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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校园风云】一个老实伢子是如何成为一名杀人犯的

2016-06-21 马桶 故事长沙




杀人犯包子的暗黑成长史

文、画|马桶


包子天生异象,额头上有一块很大的红色胎记,远看跟得红脸关公样的;他身世悲惨,可以讲是没爹没娘,从小吃百家饭长大,身材魁梧,虎背熊腰,打起架来玩命,这些特点又很像梁山好汉里面的李逵。


包子本是一个很老实本分的伢子,头脑简单,对人和善,用他朋友杰哥的话讲是:你要当他是杂宝,他就真是杂宝;你要把他当兄弟,那他绝对可以两肋插刀。


这是一个残酷而真实的故事,这个故事将警醒所有自我感觉良好的人们——不要以为你们现在吃穿不愁,已经有了多少财产或做出了所谓的政绩,你们的人生就真的有了意义——如果不去接触和了解社会底层,如果不去促进社会改革和进步,从而帮助底层弱势群体建立起能正常融入社会的上升通道,那你们的优越感就会跟屎一样,毫无价值——他们的沉重,正反衬了你们的无能。


当然,也包括我自己。





(一)杀人之后,他若无其事地洗了个手


包子若无其事地从扫把塘上走下来。


他并不知道他捅的那两个人里面有一个马上就会死。这时是下午五六点钟,天色渐渐暗下来,他肚子饿了,来到南湖路边的一家粉店,先在店门口的水龙头底下洗了洗手上的血迹,要了一碗肉丝粉。


一个多小时以后,包子坐在南湖路一家网吧里上网玩冲杀(聊天室),他以为下午打他的那帮人会来报复,喊了裕南街、解放四村的一些兄弟过来,齐扎扎地坐得网吧一楼,对进来的每个人虎视眈眈。


好兄弟毛砣来了,带了几件衣服和钱,跑到二楼找到包子。包子问他么子事,他小声讲:“出事哒你晓得不啰,死嘎人哒咧!”


包子一下就懵在那里,好像从来没想过用刀子也可以杀死人。


“你拿哒该点钱和衣服,赶快跑路啰。”


包子表情木然地接过来,空了好久才回一句:“我能跑得哪里去啰……”


毛砣调头走人之后才过了几分钟,二楼上来两个便衣警察,装作上网,确定目标之后,闪电般地用两把手枪比住包子脑壳,把他捉拿归案。


(二)他亲娘老子只端出一碗剁辣椒、一锅饭


包子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父母很早离婚,父亲在外面打零工,什么事都做,但就是赚钱不到。住的房子也是居委会看他屋里遭孽分的一套一室一厅。


他爷老倌给他找了个后娘,还有个妹妹,比包子细几岁。但爷老倌没多久因为犯了个事,被判七年,进了监狱。后娘和妹妹从此后就不见了。


居委会帮忙把一室一厅外面的厅和厨房厕所一起租了出去,留给包子的只有那间12平米的卧室。洗澡、解手都要去外面。卧室里就一张床,还是榻榻米,上面是一条蔑黑的永远没洗过的被窝,旁边一张稀烂的沙发,一个稀烂的衣柜。




读小学时的一天,包子和毛砣在外面玩,两个人肚子饿了,毛砣家里没人,就讲包子别我到你屋里呷饭要得吧。包子讲好啰,我带你去我亲娘屋里啰。


两个小朋友一路走,从涂家冲走到五一广场附近,具体哪个位置毛砣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一间很破烂的光线昏暗的屋子。那天他饿醉了,本想吃点好点,剁辣椒蒸鸡之类的,辣椒炒肉当然也可以。但没想到包子的亲娘老子只端出一碗剁辣椒、一锅饭,就剁辣椒拌饭。


毛砣失望至极,发誓再也不到包子屋里呷饭了。


包子也很不好意思,据说他后来再也没回过亲娘屋里。


小时候包子朋友很少,因为他几乎从不洗澡,衣服也就是那么几件,身上总是发出浓烈的臭味,同样由于不爱卫生,脸上、身上长了好多砣,看上去越发邋遢,所以总是被同学欺负,至少是嫌弃。


“包子别,你莫过来啰,你该别一身臭死人,做好事。”在电游室,同学们说。


“包子别,我们咯里人满嘎哒,你找别个去玩啰。”在街头玩游戏的孩子们说。


反正都嫌他跟得嫌狗屎样的。



包子小学时就比同龄人要长得高大,不喜欢读书,喜欢运动,不管是铅球、垒球还是田径,都搞得蛮好。按道理没人敢欺负他,但包子生性老实,懦弱,被人打骂,一不还手二不还口,只是自己一个人默默难过


