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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老满哥们,油腻的路上各自珍重

2017-10-31 千里 故事长沙


文丨千里  图丨马桶  编辑丨小我


次想喝酒,我就会想起老孙。人生在世,能找到一个喝酒合适的伴,也很难得。老孙善饮,也健谈,纵谈千古,横聊八荒,加之言辞有趣,见解独到,喝起酒来浑然不觉便有醉意。有时候想,人生最大快意,莫过于此。



1



老孙是我同学,又是同桌,还是求学之时,便觉此人有趣。虽然他读书成绩不行,但博览群书,吸收又快,用现在的话说,叫学习能力强。与之交谈,不使人觉得这是一个出身草莽的市井之徒。


初中毕业后,我与他便没有联系。直到参加工作后,一次偶然的机会,遇到一起,我们两人皆出身市井,虽有鸿鹄之志,奈何羽翼未丰,年少之人的忧愁总是相似。


加之我们两人又爱看书,经常在电话里交流读书心得,有时在电话里聊得不尽兴,又都喜好杯中之物,便相约饮酒畅谈一番。


一来二去,便成了莫逆。


有回班主任很奇怪的问,我是搞不清楚,你们两个是怎么在一起的。他呡了一口酒,悠悠地说,我也不知道,只觉得再次相遇,便有一见如故之感。好一个一见如故,我这辈子用过许多成语,从来没有哪个成语用得如此妥帖。


我和老孙喝酒,从来不选什么高雅之处,时有好酒,也不经常,但寻街头巷陌之寻常酒肆,怡然自得。


每次酒局的邀约初始,都是一个电话,不是他便是我,电话里喊一嗓子:“MMDB,各向连不熨帖样的,有空冒罗,出来萨哈子卵谈。”约好地方,便飞奔而去。搞瓶白酒,二一添作五,随便拣几个凉碟子或者火锅就架场。


每次酒局开始,经常是两三分钟把最近晦气的事情一讲,把各路神仙装腔作势杨五六尊的角色逐个骂一顿,就开始天南海北,古今中外,时事政治地一顿乱聊。


经常是边上的桌子已经翻了几次台,我们两个还在那里兴致勃发,聊兴正浓。待到一个半斤酒下肚,灯火阑珊之时,酒局行到尽头,他站在马路上,挥挥手说,今天就到各里,有事摇铃子啰。便打着酒嗝踉跄而去,剩下我一个人,满眼灯红酒绿,茫然不知归处。




2



老孙早年喝酒不服输。


有回,袁别从乡里搞了几坛泥巴糊撸哒的酒过来,不晓得什么鬼,估计做酒的人是做洋气的搞,把谷酒装得坛子里埋得地下蛮多年了。还没喝得二两,我们个个就坚持不住了。


老孙便说:“袁别,我不是讲你,你各是哪里搞的酒来害人啰,各连不对味啦。”袁别刚开始不做声,后面越听越烦躁,实在忍不住了,一脸通红扯起脖子吼:“你各扎别恰不得酒,还怪我的酒硕。


老孙听了气不打一处出,喊道:“那是的,我恰噶几十年的酒哒,还头回听别个讲我恰不得酒。


这一声喊得饭店里都望着我们这一桌,我连忙说:“算哒算哒,换别的酒恰,两扎别吵死。


随后的酒局,就是老孙跟袁别介绍他喝酒的历史,从色香味等各个角度分析他这个酒如何的不地道,脸上那一丝得意丝毫不加掩饰。袁别听了一句声都不做,心里忿忿不平,又顾及情面不好再发作,一个劲地闷头吃菜。


我是坐在边上看戏,时不时点评两下,有时候老孙说快了有点口误,我又纠正一两处。老孙搞得烦躁起来,回头喵我一眼说,千里别,你讲我讲得对不?


我讲你讲的哪有不对的,“你么子时候错过啰”。


老孙不乐意,梗起脖子讲:“你各是不服气啦,你读的书多,但是酒你冒我恰得多,术业有专攻啦。”我连忙点头说服气服气。


他顿时调子高了八度:“你一点尽口里的,老子讲一句,你插一句,老子讲一句,你改一句,你们领导讲话,你是各样子的啵?你各政治上连不成熟啦。”酒局至此得到升华,变成了一言堂的诫勉谈话。


老孙经常会发现一些喝酒的好地方,早些年,我们夏天就在坡子街学院街吃四合一、凉菜,冬天就四路子去找火锅店。


有回他在卷烟厂对面那里,发现了一个叫申冀湘的涮羊肉店子,硬是喊了我几回,迫不及待地喊我去,我们两个坐在店子里,冷冷清清,没一桌客,从下午五点多喝得晚上十二点,服务员坐边上陪我们打港,哈欠连天。


