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奇人录】关老爷变身记
关老爷的故事
文丨跑哥 插画丨马桶 图丨网络来源 编辑丨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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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老爷今年六十有二，一米七高的个子，结结实实的，浓眉大眼不怒而威。讲起话来中气十足。他自幼生在南门，是个地道的老长沙。
关老爷的父亲是个老中医，行医多年，专治疑难杂症，人称“关爹”。关爹的医术是祖传的手艺。据关氏族谱考究，关家祖籍蒙古高原，是军中军医，随清太祖从龙入关。当部队到达山海关时，太祖指着山海关的关字赐姓，这才有了关族汉姓。
随后，关族在山东开枝散叶，有一支关姓慢慢经由安徽到江西樟树，最后由水路传入望城靖港再进长沙。关家本门的医术是蒙医，在迁徙过程中，与江西樟树本地中医不断交流学习，到关爹这一辈手中，医术已然炉火纯青了。
关爹曾听讲祖辈过，在迁徙过程中，亲身经历过槟榔传入湘潭的过程。
两百多年前的湘潭，是一个重要的中转水运码头，码头转运则以两类物资居多，一是从洞庭湖区运来的粮食，二是从江西樟树运来的中药材。那一年，关家老祖随江西樟树的药材船来到湘潭，不巧正赶上湘潭大疫。疫情的传染性极强，码头上卸货的苦力都死光了，好多人家都是全家病倒，死去的人都没有人去掩埋。
据码头上的人说，这病是从运粮食的船上带下来的。药材船上的大掌柜想了个办法，从船仓里捡出几麻袋槟榔，把一个槟榔干果切成四瓣，然后用木锤砸成一丝丝的。
当时搬货的伙计围裙前面都有个兜兜，大掌柜用槟榔丝把兜兜装满，并叮嘱伙计要不停地嚼食，这样才卸完一船药材。搬货的伙计们还帮助当地居民收敛病人、尸体掩埋。当地居民见到伙计们接触疫情都安然无事，都惊为天人。
后来，居民们得知伙计们是由于嚼食槟榔才得以安然无恙，就纷纷向大掌柜讨食，大掌柜于是把几麻袋槟榔干果分给乡亲们，镇上的药铺也纷纷效仿，把槟榔赠与民众分食。
由此，疫情得到了控制，码头又重新开始恢复起来。后来，吃槟榔竟形成了当地风俗。槟榔也由当时的锤成丝状，变成了现在的一口口的了。在当年，槟榔芯控制疫情的药效最大，大掌柜用红糖熬煮一下，再放回破开的槟榔中，加点几滴桂子油，这就是最开始的槟榔卤水。
湖南人食用槟榔的起源很多，槟榔确实能治疗和抵抗疾病，图为槟榔树。
关爹看疑难杂症很有办法，一般病人来了，望闻问切后只开两幅药，吃完药以后再复诊，根据病人用药以后的反应，随时调整用药的配比，酌情轻减或增加几分。
每个病人都有病情记录。关爹做记录用的是香烟壳子，有时用自己的，有时用病人的；都是“岳麓山”、“飞虹”、“飞鸽”等。关爹一笔小楷，写得端端正正，多年来的病例档案，整整齐齐的码了几个大木箱。可惜的是，当年闹红卫兵，一辈子心血被付之一炬。
隔壁住的李师林少将家也没能幸免，一把黄金勃朗宁也被抄了去。关老爷小时候总去李老爷子家玩，老爷子有次从大木箱底，拿出了个黄缎绸子包裹，关老爷打开一看，就是那把黄金勃朗宁，朱红色木质镶嵌在枪把上，十分好看，还有21发子弹。
老爷子说了，这是第四次长沙会战时缴获日军的物资，是上缴国家以后，由周总理赠送给老爷子的。勃朗宁还有一张证书，上面用毛笔写着几竖行字:“赠师林先生惠存，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务院”。
文革后，公安局来调查了好多次，为了这把枪费了不少心血，但直到现在还是个无头案。
