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荐书第26期】玛格丽特·尤瑟纳尔《何谓永恒》
- 每周荐书第26期 -
- 玛格丽特·尤瑟纳尔《何谓永恒——世界迷宫III》-
《何谓永恒——世界迷宫III》
〔法〕玛格丽特·尤瑟纳尔(Marguerite Yourcenar)著
苏启运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7年1月
ISBN 97875327720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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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尤瑟纳尔(Marguerite Yourcenar,1903-1987)
《何谓永恒》是玛格丽特•尤瑟纳尔的自传体小说三部曲《世界迷宫》的最后一部。作者讲述了母亲去世后父亲的生活,尤其重点描画了母亲的密友让娜与父亲之间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也回顾了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全书写至一战爆发戛然而止。
该书是三部曲中与作者的亲身经历结合得最紧密的一部,尤瑟纳尔在描写身边至亲至爱的亲人时也遵循她一贯超脱冷静的原则,让笔下的人与事跨越时代和地域的局限,体现了作家对历史和时间的深刻思考,以及对传记体裁的彻底颠覆。作品末尾笼罩不散的战争阴云,也表达了尤瑟纳尔对人类命运最深切的忧虑和最贴切的喻示。
《何谓永恒——世界迷宫III》摘录
尤瑟纳尔从父亲米歇尔(即克先生)生活的黑山城堡开始讲起……
米歇尔是孤独的。说真的,他一直是孤独的。他在孩提时期可能并不孤独。小时候,他有个姐姐叫加布里埃尔,就是在一些旧照片中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儿,但是她早年夭亡。他后来又有一个妹妹,当他与家庭一刀两断的时候,妹妹还只是个孩子。除了同父亲在一起,他总是孤独的。与父亲在一起的时间是美好的,但十分难得。他父亲好像被一个既不爱丈夫也不爱儿子的母亲藏在了什么地方。不久以前,他同两个妻子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孤独的。他同元配有欢乐也有争吵,与第二任夫人生活在一起虽然充满温情,但也有酸甜苦辣(他为人太忠厚,分不清两个妻子有什么不同,甚至在悲痛的时候也是如此)。他同元配生的儿子在一起时也是孤独的。他很少见到这个愁眉苦脸的儿子。他或许不应该把儿子寄养在远离家乡的古里古怪的祖父母家里。他与刚刚出生两个月的女儿在一起也是孤独的。他只在早晚各去看她一次,看着她洗澡、吃奶、拉屎、撒尿。他女儿只是在世事风云的变幻过程中被送到他手上的一只小动物,他没有理由爱她。他从前与年轻的英国情妇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孤独的。他为了追逐情妇当了逃兵,去了英国,但却不知道亲吻多么有欺骗性。他与几个少有的男友在一起也是孤独的。他经常觉得被朋友操纵,有时候被欺骗,甚至不知不觉地被出卖。他上中学和大学的时候,不论是私立的还是公立的,也是孤独的。家里人坚持送他到学校学习,他在学校里第一次发现富贵人家的子弟是多么庸庸碌碌,因为培养他们的神甫虽然谙熟拉丁文,道貌岸然但实际虚伪,就连世俗教授也是不学无术。他当兵也是孤独的,尽管人民是和蔼可亲的,即使穿上军装也是如此,但与他同屋而居的战友算不上他的朋友。他在利物浦或阿姆斯特丹的海员酒吧也是孤独的,尽管酒吧里充满粗野的乐趣,有时能撩拨起他对女人一时的恩爱和欲望。一九○三年八月,米歇尔躲在黑山城堡三楼的房间里,孑然一身,感到不能再孤独了。他是在四年中两次丧妻之后搬进这个房间的。
当然,那个老太婆一人独占了二楼“华丽的套间”,和公证人在里面商议事情。套间里摆放着巴罗克式的家具,墙上装饰着一个十字架,十字架上钉着耶稣,还有一个圣水缸和一条圣枝。在信仰基督教的布尔乔亚式的家庭里,这些装饰是必不可缺少的,尽管他们并不会祈祷。虽然这座大房屋里只有两个“主人”,却有好几个奴仆。奴仆只是机器人,主人只知道他的名字,最多也只能从外貌辨认他们是何许人,但尤其还是通过他们是干什么的,或者猜测他们是干什么的来分辨。然而,主人离开他们是无法生活的,只有他们在犯了大的过错的时候才被辞退。他们是终身奴仆,有的甚至祖祖辈辈都是奴仆。
城堡里等级分明。老太婆的女管家梅拉妮属于上面的人,掌管着老太婆的钥匙,是老太婆的耳目,因此,每个人都躲着她,就像躲避瘟疫一样。阿扎莉是米歇尔雇的育婴专家。当他年轻的妻子决定回布鲁塞尔姐姐家附近生孩子的时候,阿扎莉同意夏天来黑山城堡,指导巴尔贝抚养孩子。巴尔贝原来是米歇尔亡妻的女仆,现在已经晋升为婴儿保姆。这两个女人由家里其他人服侍。她们同孩子住在塔楼的椭圆形大房间里,与老太婆的房间在同一楼层。这是一座路易—菲力普时代建造的哥特式城堡。但是,老太婆从来不去看她们,也不叫她们把孩子抱到她房间里去。至于其他奴仆,等小女孩能认识她们以后,我再一一作介绍。