连毛砣屋里爷娘,都不要崽伢子跟包子玩,还禁止他把包子带到家里来。那段时间,他爷娘搞盒饭生意,毛砣经常谎称谁谁谁要炒个盒饭,带了这份盒饭去给包子别吃。


当然不止毛砣,附近还有一些好心的邻居会让毛砣去家里吃饭,或者去送饭给他。


(三)几个人抬起包子,让他拿脑壳去撞另一个同学的屁股


小学毕业,毛砣跟包子一起被微机派位到建业学校,也就是六公司的子弟学校。这个学校无论从师资力量、教学设备还是社会环境,都不怎么地。


进学校报道第一天,大家都穿得漂漂亮亮,只有包子还是一身油抹令光的脏衣服。


搞大扫除的时候,初二一帮学生来了,准备给新来的同学一个下马威,其中有建业初中的“名声哥”谁谁和谁谁谁,初一一些从建业学校小学部升上来的学生纷纷认“大哥”。名声哥巡视了一圈,发现包子这个胚子特别大,又显得邋遢的学生,显得不蛮给面子样的,就打他,从四楼一直追打到一楼。


这一打,就把包子打出了学校。之后一个多礼拜他再没来读过书。


后面是居委会出面做工作,包子还是同意来学校,到了毛砣隔壁的一个班。那个班上有一些同学无聊,表面上喊他一路玩,实际上是羞辱他。


玩的游戏喊“撞油桶”,就是几个人抬起包子(需要的人手比抬别人要多),让他拿脑壳去撞另一个同学的屁股。


玩了几次,包子就不肯玩了,书也不肯再读了。居委会没办法,介绍他去一个摩托车修理行做事。


不知道具体从哪一天开始,包子跟社会上的一些调皮伢子玩到一起去了。有个回龙山的大哥叫疯子别,经常带着包子到处混,到学校门口绵(小学生)的钱,完了去电游室玩什么的。因为包子打架很猛,他逐渐被这个小团体认可。


之前包子都是被别人看不来,这一下有人愿意把他当朋友,他很高兴。他那间十来平米的小卧室里,经常聚集了一群不读书在社会上打流的少男少女们,有钱了大家就出去玩,没钱了就窝在这狗窝里打发时间。


毛砣那边,也没心思读书,跟着扫把塘解放四村这边的一些少年混,经常喊上包子一起。


混着混着稍微“高级”点了,不再抢小学生钱,而是去电游室“拖电打鬼”——每周五周六晚上,几十号人在白沙路边上一家电游室集合,抢学生伢子的币,或者看见哪个伢子穿得好,阿迪耐克真维斯什么的,直接拖出来,要他跟包子换,包子实在穿不了的,再给其他兄弟。


因为包子最遭孽,没衣服穿,其他人虽然不是名牌,好歹爷娘还是会买。


换完衣服,身上有钱的话,把钱抢过来,没钱就打一顿拜拜。


有时候找不到有钱的“电打鬼”,一伙人就去祸害街边的避孕套售卖机。从南湖路芙蓉路口开始,看见这种机子就卸,避孕套扔掉,硬币留下。一晚上搞得一两百块钱,就去银天唱歌。


(四)包子发神经样的,举着那把刀在头顶转圈圈


这段时间,包子好像换了一个人,以前特别自卑,内向,不爱说话,而这时变得很爱跟人聊天,自来熟。比方说,毛砣带几个朋友跟他吃宵夜,介绍说,这是我大哥谁谁谁,那是谁谁谁,包子就会很快跟他们熟起来,放肆策,仿佛心里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你讲,几天几夜都讲不完。


好多人,只跟他打过一两次照面,下次再见,他都会像老朋友一样跟你打招呼——“哎,杰哥!哎,小朱哥!”


然而,包子“脑壳里少根筋”,他不会分辨人和事,哪怕你只跟他打过两次照面,你被别个欺负了,找他帮忙,他都会二话不说勒起袖子就去了。“或者比方说我们坐在一起呷宵夜,我跟包子别讲,包子别,我望哒隔壁那杂别不顺眼,你去跟我刷他一杂嘴巴啰,他保证想都不想,直接擂起过去。”曾经跟包子关系很好的杰哥跟我说。