关爹还有三个朋友，都是长沙城里的老中医，一位张四爹，一位周润爹，一位柳先生。张四爹治肺病有一手绝活，医馆门前经常排起长龙；周润爹是专治肠胃病的，人称“周三副”，一般的病人吃他三副药，包好；柳先生是骨科专家，习得一身好武艺。这几位老先生一有空就聚在游击坪的老屋里，一起喝茶。关老爷喜欢听他们聊天，每次都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也长了不少见识。
回忆起当年的游击坪来，有几个铺子很令人有印象。水井对面，有个木棚子是卖粉面、白粒圆的，店名叫“德生和”。开档的是一对老夫妻，店门口两个大铁锅，一个熬汤，一个下粉面。
熬汤用的是猪头。街面上有个肉食水产店，专门做腊猪脸，去了脸子的猪头就当下脚料卖给了粉店。一个猪头八毛钱。老板一般用两个猪头来熬汤，煮了四五个钟头以后，猪头骨脱肉烂，老板再把猪头上的肉剔下来，这就是拆骨肉了，可以卖几毛钱一碗。因为买这个不要肉票，有家里来了贵客的，就买一碗回去炒大蒜辣椒待客。但是大部分人都是买了回去配菜的，每餐炒小菜放一点，带出点肉味。一碗可以吃一个星期。
除了熬汤、拆肉，粉店剩下的猪骨头可以卖给收废品的，用来熬骨油做工业原料，再就是熬骨胶做胶囊什么的，最后就磨成骨粉来做肥料。
粉店门口还有个木头盒子，有一边打了几十个眼，底下搞个木盆装好井水接起，把磨好的豌豆粉浆倒进去，上面拿个木板压一下，豌豆粉浆就从木板的小眼中挤了出来，掉到下面的木盆里，就变成了一颗颗的白粒圆了。老板娘拿竹筛子一捞，把白粒圆丢到铁锅里略煮一下，就装到碗里，加点葱花，盐菜，几滴香油，再加上一勺子猪头浓汤——这一碗香喷喷的白粒圆就得了，卖一分钱一碗。这是关老爷儿时最爱的吃食，买一碗坐在井台上慢慢地吃完，那是最大的享受。
后来文革武斗的时候，一发迫击炮弹把粉店给炸塌了，就再也找不着了。
还有一家酱园子，打豆腐做香干。豆腐打好用纱布隔起，拿木板子压成香干，压制过程中，木箱四边会膨出一些香干，做的师傅会用竹刀刮下来，这就是碎香干。拆骨肉不要肉票，碎香干不要豆制品票，关爹在老友相聚的时候，就会买来待客，大蒜辣椒碎香干拆骨肉就是打牙祭的一餐。
舅舅是太极高手，关老爷从小便跟着习武，入门时，舅舅对他说:“当你哪天悟到四两拨千斤的道理，你就出师了。”可直到四十岁，关老爷才得以悟出其中奥妙：在巨大的压力下，利用身边一切有利的条件，将压力化于无形。
武功如是，生活也如是。
当年舅舅教他身法、听力、卸力，让他练就了一身太极内家功。有次在头卡子的经历，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太极实战的威力。
那天关老爷和几个玩得好的在头卡子吃完粉出来，走得街上，迎面就跑来了一群人，手里都拿着醒头，口里喊打喊杀的。为首的一个大汉手持一根小臂粗的木棒，后面的拿的拿三角刮刀，拿的拿铁棍。关老爷心里正在纳闷这伙人是冲谁来的，一回头就发现同行的几个人一脸煞白。关老爷立时明白这伙人的目标了，于是大喊一声:“你们快跑，我来顶住。”
话音刚落，大汉手中的木棒就已经到了他的头顶，关老爷下意识的侧步一闪，“嗖”的一声，木棒带着风声贴着他的鼻梁划过，说时迟那时快，关老爷左手搭在大汉握棒的手上往前一带，脚下使个绊子，喊了一声“起”，就只见那汉子腾空而起，飞在空中活像只癞蛤蟆。
电光火石间，关老爷右手顺势一个砸拳，结结实实的正打在大汉的后背心上，就听得大汉“啊！”的一声，紧接着就是“噗”的一口鲜血喷射出来，然后就像只死狗一样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了。这一连串动作用了不到两秒钟。
对方同来的人都惊恐的往后倒退几步，大喊:“打死人啦，打死人啦！”。关老爷原地没动，看着地上的大汉，有点发愣：“这么大的汉子怎么会这么不经打呢?”关老爷忽然记起舅舅曾经讲过，人的五脏六腑在正常时都会有股气护住，只有在受惊的时候才会撤去。人只要一虚，受到的伤害就会加倍。
