会出现此消彼长的情况，它们极其稳定。也就是说，你站在阳台上，既可以假装清纯地去呼吸那些香气，也可以做作的掩鼻——就看你需要什么了。
不久之后，我还发现房间里有一只老鼠。好在它并非那些从下水沟里爬出来被汽车当街轧死的体形硕大的老鼠（简直和一场车祸的血腥现场无异），而是一只形体苗条的小老鼠。按现在的话说，它属于老鼠中的“小清新”。这也使它有足够的轻盈和迅捷，每次都能毫不费力地躲过我的捕杀。它给我的房间留下了一股尿骚味。当然，我也怀疑这一气味并非它的贡献而源自我糟糕和混乱的生活本身，源自我蓬头垢面的生活习性，源自我的裤裆深处。总之，我是在这一情形下看了本让我十分沉醉的书。这本书的作者今天刚死，书的名字叫《百年孤独》。
在此之前我当然读过《百年孤独》。对它的阅读几乎可以追溯到我还是个孩童的年月。我家有两代文学爱好者，我看到过它。后来读中文系，它也算是必读书。但老实说，我一直对它提不起兴趣。在我看来，它独特的语言方式、飞翔的才情、热带植物一般茂盛的气味以及纷繁的意象被中国那些学徒式作家不断重复。各种致敬、模仿或抄袭已彻底败坏了我的胃口。另外，就我阅读范围来看，马尔克斯不算某种“标准”中的一流作家。强调“标准”几乎是一种阅读通病，人们因为读了几本书，就开始热衷于比较，热衷于以一个判官的嘴脸来说三道四。以我现在的见识来看，这显然是一种俗气。2008年，在尿骚之中，我完全沉醉于《百年孤独》之中，它似乎是告诉我，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好与坏，没有对和错，只有喜欢和不喜欢。我是多么地喜欢《百年孤独》啊。这种喜欢导致我对马尔克斯居然还活着感到愤怒。现在，马尔克斯死了，我总算放心了。
河大社即将出版曹寇随笔集
《我的骷髅》、短篇小说集《风波》
作者简介
曹寇，1977年生，南京人，先锋小说家。小说语言独树一帜，简洁直接，粗野而不失优雅，构思奇特，意蕴深远。被誉为最具才华和潜力的当代青年小说家。
『版权所有，未经许可请勿转载』
了解更多信息，关注我们的微博、小站
新浪微博：http://www.weibo.com/u/2704392757（@上河卓遠文化）
豆瓣小站：http://site.douban.com/248814/（上河卓遠文化）
添加微信ID:
▼
shbooks
▲
或长按二维码识别关注
上河文化精选
回复以下关键词，可阅读上河往期文选
伊格尔顿 | 波德里亚 | 迪兰托马斯 | 罗兰巴特 |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 尼采 |福柯 | 瓦雷里 | 艾略特 | 村上春树 | 莎朗欧茨 | 萨冈 | 哈代 | 尼尔麦克格雷格| 戴维洛奇 | 海涅 | 德勒兹 | 西尔维尔洛特兰热 | 安迪沃霍尔 | 雅克朗西埃 | 保罗维利里奥 | 菲利普索莱尔斯 | 叶芝 | 格雷尔马库斯 | 休伯特德雷福斯 | 布朗肖 | 纪德 | 巴迪乌 | 安德鲁本尼特 | 乔治奥威尔 | 毛姆 | 马克斯特兰德 | 奥登 | 安帕奇特 | 杰克格里森 | 齐别根纽赫伯特 | 沃尔科特 |达文坡特 | 本雅明 | 拉金 | 鲍勃迪伦 | 约翰拉塞尔 | 雪莱 | 海伦文德勒 | 格伦古尔德 | 库切 | 伍迪艾伦 | 冯尼古特 | 让吕克南希 | 柯律格 | 保罗维利里奥 | 阿甘本 | 阿齐莱奥利瓦 | 贾尼瓦提摩 | 尼尔麦克格雷戈 | 安吉拉卡特 | 雅克朗西埃 | 朱迪斯巴特勒 | 巴塔耶 | 阿尔托 | 居伊德波 | 哈罗德布鲁姆 | 保罗维尔诺 | 加塔利 | 詹姆斯伍德 | 迈克尔凯思 | 布鲁诺拉图尔 |雷德蒙威廉斯 | 普拉斯 | 贾克阿达利 | 琳达哈琴 | 哈耶克 | 齐泽克 | 程艾兰 | 陆兴华 | 苏童 | 汪民安 | 顾铮 | 蔡小容 | 毛尖 | 穆宏燕 | 曾年 | 窦唯 |黄庭坚 | 欧阳江河 |刘柠 | 逍遥兽| 王佐良 | 王日月 | 曹雷雨 |董晓 | 倪湛舸 | 苏友贞 | 董説 | 黄昱宁 | 孙孟晋 | 马幼垣 | 严韵 | 荀子 | 苏轼 | 陆机 |田川 | 包慧怡 | 孟晖 | 李皖 | 王敖 | 余斌 | 钟志清 | 许台英
↙阅读曹寇《中国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