以前的包子,像街边一朵枯萎了很久早已被人踩扁的野花一样,没人在乎,被人嫌弃,现在有人看到他身上的闪光点,让他得到了认同感和存在感,终于绽放了。


很快,在22中,包子一战成名。


有一回,团伙里面有个老弟犯了事,约了在22中校门口打架。他们一帮人,包括毛砣和包子都去了。武器就是一把东洋刀,和若干棍棒。


这把东洋刀是毛砣的,他经常每个周末把这把刀别在腰间,跟得东洋武士一样,从涂家冲坐四路车到解放四村。只有几站路,一块钱车费,有一次他偷了爷娘一张五块钱的票子,扔进投币箱里面,后面没人找钱给他,莫看他带了刀,式样好屌,但为了这几块钱,还是急得直个跳。


打架开始后,包子一个人冲得最前面,好猛,拿过东洋刀,对着一个人的颈根就是一刀劈下去,把那人砍翻在地,戴的银色项链段成两截,伤口部位血如泉涌……


之后,几个人在毛砣屋里住了一段时间。最终还好,没有警察来抓人。


事后分析,被砍的这个人一没有什么大事,二应该不是22中的学生,不然学校出面,事情会闹大。


包子曾经另一个玩得好的兄弟叫虎别的,那天也去了,他跟我详细描述说,包子那刀砍下去后,两边的人都一下懵了,只见包子一个人,发神经样的,举着那把鲜血淋漓的刀在头顶转圈圈还笑着大喊道:“我砍人哒!哈哈哈哈!我砍哒人咧!”




如果说,之前跟伙伴们一起出来绵钱打点小架的包子还只是脑壳不清醒,跟坏了伴的一个不良少年,这一刻之后的包子,则彻头彻尾成了社会不稳定因素——一枚扯掉了引线总有一天会爆炸的手雷、一只游走在街上的灵魂无处安放的幽灵、一个父母用来吓唬小孩子的怪人。


因为,他内心里住进了一只魔鬼——自从他明白暴力可以保护自己不再受欺负,可以让别人不再敢无视或轻视他的存在,魔鬼就进来了,并且再也不愿离开。


多年以后,如果包子回顾往事,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另一个人的,我想,应该就是这个下午,他拿着东洋刀仰天大笑的那一刻。


(五)包子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怕他打我……”


包子初一退学后,其实过过一段时间老老实实打工的日子。先是修摩托,后面居委会又介绍他去附近一家新开的电游室上班,1200块钱一个月,包吃包住。


伟哥带过他一段,后面老板在坡上面又开一家,伟哥就喊包子去上面,一人负责一家店。


伟哥说,包子是个老实伢子,做事很扎实,要他搞什么就搞什么,没有多话。


电游室当时是很赚钱的一个行当,主要靠的是苹果机和跑马机。附近有个混社会的地头蛇,叫谢天,有段时间经常去包子所在的那家电游室玩苹果机。他也不讲霸道,只是要求他消费好多钱,就送他好多钱的分子。比方说他已经输了2000块钱了,那包子就必须再免费给他上2000块钱的分子。当然这是老板默许的,包子做不得主。


有天,谢天输了很多钱,一气之下,一拳头把机子砸了,把包子吓得要死。


不久之后的一天,谢天又输了好几千,喊附近做小菜生意的人给他送了几千块钱过来,一直玩到凌晨两三点钟。平日,这时候店子早关门了,这天包子一直在店里心惊胆战地陪着他。


包子越想越怕,跑到店外给伟哥打电话。伟哥问,他输了多少了,包子说,那怕有一万了。伟哥就说,你莫动,我跟老板就过来。


到店里以后,老板要包子把机子关了,店子关了,他请谢天吃宵夜去了。据说退了一万块钱给他。


伟哥跟包子吃宵夜,问他,你怕么子啰?包子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怕他打我……”


因为苹果机是非法的,店里经常有人来查,每次包子也都怕得要死,伟哥经常教育他:“你怕么子啰!店子又不是你开的,问你你就讲你什么都不晓得,昨天才来的噻!”


这个时候的包子,虽然已经跟社会上的很多调皮伢子接触,虽然打架的时候为了证明自己会比较猛,但他内心仍是一个胆小、懦弱、自卑的穷苦少年。


每个月工资一发,经常几天就用完了,基本都是请那些朋友喝酒唱歌吃宵夜。有个朋友叫徐文的,后来也是名声哥,这个人极为聪明,脑壳转得快,那段时间,一到包子发工资那天,他就跑到电游室喊包子出去玩。


一开始还好,第二天还会准时来上班,慢慢的,包子旷工时间越来越多,再加上不知道跟谁学的,开始在营收上玩套路,被老板发现,于是就没要他做了。


这以后,包子才开始全职“打流”。


不记得是具体是哪一年,包子因为偷盗摩托车被抓,关了一段时间。出来的那一天,正好是杰哥屋里娭毑过世,包子跑起过去,身无分文,很不好意思,只好问杰哥:“我帮你抬棺材要得不?”