想到这里终于找到了解释，大汉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带到了半空，一惊之下后背这一拳伤害可想而知。不一会儿，民警和医生就都赶到了现场，关老爷被带到了局子里，大汉被送到了医院。也是亏得关爹的人脉广再加上事情的起因与关老爷无关，他也是情急之下出手自卫。民警好好地教育了一顿，赔偿了伤者医药费以后，关老爷就被领回了家。
受伤的大汉在医院躺了半个月才出院，后来没想到二十年后关老爷和大汉见了一面。两人回忆起当年的往事，大汉感叹：“我哪里晓得你会武功咯，再说我们也不是冲着你来的啊，我在医院差点就没命了，爷娘天天守在床边抹眼泪水啊！”关老爷只有道歉当时出手没轻重，双方到这时候可说是，相逢一笑泯恩仇。
出了这回事情以后，舅舅把关老爷训斥了一顿，只说是把人绊倒就可以了，最后那一拳完全没有必要，习武伤人乃是大忌。所以，从那天起，舅舅便不再传授武艺了。
一九七几年的时候，社会上也不清净。十几岁的关老爷，也有一班街面上的朋友，自从那一拳以后，算是出了名，遇到有打架动手的事情，小年轻们总要来请他帮忙。
关老爷练过太极剑，出去帮忙时总要带两件法宝，一顶柳藤帽，一根秤杆子。人送外号“关打哥”。有回北门的“崔司令”和“杨猛子”约在中山亭谈事，不晓得什么鬼，双方都请“关打哥”帮场子。关老爷来到现场的时候，双方已经聚集了二百来号人了，崔司令见到关老爷来了，不禁喜形于色，平底增添一员猛将，对面杨猛子的人也闪开一条路，有认得的都喊“关打哥好”。
关老爷来之前，崔司令和他交了底，这一战他是不想打的，主要是面子上过不去，实际也没多大的事情。当时关老爷一个箭步来到警察台子上，大喊一声:“大家都别动手，听我讲一句。”他把手中的秤杆子一指杨猛子：“杨猛子，你是不是要打?”杨猛子都楞了，他心想不是自己请关老爷来帮忙的么？怎么一下子就反水了啊！
杨猛子晓得关老爷的威名，心里有点发虚，于是说:“也不是一定要打啊！现在是他们要打我们啊！”关老爷一听就晓得这一战是打不起来了，于是大声说到：“今天这一回，大家就都散了吧，哪个不服气的，可以照着我这根秤杆子说话，我奉陪到底。”手中的秤杆子一扬。台下二百多人议论纷纷，但没有一个敢上前的。
过了几分钟，关老爷叫上杨猛子、崔司令来到跟前，说到:“我看今天这事情就到这里了，要不两位就握手言和吧！”两位大哥也是灵泛人，立马就坡下驴，一场大混战就此偃旗息鼓了。
那一阵子，关老爷和街面上的人到处平事，也打出了名声。关爹看在眼里，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事情，拖朋友找关系，把关老爷送进了三叉矶附近岳麓化工厂做事。
岳麓化工厂在城郊，这地方鸟不拉屎，附近都是菜农户的田土，关老爷也乐得清静。
车间主任刘阿姨是个热心肠，手里的业务也是一流的，关老爷每天跟着刘阿姨学习车床技术。也是人聪明、底子好，不出几个月，关老爷就把个机床摸了个透，只要是机械方面的故障，他一出手就搞得定，连刘阿姨也竖大拇指。
关老爷搞到了一张图纸，照着制了一把鸟铳，这下又有了新活动，带着厂子里的青工，没事就去外面打狗，打了狗就改善生活。关老爷出狗，青工们出粑子酒，那一阵子整个人都是酒醉迷糊的。厂子附近的野狗都绝了迹。
慢慢的周围的菜农户也来提意见了，不时的少个鸡少个狗的。刘阿姨来找关老爷谈话：“伢子啊，你是个聪明人，整天这样混可不行啊，还是要学点真本事；我介绍一个老师给你，你好好的和他学。”
刘阿姨说的这个老师，是个姓张的老右派，正经的科班大学生。关老爷对刘阿姨的话言听计从，也是真心觉得自己再这么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右派老张戴个眼镜，个子不高，不怎么爱说话，妻儿也不在身边。关老爷跟着老张学习，平时也照顾老张的生活起居，老张也把关老爷当自己的家人看待。
