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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黑道风云:楼外楼的枪声

2015-05-15 马桶 故事长沙


1989年9月2日,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楼外楼枪击案一审到了最后陈述时间,被告人主犯陈义(外号义扒手)一改之前无所谓的态度,低下头,用嘶哑的嗓音说道:“我今年34岁哒,坐咖13年牢……冇过过几年好日子。我咧,也曾经想做个好人,但是居委会不管我,也找过工作,但都被拒绝哒……”

这段话是一个叫张雷的人在酒桌上告诉我的。张雷当年在一个律师事务所实习,第一次跟老师上法庭,就碰上了这个当年轰动全市的大案子。

二十多年过去了,陈义在庭上的这段陈述,张雷仍然记得很清楚。之后陈义还说了几句,大概意思是,政府没有给他活路,把他推向了社会,他才会有今天。

审判结果:主犯陈义被判处死刑,从犯彭阳被判处有期徒刑18年。

庭审完了之后,张雷的父亲骑单车搭着张雷往家里驶去。张雷坐在梆硬的单车后座上,第一次上法庭的兴奋劲还没过去。他看着路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回想起陈义最后那段话,以及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时的那种黯淡的眼神,他突然觉得这个人其实还蛮值得同情的。



陈义家住北门油铺街,出身于社会底层家庭,母亲曾靠推板车为生。他爱人叫朱颖(化名),有一个崽。


据张雷描述,陈义这个人是典型的“筋骨人”。个头不高,1米65左右,看起来瘦,但是结实,很有力量,身体柔韧性也很好。


这个描述与魏叔(我一个兄弟的爷老倌)跟我讲的比较一致。八十年代初期,魏叔跟陈义都在坪塘一个矿场里劳教,同被分在炮工组。陈义身材不高,其貌不扬,性格又比较倔,且天生一副鸭公嗓,不讨人喜欢,老被打。管教干部打,炮工组其他的流子也经常几个人围着他打。最惨的时候全身上下没一个地方是没有伤的。


忍无可忍,陈义终于发飙了。不过他发飙并不是报复打他的人,而是自残。一有人欺负他,他就把脑壳对着炮膛上去撞,撞得血湖血海,还一边咆哮道:“来搞我噻!搞我我就死得咯里!”




从那次之后,就没人再搞他了。有一天,管教干部指着陈义的鼻子说:“义伢子哎,连不要我搞你,你横直会死晓得啵,你咯种性格啊,冇人搞你你自己都会去寻死。”


陈义的倔,我还听另外一个混社会的叔叔讲过。有一回,很多警察在南门口警察台子那里打陈义,打得他跪得地上,他一弹又站起来了;接下来好几双手死死地摁住他肩膀,他还是没跪下去。最后一枪打在他脚上,他侧着身子躺下,还是死活不跪。


“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爹娘,就不跟你们这帮王八崽子下跪”,他咬起牙巴说。


刑满释放后,陈义靠以前的一点名声,结交了几个比较有钱的朋友,带着他们一起混。


由于性格犟,不服行,陈义跟当时的几个“大师傅”有过纠纷,其中就包括北门的海龙草(化名)。另一回,不晓得是为了什么事,他跟南门“大师傅”润宝下面的一个弟子搞起来了,那个弟子喊来润宝,几个人本来是准备废掉陈义一条腿的,还算他运气好,被砍了四五刀,只是断了后脚跟上的脚筋,后面躲到望麓园一个朋友家里养伤去了。


润宝何许人也?社会上很多人讲,他如果不死,南门后面那几个名声哥,就没他们什么事了。


润宝当时名声很大。他身材高大,将近1米80,长得又帅,斯斯文文,不讲他是润宝,你根本看不出他是社会上打流的。


但他在社会上搞路,从来不含糊,手段非常专业,且心狠手辣。


润宝唯一呷过一回亏,是在小吴门。他有天一个人去一家卖二手电器的店子里,想买台冰箱,跟店老板发生口角。店老板也是混社会的人,但他不认得润宝,一钉锤子敲过去,敲得润宝头破血流。这时刚好有一个北门的名声哥来了,他是店老板的梗兄弟,跟润宝关系也很好,他出面求情要润宝今天莫搞事,润宝点了点头,但他不肯去医院缝针,就那样脑壳上滴着血一个人走了。


店老板当天把店门一关,就躲到外面去了。之后一个月,每天都有两中巴车的人把小吴门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守着那个店老板。但最终还是没找到人。


铺垫够长了,现在来说一说楼外楼的枪声。既然是“枪声”,那么肯定有枪。陈义被润宝砍伤的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枪,随身带的武器是两把12寸的刮刀,左右开弓。而润宝名声大,枪是必不可少的,常带的是一把双管猎枪,枪管前方还焊了一把刺刀。