后来我们常去,这个店子有了点起色,再后来这个店子搬到曲塘路那里,生意开始好得下不得地,我们每年天气转凉就会相约去那里涮肉。老板看见我们两个,留是开烟,跟得财神菩萨进哒屋一样,眼睛笑成一条缝。至今一想,也有十年了。



3



老孙是个地道的长沙伢子,读书的时候不读书,学跳霹雳舞,跳硕皮,长郡初中毕业。他经常讲他也读过一个名校,只是对不蛮住它。


我安慰他说:“各有么子,北大毕业的还卖肉,人啊,不在于搞么子,而是搞么子都要搞好,别个才会高看你一眼。


读书那时候,他俨然就是个社会青年,我在他眼里就是个细别,每次自作多情地以为我向往他的世界,经常在课堂上讲他的江湖岁月。


十五六岁的时候,他毫无悬念地读了个职高,还是读书不进,就进工厂当学徒做工。他说他那时候做工苦啊,操作机床,几次都差点把手搞断了,截肢咧!


他每次讲到这里,还带有动作演示,看起来甚是恐怖。


后来加上有点音乐爱好,学徒之余便学打鼓,留起长头发,跟得艺术青年样的,早年拜师跑场子,在屋里练打鼓,打得左邻右舍不安宁,鸡飞狗跳,最后音乐梦想无疾而终。


后来总要做点事吧,那些年正好保险行业兴起,便去跑保险,加之能说会道,与人沟通能力超强,业绩逐年提高,后来成了保险公司的讲师,专门跟别人上课。


我听得一脸向往,他说就是洗脑咧,要马不恰草,又要马跑。“各哈路你应该搞得比我多”。


后来我们有个同学发了点小财,就搞了个酒吧,喊他去做大堂总管,正好他在保险公司工作遇到了瓶颈,也想换个环境,便去了。


结果酒吧没开好久,丢了千把万,水都没听见响,各方关系没处理好,就关门了,老板跑路,他又流落江湖。


接着那些年,股市火爆,他又去了证券公司,就在侯家塘那里,跟我上班的地方比较近,开始经常联系,一起杨五六尊的喝酒。那时候,他口里经常飚些KDJ啦,趋势啦,要学会止损啦之类的术语。


在证券公司搞了几年,就和几个同事到广东去搞什么事,神神秘秘的,我也没兴趣打听,只听说混得还可以,赚了点钱。





4



老孙把我当兄弟,颇有与子同袍的感觉。


那年我考上了省里公务员,一得到录取消息,我就打电话给他,他在电话里开心地笑了好久才说,“我就晓得你各扎伢子有出息。


我连忙谦虚几句,他说“算哒算哒要摆,莫得瑟,找个地方喝两杯庆祝哈。晚上我们坐在学院街的毛驼子夜宵,一五一十地回忆我们走过的岁月,感慨人生际遇的无常。


他一晚上都在跟我上人生课,到了新单位要好好干啦,你还年轻啦,前程远大啦,不要怕苦不要怕累啦,人际关系要处理好啦等等等等。


我唯唯诺诺,一如当年他眼里的细别,做着各种保证。那一次我们喝得很尽兴,说了很多肝胆相照的话,仿佛前路一片光明。


再后来,我的工作出现了变化,走上了领导岗位。老孙到我办公室去过几次,看到大家对我比较尊敬,他对我的态度有了个转变,不再像原来那么放肆,开始有所收敛。


特别是我到外地挂职以后,他开始在人前对我恭敬起来,让我很不自在。


后来喝酒的时候,他跟我讲,外人在场,我对你客气,那是规矩,不能拌了你的式样,不然别个看见,讲你各扎同学连不懂味。你千万莫以为我有什么想法,我是为你着想。


我尴尬地说那是那是。他又感叹,不易得咧。你想啰,从古至今,县官、州官、宰相,这才喊官咧,县官喊县太爷,比嗲嗲还大,太嗲嗲。


我讲你莫乱讲,那是过去,封建社会,现在不一样了,不管哪个岗位,都是为人民服务。他不屑一顾地说了一些反动言论,就像个愤青,把那些年为难过他的一些城衙小吏,像翻陈芝麻烂谷子一样全部历数了一遍,犹自愤愤不已。


临走的时候,走出门还不忘回头对我喊了一句,伢子你莫忘本啦。饭店里的人齐刷刷地看过来,我一脸通红,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无地自容。


老孙早年闯过江湖,什么场合都见过,经常教我喝酒。


比如红酒的杯子要怎么端,白酒分几种香型,哪里的啤酒最好入口等等,我冒那多规矩,只恰白酒,经常听得瞌睡“只各栽”,很不耐烦。我跟他讲:“搞各多名堂做什么啰,别的酒我又不恰。”


他说你现在身份不同了,以后什么场合都会碰到,到时候连个杯子都不晓得端,别个会笑话啵。看到我一脸不耐烦,又自说自话,“好啰好啰,算我冒讲。”