关老爷有点小学的文化底子，老张就从头开始给他补习数理化。遇到不懂的，老张都悉心解答，休息的时候，关老爷也不打狗了，他就骑自行车去湖大图书馆查资料自习。
这样的日子搞了几个月，时间到了1977年的八月份。有一天，刘阿姨来找关老爷，并告诉了他一个消息：今年的高考制度可能要改，只要是想报考的都可以去，不搞以前那种推荐上大学了。
这个消息让关老爷无比振奋，读大学是他心里的梦想，从前由于自己吊儿郎当，每次推荐上大学，都轮不到他的份。这回可好，凭真本事吃饭，关老爷自信随它何式搞，都要拼一把。关老爷找到老张，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老张一时激动了起来，嘴里念叨着:“这时局要变了啊，邓小平一上来就要大不同了。”
当晚，师生两人关起门来，喝了点小酒就当是庆祝了。第二天下班，关老爷就直奔老张家，老张已经开始给他准备好了复习的资料，两人就没日没夜的挑灯夜战了起来。
虽说关老爷出自书香门第，但是数理化也让他直挠头。老张不厌其烦的一遍遍的讲，关老爷也一点点的消化吸收。那一阵子，可以说的上是头悬梁，锥刺股了。过了几天，厂里面有几个青工也加入了进来，大家就成立了一个学习小组，在老张的带领下，大家好像打了鸡血一样，拿出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忘我的学习起来。
晚上学得太晚，白天就冇点精神。关老爷就是站得轰鸣的机器边，都睡得着。刘阿姨一看这样不行，怕出安全事故，就把关老爷调去守仓库去。这下可是正中下怀，关老爷可以白天、晚上连轴转了。
十月份的时候，恢复高考的事情见了报，一时间洛阳纸贵，大家奔走相告，八个字的政策：统一招考，择优录取。各个城镇乡村的青年们都热血沸腾了起来，毕竟已经十一年没有开科取仕了。年轻人对知识的向往和对改变自己命运的渴求，与国家对人才的需要，这两者汇合成了一道洪流，势不可挡地推动着每一个年轻人。
那时候，五一路新华书店的辅导书早就被一抢而空，最热门的那套《数理化辅导丛书》更是难觅踪迹。也不知道刘阿姨从哪里给搞到了个手抄本，还就只有化学一册，关老爷如获至宝，硬是开了个通宵班，抄了下来。
五一路新华书店是当时长沙市内最大的书店，每天去的人络绎不绝
12月的时候，高考正式举行，关老爷是在南门口长郡中学考试的，门口贴的标语是：争取以优秀成绩，接受祖国的挑选。当年的作文题目是《心中有话对党说》，关老爷在考场上奋笔疾书，把报效祖国的热情都化成了文字。
1978年春节前，发榜的时候，喜报是贴在长郡中学门口的。关老爷没有去看榜，成绩还是别人告诉他的，400分的总分，他考了304分，位列长沙市第三名。当时他的第一志愿填的是上海交大，第二志愿是北航，第三志愿是湖大，最重要的是填写了服从组织安排。
所以最后三个学校他都没有去成，矿冶学院来了人，做关老爷的工作，说湖南的人才别外流了。关老爷也是因为屋里爷娘身体不好要照顾，就留在了长沙，到矿冶学冶金去了。大学四年以后又留校读研，最后去了美国读博士，再回来报效祖国。
几十年过去了，关老爷现在总结出来，当年参加高考的自己就是有一股认得真、霸得蛮、不怕死的精神。说到底，人的命运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当年有多少年轻人胸怀建设祖国的梦想，投入到广阔天地之中的，又有多少通过高考改变了自己人生的轨迹呢？回忆当年只有八个字：“激情似火，岁月如歌。”
跑哥
作者简介：生于七十年代，长在五一广场，现居河西。从事销售工作，喜爱文学、音乐。爱交朋友，人称“交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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