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河边头——只有老口子才懂的长沙江湖黑话

湘江，由南往北流经省城，流入洞庭湖，最后汇入长江。省城长沙就依江而建。但省城人习惯称这条江为河。沿江岸一线几公里地带形成繁华的商业集市，省城的人们称这个集市就叫做河边头。

河边头的商号、货栈、店铺、摊担云集，南货北货、土产特产、各类生意应有尽有，行人商人、好人坏人、各种人物鱼龙混杂。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每一行生意有自己的规矩和套路，行业内相互之间讲话或谈价，外面人听不懂搞不清内子，这种语言叫做行话，省城方言称为“局障。”

局，就是局限于内部，不对外公开的意思。障，就是设置障碍的意思，合起来叫做局障。设置局障的目的，主要是为了保护行业内的商业秘密。有些地方称局障为行话、切口、春点、黑话。

河边头做生意用局障报数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分别由“江都乘少拐河才干曲许”十个字来代替。

用局障称钱数字，一块钱叫“一分钱”，一百元是“一担钱”，一千元是“一杆钱”，一万元喊“一方钱”。

用局障称所从事的行业和贷物：

搞批发=打过河，零售=打街，经纪人=提篮子，自己人=内河子，外地人=外线，生猪=拱老倌，猪肉=细皮子，牛肉=粗皮子，鱼=摆尾子，虾=驼背子，荔枝=麻壳子，笋干=宝塔子，瓜子=扁壳子，香菇=独脚子，鸡=凤凰子，鸭=扁嘴巴，狗=嚎天子，猪耳朵=顺风子，鳝鱼=长条子，泥鳅=短条子，乌龟=缩头子，油=鬼谷子，盐=哑口子（哑口无言），酒=纠头子，糖=蜜腊子，鸡蛋=夹卵滚（马桶注：这个经典，笑死我也），闹钟=听壳子，手表=江西子（江西老表）。

用局障称其他物品：

钥匙=拾穗子，大盖帽=蓼笠壳，帽子=顶棚子，雨伞=遮阳子，内衣裤=兜风子，灯笼=亮壳子，自行车=线滚子，银元=糟皮子，香烟=蚊子，轿车=乌龟壳，证件=派司，筷子=竹篙，调羹=划子，轮船=汽划子，棺材=千年屋，钱包=皮夹子，手提包=祖宗三，质量差=笸箩货。

用局障称呼姓名：

姓王=横河里，姓陈=落河里，姓刘=激河里，姓罗=响河里，姓雷=炸河里，姓马=跑河里，姓赵=亮河里，姓唐=蜜河里，姓廖=丢河里，姓肖=吹河里，姓易=独河里，姓彭=满河里，姓李=子码子，姓张=跳码子，姓周=围吉子，姓史=光码子，姓朱=未撇子（马桶注：也可以讲“蠢河里”），姓杨=骚码子，姓吴=口天子，姓胡=古月子，姓许=言午子，姓柳=春风杨，姓郭=拐弯抹，姓武=校场比，姓戴=祖宗三，姓黄=共田八，姓言=哑口无等等。姓氏的局障一般是将字拆开，或使用形容词、成语、隐语、歇后语等来解释那个字。

其他的一些动词、名词和短语：

混得久的老江湖=老口子，刚入行的新手=新口子，外行人=歪嘴子，讲霸道的角色=叫脑壳，搞名堂=洋意子，伙计=帮老倌，泄密=醒门子，设圈套=带笼子，诈骗犯=撮巴子，人贩子=拐子，捣蛋鬼=化生子，偷东西=子丑寅，告密=点水，冒充内行=里手扮，高手=硬腿，结伙凑钱=牛恋凼，两人合伙=月锤子，帮忙打架=站墙子，上门打架=砸窑子，暗示=丢砣，演双簧=一通砣，找关系=走水路，收黑钱=吃浑水，霸王餐=蜈蚣莽，两人斗殴=搅对窝子，聚赌=邀棚，拆伙=散棚，帮忙=撑棚，穿帮=筐瓢，睡觉=脱条，岗亭=鸟笼子，做官的=大脑壳，当兵的=少才哥，跟班的=呷伴片，老实人=贵大爷，乡里人=炭佬倌，枪=喷筒子，刀子=醒头子，手铐=大罗马，枪毙人=崩码子，制假贩假=玩把戏的，等等。

到河边头学做生意，要先拜老口子为师傅，请老口子带进门槛，否则搞不清套路，始终是个门外汉。

1904年日本人修的小西门码头

每天早晨天不亮，外地来省城的长途车和早班船一到岸，打过河的人一窝蜂冲上去拉货，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碰了抢劫犯。那些刚进城的外地佬和乡里人坐了一夜的车船，眼睛迷迷乎乎，脑壳懵懵懂懂，还没分清东南西北，就被一大群人团团围住。前面的人吵吵嚷嚷看货谈价，后面的人七手八脚动手就搬，短斤少两，连偷带摸，两百斤的货物能卖得百把斤的价钱就不错了。有一个乡里人拎着编织袋卖脚鱼，不留神被人换了把，几十只脚鱼转身就变成一堆窑砖，当场晕倒，急得吐血。