那个年代,几个“大师傅”一般都随身带枪。因为名声越大,想搞他们的人就越多。搞了名声哥,自己就有名声了。这也是很多小流子们的梦想。


被砍以后,陈义身边那几个有钱的小弟帮他在云南瑞丽买了三把手枪,两把五四式,一把苏制“TT”。买枪的钱,包括去那边的费用,都是他们出的。




案件的具体发生经过有很多版本,几乎每一个人跟我讲的都不一样,其中两个还自称是目击者。下面的叙述是我综合了几种版本写出来的,我认为比较可信。



1989年8月13日晚,陈义(义扒手)带着个小弟,跟刘润兴(润宝)两伙人在湘江宾馆旁边的楼外楼冤家路窄。楼外楼当时是长沙数一数二的茶餐厅,很多社会上的流子都集中在这里。



这就是当年的楼外楼


这里面以前是个KTV


很快,陈义和润宝就因为一点小事起了纠纷。据说是一根烟发了一圈,正好到那个谁谁谁面前就没发了。于是那个谁谁谁就有脾气——“你咯是看我不来啦!”


事情真相是不是这样不重要,因为两人积怨已久,就是没事也会找个事出来。我几年前还听说过,润宝确实有点看陈义不来,他好几次呸起他说:“你该一世人就只有做扒手的命。”


陈义其实已经不做扒手好多年。他那性格,又如何受得了这样的侮辱?兔子急了也咬人。


于是陈义指着润宝说:“你等哒啰。”


润宝轻蔑地一笑,说:“我就在咯里等你,你来就是的!”


陈义跟小弟彭阳匆匆出门,拦了辆的士,直奔他家而去,一人拿了一把五四式手枪,带了14发子弹,再次来到楼外楼。


润宝之所以敢坐在那里不走,是因为他那把带刺刀的双管猎枪就在身边。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平时最珍爱的这把枪,关键时刻却害他丢了性命。


陈、彭二人冲进来,彭先朝润宝开枪,结果卡壳(后来法庭上的弹道鉴定也证实了这一点)。润宝或者是他的弟子端起猎枪朝陈义抠动扳机,也没响,估计是受了潮。几乎在同一瞬间,陈义朝润宝连开几枪。其中一枪还打到了跟润宝坐在一桌的孙健(外号孙结巴)。两人当场毙命。




当时,魏叔正在楼下跟别人谈判,突然听得砰砰砰几声枪响,然后看到陈义和彭阳从二楼的厨房窗户眼里爬出,跳下,迅速消失在眼前。


据1989年8月21日的《长沙晚报》报道,8月15日凌晨,彭阳的父亲毅然将儿子送到公安局自首。“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干警根据彭阳的交代,在藩后街的建筑垃圾堆里取出埋藏的一支五四式手枪和子弹5发。”


陈义是8月20凌晨一点多在水陆洲一所房子里熟睡时被抓获的。当时他跟他堂客在一起。


江湖传言,陈义是被人“点了水”才抓住的。点水的人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还有传言说,陈义之前一直是条硬腿,但这次被抓后,交代了一些跟他关系不错的人出来(可能是别的案子),还是不够硬扎。


再回到1989年9月2日一审那天。张雷记得好像是上午十点左右开的庭。因为是公审,来了很多人,后面一层一层站满了。有个叫潘记子的想站高一点,结果碰到了头顶正在呜呜转的吊扇叶子,打得“砰”的一下,差点把脑壳削掉。


陈义穿一件崭新的金利来短袖衬衣(那个年代很流行,要200多块一件),胸前口袋里装着一包软中华。这都是他堂客跟他配起的。


庭审过程中,陈义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双脚不停的颠啊颠,好像这一切都跟他无关。


中午1点半左右,大家肚子饿了,要吃饭。那时法院条件没现在好,辩护律师、被告、公诉人,大家都在一起吃。张雷吃的是法庭里发的两个肉包子,吃着吃着闻到一阵鸡肉香,扭头一看,陈义堂客朱颖端了一份奇峰阁的五圆鸡来了。在堂客面前,陈义才现了原形,满脸愁云地小声道:“堂客哎,你讲该咂时候我还呷得进不啰?”


朱颖说:“你再呷点汤啰。”


由于犯罪事实确凿,证据充分,死刑是免不了的。不多久之后,陈义就被拉到马坡岭枪毙了。


楼外楼枪杀案是当年轰动全市的一桩大案,我不记得1983年严打时长沙有没有枪杀案(至少1980年南北大战时没有),很有可能是文革后的第一起。所以社会上很多人说楼外楼“打响了长沙黑社会的第一枪”。


有道是:山外青山楼外楼,江湖恩怨几时休;都是大牢池中物,莫把风头当风流。



文字|马桶

摄影|赵尚渝

马桶:原《晨报周刊》首席记者。大龄文艺屌丝男。爱足球,爱啤酒,爱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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