村子里的本堂神甫为人正直,但嘴馋,每个星期天都有人请他吃饭。他每周只做三四次布道,但基督教徒讨厌他,因为他只讲神学,除非当本堂神甫先生为了给大家提神,有时掺杂着一些讽刺共和国的话,才能引起听者的兴趣。本堂神甫是个老好人,但他不是圣人。米歇尔不信仰任何宗教,而他要求的恰恰是每个教士都应该是圣人。有一天(我当时年纪还很小,记不得发生了什么事,是米歇尔事后告诉我的)做大弥撒的时候,刚刚举行完举扬圣体仪式,一道雷电劈在教堂上。由于怕发生火灾,教徒都跑了出去。而本堂神甫一下子瘫倒在专为接待主教用的扶手椅上,还要了一杯弥撒酒压惊。
“本堂神甫先生,”米歇尔神态严肃地说,“要是就这样死去,可能是很美好的。”
本堂神甫看着他,样子很狼狈。手上托着圣体显供台死去,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对米歇尔来说,村子不算什么,而且人们也不把他看成是村里的人。应该说,克先生近三十年的生活在远方度过。有关那些年代的流言蜚语倒不少,不过都是私下的议论。对下面的村民来说,他只不过是城堡女主人的儿子(这个称呼还经常有人叫)。城堡女主人的代理人就知道收地租。人们承认米歇尔心肠好:草垛着了火或被雨水淋湿,谁家有丧事,或一头奶牛死了,他都会送去一些宽慰的话,并且还附上一张蓝色支票。“这些够不够,我的小伙子?”要不是他火气旺盛,或者骤然发火,人们说不定会把他当成傻瓜。星期天大弥撒,他是不能不参加的。做过弥撒以后,他去耐心地听市参议员宣读陈情书和农民的诉苦,或者请他们在小咖啡馆喝上一杯。其实这都是枉然,他们之间存在着一段难以言喻的距离:他从来不把这些人看成是同伴,更不用说是朋友。米歇尔亲身体验到,法国像印度一样,也存在着社会等级。作为济贫会主席,他对工作尽职尽责,但他感到惊奇的是,他根本没有慈善心和友爱精神。如果是对穷人,他也许会承认自己有着极端的自私自利之心。但那些农民都是生活有余裕的人,有的还很富有。他们的济贫会在巴约勒的银行里有一笔可观的存款,部分是由于克先生的慷慨赠予。但是,要想不时地取出几个苏接济最贫困的人,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于其他人,也就是那些被称为游手好闲和痴呆的人,那就像法国的一句谚语所说的:“自助者,天助也。”
米歇尔在英国看过一些慈善机构是如何运作的。英国的慈善机构得到社会的广泛支持,并且不时地将所收到的捐款分发下去,然后再重新募捐。米歇尔努力在法国的这个地方推行该做法,但管理委员会的成员却不以为然。他还提议为那些无生活来源的未婚母亲的新生婴儿提供衣物用品。对此,有的人感到好笑,有的人感到恼火。他所遇到的阻力,可以与托尔斯泰作品中的人物遇到的阻力相比拟。他想努力为这个农民世界输入一些新观点,但他不敢相信的是,农民的目光竟然像城市中的小布尔乔亚一样狭隘。至于当村长,在这种土里土气的政治生活中扎下根去,他连想也没想过。从某一方面来说,应该先变成农民,才能改变他们的观念。
米歇尔要做的,起码是在村子与城堡之间建立起更加灵活的关系:一年一度的名人聚餐会是保留下来的传统做法。七月十四日这一天,从里尔请来一位厨师掌厨;在后来的七月十四日这一天,我在塔楼的大房间里看见晒台上聚集着一些男人,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微红着脸,克先生还向他们递香烟。我在等着小蛋糕和冰镇樱桃。肯定会有人送上来的。米歇尔正在花园里为圣让斯卡佩勒的亲属准备野餐。大家都很高兴,只是有点拘谨。后来,当我长到扮演家庭小女主人角色年龄的时候,我们还邀请了一些孩子出席,其中有的现在已经是八十几岁的人了,他们还能回忆起果园里苹果的芳香。人们把我的玩具拿出来给孩子们玩(我有先见之明,收藏了一些玩具),特别是一个用电照明的卢尔德山洞。这是一位虔诚的表姐送给我的。表姐叫什么名字,幸好我已经忘了。人们鼓动教会学校修女班的小学生在草地上跳圆舞。但米歇尔这么张罗都是枉然:大家对这家房东的记忆非常模糊,与他的儿子混为一谈,就知道这个实际上比他小二十岁的人从来连一块骨头也舍不得扔给狗啃,尽管儿子比他年轻二十岁。诺埃米夫人给人留下的印象倒更清晰。老人们还了解她的一些细节,但每每谈论起她的时候,都采取保留态度。“她更像城堡女主人。她与人说话不多。她在圣诞节分发红羊毛衬裙和厚长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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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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