5



老孙年轻时长得帅气,谈吐不俗,穿着时尚,收拾出来标标志志,是个逗妹子喜欢的角色。早些年,他谈过几次爱,但不晓得为什么没搞熨帖。


听说有个妹子喜欢他,后来要回北京,问他去北京发展不?彼时老孙年轻,顿了回兜,要去北京追求真爱,临走喊我们吃了顿饭,酒喝得昏天黑地,豪言壮语说了一箩筐。


第二天送他上火车时,站台上依稀有白马西风,易水潇潇之感。最后他在北京漂了几个月,还是回了长沙,一脸颓废,我几次问他,他都顾左右而言他,实在冒办法了,就嘟哝两句那里没有立锥之地。


后来立锥之地这个成语就成了他的口头禅,至今想来应是良辰美景奈何天,一腔相思意,终是镜中月,水中花。后来十几年,他也是姻缘未至,桃花不开,四十好几,依然孓然一身。


老孙在广东呆了几年,忙忙碌碌,一年也难得见到几次。有时候他因公回长,临时打过我几次电话喊我喝酒,我又正好有事,几次都冒搞得熨帖。只能讲下次下次啰,电话里听得出来,两个人都很遗憾。


后来,他父母身体不行了,老孙是独子,又是个孝顺崽,辞职回来照顾爷娘。每次喊他喝酒,他经常说在敬老院招呼,只怕搞不成器,很多酒局便不了了之,有时候我看着电话,都不知道要喊哪个去喝两杯。


上次我碰了他问他以后何式搞,他讲先把屋里爷娘招呼好,再想别的,一脸的悲戚。


自那以后,可能是他见多了他爷老倌在病床上受尽病痛折磨的样子,他爱上了健身,每天在健身房都练得很晚,也喊我跟着去搞过几回,我没有恒心,工作忙应酬也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倒是一直坚持了下来,几年下来,练了一身崩紧的腊蛤蟆肉。


再后来,因为工作忙,又长期在外地,我们不常见面,有时候回长沙,只要得空我就喊他喝一两杯。


有一回,我们坐在一个私人开的酒吧,坐到很晚,他突然欲言又止,我讲:“什么路啰,讲噻。”他又挣扎着说没事,眼睛望着别处。


过了一会,他又仿佛在自说自话:“千里,我晓得跟你讲各些不蛮合适,你也忙,屋里事也多,我也是冒办法......”我骂骂咧咧地说,“有话就讲要摆,何式各啰嗦。


他喉咙咕隆了一下,说,“我爷老倌可能就是各年把的事了,到时候我要是万一不在长沙,你就帮我帮衬哈子。”我说:“冒问题,我朋友也多,到时候肯定帮你搞熨帖。


他舒了一口气又说,不过我都会在长沙啰,我是讲万一。我忽然有点心酸,又有点难过。他又说:“你晓得我这个情况,四十几岁的人了,冒寸用,一个人,连搭把手的都冒得,我把你的电话留给我娘老子和敬老院的医生......”他讲不下去了,两眼通红。


我说要得:“应该的,各不算么子事咧,恰酒啰。


那天我们喝到很晚,出得门来,秋意渐浓的长沙格外的冷,我说我先走了啊,有事摇铃子啰。他说好,一脸恭敬。我看不得他这个样子,连忙拦了个车走了。


在副驾驶座位上,我看着反光镜里的他,衣裳单薄,站在路边好久好久,就像一尊老长沙的怀旧人物雕像,千百年前就竖立在那里一样,我突然想笑,直到拐弯再也看不见他了,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彼时,凌晨两点的长沙,秋寒深重,夜幕低垂。车窗边晃过的路灯,忽明忽暗,一种无法名状的情绪从心里涌上来,酸甜苦辣无法言说。



其实,老孙就是这座城里千千万万个普通长沙伢子中的一个,他们心中有追求,行为有坚守,年轻时在这个社会打拼,见惯了风雨,顿过兜,也受过摁,心中有不平,但又冒办法,凡事想走捷径,碰了几次壁后才开始老老实实做事。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父母开始老去,又要尽孝,分身乏术。


有时候我想,其实我们都像蝼蚁一样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难念的经,生活中的不如意随时会呼啸而来,让你措手不及,当你耗尽心智解决了一切,才发现所有要珍惜的都已缥缈不见踪影。身处其中,茫然无助,当下尤不可及,哪有功夫去思考未来。


昨天,我和老孙又意气风发的并肩从黄兴路步行街走过,我们纵情恣意,指点江山,落日的余晖晒在我们身上,丝毫不觉老之将至,就像十几年前一样,我们人模狗样地穿街走巷,只是身上早已没有了那张青春的标签。




作者介绍

千里

知名写手,年少成名,蹉跎至今,其人较之其文更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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