短斤少两是河边头最常见的套路，局障叫做“剁条子”。条子就是秤，正规的公平秤叫做“正条子”，有名堂的假秤叫做“歪条子”。河边头有家专门做假秤的店子，店铺里公开卖的都是正条子，歪条子要通过熟人介绍，晚上关起门躲在阁楼里秘密制作。秤面上的刻度是一斤而实际只有七两五的假秤，叫做“七五条子”。做歪条子有专门的套路，卖货出去，秤砣要轻而小，以少变多；收货进来，秤砣要大而重，以多变少。

做假秤要根据秤砣的份量再决定秤杆刻度的长短等份，那些奸商使用的都是大斗进、小斗出的套路。因为生产销售假秤是犯法的行为，所以秤店老板象地下工作者一样，眼眨眉毛动，行动十分诡秘，不是熟客，绝对不接订单。

第三次长沙会战时的河边头

收购废品的人专门用歪条子收货，百把斤破铜烂铁一到他们手里只有五六十斤，黑得很。如果碰上外地小偷拿来的赃货，短斤少两更厉害，行话叫做“吃浑水”，那些人问都不敢多问，拿了钱赶紧走人。

在河边头做生意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善于察颜观色。有一句行话“低头砍肉，抬头看人”，意思是碰什么人讲什么话，看什么人用什么秤。江湖上的老口子偶尔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碰上了更厉害的角色。

有次，某人送来九十斤黄铜，废品老板过完秤报出五十斤重量，那人二话不说，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把刀顶住他的喉咙：“晓得老子做么子的吧？敢杀老子的秤，一刀砍死你，杂种！”收破烂的直吓得魂飞魄散，磕头作揖，赶紧补钱。

若卖贵重货物，不敢少秤得太厉害，大多使用九两条子，逢十吃一。那些广东佬来河边头收购香肠，香肠老板用五十斤的大秤称货，每一秤少五斤，一趟生意称得十秤下来，尽剁五十斤香肠，着实发了一笔小财。

1909年湘江岸边的水上人家

卖水果的喜欢用七五条子，卖鱼的喜欢用九两条子，废品老板喜欢用五两条子。收废品的属于特种行业，那些人心狠手辣专吃黑秤，他们不仅吃黑秤，还兼收赃货，甚至有时候亲自出马盗窃电缆、电线、单车、摩托车、铝合金窗、汽车轮胎、留泥井盖。

常言道强龙斗不过地头蛇， 短斤少两剁条子主要针对的是过路客和外地人。如果同是内河子做生意，买卖双方稳重行事，为了公平起见、互不吃亏，便请中间人掌秤。中间人又叫做公平秤手，公平秤手用的绝对是正规条子，帮买卖双方过秤做见证人，每笔生意成交后，当场收取佣金。

还有一种专门靠讲狠的霸道角色，留个板寸或剃个光头，两条胳膊抱在胸前，眼睛一瞪起，嘴唇一撇起，脸上沆沆洼洼，长相显得好粗糙的。其中好多人是几进宫的角色，号称输打赢要的“叫脑壳”。他们有些自己开店做老板，有些则专门帮别人看场子，买卖的价钱由他讲了算数，价钱若谈不拢，他立马就解开上衣、扎起袖子，露出一身的伤疤或纹身威逼恐吓顾客，满口粗痞话，甚至动手打人。

浏城桥的华哥是原省体委摔跤队冠军，自幼练功习武，身手相当厉害。华哥的相貌长得斯文白净，身上穿得漂亮标致，外表上一点也看不出是个武林高手。

有一天，华哥陪女朋友到河边头买衣服，挑来选去感觉不合适，准备转身走人，哪晓得对方窜上来两个一脸横肉胳膊上刺青的壮汉，对着华哥就骂：“耽误半天的生意，不买东西就想走人，老子今天给点颜色让你晓得厉害！”

说罢，一人冲上来揪住华哥前胸，一人扭住华哥的臂膀，华哥呵呵一笑，蹲身沉肩运气，稍微朝外带点力，使了一招霸王卸甲，那两人摔出一丈多远，半天爬不起来。对方晓得碰上真正的高手，整整一条街上再没一个人敢出声喊打的。

现在聊起当年那件事，华哥好谦虚的讲：“那时候年轻气盛不懂事，喜欢逞强好斗，已经多年不再与人交手了。”

华哥如今是公司董事长，还当了政协委员和执法监督员，人稍微发点福，有大老板的式样。

作者：增慧

湖南省佛教协会副秘书长、长沙市佛教协会副会长、洪山寺住持。

本文节选自增慧所著《大杂院往事》（岳麓书社）一书。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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