杰哥看他是真想帮忙,就答应了。


(六)他杀红了眼,转背看见另一个人,又是一刀


找不到工作,没有收入,只好还是打流。因为打架下手特别狠,包子在扫把塘、南湖路、涂家冲一带名声越来越大,收的小弟小妹也越来越多。别个收小弟都要看缘分,他是来者不拒,第一,弟妹不时会请他吃饭吃宵夜,还会给他点缴用;第二,有人能够认同他,看得起他,他感到很幸福。


包子后来出事,就是因为一个小弟。


那个小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惹了三十中的人。三十中是体校,打架也很厉害,下午一帮人到扫把塘来寻人报仇。找了半天没找到,就去网吧,包子那时候正好在网吧里。


这帮人把包子喊出来,问他晓得他老弟人在哪里不,包子讲不晓得,又要他带他们去找,包子不肯,讲找不到。


“那咯杂路何什搞咧,我们人来都来哒,找不到老弟,那你做老兄的要负责唻!”为首的人说。


包子死不松口,可能仗着自己已经小有名声,态度很强硬。对方于是对他大打出手。


包子开始并没打算还手,想起替老弟挨场打算了,明天再搞起回来就是。没想到三十中那帮学生太狠,把他打翻在地还用脚放肆踢,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是已经明白了暴力能保护自己的包子呢?


只见包子猛地一跳起来,抽出腰间的一把小水果刀,直接从一个人头顶狠狠往下插了进去,那人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他杀红了眼,转身看见身边另一个人,又捅了他一刀……其他人见状赶紧跑了……




当天一人死亡,一人重伤。审判结果是死缓,后改为十五年有期徒刑。这一年,包子大约十八九岁。


(七)还有两三年时间,包子就该出狱了


包子几个好朋友杰哥、伟哥、毛砣、虎别,先后两次跟我吃宵夜,给我讲了包子的故事。其中,毛砣是跟他关系最密切的。他在故事讲到最后,突然想起什么事,自己先笑了笑,才跟我说:“你相信不,包子别一直到杀了人进监狱,都是红花伢子(处男)。


另外几个朋友也都笑了起来,说那有可能。因为包子特别讲义气,手下老弟老妹很多,那些妹子,真心喜欢包子的,估计不会有,但包子要睡,那是分分钟的事情,但他从来没有搞过。用毛砣的话讲,叫“台湾偶像剧男主角光环”,他一直戴在自己脑壳上,那绝对是流子届的道德楷模。


包子关进去这十几年,玩得最好的几个兄弟每个月都会给他寄点钱,有时候自己手头也不宽裕,但给他的一两百块钱从来不会忘记。


倒是害得包子杀人的那个老弟,没了音讯。毛砣有一次在药王街碰到过他,当时他还带了个漂亮妹子,毛砣跟他讲包子关在哪里哪里,问他要不要寄点钱和衣服过去,那老弟满口答应“要得噻,那冇问题噻!”


然而并没有兑现。


毛砣说,包子的“名声”如今还在涂家冲一代流传,因为他近几年碰到过几个陌生年轻人跟他打招呼,基本都是说——“哎毛砣哥,还记得我不,包子别的老弟唻!”


包子别真的是个好人咧!”讲故事的过程中,包子的这几个好友数次感叹道。他们几个早已经浪子回头,走上正道,只有包子没有这个机会了,一次不冷静,几乎就毁了他这一辈子。


“等包子别出来,只怕连手机都不晓得用哒。”杰哥讲。


“那当然啵,如今咯哈智能手机,他晓得用杂卵!微信他都不晓得是么子家伙!”伟哥一句言。


“冇事,我教他用,至少手机上的地图要晓得看,不然长沙变化咯样大,莫一走出去随哪里不认得哒。”毛砣说。


他们都记不清包子杀人那一年具体是哪一年了,大致判断下,应该是2003、2004年左右,按十五年算,应该还有两三年时间,包子就出狱了。听他们说,包子这些年在监狱里也还好,没出什么事。只是不晓得经过这么多年,他有没有变得成熟一点,灵泛一点。


我最后说,如果那时候故事长沙还在做的话(我怎么这么没自信),发起一个“帮帮包子”的公益活动,帮他租个房子,找份正当工作,再请一个心理咨询师给他辅导辅导,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吧。


“那太好了,干了!”


“来,杯中酒。”


我们几个人坐在南湖路旁的长坡社区一家露天夜宵摊上,干掉了最后一杯。为了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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